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中。
星月位置缓移,意味着时间已过子时。
独孤贺等候了片刻后,对柳淞道:“柳寺正,小师祖在墓穴之中斗法,为了不波及无辜的人,我们所有人一同下山吧。时间已晚,大家也需要休息。”
“这稳妥吗?”柳淞仍旧不放心。
“大家留在这里,山中仍旧有其他人在的话,反而会让小师祖束手束脚。之前老朽的确很担心,怕她中了埋伏。感受到小师祖还在斗法,意味着她仍旧安全,还有李小将军入内协助,想来是可以放心的。
“而且这些衙役就算寻到了入口机关进入其中,进入墓穴不小心误触了什么机关,只会让他们平白受伤,甚至丢失性命。”
柳淞认可独孤贺的说法,于是下令撤离。
和顺棺材铺的掌柜等人已经被送走,他们下山后才发现他们仍旧没有离开,此刻仍在山下聚集在一处看热闹,其间还有掌柜和邻居吵架的声音。
见到衙役们下山,他们才安静了些许。
一直在哭泣等待的一家人凑过来询问:“孩子……孩子找到了吗?”
独孤贺温声安慰:“我们尚未找到,但是有陵霄宗的仙师以及撼林军的李将军在,他们定会拼尽全力保护孩子的安全,你们可以放心。”
“怎么办?!”孩子的母亲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要晕过去。
“会没事的。”独孤贺继续安慰。
柳淞骑马的同时,还牵着载着邱白的马匹,也跟着过来低声说道:“诸位回家中等待吧,如果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们。”
他们也不敢闹,甚至只敢在山下等待,此刻听到柳淞说也都扶着妇人离开,生怕惹怒了官员。
柳淞愁眉不展,他总觉得他这桩案子办得非常不周到。
明明一只脚曾经去过知府衙门,他却和一只脚错开了时间,如果他亲自审问一只脚,说不定能发觉出什么,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他陷入了自责之中。
他沉默地牵着邱白的马绳,马速缓慢地朝着梁知府的府邸而去,想要将邱白送回去。
独孤贺看着他们离开,才骑着马去往另外一个方向。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能够清晰地看到鬼鬼祟祟躲在墙根下面肥胖的身体。
独孤贺的话语低沉,甚至有着威胁在其中:“你可以回去告诉祭酒,他不必祈祷小师祖出事,就算她不再过问,我也不会放过尔等,只要陵霄宗还在,你们就逃不了。”
躲在墙根下面的是祭酒的儿子德子,听到独孤贺的话后吓得立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我们没有这个心思,只是听说这边出了事,很关心,所以过来看看。”
“最好如此。”独孤贺说完骑马离开,他并未回府,而是由另外几名衙役陪同,一直等在山下。
如果清晨江岑溪还没有出来,他会立即回山寻陵霄宗其他人协助,以及负荆请罪,他没有照顾好小师祖。
不见到江岑溪安全出来,他放不下心,所以他必须一直等江岑溪。
那边柳淞突然想到了什么,吩咐道:“各位再辛苦一些,去一趟冯掌柜家中,确定她的安危,明日可以晚些再来衙门复命。”
周围的衙役见柳淞说得如此客气,哪里会拒绝:“是!”
见衙役们居然是跑着朝回走,他立即翻身下马道:“会骑马的两人同乘我的马前去。”
“那您?”
“不必管我。”
马匹数量有限,有些骑马朝回赶,有些则是跑步前行。
柳淞牵着邱白的马绳,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翻身上了邱白的马匹,伸手调整了邱白的姿势,让两个人可以同乘后,才继续前行。
*
“伤口得包扎。”李承瑞急得干脆蹲起身,在自己的身上摸索出一个小包来打开,先取出一个粉末撒到江岑溪的伤口上。
“你还带了药包?”江岑溪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意外。
“我们撼林军身上都会带一个这样的小包,里面有药粉,有包扎的布,能够应急包扎一下。我还跟军医学过包扎的方法,所以你放心。”
李承瑞手脚还挺麻利的,先是将她的袖子彻底挽起来,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均匀地撒上药粉,最后进行包扎,绑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系了一个结。
江岑溪只能单手抱着孩子,还有心情夸赞他:“到底是经过时令妤‘上身’教育过的人,包扎得都很整齐。”
“那是!”李承瑞很快地应了,甚至还觉得挺受用,很是得意。
江岑溪又晃了晃袖子:“我衣服坏了,还能补上吗?”
“应该能改成一个花样,洗干净后不影响穿。没事,等到了长安,我买些好的布料,给你再做一身。”
系结时仍旧有些痛,江岑溪倒吸一口凉气,接着道:“这身够了,你继续做被家里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偷偷做,我的院子没人进。我家里还有药膏,涂上之后不会留下疤痕,所以咱们得赶紧解决这件事情回长安去,万一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承瑞回答完还有些懊恼:“我之前觉得留疤无所谓,从来不带在身上,现在有些后悔了。”
“没事,无所谓。”江岑溪确实不在乎。
“还有其他的伤口吗?”
