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当危险逼近的那一刻,仿佛做出的一切举动都是出自于最原始的本能。

李承瑞在那一瞬间身体本能驱使,让他朝着远离声音所在处后跃,同时快速拔出横刀,警惕地看向声音发出的位置。

与此同时,江岑溪已经手持拂尘朝着孩童的身影攻击过去。

正是因为李承瑞的及时撤离,江岑溪才能毫无顾忌地够拼尽全力地一击。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间,又或者他们根本一直盯着那一处,孩童的身影却突然凭空消失。

感知强大的两个人错愕了一瞬,又同时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

孩童的身体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林中暗处,微微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们,只吐出简单的字来:“为何?”

入夜后,干枯的树木竟然在夜幕中显得锋利,犹如从地面伸出的尖刺,错落地排列在孩童的身后。

一片枯败之中,站着一个面容白如冰雪,只有漆黑瞳孔,却无半点眼白的孩童。

它越安静,神情越疑惑,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越让他们不寒而栗。

它说话在远处,声音却飘在两个人的耳边,仿佛在跟他们耳语,耳尖甚至还能感觉到冰凉的气息。

他们终于明白邱白当时为什么会被吓到了,这一幕实在诡异。

江岑溪并未过多停留,挥动拂尘,单手掐诀,念着召五雷咒便要攻击过去。

可她召来的雷刚刚降落,孩童的身体便再次消失。

它消失时只留下了一句话飘荡在寂寥的林中:“不欢迎我。”

江岑溪停住脚步,四处查看,同时调用天罗地网诀寻找其踪迹,都未能寻到。

李承瑞则是在此刻寻找邱白,回头便看到邱白已经在他们和孩童僵持时,迅速撤离,此时正坐在马匹上,用包里的工具去勾树上绑住马匹的绳索,随时准备逃离。

动作真快。

恢复安静后,三个人同时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邱白抱着马颈,声音微颤地问:“又走了?”

“嗯。”

“它怎么来得无声无息的?”邱白心有余悸地留在马上,仍旧是随时会跑路的状态。

江岑溪也有此疑惑,随后说道:“如果它是慢慢靠近的,我们三人不可能无人察觉。这证明它存在于这座山的每一处,它可以随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又随时消失。”

李承瑞将横刀收回,同时说道:“所以我们白日寻找时,它一直在看着我们寻找。”

江岑溪也忍不住骂道:“白天不出来,非得晚上出来,它是知道它晚上出来更吓人吗?!”

邱白又左右看了看周围,确认是否安全,随后问道:“它仍旧没有恶意吗?”

“嗯。”江岑溪回答的语气很不好,“它没有恶意到……衬得我像一个莫名其妙就动手的坏人。”

尤其是它还一派天真地问他们:为何?

最后又说一句:不欢迎我。

让江岑溪又一次开始自我检讨,是不是下回遇到什么动手前,先得和对方打个招呼,这样才会显得陵霄观的道士有礼貌?

李承瑞则是询问:“这一次你正面看到了它,有什么线索了吗?”

江岑溪点头:“嗯,是山魈,还是成长到已经有了人形,还会了简单人语程度的山魈。”

邱白在马上离开也不是,下去也不是,于是问道:“我们要留在这里吗?还是离开这个范围再聊此事?”

“如果我没看错,它真的是山魈的话,我们就算此刻骑马离开,也是在他的地盘上跑呀跑,它还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从它的左手跑到它的右手,换个地方聊天。”

邱白终于放弃离开的想法,翻身下马,朝着他们走过来。

李承瑞则是询问:“能详细说说吗?”

他对这些完全不了解,只能从江岑溪这里得知详细。

此刻会耐心和他们解释所有事情的独孤贺不在,就只能由江岑溪来跟他们详细说明。

江岑溪也是重新抱好拂尘,席地而坐:“和之前遇水便判断是蛟蜃作怪一样,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也会怀疑是山魈。

“山魈会带来诸多祸祟,比如突然的屋瓦震响,无法控制传播的疫病,体弱之人的精神迷乱。

“可是我来了之后便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这里的情况太过恶劣,山魈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才对,毕竟寻常山魈一张天心就平符就可以厌镇。”

邱白跟着补充:“山魈也是妖,还是常见的妖类,我是捉妖师遇到也不会惧怕。可这个……显然不对劲。”

李承瑞听了后懂了一些:“可是这个山魈已经有了人形,还会说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它能力更加强大?”

江岑溪仍旧觉得蹊跷:“就算疫病横行,许多人病亡,也无法将山魈养成这般实力……而且,山魈怎会产生这么多的阴煞之气?”

