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建三十三年, 五月初。
自从十位秀才回来之后,不少百姓都来县城看热闹,竟然把边关县城挤得水泄不通。
当然, 也因为预定的道路已经修好。
镇子村子来现场更方便了。
再加上来往牛车马车也多,随便搭一辆, 最多一个半时辰就到地方。
这也让更多人愿意从村子里走出来。
县里衙门, 加上县学,以及大户们凑出银钱。
就在县学附近摆了流水席面, 只要说句祝福的吉祥话,必能来吃席面。
原本要说要摆个七八日, 最后想着马上夏收,这才只摆了三天。
而那十个秀才每日都要到场,毕竟是为了看他们的。
为首的林元志是重点“参观”对象,各家的孩子们个个都要来见一见,家长还会道:“以后要像林秀才学,听到了没。”
林元志自己都无奈了, 反而是去年唯一考中的张秀才非常理解。
去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张秀才原本只是来祝贺, 没想跟林元志聊得十分投缘。
因为他们说着说着, 竟然达成一个共识。
“还是感谢纪大人。”
“没错,是纪县令重新办了县学, 才有我的今日。”
“不仅如此, 还要学纪大人的本事, 他对我们并不是刻意照顾, 而是因为他会照顾所有人。”
书生也好, 匠人也好,耕农,佃户, 甚至流民。
纪大人都在想办法对他们好。
没看到制糖作坊做出的蜂蜜有多香甜。
没看到马上夏收,田地里麦子金灿灿的。
甚至连夏收之后的棉花种子,也都提前安排好了。
林元志年后一直在读书,虽然知道整个县都在修路,但考完试回来,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不管是回来的官道,还是回乡的道路,怎么会这样好?
下了两场雨之后,道路也不见泥泞,行走非常方便,跟之前对比起来天壤之别。
总之两人聊着聊着,只觉得双方说的,正是自己想的。
于是张秀才跟林秀才两人自然成为好友。
连着三日的流水席,激励不知多少学子的心,也让更多家里愿意送孩子去上学。
看看人家读书人的排场,以及读书的便利,这都不用多说了。
也因为靠着蜂蜜蜂糖,又有不少人攒了积蓄,有余力去孩子去读书,肯定会去的。
纪楚在流水席开始的时候也去了一趟,之后便不好露面,这是新秀才们的场合。
宋教谕则忙前忙后,嘴都要笑歪。
十个秀才啊!
全都考中。
他做梦都没有这么好的结果。
等流水席结束,纪楚也要去沾桥了,之前跟着过来的沾桥夫子学生们也蹭了席面,但难免有些沮丧。
但得知纪大人跟他们一起回沾桥,又是不同的表情。
让他们意外的是,万众瞩目的林秀才竟然也要同去。
虽说刚考中,林元志也没打算休息,他兴致勃勃道:“纪大人,您这次去沾桥县,肯定等着夏收之后种棉花吧?”
林元志猜得没错,纪楚确实这样打算的。
接下来的五月份,他都会在沾桥县。
安丘这边夏收有李师爷,范县丞跟谢主簿,人已经足够了。
反而是沾桥那边,还需要他亲自盯着,到底他监管后头一回收获,肯定要去看看。
而且麦子收完,就要翻耕种棉花,正好跟着白婆婆,带着大家一起学习。
纪楚点头后,林元志立刻道:“大人,您带着吧,去年我种那棉花,一亩地均产四十斤,听说白婆婆种的时候,一亩地能产一二百吗?”
“对,白婆婆是这样说的,大概不会有误。”
纪楚去年还觉得,一亩地产个八十斤顶天了。
幸好有白婆婆在,省了不知道多少事。
这么一说,林元志更要去了。
纪楚自然答应,但让他先去同谢主簿讲一声。
林元志对谢主簿也很信服,要不是主簿大人,他也不会被引荐给纪县令。
可惜张秀才不能走,他刚帮家里割完蜂蜜,还要帮忙收麦子,只能跟林秀才约定好,等农忙结束一起读书。
毕竟明年就要乡试,他们这些秀才们都要参加。
张秀才早就准备好,一定要争个功名出来,好让更多人知道纪大人的功绩。
林秀才欣然答应。
但是,他们要想干完活再说!