“手掌上还有一个,不过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有烟雾从缝隙透过来了,孩子受不了。”
两个人说着起身,江岑溪抱着孩子时,李承瑞还在给她的手掌上撒药粉。
待药粉撒完,李承瑞伸手抱过孩子,同时还在嘟囔:“你看看你抱孩子的姿势,他肯定难受,不哭就怪了。”
结果李承瑞抱进自己怀里,哄了一会儿他还是哭。
李承瑞突然想通,问道:“他是不是饿了?”
“确实,好几个时辰了。”江岑溪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李承瑞寻找了一番,发现水囊还在自己身上,此刻他真的庆幸自己爱喝水,水囊被他挂在了腰间,不然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立即摘下来,两个人站在昏暗的墓室里,小心翼翼地给孩子喂水喝。
李承瑞一个劲儿提醒:“慢点慢点,别呛了孩子。”
“很慢了,我打人手都不抖,现在抖得不行。”
李承瑞看着孩子喝完水吧唧嘴,明显没饱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我们这么糊弄孩子是不是有点……”
“不然怎么办,拿个饼子出来,指望他一个没牙的啃两口?”
“……”李承瑞一瞬间哑口无言。
江岑溪看着孩子的小脸也是一阵于心不忍,道:“一会儿你带着孩子赶紧出去,我去抓住凶手,你和孩子都离开后,我就能放开手脚大杀四方了。”
李承瑞仍旧有些纠结,他问:“还是刚才那种地动山摇的打法?这墓穴眼看着就要塌了,你在里面很危险。凶手被困在墓室里死就死了,这个案子也就结束了,你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不行,他这么死对他太宽容了,他毁了那么多美满的家庭,还能让他死得安稳?那我道心得毁!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山上还有很多人。”李承瑞提醒她。
“刚才有晃动后,独孤贺会将所有人都遣散走。”
“当真?他能想到这一点?”
“嗯,他一向办事稳妥。”
李承瑞的确很想一直留在江岑溪身边保护她,可低头看看他怀里的孩子,只能同意,道:“好,我先带孩子出去找他的家人,如果我回来时你还没出来,我会再进来找你。”
“不用你来。”
“我偏来!”李承瑞难得顶撞江岑溪,很有犟种的样子。
江岑溪很烦地白了他一眼。
李承瑞干脆转过头不看她,这种情况顶多被她骂两句,不痛不痒的,无所谓。
不过江岑溪很快闭了嘴,刚才她的处境很是艰难,如果不是李承瑞赶进来打开了通道,她只能硬扛,最后只能是进入到惊动宗门的处境里去。
说到底,她应该感谢李承瑞才对。
李承瑞出墓穴和江岑溪寻一只脚有一段同行的路程。
两个人简要地交换了他们新知道的信息,也算是将一只脚的事情拼凑完整。
在即将分开的时候,李承瑞叮嘱:“能把他带出来,就带出去收拾,这破地方多待一会儿都危险一分。”
“嗯,我知道。”
李承瑞抱着孩子朝着出口的方向而去,还特意跟江岑溪简略地说了出口的方向。
之后两个人彻底分开前进。
江岑溪凭借之前拖延时间,在一只脚身上留下的痕迹,双手掐诀,立即有若隐若现的流光出现,她跟随着流光指引朝前行进。
李承瑞则是凭借脑海之中凭空多出来的路线图指引,朝着洞穴外快速行走。
他想快些将孩子送出去,回来帮江岑溪。
可当他进入到一个墓室中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依旧是昏暗的墓室,可却立着几口棺材。如果只是在墓室里出现了棺材,他甚至不会在意,可他听到了呼吸声。
他们习武之人的耳力极佳,甚至能够分辨出这个墓室之中有四个人的呼吸声,有两个是他和孩子的,那么另外两个……
他怀疑是被一只脚抓进来的无辜的受害者,又有可能是一只脚和他的同伙躲在棺材里。
他迟疑片刻,还是单手抱着孩子,另外一只手用横刀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口棺材,打开后其中并没有人。
于是他缓步走向第二口棺材。
横刀插入棺材缝隙,他稍微用力,撬开棺材尽力打开……
棺盖缓缓开启,他刚刚注意到衣服的一角,便迅速后撤一步。
然而他动作迅速,仍旧没能躲过棺中人突如其来的一击,那人单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力气悍然,竟然将他的身体举起来。
李承瑞岂是会坐以待毙之人,当即横刀劈砍过去,那人侧头躲过,又是一脚踢来。
这一脚李承瑞竟然完全承受了,此人仿佛有撼山之力,让李承瑞眼前一黑,险些就此晕死过去。
也因此一脚,他的身体跌摔出去,撞到了石壁之上。
剧烈的撞击让他下意识地咳嗽,强忍着不适单脚一蹬移开身体,那人已经一剑劈来。
“你……”李承瑞低呼出声。
如果是之前的李承瑞,此刻八成会惊骇,哪里有这样的高手,竟然能让他吃这样的亏?