李承瑞在此刻提起:“还记不记得张大郎提起过,虞娘总会上山,村民们后来怀疑她在山中作恶,谋害村民,如今来看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邱白也跟着他

的思路说了下去:“难道这山魈是虞娘喂养的?她还会一些西梦国的巫术,靠巫术将山魈养成了如今程度。在虞娘离开后,山魈不受管束,造成了山青村如今的局面?”

江岑溪同样苦恼:“山魈在我们看来并非很难对付的,可这个却让我都有些震惊,甚至不知该如何捉到它……也难怪之前来此的高人们都没能成功。”

邱白仍旧有些惧怕:“我们在它的地盘商量如何抓它,是不是有点蠢?”

江岑溪却不在意:“你没看出来吗?山魈虽然有了人形,但是不太聪明,它听不懂。”

邱白终于松了一口气:“更不聪明的莫辛凡。”

江岑溪认可了这个说法:“差不多。”

李承瑞:“……”

当莫辛凡成为了一种针对不聪明的形容,他也无法反驳。

江岑溪苦恼至极,还没独孤贺在旁边帮她分析,她只能拿来一个树杈,写下自己的思路。

“西梦国逃亡之女,一村子的恶人,诡异到极致的煞气,山上的山魈,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她写完后,盯着那些文字看了起来。

李承瑞不打扰她,继续生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邱白捡起自己之前丢弃的吃了一半的馒头,觉得很是可惜,最后丢进了九心玲珑塔喂妖兽。

江岑溪在此刻抬头,说道:“一直提起西梦国,我却没详细了解过这个国家,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李承瑞的说法全部来自于军中:“西蛮一向凶悍,人高马大,还会巫术,总是在战争期间还掺杂着不少的巫术,声东击西,或者残害人心,当年先辈们也是苦战后才能顺利攻打下西蛮。”

邱白听完冷笑了一声:“你们军中对后人一直说的都是你们苦战,以弱胜强?”

李承瑞听出了邱白话语里的深意,微微蹙眉,问道:“怎么?”

“其实很多年前是你们战败了,并且交出了不少金银以及城池,成为了西梦的附属国,许多年后才得以翻身。”

“胡说!”李承瑞厉声反驳,“我军一直顽强抵抗,通过不懈努力才……”

邱白打断了他,问:“你看看你嘴里的故事,是不是精彩得如同话本一般?给你们军中赋予了神话色彩?你也算是军中强将了,如果你遇到当年的季景鸿,你可能一战?西梦又会巫术,你们那群正直的将士是如何战胜的?只是靠坚韧的意志?”

季景鸿,西梦国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将军。

他不会巫术,只是单纯的能征善战,却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就连李承瑞成长过程中不少人夸赞他武艺时,都会偶尔提及他可以与当年的季景鸿一比。

就算曾经是敌对国,依旧认可其能力。

“那你说,为何西蛮最后败了?”李承瑞问出了事情的关键。

“是啊……为何败了……”邱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夜之间,一代强国从内部瓦解。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岳,突然坍塌,地动山摇……而那个不起眼的附属国一夜之间翻身,从最初跪舔的姿态,成了最后的赢家……其实也挺有传奇色彩的,不过其中细节无人知晓。”

李承瑞继续追问:“那你之前话语的意思是什么?难道在质疑什么?”

邱白也不怕李承瑞的微怒,回答得直白:“嗯,你们这些活在光下的人自然不会质疑,历史是赢家写的,至于细节,如何赢的,时间久了就没有人在意了。”

听到有人侮辱自己一直守护的家国,李承瑞双手握拳,强忍着怒意回答:“你不也生活在这个国土,怎得说出叛国言论?”

“我的确生活在这里,却在阴暗里长大。”邱白说着笑起来,“听说过黑池河吗?我在那里长大。”

李承瑞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又很快理解了,邱白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语。

黑池河在原本西蛮国所在的地带,他们虽然收了城池,可仍旧有些难缠的势力未能彻底铲除。

黑池河地势恶劣,条件苛刻,他们至今未能彻底治理。

西蛮国不少未亡人都在此处,还有一部分他们国家十恶不赦未被缉拿的“恶人”。

这一带鱼龙混杂,十分混乱,是他们军方都无法进入的地方。

“你居然能在那里长大?”李承瑞十分诧异。

“当然,你没发现我躲得特别快吗?遇到惹不起的就躲。”随后她又叹息,“后来我年纪大了,那里女子多半不太安全,师父便冒险带着我和师兄逃了出来。可惜……我师父在途中受了很重的伤,没能真正地看到外面的光鲜。”

李承瑞原本是愤怒的,却又知晓,不同层面的人,了解世界的角度不一样。

邱白和他是两个极端,他出生在国公府,出生时国家已经强盛多年,他又有着不错的练武底子,可以称之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

可邱白不同,她生在最恶劣的地方,生存已然不易,得到的信息自然与他不同。

李承瑞终于收回怒火,问道:“那在你们那里是如何传说的?”