现在别说安丘县读书人了,沾桥县,乃至州城读书人。
甚至整个曲夏州读书人,都知道今年安丘秀才文章好的原因。
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说那么多大道理没有用!
还不如赶紧亲身实践啊!
安丘县的读书人,就是靠着这句话,才有今日的成绩。
不出意外的话,更多人会因此效仿。
这句出自《周礼》的话,不就是最好的印证。
别说读书无用了!
非常好用,就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林元志如愿跟着纪大人离开。
这次从安丘去往沾桥,只需要半日即可。
但纪楚并未直接过去,而是带着身边人逛了整个安丘县。
纪楚带着纪振,追风。
以及林元志,还有留下的沾桥县夫子秀才书生。
一行十几人在安丘县郊外逛。
主要目的是检查各地修的道路。
虽然之前也来看过,但这次不惊动各地官吏的审查,则是额外的事情。
纪振跟林元志还好。
他们都是看着安丘县一点点发展起来的。
而沾桥县众人则对此尤为震惊。
大家都是边关县城,为何如此不同?
若不是见过安丘县各地的情况,都要以为天下间所有村子,镇子,都像沾桥那般破旧了。
两地相隔不远,差别也太大了。
看看人家各地的水车,道路。
以及远远眺望村子里的房屋。
并不是破破烂烂的矮房,而是一间间漂亮的屋子。
沾桥县能去读书的书生,家境都不会太差,但他们不是没见过沾桥普通村民的房屋。
两者真的没法比。
那沾桥夫子嘴唇颤抖,他家的房子都没这样好啊,他还是领着县学俸禄的。
纪楚看着大家的表情,没想到还有这样意外的效果。
他真的单纯查看道路情况啊。
工程做完了,不验收是不可能的。
一路走过来,大部分道路完成得都很好,看来各地确实认真在做。
有了这些道路,对本地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这一趟下来,沾桥县的人却越来越精神。
他们县也能做到的吧。
之前安丘县还不如他们呢。
现在却发展得如此之好。
说明沾桥县也能行!
说话间,众人从安丘离开,去往沾桥。
中途休息时候,依旧在童家茶馆歇息。
现在茶馆里还兼卖阳春面,说是来往的人多了,不少人都想吃点东西。
看来这条路的好处,已经逐渐显现。
五月初六,纪楚到了衙门。
来往次数多了,大家已经习惯,不过看到大人身边又有个年轻人,难免好奇。
得知他就是今年的州案首之后,更为惊讶。
衙门马典吏,成捕头,傅书吏挨个过来看热闹。
只见这个年轻人长得黝黑,身强体壮,笑起来甚至有些憨傻。
而且他过来的目的,还是学种棉花。
好好的新秀才,州案首,竟然学种棉花?
沾桥县衙门的人更加明白,这棉花有多重要了。
虽说现在都在等着夏收,但还是能抽空琢磨一下种棉的。
纪楚看了看时间,知道事不宜迟,若再不行动,就要赶上夏收农忙,到时候他就不是去送好事,而是添乱。
“明日上午,马典吏留下看家,成捕头跟傅书吏同本官一起,去往白家村白婆婆家中。”
去那做什么?
纪楚指着外面的骏马道:“送马跟礼物。”
“夏收之后就是种棉花,而曲夏州各地对种棉有信心,多半也因为她的棉花要术。”
这次过去,便是代表官府郑重感谢。
只送骏马似乎不好,大家都说送礼成双,纪楚干脆又置办了礼物,代表大家前去感谢。
因为纪楚明白,只要一个冬天,所有人都会拜服白花妹,明白她老人家到底有多重要。
以后把她拜为棉花神仙也不为过。
沾桥县众人立刻着手去办,傅书吏还道:“请县城的锣鼓班子一起?”
“那是极好的。”纪楚连连点头,“你们都辛苦了。”
“夏收一过,还要种棉花。”
“但棉花种完,大家就能安排休息,好好过个农闲。”
能放假!
好事啊!
