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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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楼下箫声传来的同时,江岑溪已经迅速离开了雅间,直奔箫声传来的位置而去。

李向渔想要跟着过去,她尚未出门,便有伙计送来了三坛酒,她只能装作无事地将酒接了进去。

等这一曲停止,各处传来赞赏之声,众人的注意力又很快又被下一支舞转移。

李承瑞也在此刻起身,刚刚打开门,便看到有人送来了帖子。

他不由得疑惑,接过来打开,居然是有认识独孤贺的人看到他来此,递来帖子想同饮几杯。

独孤贺思量片刻,最终还是答应,跟着递帖子的小厮离开。

李承瑞自然要追过去,也跟着迅速离开。

最后只有李向渔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雅间里,看着陆续送上来的酒菜,很规矩地不敢独自一个人乱动,便端坐着等待。

江岑溪隐藏在角落,偷偷看到了大司乐的身影。

看起来是一名清瘦的郎君,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白皙,身形纤长,尤其是有一双指节极长的手指,漂亮得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还真是天生演奏的好底子。

该人气度不凡,与秦楼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书生误入了沙场,显得极为违和。

想来他们进来时,老鸨看他们也是如此感觉。

他演奏完没有停下来,径直去了后院。

看起来他经常来此处,称得上轻车熟路,并不需要旁人指引。

身边皆是美艳动人的女子,他也未曾多看一眼。

跟到后院偏僻的位置,江岑溪甚至怀疑到了库房,没想到推开小门,里面还有一座小院。

大司乐进去后便唤道:“玉娘。”

玉娘……

不知为何,江岑溪突然想起了虞娘这个称呼。

在她走神的功夫,李承瑞也跟了过来,极为小心地跟她汇合。

两个人眼神交流片刻,同时跟着跃进院子。

院子里很乱,看起来像是刚刚到了一批货物,有些盖子已经被打开,依稀可以看到里面装的都是天仙舞的道具丝绸。

所幸如今是夏日,许多人不会关着窗户,他们确定一个房间无人后,又迅速从窗子跃进去。

可这房间空旷,没什么可以躲的地方,二人同时看向地面上的箱子,接着配合着轻手轻脚地打开盖子,钻进去后,又提着一口气,尽可能无声地盖上,又露出些许缝隙,可以看到外界。

“玉娘!”大司乐似乎很兴奋,捧着手里的布兜给了玉娘,“这次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我们攒的盘缠……”

“你又何必自降身价,来此处赚这些钱?”玉娘终于出声了,语气里甚至还有责备之意。

“玉娘,如今长安不太平,我们也离开吧,如果你喜欢热闹,我们就去洛阳。如果你可以接受平淡,我们就去其他地方,我攒了整整二百两银子,若是不够,我把宅子卖了,也能……”

“陆一程,你我不过是露水情缘,你又何必做到如此?”

陆一程似乎没想到玉娘会这般说话,不由得一怔,错愕地问:“露水情缘?”

“没错,你情我愿的男女之欢罢了,你还当真了?还想我和你一起离开?”玉娘回答完,继续忙碌手里的事情。

似乎这些丝绸都需要她来亲自添加细节处的道具,才能让舞姬能够更加稳定自己的身体。

陆一程先是沉默了片刻,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又一次温声细语地问道:“你不要这般说话好不好?”

“我又该怎么说才能符合你的心意?”

“不要推开我,我们一起走……这次公主府大乱,阁老府里又出了事,我担心你到夜夜难眠……”

躲在箱子里偷听的两个人在此刻对视了一眼。

箱子狭窄,李承瑞的身形又过分高大,两个人几乎蜷缩在一处,双腿都在交缠。

他们只留下了一道窄窄的缝隙,露出微弱的光亮,照在两个人的脸上,让他们得以看到对方的表情细节。

他们经历了多次的配合,此刻已经有了些许默契,他们几乎是同时想到,陆一程应该是知道玉娘身份为妖。

如今长安不太平,他想带着玉娘离开。

如果真的这样,那么江岑溪还真是对陆一程刮目相看了,他看着瘦弱,却能有这样的胆识,不但不怕玉娘,还能下定决心放下自己在长安城积攒的一切跟她逃离,这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

