工科学校的事情放在宋教谕心中。
如今最重要的, 还是县试。
二月份就要开始考,一轮轮下来,必然要选最好的学生。
只是大家水平都很高, 到时候阅卷,估计是个大问题。
宋教谕一边高兴学生水平高, 另一方面不好抉择。
而安丘县学生们的文章已经传了出去。
主要是在各家大户的夫子们手中传阅。
原本想了解“对手”们的水平。
可看着看着, 夫子们都沉默了。
其中一位举人夫子连连称赞:“看这学生的水平,犹如老吏一般, 不仅有真才实学,还有自己的感悟。”
如果说秀才基本功是基础知识, 但若加上一点点感悟,有自己的见解,便与众不同了。
依照他看,这个学生必然能考中的。
继续看其他学生卷子,夫子越看越沉默,最后道:“那县学还招夫子吗, 我能去吗。”
按照这些学生水平!
几乎个个都能过关!
旁边恭敬有礼的老爷都坐不住了。
您在说什么啊。
我请您看试卷, 是看看他们的优劣, 对比一下自家孩子水平,您怎么还想走?!
举人夫子心道, 别比了, 基础知识加上实践, 他们远胜自己学生。
原本以为自家学生这两年努力读书, 应该是不错的。
谁料想根本比不上人家县学的人。
听夫子解释之后, 这个大户直接傻眼。
亏他花大价钱请夫子!
早知道硬塞,也要把儿子塞到县学的。
“可一个学生如此,那就罢了, 这么多厉害的学生聚在一起,难道县学有独到的教学方法?”
这个问题,不止他一个人想问。
等大家打听出来后,所有人都沉默。
这些学生文章言之有物,竟然是锻炼出来的。
读书之余会帮衙门做事,积攒经验。
还不是衙门里体面的文书工作,而是到各个村子里,帮忙记录作坊的情况,以及各类农具的登记使用。
在这些烦琐的事情里,学生们肯定锻炼出来了啊。
毕竟科考不仅要背书,还要理解,两者结合,才有如此好的文章。
大户们看看自己家的学生,每日只会读书的,除了读书之外,其他的什么也不做。
怪不得对庶务一窍不通!怪不得写出来的文章什么都不是!
四书五经能流传至今,每句话肯定有它的道理,虽然说理解的方向不同,却也能给大家做事指明方向。
再有丰富的实践,结果不言而喻。
“明日你就去庄子上读书!”
“帮忙管着农庄的事,大事小情都要过问,不能让你成绣花枕头。”
在家里孩子哀嚎同时,这家老爷也在想,算了,反正也考不上,不如学点实际的本领。
这差距实在太明显了!
至于他家的夫子,还真的毛遂自荐,去县学当夫子。
举人去做县学夫子,只有答应的份,让里面的学生更为高兴。
不出意外的话,众人做文章的水平,又能往前进一进了。
县学那边好事连连,但衙门这边却无暇关注,就连那边县试考试,也只是纪楚跟李师爷去看了一眼。
是让衙门最近来客极多。
之前来学习的五个县城主簿师爷们,陆陆续续都来取《棉花要术》。
虽说如今才正月底,而棉花要等到五月才能种,可先领回去,就能早点教学。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县的主簿过来请求书籍,说是也想让当地去种。
给书事小,大家并不介意。
但到底是其他地方来人,肯定要招待的。
招待他们时,还听说另一件事。
要从年前说起了。
自从纪楚在常备军那边借人训练乡兵,还剿灭匪贼之后,几个深受其扰的县里大喜过望。
跟许知州商议过后,知州亲自给常备军岳将军写信,请他帮忙,派人指点各地乡兵。
岳将军答应在年后派人,所以现在曲夏州十七个县,除了安丘沾桥两地之外,其他十五个县都有士兵帮忙训练。
甚至刚到地方,就帮忙击退了匪贼。
“领头的人被称为黄总旗,他带的一队十二个人,打跑五十多个匪贼呢!要不是他们,那个村子的人就要被抢了。”
竟然这般厉害?
不过再一听,竟然是孔师爷所在的阳顺县。
纪楚跟李师爷都沉默了。
那阳顺县的刘县令,是不是有点太倒霉。
县里大户们刁钻,旁边还有匪贼。
怪不得两年多来建树有限。
“相信有黄总旗在,一定能解决麻烦的。”纪楚最后道。
送走来取《棉花要义》的人,纪楚专门列了张表。
十七个县里,现在有九个县预备种棉花。
剩下的八个县怎么没动静?