纪楚默默觉得良心有点痛。
放到安丘,他还能加一句大家都有奖金。
在这里只能讲休假,也是苦了大家。
不过没关系。
本地棉花产业潜力巨大。
总有一日,当地官吏也能看齐安丘县的。
五月初七清晨。
沾桥县城便出现整齐的锣鼓队伍,众人腰间扎着彩布,喜气洋洋的。
而队伍前面,则是一匹色泽漂亮的骏马,还有五挑子礼物。
有人问道:“衙门队伍干什么去啊。”
“不知道啊。”
“纪大人在队伍后面!”
“啊?他也去?”
终于有人打听出来。
“去白家村!见白婆婆的!”
“那些礼物也是给她老人家的,包括那匹骏马。”
什么?!
白婆婆他们知道,不就是那个冬日还要被接到救济院的老婆婆吗。
今年都七十六了,出入都要有人搀扶才成。
说是很会种白叠子,如今有本《棉花要术》,就是她口述出来。
但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吗?
大家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庄稼啊。
很多年前本地也种白叠子,也没有发财吧。
而且那时候织成布,都送到宫里了,他们当地还是那样穷。
也有人道:“纪大人如此重视,或许不一样?”
“反正我家今年种,等麦子收完,立刻种上,我们都学了种植方法了。”
众人讨论声中,衙门等人敲锣打鼓去往白家村。
白家村的村长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
那白婆婆一家同样也在,以白婆婆为首,身边是她两个儿子,还有出嫁的一个女儿,以及五六个孙辈,甚至还有两个重孙。
一家四世同堂,脸上全都带着激动。
其实从纪楚认识白婆婆之后,衙门跟她家一直都有联系。
年后白婆婆还想到一些细节,想跟官府说,又怕不值当。
好在差役们没有嫌麻烦,记下之后,送到还在安丘县的纪大人手中。
等到《棉花要术》写成了,纪楚还特意送来几本,请人念给白婆婆听,若有什么疏漏,他也可以补上。
等纪楚再来沾桥县,特意又去白家村看望。
这让白家大儿子最是高兴。
不是因为纪大人带来的荣耀,也不是因此他家马上变得格外有钱。
在因为一件事。
那就是他娘终于不想死了!
要知道在去年过年之前,他娘虽然不说,可表现出的意思就是,她要死早点死,不能给家里添麻烦。
大冬天的,甚至想自己去地里看看。
这是看看吗?
分明是想死在雪窝子里算了。
白家大儿子知道,母亲非常害怕。
当年救老爹的时候就是散尽家财也没救回来,她这么大年纪,更不想让家人为难。
所以每年冬天,他们家都要看着母亲,不让她乱走。
特别是田地被纪大人送回来之后,母亲这个想法更加强烈。
以前一无所有就罢了。
如今又有了家产,眼看房子也在一点点修缮,母亲更不想拖累全家。
但殊不知,若没有他娘,哪有这一大家子。
当年他爹走了,全靠母亲支撑。
若他们不供养母亲,那还是个人吗。
幸好去年冬日,官府的人把老母亲跟小女儿接到救济院。
从救济院回来,便捣鼓白叠子,再也不提寻死的事,小孙女在旁边学着,也知道不少事。
白叠子他虽然知道,却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管它是什么。
只要母亲有盼头,好好活着,那就行。
纪楚头一回知道白家大儿子这个朴素的念头,甚至多看他几眼,还笑着道:“以后就知道是什么了,你母亲真的很厉害。”
说归说,大家没什么感觉。
但送来这骏马跟礼物,让所有人意识到,白婆婆真的非常厉害!
看着高头骏马,白家村最有钱的人家,都买不起吧。
还有成箱的礼物,看起来都是很实用的东西,里面还有一根上好木材做的拐杖,专门送给白婆婆。
因为以后的白婆婆,估计要经常出来走动?