江岑溪抬手示意,让李承瑞透过缝隙朝外看,毕竟他们此刻的当务之急是看清碧环的相貌,回去作画。

李承瑞只能努力挪动自己的身体,凑到缝隙看向外间。

他们躲藏的房间开着门,如果这两个人路过门口,他能够看到二人的身影。

这时,玉娘回答了陆一程:“你在长安,你就还是大司乐。你去了别处你算什么?你能做什么?到处卖艺为生吗?你几次三番来到此地献艺,旁人不说什么,是给你留着颜面,可早就有你不好的传言了,这银子

你赚得可还舒心?!”

“我可以做教书先生,或者教学子琴棋书画,这些都可以!你和我离开好不好?卖宅子需要一段时日,我们先用这二百两生活,等长安太平了,我再独自回来处理。和我走,再晚来不及了……”

“我不会离开长安的。”玉娘很是执拗。

“再不走连命都没了,不少江湖方士都没了性命,真的遇到了什么,我怕是保护不了你,只能走了……好不好?”

“不好,你且回去吧,别再来了。”

江岑溪躲在箱子里,看着李承瑞明明朝外看着,却突然扭过头来不看了。

挣扎了一会,鼓起勇气再次朝外看去,又迅速收回了眼。

她很是疑惑,不知道李承瑞在搞什么名堂,当即起身也凑到了缝隙边。

这回她也看到了。

这两个人终于出现在他们能看到的位置,可是……他们正在接吻。

陆一程显然很急,强忍着心中的愤怒与难过,强硬地想要亲吻自己心爱的女子。

玉娘似乎想要挣扎,却又逐渐顺从,手臂缓缓搭在陆一程的肩膀上。

这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缠绵悱恻。

躲在箱子里的两个人同时僵直了身体,几乎是同时尴尬地看向对方,四目相对。

江岑溪算是懂了,为什么李承瑞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玉娘的样貌,又不敢去看了。

她都有点不好意思看了。

箱子里的空间太过逼仄,她和李承瑞的身体几乎叠在一处,夏日薄薄的衣衫,可以传递彼此的体温。

此刻他们同时看向彼此,距离极近,仿佛是鼻尖贴着鼻尖。

两个人为了隐藏自己,有意控制呼吸,可如此微弱的呼吸,仍旧在极近的距离内交织在一起,柔软轻细地扑在彼此的皮肤上。

李承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砰砰砰,仿佛林间受了惊的兔子,胡乱地蹦着,想要找到躲藏之处。

他的心脏像是要不受控制地跳出心口,他下意识地吞咽,接着快速避开了江岑溪的目光,又不敢朝外看,便垂下了目光。

可是他撑着身体的手在微微发颤,他也是在此刻回神,发现自己之前一直在下意识扶着江岑溪,他的另外一只手还在江岑溪的腰间。

他果然会对江岑溪没有边界感……

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和江岑溪靠得太近。

在此之前,他总觉得他们是伙伴,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可此刻他居然在想,如果是莫辛凡出事,他会将莫辛凡护在怀里带走吗?

显然是不会,他能将莫辛凡放在马背上,驮着莫辛凡离开已然是他好心了。

他如果和莫辛凡执行任务,两个人挤在一处,他会心脏乱跳吗?

这个答案也很明显。

不会。

他只会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大的个子,真挤。

而此刻他却卑鄙地想着……这里窄得挺恰到好处的,这样江岑溪柔软的身体就能贴在他身上了……

他不懂情感之时,还当是正常。

可李向渔了解他,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及时提醒他,他也当李向渔看错了。

如今他竟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狂乱的心跳。

这心跳可真该死,江岑溪不会也听得到吧?

那样的话,出去之后他一准挨揍。

江岑溪却没注意李承瑞,心思全在另外两个人身上,心中想着要不要搞出点动静来,万一这两个人进行到下一步,他和李承瑞怎么收场?