可被随跃执念侵染后,他脑海之中瞬间产生了一个想法,它不是人,它是偃甲!
之前江岑溪形容过一只脚做的偃甲,虽灵活却没有章法,模样也不是这般逼真,虽是人形,但是仔细看,可以看出它就是偃甲。
可江岑溪没有提及过,那些偃甲有呼吸。
现在他面前出现的偃甲同样是人形,有呼吸,甚至有皮肤,微微侧过头时,还在用黑亮的眼睛看向他,如真人一般无二。
如果没有脑中的提示,他绝对不会想到面前的居然不是人。
江岑溪提起过,一只脚在墓穴里看到过随跃尚未制作完成的偃甲,他一瞬间明白过来。
这两个偃甲应该是随跃的手笔!
一只脚将这两个偃甲继续制作完成后,偃甲已经完全认一只脚为主。
可能是想到之前墓室里会被焚烧,一只脚不舍得用随跃留下的偃甲,所以才用了自己做的那些,只要能留住江岑溪即可。
这两个偃甲则被一只脚放置在离开墓穴的必经之处,如果江岑溪侥幸逃脱,这两个偃甲也会拦截住江岑溪。
李承瑞手持横刀,朝着偃甲攻击过去,刀法凌厉,力量同样凶悍,一时间与偃甲斗得有来有往。
他在过招时还在庆幸,幸好是他先经过这里,如果是江岑溪,说不定也会吃些苦头。
突然间一声巨响,他一惊,侧过头去看,看到另外一个棺材居然被从内至外砸出了一个洞来,碎裂的木头还在掉着木屑。
棺材盖那般坚硬且极厚的木质,竟然也被一拳穿透,随后另外一具偃甲也破棺而出。
此刻的李承瑞突然心中舒服了一点:“不错,你让我心里舒服了点,让我知道我不手贱你们也会出来攻击我。”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恐惧,还是被李承瑞抱着颠簸实在难受,孩子再次哭了起来。
李承瑞一边独斗两具偃甲,一边还得哄孩子:“不哭不哭,马上打死它们带你回去找娘亲!”
趁着两具偃甲攻击他的间隙,他还能抽出空隙将孩子放进第一口棺材里:“小脑袋可不能一直晃,你先躺会儿。”
说完他站起身来,竟然还能笑出来,脸上尽是嗜战的兴奋,与平日里的李承瑞完全不同。
遇到这么厉害的偃甲,书籍中都没有记录具体战力的可怕物种,他今日可以亲自探一探实力了。
“让我来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厉害!”
说着提起横刀,旱地拔葱般攻击过去,第一击是出其不意,后面他绝对不会松懈。
*
夜越来越深。
天空阴沉,乌云滚滚,云层之间渗出些许深棕的颜色,应是被遮住的月亮还在挣扎着释放月光。
潜伏在冯掌柜家附近的黑衣人朝着院中张望。
他们已经得到了另外一边的消息,他们最为忌惮的李承瑞此刻不在巧思阁,他们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动手。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为首的黑衣人下令,语气发狠:“一个不留,杀!”
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生死攸关的任务,如果这一次失手,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一声令下,所有黑衣人一同进入店铺和后方小楼。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进入店铺,正要对一名熟睡的衙役动手,却被一把横刀阻拦。
莫辛凡看向他们,低声道:“我想抓活的也没用,那时你们会自尽,所以我可以直接下杀手了?”
说罢,便朝着此人的要害而去。
衙役听到了声音睁眼,刚刚睡醒便看到这一幕,吓得惊呼出声,干脆滑下床去,又屁滚尿流地快速起床,拿起了自己的武器,还在招呼:“快起来,有刺客!”
一群平日里只跟地痞无赖动手较多的衙役,也跟着进入了战斗。
院落中传来一个男人的痛呼声,见到有人要进主人的宅子,白得很干脆咬住了这个人的咽喉。
那人起初还在大力地拍打白得很的身体,最后干脆眼睛一翻彻底咽气。
莫辛凡听到声音,快速到院中协助,衙役们也慌乱地出来帮忙。
可莫辛凡赶到院子里,却见白得很已经攻击向另外一人,其他黑衣人齐齐用剑刺入它的身体。
莫辛凡立即上前阻挡,过了几招后他才意识到不对,回头去看还在苦苦支撑,拼死而战的白得很,它的身体没有一滴血流出,皮肤被割破,露出的是木架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