白婆婆自己来说,她当然高兴啊。
有用。
对这个年纪的老人,就是最大的夸赞。
可她看到骏马的第一反应却跟其他人不一样。
儿孙们还在高兴呢,她却有点不同。
好在纪楚及时发现,低声道:“衙门包一年马饲料,您放心吧。”
这样的好马,普通人家别说买,就算白送也养不起的。
所以纪楚早就想好,头一年由官府出饲料钱,之后她家会养了,还能租出去,也就不会亏钱。
离他们最近的白家大儿子反应过来,他怎么只顾着高兴,忽略这么大的问题啊。
还好他娘聪明。
纪县令想的也周到。
白家大儿子赶紧行礼感谢,又对母亲道:“娘,若不是您在,儿子怎么也想不到的。”
众人忍不住笑。
都说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衙门请来的锣鼓队,一直敲到白婆婆家门前,整个村子的人过来看了。
不少人羡慕地看向这个老婆婆。
之前很多人说她性格古怪,总是冷着脸,即使现在脸上笑模样也不多,但人家厉害有本事啊。
看到她手里那本书没,就是她的,里面全是人家说的。
为此白婆婆还想让家里孙辈都去读书,不然跟她一样,只能看着书本,却不识字。
只是家里还是穷,那读书的费用还高。
想让孩子们去读书,不仅观念要转变,有充足的银钱资源也是问题。
但有了这个开始,一切就都好说了。
纪楚他们并未待太久,各个村子陆陆续续都要夏收,衙门里的事很多。
粮食收获,并非一夜之间,大家都可以收粮。
分土地,分村子。
同一个村子里,收获时间也有不同。
这都需要经验判断。
纪楚对此并不担心,农户们在这片土地上种了不知多少年的地,比他这个门外汉要了解多了。
他能做的,就是做好辅助工作而已。
以及,不要苛捐杂税,那就一切都好说。
事实证明,没有贪官污吏,以及大户豪绅们剥削,今年各家粮食产量不说极高,但交完田税之后,剩下的粮食足够吃了。
就比如白家村,从五月初八开始,逐渐有田地可以收获。
各家亩产不一,但最低的也有一百九十五斤,他家一共八亩地,交了今年的田税之后,还剩一千二百斤左右。
他家四口人,这些粮食可以保证一人一年有三百斤麦子,倘若拿出去一部分换成小米,再加上其他豆子的补充。
那这一家人吃饭是不愁的。
吃饭不愁,对他家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更别说他家还有油菜田地,其中四亩油菜地只等着九月份收获,倒是还能卖点钱。
如此地产的家庭,都能在这一年里糊口,留点银钱。
可见多数官员多么不给他们活路。
放在田地更好,产量更高的村子,各家已经开始庆祝了。
他们如同之前的安丘县百姓一样,为自己收获的粮食而高兴。
夏收之后的田税,更是让众人狠狠松口气。
比之前的七成田税,少了太多,就算加上损毁等数,一亩地收了二点五成,剩下的全都是他们的。
以前是官府七,他们三。
现在是他们七点多,衙门不到三成。
即使知道纪大人是什么样的人,但这点田税,还是让无数人跪谢。
但说到底,纪楚知道自己只是做了应当的而已。
本就是天下百姓自己供养自己。
他们这些官府的官员,才是吃着百姓们种下的米粮饭食。
说到底,还是百姓们自强不息,挺过一个个难关。
越是这样,纪楚越要做得更多。
只等着麦子收完,就可以开耕种棉花。
从安建三十二年开始,纪楚就在惦记这个东西。
如今终于推广种植了,虽说范围还不大,却也是极好的开始。
为了抓紧翻耕,纪楚还让安丘县养牛的人家,把自家的牛赶过租给沾桥百姓用。
现在安丘养牛户多了,自家用完之后,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不是过于劳累,都会送过来赚个租金。
这样一来,安丘有牛的人家多了额外收入。
沾桥百姓也省了大力。
特别是两地相隔最近的村子,现在来往之频繁,都快成一个县的人了。
因为耕牛增加,沾桥县翻耕速度明显增加。
纪楚则快长住白家村了,主要是看白婆婆家里怎么种棉花,同时还要注意所有种棉花的农户有什么问题,双方可以及时沟通。
虽说书上已经足够详细,但有白婆婆在,还是问她最精确。
比如播种之前,就有人询问他们家种子浸泡的如何,就怕出问题。
等翻耕播种之后,施肥浇水,都有不少疑惑。
倒不是大家不会种地,而是突然种个不熟悉的东西,难免疑惑。
安丘沾桥,以及阳顺县三个地方,全都在讨论如何种好棉花。
常备军同样来人,说是觉得出芽率不高,那是为什么。
白婆婆看到军汉时还有些害怕,但听到疑惑则认真解答。
而且越说越自信,拄着拐杖道:“大夏天的,种的时间也要注意啊,谁让你们正午种了,你们不怕晒,难道种子就不怕?”
