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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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超乎国公爷的想象。

他在得知李向渔夜里和金吾卫发生了冲突,被请进宫中问话后,便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

他亲自进宫,想着可以将李向渔带回来,却没能成功。

此刻他开始回忆圣人当时的模样。

经由江岑溪提醒,他才意识到圣人当时的疲态。

他本以为是长安城最近的动乱,让圣人太过忧心才会如此,此刻看来似乎是有着无奈在其中?

国公爷几乎是立即要起身去寻人商议此事,又很快退了回来:“如今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江岑溪如实回答:“只有我们几个以及柳寺正那边。”

他们几个具体是谁无需多说,江岑溪来长安城不久,接触过的人只有独孤贺以及李承瑞等人。

“你们可有初步的想法?”

“其实来此之前,我正试着去问老道士的话。”

“好,我也需要去调查一番,才可以确定可不可以配合行动,此刻不能贸然答应。”

“这是自然。”

他们这些人真有什么举动,还可以用捉妖作为理由含糊过去。

国公爷若是有什么举动,那就有可能被人参一本举兵造反,所以他最是不能轻举妄动。

国公爷不敢停留,立即起身去着手调查。

他能做到的事情自然在他们一行人之上,可以调派的人手众多,调查宫中的事情也要比他们快一些。

江岑溪对李承瑞招手:“跟我来。”

“嗯。”

带着李承瑞离开书房,两个人直奔关押老道士的房屋。

途中江岑溪侧过身,拉住了李承瑞的手臂问:“被打哪了?”

李承瑞只能扯开自己的袖子给江岑溪看,手臂上果真青紫了一块,接着道:“后背还挨了两下。”

“这个安鹤眠也真是一个硬骨头,在公主府的时候也是,宁愿抹脖子也不愿意妥协。”江岑溪提起了这件事情。

李承瑞仍旧是阴沉的模样,似乎是在分析,随后

问道:“你不觉得可疑吗?既然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长公主也算是他的仇人,他为什么不杀了长公主,而是割自己的脖子?”

“无法完成?”江岑溪迟疑着问。

“安鹤眠就算被用了药物,也是一名男子,和没有武功的女子争执,手中还有武器,不该一丝抗争的力量也没有。我怀疑……”

李承瑞说到这里微微蹙眉,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恶心。

江岑溪不知道贵族的荒唐事,所以不解地看向江岑溪。

李承瑞只能尽可能委婉地跟江岑溪解释:“我知道一些大家族的事情,他们也会胁迫良家子,用的手段很是残忍,甚至有人从旁协助,按住那个人的手脚……”

也就是说,那一日安鹤眠的院落里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一个天之骄子,颇负盛名的大家,想来他在西梦未亡国前也是颇为骄傲的大家族子弟。

亡国后却被囚禁在一座小院里,在众多人的眼目之下,看到了自己最屈辱的样子。

他服药之下没办法挣扎过那么多人,他拼尽全力,也只能逃到院子里,最后抹了自己的脖子,长公主这才放过他。

“所以这次胁迫是在他作画之前?”不然画中仙会出现帮他吧?

“不知道……总之是非常屈辱的一段时间,也难怪安鹤眠这种厌世的心思这么重,长安城是他厌恶的地方。”

“……”江岑溪想到安鹤眠那般骄傲的一个人,被人囚禁后这般摧残,也难怪会有那样阴郁的气质。

两个人沉默间,已经到了关押老道士的房屋。

老道士是被三师姐和七师兄关押的,知道他会遁法,还布置了诸多法阵,谨防他会逃离。

如今老道士已经被大阵折磨了一日一夜,在此之前还被江岑溪打成重伤,想来也到了虚弱的状态。

江岑溪带着李承瑞进入其中,她蹲下身查看老道士的状态。

老道士被捆绑着躺在地面上,意识到有人进来,只是有气无力地看向他们,还在阴恻恻地笑,显然仍旧不在乎。

李承瑞站在一边双手环胸地看着老道士,见江岑溪摆手,立即走过去狠狠地给了老道士几脚。

李承瑞的力气极大,这几脚也颇有讲究,能将他的骨头踢碎,却不至于要命。

一时半刻死不了,但也离死不远了。

老道士疼得笑容开始扭曲,却还在努力笑,随后低声道:“你们……已无力回天。”

“哦。”江岑溪冷淡地回应,随后将一张符箓贴在老道士的额头。

老道士先是身体一颤,随后开始痛苦呻|吟,身体因想要挣扎却无法挣扎而变得扭曲,手指都在痉挛。

看得出他在努力抵抗,可这般被束缚时无法施展,只能凭借意识抵抗。

可惜意识也逐渐被攻陷。

江岑溪拄着脸,看着老道士痛苦挣扎的模样,居然愉悦地扬起眉来。

他的痛苦成功取悦了她。

这种人就应该遭受这样的报应,可不能让他们死得太快。

江岑溪这般津津有味地看了半个时辰,才对李承瑞道:“为我护法。”

“我该如何做?”