等范县丞,谢主簿打听过后,知道了原因。
那八个县的县令,都得知州城周大人并不喜欢棉花,故而不想来学。
纪楚无语至极,但也没多说什么。
不过直接大面积推广,确实不太现实。
若县官没有想法,让百姓强行去种,只怕劳心劳力也没个好结果。
但曲夏州那八个县不想种,不代表咸安府的蔡先生不想。
二月初一,蔡先生的两个徒弟班凯班贤押送着两套磨油器具过来。
不仅如此,还有约定好的农具等物。
这些东西纪楚还没给钱呢,蔡先生已经让人送来。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班凯班贤还道:“纪大人,您说的弹花车还在做,师父说您只画了个大概模样,却毫无细节,只能按照写的功能来设计。”
当然,蔡先生原话更加不好听,话里话外都透着暴躁。
“就画个壳子?我能知道里面是什么?”
“就跟做菜一样,只让我看一眼表面,就让我猜测里面放了什么调料?”
“纪楚越来越不靠谱了。”
“还弹花车,想得倒是复杂。”
“图纸不会画,要求倒是不少。”
纪楚汗颜。
他真不知道古代棉花车的细节啊。
要他说个原理,那没问题,但要说什么零件要放在哪,哪个部位要有什么宽度尺度,他不会啊。
所以最后只能把需求写下来,让设计师去处理。
完了,感觉自己像是无良甲方。
“所以蔡先生说,等他十月之前做出弹花车,您弹的第一床棉被,必须送给他,不然给钱也不做。”
过年之前,纪楚把需求寄过去的时候,自然也寄了棉花跟棉花被,还有一身崭新的棉衣。
看来蔡先生不仅知道棉花的好处,还十分喜欢。
纪楚连忙道:“这个简单,只要蔡先生能设计出来,到时候连床铺都用最好的棉花做。”
他给蔡先生弄个棉花床垫都成的!
班凯班贤眼睛一亮。
过冬的时候,他们自然见过师父穿着棉花衣,盖着棉花被。
快让他们羡慕了。
纪楚笑:“肯定也会送给你们。”
雪还未彻底化,路上又这样远。
两个人大概率刚过正月十五,就押着各色器具过来。
接下来还会帮他们安装调试,纪楚心里无比感激的。
班凯班贤嘿嘿笑了。
就知道纪大人不会让他们吃亏。
押送器具的活确实很累,他们两个只觉得身体疲惫,心里却高兴的。
毕竟他们给那么多地方送器具,安装水车,早看惯人情冷暖。
有些地方官员对他们师父都很不客气,何况他们。
还有些,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两副面孔。
只有纪大人不是这样,他对自己兄弟二人,以及对师父,是真正的尊重,从心底里觉得他们的技术很厉害。
这份尊重,在其他地方都是没有的。
所以他们也愿意过来帮忙。
班凯班贤在安丘县住下,等着会跟纪大人一起再去沾桥,但走之前,顺手帮忙修之前坏了的农具。
也算另一种售后服务?
期间还碰到县学的宋教谕。
两者原本没什么交集,但这次宋教谕却特意问了他们姓名,还问了他们手艺怎么学的云云。
在得知是师父口头传授,一切都在脑子里时,对方直接呆住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的手艺传承,向来如此啊。
宋教谕并未再多讲,但对纪楚说的工科官学,却又有了理解。
这么好的手艺,那么精巧的技艺,还有超出旁人的计算本事,实在是一门极高深的学科。
班凯班贤两兄弟摸不着头脑,他们只等着纪大人忙完,便去沾桥。
他们还是头一回过去,难免有些激动。
当然了,给安丘县呼文村的两架磨油器具,也已经安装好了。
磨油作坊的坊主呼宝成高兴得不行。
开年之后,不少商户都给他们作坊下订单,说他们这的油最好,所以供不应求。
现在多了两台器具,产量也能提上去。
这让魏家镇众人看了,直觉得憋气。
真是后悔啊,自己怎么就晚了那么一步,要是老老实实答应纪大人的条件,也不至于如此。
既然磨油作坊的事晚了。
那接下来的事绝不能再慢。
魏家镇,竟然是头一个开始修路的地方。
他们镇子到底有钱,几家大户凑凑,就从其他县找来做工的人,专门用来修路。
可恨这些做工的人,都知道安丘县衙门管事,稍有不公便去告状,搞得他们只能按规矩来。
特别是本地人,甚至有人开始读平临国律法了。
相比之前,他们有了更多反抗的手段,还知道什么是规则内,什么是规则外。
有家农户甚至道:“要是我儿女之前就识字,绝对不会签什么契约,那契约便是欺负咱们不认字,胡乱写的。”
识字了!
还要学律法!
这还了得?
更可怕的,还是他们自家子弟,开口便是:“要做纪大人那样的好官好人,否则跟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不少人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儿孙给骂了!
更多人却很明白,就算以后纪楚不在,那些原本任人宰割的百姓,却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学了更多东西,明白更多道理,别说还有乡兵。
那乡兵,可是他们自己人。
这样的变化不好吗?