这时她突然抬手,碰了李承瑞一下。

李承瑞原本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之中,被江岑溪碰到的一瞬间,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却注意到江岑溪在眼神示意,他也跟着朝外面看过去。

只见那两个人还没分开,吻还在继续。

可玉娘在进行这个吻时,安抚着焦躁的陆一程,眼睛却看向他们所在的箱子,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她似乎不建议这两个人看到她此刻的样子,眼神仿佛在询问:好看吗?

李承瑞又一次收回目光:不能看了……妖果然不正常。

江岑溪却忍不住心想:陆一程好艳福啊,这么带劲儿的美丽画中仙,居然能让他尝到滋味。

这是碧环给了陆一程舍弃家财和她相处的机会。

江岑溪又看了一会,看到玉娘摆着手指示意,让他们出来。

她当即对李承瑞示意,两个人又轻手轻脚地举起盖子,不惊动陆一程的情况下出了箱子。

他们当时躲进箱子里去,为的不过是看一眼相貌,之后便悄悄离开。

现在被发现了,他们又灰溜溜地出来,跃出窗户便准备离开。

谁知玉娘突然惊叫了一声:“谁在外面!”

江岑溪和李承瑞离开的动作一顿,心想,这是不想让他们走?

这时屋中的二人已然分开,玉娘快步走出来,接着低声问道:“你们终究还是发现了我?既然如此,就带我走吧。”

江岑溪想着,他们的本意也是如此,于是只能回答:“哦……也行。”

还省着李承瑞画了。

这时陆一程快速赶了出来,将玉娘护在身后,惊恐地看着他们解释道:“二位莫要为难她,她从未做过坏事,只是会教舞姬跳舞罢了!还请二位放过她!我……我有二百两银子,可否放过她?!”

江岑溪和李承瑞对视一眼,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此刻需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此刻显然只有陆一程一个人在认真对待,也是真的惧怕。

可惧怕归惧怕,他还是用单薄的身体挡在了玉娘的身前,明明心中已经隐隐猜测出了玉娘妖的身份,仍旧觉得此刻应当由他来保护玉娘。

玉娘当即推开他:“你的二百两银子够干什么?!你好生留着,自己好好生活吧!”

陆一程急切地补充:“我还有宅子!哦哦!还有些细软……若是不够,我可以继续凑。”

“你留着这些东西,好好的娶一个媳妇,过好你之后的日子不好吗?你把这些东西给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他们为何要为难你,你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江岑溪终于看懂了,托着下巴问道:“你是想让他死心,觉得你被我们抓走了之后只有死路一条,这样他就能正常的娶妻生子,放弃你?”

“啧。”玉娘听到江岑溪的话一阵无奈,怎么一点也不配合她,还说了出来?

陆一程也是一瞬间愣在了当场,又猛地回头看向玉娘。

江岑溪继续说道:“你真的觉得,你当着他的面被我们抓走,他就会立即放下你,接着如常地过自己的日子,快速娶妻生子?你也不看看他的小身板,一场大病都能把他带走,他若是悲伤成疾,一命呜呼了,你是不是还得反过来怪我们?”

玉娘被江岑溪这般说后,才似乎有所醒悟,出现了迟疑之色。

江岑溪也懒得配合演戏,如实说道:“我们今日的确是来带你走的,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跟在我身边你能安全一些,那些人如果想抓你,只能是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我注定要解决了那群人,解决之后,你可以继续留在长安城,你还要不要和这位大司乐在一起,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没必要非得让他放弃你。”

这时前方秦楼突然发生混乱,江岑溪对玉娘道:“估计是奔着你来的。”

玉娘也是一阵慌乱:“我的画卷还在楼内。”

“来不及了,随我离开,我会让他再帮你画一幅,走!”江岑溪不由分说,拉着玉娘便快速离开。

玉娘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即将跃离此处时,对陆一程道:“你若是当真愿意等我,便祈祷我能平安度过此次劫难吧。”

“好!”陆一程毫不犹豫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