“见我的状态不对就将我移开,再叫来三师姐即可。”

“好。”

江岑溪趁着老道士意识微弱之时,施法进入了老道士的识海。

他懒得和这种人对话,问到的答案也不一定是实话,还不如进他的识海看一看真相是什么。

这种行为很是冒险,如果三师姐先知道的话,定然不许,所以江岑溪也只能趁她老人家不知情时实行。

她也知道她需要尽快离开,妖道的识海环境会影响她的心境,所以全程都很谨慎。

可老道士终究是将近二百岁的年纪,记忆极多,她进入后仿佛一脚踏进了黑泥潭,她嫌弃地甩了甩鞋子上的泥污,最终也只能放弃,继续在泥泞里前行。

她这一路目睹了很多事情,老道士打打杀杀,还真有不少的丰功伟绩。

老道士应该叫隐年,有一个老妇人总这么唤他,这是他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妇人对他极好,但是性子稍显怯懦,家里的皆是破被破罐,生活得拮据,仍旧有人过来欺负他们娘俩。

隐年恨透了他们,总想学功夫去报复,可惜他没能学到。

后来妇人重病,他买不起药,便偷偷去药房偷看那种药草长什么样,接着自己跑去山上摘。

他想得太简单了,明显位置的草药早就被摘没了,只有危险的地方才有。

他壮着胆子去了,最终却摔下了悬崖。

他奄奄一息之际,听到了一个声音,温柔的,妖娆的,可以蛊惑人心的,轻声问他:“我可以帮你,你可愿意?”

他身体动弹不得,显然已经摔得断了骨头,只有微弱的意识能够支撑他思考,虚弱地问“帮我……”

“嗯,帮你,还可以让你报复那群可恶的人类。”

“帮我。”这一次,是肯定的语气。

“但是我需要你给我半颗心脏,永远听命于我,我就可以帮你寻来功法秘籍来。”

他都要死了。

整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半颗心脏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是他回答:“好。”

后来隐年活了,还成功救了自己的母亲。

那只妖真的寻来了一些秘法,他没有引路人,字都认不全,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法术,通通胡乱地学了。

妖寻来的功法也五花八门,没有什么派系,正邪更是不分,他完全不在乎。

后来他人也变得古怪,可他不在乎,强大就可以了。

江岑溪又看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他会帮妖邪捉其他的妖,来喂养这只妖,让它越来越强大。

后来他还帮妖邪杀了一名贵女,让女妖侵占了她的身份与皮囊,还与人类成为夫妻。

妖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竟然强行让自己怀孕,生下了人类的孩子,可惜是个女孩,这不利于她向上爬。

事情到这里江岑溪突然熟悉起来,兔妖和她家小姐的故事也就此拼凑出来。

果不其然,是老道士杀了兔妖,还用邪法镇压了妖邪真正的女儿,只是因为半妖死后怨气大,会对妖邪不利。

他们寻来一名男婴成为妖邪的“儿子”。

妖邪的身体也从这个时期开始变得越来越弱,这是她强行生下人类的代价,这也是她恨自己女儿的理由。

后来老道士还收了徒弟,用的也是妖邪当年的法子,需要献出一半的心脏。

徒弟们的身影在识海里不算清晰,和那妖邪一样,只是模糊的黑影轮廓。

江岑溪一直看,逐渐看到了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不由得感叹,皇家可真够乱的……

这时江岑溪已经想要离开,可偏偏她看到了让她无法移动步子的画面。

她看到了宁静的半山腰,那里有一处屋院,建筑不算华丽,院子也是简单的篱笆院子。

院子里住着一对夫妻,他们还有一儿一女。

恐怕是这段记忆和江岑溪的记忆重叠,让这些人终于有了清晰的模样,她在老道士的识海里再次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以及哥哥。

明明也该是平凡的一天,日子也该平淡地过下去,却出现了诸多妖邪攻击他们。

江岑溪也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那一日结界出现破损,是有人类协助。

老道士和他的徒弟从旁协助施法,他们辅佐的妖邪也在攻击他们的行列之中。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是江岑溪的芳香骨。

她再次亲眼目睹父母的死亡,江海吟和许清知十指紧扣,含着泪看向对方,明明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却还在鼓励江岑溪。

她又一次看着那妖邪带走了她的哥哥,意识到自己被家人放弃,江扶厌不哭不闹,还要尽可能伪装成自己不那么煎熬,这样也能让家人安心一些。

此刻她已经无法平静地留在识海中,她还是不受控制地跟着他们离开,想要看看妖邪将她的哥哥

带去了哪里。

她的哥哥……还活着吗?

