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最重要的问题虞娘未能回答出。
李承瑞的表情变得挣扎,甚至身体踉跄,险些不受控制地跌倒。
片刻后是李承瑞错愕的模样,他先是打量周围,最后问江岑溪:“我怎么在这里?”
江岑溪在方才紧张得一直提着一口气,生怕因为自己疏忽而影响到自己听到答案。
见李承瑞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这里,当即气得不行,抬手照着李承瑞的脖颈便扇了一巴掌。
李承瑞被扇得直懵:“啊?咋了?”
江岑溪知道此刻责怪李承瑞无用,只能努力回忆虞娘在挣扎时,用嘴型似乎说了什么……
烫?躺?汤?
她很快又收回思绪,见虞娘方才的出现帮助她暂时稳住了山魈,也因此想到了对策。
她从包里取出一张解悲思符朝着山魈丢过去,被符箓控制后,山魈之前狂躁的状态又消了大半。
于是,她用极快的速度取出一个净瓶,用雄黄书天丁符,贴在了瓶子的底部,再将符烧灰放进瓶内。
做完这一切她将瓶口对准山魈,再放置一面镜子照着瓶子。
她手掐诀口中默念“天丁下品咒”,手飞捻南斗六星,存想六星名讳一一剔入瓶中。[1]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也是在帮助你的姐姐。”江岑溪安慰了山魈之后,从包中取出三根香,手指抹过顶端,三根香一同燃起。
她对着山魈上香,三根香散出袅袅烟雾,山魈也在此刻立即被收入瓶中。
看到山魈入瓶,她快速安装好瓶口的宝珠,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她才有闲暇擦了嘴角的鲜血。
回过神来,她才意识到李承瑞一直看着她,目光复杂,似乎有着深刻的愧疚。
江岑溪被他这般盯得有些不自在,道:“怎么?你打断我问问题,我打你一下委屈了?”
“对不起。”
“……”这一句真是出乎江岑溪的预料。
李承瑞在被虞娘控制时意识不在,他只能感受到危险,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意识也被关进了密闭的空间里,让他焦虑不已。
所以他努力挣扎,想要夺回自己的身体,归来后被江岑溪打了一下还有些发懵。
然而很快他便有了记忆,想起了虞娘对江岑溪说的话。
再去看江岑溪此刻的模样,头发散乱,一身劲装也被雷电劈得有些灼烧的痕迹,原本白净的面容,此刻也有着灰黑,尤其是她的嘴角一直噙着血,显然受了内伤。
此刻的他才意识到,江岑溪也并非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她也会遇到棘手的情况。
她为了帮他竭尽全力,还遍体鳞伤。
这让他愧疚不已。
他最初的态度的确不算恭敬,此刻看来,是他狭隘了。
江岑溪“啧”了一声,看着李承瑞的表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还无情地白了他一眼:“我算是理解你白天的话了,你这般看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别看我了,我现在这个模样很丢人,再看戳瞎你的眼睛。”
她说完扑了扑身上的灰,正要转身寻自己的马时,李承瑞快步追上来,从他的马上取来帷帽,扣在她的头顶。
随后他道:“我送你回去后会去寻瑞水,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嗯。”
*
江岑溪回到客房后沐浴更衣,擦干净头发后扯着自己的头发看了看,看到只是烧焦了些许头发。
她没有趁手的工具,便拔出了一个匕首来,将焦了的头发削掉。
做完这些,她坐在床铺上盘腿调息。
她已然到达天罡运转,五雷攒簇的境界,也就是内功达到了五气朝元的程度。
在存思时她内视身体,见自己的确有了内伤,那一掌真真是震得她肺腑俱颤,让她心有余悸,便布气为自己疗伤。
柔和的气体环绕周身,时间流淌无声,她似有若无地听到了三妙音在耳边围绕,便知自己已经恢复了状态。
于是呼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见仍是在夜里。
她站起身来,看到门口缝隙有着不同寻常的影子,于是快步走过去打开门,看到门口有两个竹筒,想来里面装的是瑞水。
还有一个托盘,上面扣着盘子,应该是给她送来的饭菜。
旁边有一个小包,她伸手拿起来解开绳子,发现里面装的是新的发带,还有样式简单却质地极佳的玉钗。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还给她买了两个男子戴的发冠。
知道她发带断了的只有李承瑞,想来是他买来的,能想到给她买这些已然不易,样子就不挑了,能用就行。
江岑溪的包里还有新簪,这都是做较为正式的科仪时才会戴上,平时用发带也只是图省事罢了。