对方颇有些委屈,赶紧道:“我们浇了许多水。”
他们不是不知道大中午的不好种东西,但那块地就差一点点,想着顺手给种上算了,甚至多浇了水。
纪楚听着也无奈。
浇水多了,蒸发反而更快,那些种子只能看运气了。
可见种田真是一点懒都不能偷。
跟着他过来的林秀才则跟着记下,还特意写明,某某地出现了某某错误。
在纪楚提醒下,林元志打算做个种棉花错题集。
以后有了错题集,大家都能从中找到错误案例,以及应对方法。
那几个军汉看了,差点气背过去。
这也要记吗!
岂不是更多人知道,他们因为偷懒,导致出苗率不高?!
丢人丢到书本上去了!
而另一边,杂七杂八问题太多,白婆婆古怪脾气则越传越远。
不是她脾气大,是大家怎么能错的五花八门。
可传得远又怎么样。
谁让她真有本事,大家还是要求着过来。
再说了,人家是对自己专业严谨,可并非胡乱骂人。
纪楚几个地方来回跑,阳顺县的县令都想请他去看看。
可他们做县令的,没有上级命令,哪能去其他人任地,只好作罢。
常备军那更不行了,地方跟军队要避嫌。
一直到棉花全都种下,纪楚的心也放下了。
今年几个地方加起来,差不多种了三千一百亩地棉花,希望产量高一些,那样就有更多人可以穿上棉衣。
或者说,更多人知道棉花好处。
想来只要三五年时间,那就会遍布西北大地。
就在纪楚刚要从安丘县再去沾桥时,一直没出现的宋教谕,扭扭捏捏过来。
纪楚看到宋教谕就想笑,毕竟他为学生们能考上秀才,可哭了还好几场。
甚至连流水席一部分银钱,都是他资助的。
可见他宋教谕对此有多上心。
但宋教谕今日过来,更多是不好意思。
面对比他年纪小了好几岁的纪县令,宋教谕有些难以开口。
因为他要说的事,颇有些卸磨杀驴之感。
纪楚原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可多看几眼,似乎明白了。
纪楚想了想道:“可是州学有文书下来?”
宋教谕见纪大人猜到了,却摇摇头,文书自然还没下来,要先跟您讲啊。
宋教谕把事情说了个清楚:“州学右训导是我三叔,您也见过,就是之前考课院来的官员。”
这话说完,已经不必再多解释,就差把底细全抖搂出来。
右训导为从六品,但在官学的体系里却是不一般的,特别是在州学内,算是三把手的位置。
不仅管着州学,也管着全县官学。
其中人事调动就是一项。
宋教谕在安丘县至今也有四五年,一直没有调动,并非关系不行,是成绩实在拿不出手。
他家已经算好的了,没有把他强行调走。
当然,也跟在安丘县看到希望有关。
在宋教谕还觉得纪楚不重视当地学校时,他三叔看了他的信件,便让他耐心等等。
这一等,就给宋教谕等出个极好的成绩。
十人考试,十人上榜。
放在整个平临国,都要说句厉害。
所以今年的升迁势在必行。
终于能从正八品的教谕,调到州学做从七品管事,大概来说某科训导,妥妥的升迁。
这也是宋教谕愧疚的原因。
说实话他做的事情,都是纪大人功劳,自己甚至还质疑过,如今颇有些坐享其成的感觉。
宋教谕赶紧把自己三叔信件递上。
纪楚笑着接了信道:“这可是好事,何必紧张,你在这四五年时间,做得已经够好了。”
不是宋教谕有一个想要出成绩的心,是不会为学生们做那样多。
不管目的如何,结果是好的。
而且他是个真正希望学生好的教谕。
他要是不好,纪楚早就把他弄走了。
宋教谕对此倒是心中有数,纪楚就是这样的人啊。
可以能力不行,也可以目的不同。
但要做损人利己的事,只会被他收拾得更惨。
宋教谕也算经历过好几个上司,隐隐觉得,纪楚这样的上司才是最好的。
跟着他做事,至少有前程。
可惜纪楚出身不算好,若有人能给他打通关系,前途必然无量。
纪楚那边看完送宋教谕三叔的信,虽说对方官职比他高,但信里却极为客气,明摆着感谢。
说明了文书还未下来,要想跟纪县令说明州学想要人,请求纪大人同意。
想要调人走,肯定不能一声招呼也不打。
但如此客气倒是不同。