可她看到的是众多妖邪身受重伤却无功而返后的泄愤之举。

她看到它们聚集在一起戏弄江扶厌,闲暇时还会去殴打他。

让他在地面爬行,让他学狗叫,让他喝野兽的尿|液。

她知道她该冷静。

她也知道她该离开识海了。

可看到这一幕,她还是陷入了疯狂,她想冲过去将这些可恶的东西全部杀死!

她在识海中动用了法术,识海果然发生了剧烈的震荡,还有排异的反噬疯狂地朝着她袭来。

她在识海里发狂,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江扶厌在一日,将煮好的饭菜递给那妖邪时,用带着锋利尖刺的石块,刺中了妖邪的心口。

妖邪发狂地将他打飞出去,她未能看到江扶厌最后的结局如何。

对啊……她的哥哥岂能一直被欺负?

他的脾气最差了,比她还差。

他肯定会被报复。

可是他有没有成功?有没有被这群妖邪杀死。

他现在如何?

他还在结界中吗?还和一群可怕的妖邪生活在一起?

他还活着吗?

*

李承瑞发现了江岑溪的不对劲,他立即走到了江岑溪身前,观察她的神态。

在她出现发狂的状态后,他立即伸手拽住她,想让她离开老道士的身边,停止这场试探。

可他没能成功,还引得江岑溪尖叫出声。

他是错愕的,下意识伸手抱住江岑溪,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在怀里,叫她的名字:“江岑溪!”

可江岑溪的眼神是浑浊的,甚至是癫狂的,好在她此刻是最原始的状态,不会乱用法术,只是努力用身体本能地挣扎。

在意识到江岑溪有自虐倾向后,李承瑞开始努力控制江岑溪的身体。

他仗着自己身形大,强行抱住江岑溪后便努力在不破坏法阵的情况下离开屋舍,去寻三师姐。

“啊啊,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江岑溪还在咆哮,喊得近乎破音。

“嗯嗯,我会帮你杀了他,现在我们先去找三师姐。”

江岑溪仍旧像一个发狂的小兽一般,在他的怀里又拍又打,李承瑞全然不管,反而将她抱得越来越紧,脚下跑得更快。

李承瑞身形高大,肩膀也宽。

江岑溪算不上娇弱,却仍旧身材纤细,被李承瑞这般抱着几乎可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身形里。

分明的身材差距在此刻清晰地体现。

这般抱着哄着,几乎将江岑溪半扛起来,仍旧不影响他快速移动。

可能是意识到她的力气真的不如李承瑞大,她发泄似的咬住了李承瑞的肩膀。

夏日的衣服单薄,江岑溪发狠地啃咬,很快将他的肩膀咬得渗出血来,李承瑞也毫不在乎。

他甚至单手按住了江岑溪的头安抚:“没事,我在呢,马上就找到仙师了。”

江岑溪简直要气疯了,她却无法挣脱李承瑞的怀抱,咬了他,他也不松开,最后干脆气得崩溃大哭。

她一哭,李承瑞更慌,哄孩子一般地哄她:“不哭不哭。”

府中不少人都惊讶不已。

他们被江岑溪惊叫声吸引过来,可靠近了却看到自家小将军抱着狂躁的仙师在府中狂奔,一派强抢民女的模样。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

难道和小将军突然被请家法有关?

这边的动静太大,三师姐也被吸引过来,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快速赶过来。

过来时,便看到李承瑞抱着江岑溪哄她的模样。

“这……”国公夫人当即一慌,却还是第一时间回神,遣散周围的侍女,并且对身边的人眼神示意。

无需多言,侍女们便去下封口令了。

国公爷想骂一句“成何体统”,又注意到小仙师神态不对,抬头见三师姐匆匆赶来,这才闭了嘴,却闹了个老脸一红。

他总觉得亲密的事情,私底下做就是了,让这么多人瞧见自家儿子这般模样,真……哎呀,这叫什么事儿啊!

三师姐也并未第一时间分开他们,而是让李承瑞先控制着江岑溪,接着探查江岑溪的情况。

“她做了什么?”三师姐表情严肃地问道。

李承瑞极其迅速地回答:“她想去看老道士的记忆,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还是被老道士反噬了,突然开始发狂。”

“一味逞强!出来这么久都没什么长进!”三师姐怒骂。

李承瑞下意识帮她说话:“她也是想快些解决问题……”

三师姐这次连他一起骂:“都是你们惯的!”

李承瑞终于无法反驳了。

江岑溪挣扎不出李承瑞怀抱,干脆将手臂搭在李承瑞的肩膀上,反手抱着李承瑞,仿佛是想要找到依靠,接着继续号啕大哭:“我要杀了它们。”

看到江岑溪这般模样,李承瑞不受控制地心疼,接着低声回答:“嗯,我陪你杀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