她想了想后,还是用了那根玉钗,将头发挽了挽后随意地用发钗固定。
发钗尾端还坠着几片竹叶样的小装饰,倒也算雅致。
想来李承瑞还是内心愧疚的,她也就没客气,朝着一边喊了一声:“李承瑞,饭菜凉了,给我热热去。”
这般使唤了李承瑞,李承瑞心中也会好受一些。
她说完后,三个房间同时打开了房门。
莫辛凡的速度是最快的,说着:“我来我来。”
独孤贺也很是惊喜:“哎呀,小师祖调息好了?我们调查回来了,果然有新发现。”
李承瑞也在同时打开了房门,倒是没说什么,径直走过来端走了饭菜,目光扫过她头顶的发钗后,毫不停留地下了楼。
莫辛凡知道自己就算留下也说不清楚什么,于是跟着李承瑞去帮忙热饭菜。
江岑溪走出去,径直去了独孤贺的房间,坐下后无精打采地拄着下巴说道:“说说看吧。”
“我们去寻了山青村的卷宗,发现关于他们的事情少得可怜,他们像是被放弃了的地方,或者说他们有案子也不上报。
“所以我便改了思路,查阅了县衙附近地区所有的卷宗,终于在别的卷宗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二十二年前,也就是虞娘还在山青村时,曾经有垳珲村的村民去山青村探亲,去了一家三口,不久后意外失踪。在其老父老母报了失踪后,这对老夫妻也死在了家中,乃是中毒身亡。我特意翻阅一番,发现这个案子至今没能查出结果来。”
江岑溪追问:“没去山青村调查吗?”
“村民们都被问过,说是没见过这家人,也没人是他们家的亲戚,后来因为没有人坚持调查,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是一群玩忽职守的。”
“那时刚过了兵荒马乱的时期,很多地方人手不足,要处理的事情极多,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他解释完,又递给江岑溪一沓卷宗给她看。
江岑溪无心去管朝廷断案的事情,于是一边翻看卷宗,一边问:“你跟李承瑞说过了吗?”
“说过了。”
“他应该也有些想法了吧?”
“有一些,还是要跟您商量后再决定。”
江岑溪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一句:“我调息了多久?”
“应该是两日。”
“哦……”江岑溪见李承瑞端着饭菜进来,瞧着不是热了饭菜,而是给她做了新的,她不由得扬了扬眉。
李承瑞对她的态度明显恭敬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江岑溪吩咐道:“你们去召集山青村的村民聚到一处,告诉他们山魈抓住了,让他们一同前来见证山魈被治理的现场。记得,竭尽可能让所有人到场。”
她想了想后,又道:“去县衙请一些人手埋伏在山青村外,我怕局面会很难控制。”
适当的时候还是需要旁人帮助,她得听劝,免得虞娘又气得附身李承瑞来骂她。
独孤贺意识到,这件事应该是要做最后的了结了,很快点头应是。
江岑溪吃了两口饭菜,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独孤贺又单独交代了一件事情。
*
江岑溪和邱白是最后到达山青村的。
马蹄踏在泥土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埃,她环视着周围,心中不禁感慨,对于这片土地来说,又何尝不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村民们被独孤贺等人聚集到了村口的位置,不远处还镇着泰山石敢当。
这里是村民们平日里买菜的地方,也是村子里最为宽阔的地带。
青石路面上被尘埃覆盖,时间久了,也被人们踩得结实,屋舍也被风沙日积月累地摧残,变得破败不堪。
处处都是沧桑落寞的痕迹。
村民们大多皮肤黝黑,身体干瘦,人也有些佝偻,聚在一起时还在窃窃私语。
“真的已经除了?没什么感觉啊!昨儿夜里还做噩梦呢。”
“就是,我浑身疼的毛病还在,显然没有效果,别是唬我们玩呢!”
“把我们聚在一起干什么啊?!要是最后没能除了山魈,我们可不依。”
独孤贺等人起初还会回答几句,他们后面实在吵人,几个人干脆不理了。
江岑溪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朗声道:“不是告诉过你们,要让你们亲眼见证山魈被灭的画面吗,这样也能解了你们心头恨。”
听到江岑溪的话,他们有所动摇,却还是催促:“赶紧的吧!别卖关子了。”
还有人担心别的:“别趁机敲诈啊,我们可没有钱。”
“不用你们给钱,我还会给你们看看山魈作恶的过程。”江岑溪说着,走到了事先安排好的桌子前,在桌面上摆上了一面镜子,又在镜子前放置一个宝瓶。
她单手掐诀,引着宝瓶内的一缕黑雾投入镜中,镜中竟然出现了画面。
村民们看到这一幕齐齐一惊,不少人惊呼出声:“奇了!这是法术吗?”