其实也不不错的。
大户们也觉得,本地治安好起来了,条件也好起来。
就连匪贼都提前拦在城门外。
纪县令的存在,是好事。
无论谁都不能否认。
说起纪楚,他的事情终于忙的差不多,可以带着班凯班贤两兄弟去沾桥了。
现在二月初,按理说纪楚应该早就去了,但一时没走,就是处理各地修路的事。
依旧是李师爷跟谢主簿主持,还有范县丞带队。
天气稍一暖和,就可以动工了。
魏家镇先开始,接着是呼文村,以及其他各地陆陆续续开工。
最麻烦的,一个是通拜村,因为他们有两条路要修,一个通往县城,一个通往沾桥县。
好在银钱都是衙门出,他们能派出人监督就好。
另一个便是县城通往州城的官道。
县城大户们颇有些不情不愿,却也知道再怎么磨蹭也没用,在官府催促下,咬牙拿出不少银子。
修路到底是好事。
不过他们也有要求。
“纪大人,修路可是大功德,其他地方修路,向来会记上捐钱人的名字家族。”乡绅们说的时候,语气是委婉的,但态度却很迫切。
一整个冬天,他们终于琢磨出东西。
路要修,钱要捐。
但能不能留个好名声啊。
修桥铺路,是该立个石碑的吧,他们可捐了不少银钱呢。
纪楚看着他们笑,没说成不成,只向纪振招招手。
只见纪振从后面拿出一块红纸覆盖的板子,从上到下,依次那些县城各家大户的名字。
那谁在上,谁在下?
众人挤着上前查看,其中的张姓人家兴奋道:“我家!第一!”
他家捐了四百两!
在第一!
哈哈,就知道多捐钱有用。
这张家人本就信服纪县令,而且他家货物不少,正是需要官道的,所以在捐钱时也就多拿了点。
当然,只要多拿一点。
因为第二名的吴家,捐了三百八十两。
就因为差了二十两,他吴家排第二?
凭什么啊。
第三名更加委屈。
“我家也捐了三百八十两,为什么是第三?!”
“你家给钱给得慢。”李师爷直接补充。
纪楚笑眯眯的,在一旁听他们说话,还跟班凯班贤打招呼。
班凯班贤正奇怪呢,怎么衙门正堂还吵起来了。
纪楚笑着道:“看热闹就好。”
眼前果然热闹。
“我家要再捐五十两,成为第一。”
“我先说的,我家才是第一!”
“一百两,多一百两就能当榜一。”
大户乡绅们没想到,纪大人早就想刻石碑了,甚至还提前做了排名。
可他们还没想到,纪县令把各家捐钱多少也写出来。
捐的多就能排第一,就能让后世人都知道他们家族的慷慨大方,那肯定要争第一啊。
大家差距又不大,凭什么让对方抢先了。
李师爷那边拿着毛笔,谁家多给银钱,就在板子上立刻更改。
如此直观的感受,对在场不少人冲击很大。
只差一点点,自家就是第一!
为什么不努努力呢?
在现场的大户乡绅们头脑发热,觉得不能输。
没在现场的人颇为冷静:“不就是个石碑,名字在上面便不错了。”
“纪大人说,等路修好了,就把碑立在县城的界碑旁,还说每年派人描红,一定要格外醒目。”
冷静的人依旧道:“不用,都是花银钱买面子。”
如此冷静的人却被家里族老再三催促:“不过多一两百银子的事,某某对头家已经去送钱了,他家排名要超过咱们。”
“你们想丢人丢一辈子吗?”
“还不快去,想让自家祖宗丢人吗?以后在祠堂里,你抬得起头?”
话说到这份上,再冷静的人也会被赶着过来。
没办法,谁让面子大过天。
怎么办,感觉又被纪大人拿捏了。
年前那会,大家还想着随便捐点钱算了。
现在可倒好,上赶着给钱。
想要功德碑是吧?
满足你们。
甚至把谱摆得足足的,只要愿意出钱就好。
虽说衙门众人,已经习惯纪大人的手段,可再看一次,还是觉得震惊。
更别说班凯班贤两兄弟。
还能这么问大户们要钱?
可仔细想想,这不正是大户们要的吗。
修路的功德碑上排名第一,便是莫大的荣耀,以后说出来,谁不要讲这是积善之家。
内里如何大家可不知道,但面子功夫,谁家都要做足了。
纪楚看着大事已定,也就放心了。
这些人凑出来的银子,甚至挤出一部分,用作安丘沾桥两地之间的道路修缮。
看来无论现代还是古代,谁都不能拒绝当榜一。
从衙门离开,纪楚再次去了趟县学。
他没进门,只是在外面听了听,便对身边的马典吏,纪振,以及班凯班贤等人道:“走吧,去沾桥县。”
宋教谕看到纪县令背影时,已经赶不上了,他却心里暗道:“纪大人,等着县学的好消息吧。”
这次去府试的十个书生,定然会给您好消息的。
他非常有信心。
他们安丘县的学生,绝对会在今年的考试上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