话里话外就是,他能升任,全要感谢纪大人您,就算走了也不会忘记您对他的好。
这确实是长辈能写出的信件,全然为宋教谕考虑。
纪楚这边也爽快:“虽说我万分不舍,却也不好多留。”
“再说咱们还在一个州,以后安丘沾桥县学有事,还要多仰仗你们。”
纪楚对同僚升迁,自然没意见。
但也要表达一下不舍。
就跟下属辞职一样,人家刚把辞职信递上来,你就立刻同意,显得也不好。
原本算是职场礼仪,谁料宋教谕叹口气:“下官也不想走。”
在安丘县都待习惯了啊。
而且现在的安丘县多好啊,不比州城差的。
人事关系还简单,有什么难题找纪县令就好。
一想到三叔说过州学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宋教谕就不想走啊啊啊。
对了,他要是去州学,能不能提一嘴工科的事。
在州学专门设立一工科,似乎不错。
纪楚不知道宋教谕的想法,听到他前面的话都顿住了。
大家好好的社交礼仪,你怎么说得这么恳切啊。
谁料宋教谕眼前一亮:“说起来,纪大人您的任期也快到了,说不定调到曲夏州州城呢,到时候还能共事。”
说完宋教谕不经意爆了个猛料:“也不好说,那咸安府也想把您要过去,谁知道呢。”
什么?!
咸安府?
纪楚都疑惑了。
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太至于了。
那边信件都写到曲夏州吏司手里,想让纪楚过去做官。
要不是吏司那边按着,以及许知州不发话,估计消息早传开。
纪楚默默道:“这是不是有点太突然?”
宋教谕赶紧安慰:“不会的,许知州肯定不会放人,只不过您到底去哪,吏司那边还在讨论,但具体安排,大概率会跟您商议的。”
县官三年一大考。
今年年底就是大考之时,纪楚要去州城述职,估计到那会,才能得知结果。
反正不管去哪,安丘沾桥两地肯定要离开。
毕竟以他的功绩,若不升官,百姓们都不答应。
纪楚摇摇头,不想那么多了,不管做什么官,去什么地方,他都要把棉花推广出去。
纪楚写了一封回信,让宋教谕寄给他三叔。
大意肯定是同意教谕离开,又说请他再择选为人诚恳,踏实做事,开明新教谕过来。
毕竟不管他走不走,本地县学还要开下去。
最后还特意注明,不排斥女子读书,以及不排斥县学分给蜂农交流技术的官员。
他这里如此好的读书风气,万不能毁了。
想来宋训导肯定明白他的意思,也会选个合适的人过来。
衙门其他人知道宋教谕要走,明显同样不舍。
大家做了这么多年同僚,难免有了感情。
范县丞之前跟宋教谕还不对付。
前者觉得后者假清高。
后者觉得前者极为恋权。
可自从纪县令来了,大家都能和谐相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求同存异嘛。
都是好好过日子的人,哪有那么多矛盾。
李师爷跟谢主簿则看向纪大人,谢主簿甚至上前一步。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纪楚看出谢主簿的表情,笑着道:“你们吃送行酒归吃送行酒,差事可不能忘。”
“今天冬日,大家指望棉花过年呢。”
没有那样多的多愁善感。
有这工夫,大家多犁两亩地好了!
没看安丘沾桥两地的读书人,都下地干活了吗!
他们也不能松懈啊。
纪楚还在等咸安府蔡先生的弹花机,年前都把图纸送过去了,现在都六月份,怎么还没做好。
纪楚每月一封书信,雷打不动。
六月书信送到蔡一繁手中,气得老头根本不想看。
“催催催!就会催!”
“送那一点棉花,都把棉絮弹没了!还怎么实验!?”
殊不知蔡先生从年前开始,手头的活一直没停过。
毕竟是个新鲜玩意,做出来需要时间!
再催!
再催就不看你寄过来的信了!
就算有新点子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