“这画面是什么?”
很快有人看出了不对劲:“啊!好多死人!”
只见镜子中的画面是寂静的夜晚,茂密的丛林以及如钩的月,地面上却有很多具尸体,横七竖八,被人随意地丢弃在此,死得一点体面都没有。
很快,观看镜中画面的村民有些脸色变得阴黑起来,因为他们在镜子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年轻时的村民们在将尸体搬运上山,接着丢弃在一处。
这些村民有些已经故去,但是身为他们的亲人,还是能够一眼认出,这是家中长辈年轻时的面容。
“你、你、你在弄什么画面!啊!我问你,你在让大家看什么?看我不砸……”有一个人在镜子中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搬运尸体的画面,当即涨红了一张脸,额头青筋绽放,作势便要拿起旁边的石头砸镜子。
慌张之下,是不受控制的暴怒。
可惜他的行动并未能完成,早有准备的江岑溪念出了定身诀,所有村民皆被定在了原地。
他们不能言语,不能动弹,只有思维和眼睛是正常的,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镜子里的画面继续进行下去,无法阻止。
恐惧、不安、疯狂的愤怒交织,让村民所在的位置虽无声息,却蔓延着极端的情绪。
镜子中的画面仍在继续。
只见积累的尸体越来越多,有孩童,有老人,更多的是正当年的中青年人。
他们的尸体被堆积在一起后,有村民在他们的尸身上埋土,覆盖在上面,以此掩盖这些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尸体上空浮现出黑雾来,在掩埋尸体的地面飘浮氤氲。
江岑溪看着画面,还有心情跟村民讲解:“这就是山魈诞生的原因了,它生在这尸体丛中。”
画面中的黑雾仍旧很淡,如若不注意,怕是只会当成是一团雾气。
后来又有村民来此地查看,似乎还是惧怕的,又或者是做贼心虚,竟然又将所有的尸体重新挖出来,放在了草堆上,淋上可以助燃的油后,点燃一把火,将这些尸体全部燃烧。
尸体实在太多,有助燃的油尸体也不能被烧干净,反复去烧也没用。一些残余还需要重新埋进土中,工作量也极大,需要不少村民轮班才可以完成。
江岑溪在此刻念诀停止了画面,看向这群被定住的村民,因为怒气而眼神阴鸷,语气也越发的森冷:“这个时期流民很多,山青村又是富村,自然会引来不少流民投奔,也许也会收留流民。
“他们可以暂时收留,却不能无止境地帮助,所以想送流民去军队安排的难民营时,那群不知感恩的流民群起而攻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豁出去后……他们还真的会做出屠村的举动,鸠占鹊巢。”
邱白有所猜测,却没想到是这样的血腥残忍。
莫辛凡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倒是独孤贺和李承瑞较为淡然,显然已经早早猜测到了。
江岑溪见一位村民的眼神太过凶狠,当即朝着那个人一指:“看来你有话要说。”
那人获得自由后,当即骂道:“你血口喷人!”
“我的同伴去县衙调取了卷宗,发现有村民来山青村探亲,却意外失踪,山青村的证词是没见过这一家人,村子里也没有他们的亲戚。后来可能是怕继续有人追究此事,就连那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夫妻也被残忍地灭口了。”
“关我们何事?!”那人仍旧是强横的态度,就算看到了镜子中的画面,他依旧可以一口咬定是江岑溪的妖术,而非事实。
“嗯,我啊擅长一些考召之法,说不定可以让你说出实话来。”
“那也是屈打成招!”
“既然如此,各位可以拿出自己的户籍吗?”江岑溪直击要害。
一直嘴硬的男人一瞬间哑口无言,完全没法给出回答。
就连被封住了行为的其他村民,都在听到这个问题后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个别凶悍的村民干脆出现了杀气,心中已经有了灭口的心思,只不过被定住了身体无法行动。
如果他们还能行动,此刻的场面定然混乱不堪。
江岑溪继续道:“想来诸位也想离开山青村,远离这里的苦难生活,可惜没有户籍,很难在外面买房子。如果有人来查赋税,你们也没办法答复,不如有山青村这不祥村子的名头掩护,无人敢来,你们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生。
“所以我同伴调查到的是之前想离开村子的村民,都事先存了不少钱,才能托人让自己的身份见得光。可终究是动过手脚的,我们很轻易地顺藤摸瓜,发现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你们去丹宁县闹事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想来掌柜赶走你们的时候也是说,如果你们再不离开,县衙的人来查你们身份就难办了,你们才会愿意离开吧,不然按照你们的无赖模样,真的会在她的店铺赖上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