“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国灭得蹊跷,多半是混进去了细作。提起来的,也和你们的差不多,国君昏庸,妖妃祸国,明明太子年幼又软弱无能,却偏要拥护其登基,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了亡国长公主乃是灿若星辰的存在,如果那国君愿意立她为储君,没有逐步夺走她的权力,使得她没有实权,西梦不会亡。”

“戚溶月?不是说她和妖妃水火不容,她嫉妒妖妃的美貌,出手暗算,最后被国君关押了吗?”李承瑞似乎也知道这段历史。

“如果按照你们的故事,妖妃祸乱天下,长公主对妖妃出手不也是保家卫国之举?”

“……”似乎是的。

“明明长公主有着过人的才智谋略,言行举止,心性行为,都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可在亡国前期,她被自己的亲母猜忌,只能一个人住在公主府里,身边不过八十七将,再无其他人保护。

“季景鸿乃是长公主最得力的部下,也被派出征战,不得回城。长公主的势力弱了下来,国便立即亡了,也算是西梦自作孽。”

江岑溪撑着下巴听着,随即道:“能不能说点可能会和虞娘有关的事情?”

两个人又同时沉默下来,似乎冥思苦想,也没办法在自己知道的信息里,找到能和一个逃亡妇人有关联的细节。

三个人商量到此处,再也没有其他的头绪。

邱白问道:“还搜山吗?”

“先回去吧,在徒孙回来之前我们先把法事做了,让可怜的女子脱离血湖地狱。”

达成一致后,三个人一同翻身上马,回到破庙中留宿。

*

在难产而亡女子去世的第六日,独孤贺并未归来,血湖灯仪由江岑溪一个人布置,接着做完。

书中提及,大凡做七须在第六日,故首七称为敲头六儿。一般由和尚念经,拜十王忏,挂功德画,张榜文,惟例不放焰口,只观灯而散。[1]

他们没请佛门弟子,江岑溪觉得女子因难产而亡,在这一日做血湖灯仪更加合适。

村民们听说这一日那几个小道士要做法事,来了不少村民聚集到附近,有人在院落门口,有人站在墙角,都想看看这科仪是如何做的。

江岑溪提前解了男子身上的法术,可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折磨,男人仍旧处在疯癫的状态,看到江岑溪一行人眼神躲闪,甚至不敢靠近。

村子里出过太多疯癫的人,村民见到他的状态竟然无人在意,甚至没人关心一句。

但是在科

仪开始后,男人还是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让一个小道姑做法事?老道士呢?你们糊弄人呢?”有村民质疑。

邱白没好气地道:“你行你来,没出钱也不出力,就知道张嘴叭叭叫。”

“臭娘们你说什么呢?”

“呵,让你见识个更臭的。”邱白说着,从九心玲珑塔召出一只臭鼬来,对男人一指,臭鼬朝着男人便攻击过去,臭味公平地蹭满他身上每一个角落,又快速地回到邱白手中。

男人震惊不已,见李承瑞坐镇又不敢动手,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匆匆地跑了。

其他村民扇着鼻子前的臭味,嘲笑男人的狼狈,无人出手相助。

江岑溪无心其他,认真完成科仪。

入坛,启白。

江岑溪穿着素色道袍,面容低沉地吟偈,宣科。

成功破狱后,她动作柔缓地洒水,再回向。

灯仪结束后,村民们都以为花把势结束了,却同时听得一婴孩的哭声。

村子中早就没有孩子出生,孩童都没有,更别提婴儿了。

可偏偏他们都听到了,四处找寻,却找不到婴孩的踪影。

随后,婴孩的哭声转为了笑声,与此同时还有一名女子柔和的轻笑声,最后声音全部消失。

有人听了出来:“是葛七娘的笑声。”

村民们大骇,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愧,此刻心虚,有人吓得惊呼奔走,快速逃离。

有人害怕还是留在此处,想要看到最后。

之前疯癫的男人听到亡妻的笑声,精神再一次崩溃,腿脚发软,只能嘶吼着朝院外爬:“她回来了……她要来杀我……啊啊……我不想死,救救我。”

他伸手抓住了一个人的裤腿,那人却一脚将他蹬开,不管他独自逃了。

邱白见礼成,双手合十拜了拜:“都投个好人家吧。”

李承瑞看着周围的村民由嘲讽、质疑,转为了惧怕的模样,眼神里尽是控制不住的鄙夷。

不过很快他便收了这些心思,如今不能断定他们本身就是一群恶人,还是虞娘真的饲养山魈,他们是被山魈影响成这样的,不能轻易产生这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