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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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岑溪再次退出画面,便一刻不停地越过其他人,到了下一层,快速进入了下一幅画面。

可能是经历得多了,江岑溪发现,这西梦并不像撼林军中传说的那般不堪。

西梦盛大且繁华,他们虽然信奉巫术,却并不是愚昧地万事依赖巫术。

可西梦也不像黑池河众人所说的那样完美强大,它的阴暗处也充满了不堪,处处透着腐朽。

西梦先帝长寿,且手段极强,算得上能征善战的一代明帝。

可如今的西梦国君是其长子,性格却温吞了些。

先帝曾经试图锻炼他的性子,可惜未能成功,在其三十余岁的时候才成功登基。

那时的皇帝资质只能算是平庸,却也说得过去,没有过什么重大的过错。

可在先帝去世后,他仿佛终于得以释放,没有了严苛父皇的压制,让他开始了种种奇特的举动,搞得整个朝廷乌烟瘴气。

好在西梦底子雄厚,他就算做一些小的错事,也算得上无关痛痒。

西梦仍旧繁盛。

可国君算不得好的国君,皇后又算不得贤德,国家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

好在他们两个人居然生出了戚溶月这样优秀的孩子,可时间久了,却被众多人感慨只可惜是公主。

他们唯一的儿子,性子要比国君还怯懦。

国君又开始沉迷女色,尤其是用尽手段,威逼利诱,迎娶安颜卿为贵妃。

从此之后行径更加离谱,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越来越糟糕。

这时开始有官员弹劾,他们不敢说皇帝昏庸,便去讨伐安颜卿,一时间妖妃之名在世间流传。

是西梦的国君沉迷美色,耽误了政事,荒淫无度才会用坏了身体。

可背负骂名的,却是被强制迎娶进宫的安颜卿。

国君哪里舍得,安家的人又岂能得罪?

安颜卿倒也算是安全。

直到……西梦的国君终于病倒。

朝中一时间大乱。

有人振臂高呼,要将妖妃斩首,重振国风。

有人提议让年幼的皇子成为储君,国家不可一日无君。

这时竟然有其他的声音冒了出来,有人提议让公主戚溶月代为处理朝政。

为此皇后干脆闹到了公主府,那愤怒的模样,仿佛是戚溶月要谋朝篡位。

“大逆不道!你怎敢冒出这般心思?”皇后用手掌拍着桌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时令妤前来想要劝阻,却被皇后怒斥:“你莫要以为本宫不知,就是你教唆的她。本宫寻你来教导她,是为了让你教她知晓规矩。现在倒好,教得她想称帝了!”

“您为难她又是意欲何为?这是朝臣的提议,怎得成了女儿的过错?”戚溶月并未因为母亲的愤怒而产生什么心情波动,反而平静地询问。

皇后竟然有一瞬的错愕。

没错,眼前是她一向乖巧懂事,她也引以为傲的长女。

戚溶月还是那端庄素雅的模样,像是一簇静静绽放的昙花,不争不抢地绽放自己的美丽。

现在她的女儿长大了,面对她狂风暴雨般的愤怒,也能平静面对。

皇后再次怒喝:“若不是你怂恿,他们岂敢提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

“女儿有没有和朝臣勾结,母后应该最清楚才对,您不是一直在盯着我吗?此刻却强行推给我这些莫须有的罪行,又是为何?”

戚溶月从始至终都没有去向皇后证明自己的清白,她知道,皇后最了解她有没有被冤枉。

所以她只会将问题抛给皇后,去问她诬陷自己的意图是什么。

既然皇后提出了疑问,那么就拿出能让她认可的把柄出来。

见戚溶月应对得还算从容,时令妤也不担忧了,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

随跃低眉顺眼地伺候着,却一直在观察局势。

谁知皇后却走到了戚溶月身前,劈头盖脸便是一巴掌。

戚溶月被打得侧过头去,又很快恢复镇定,周围伺候的人虽然震惊,却也没有上前阻拦。

“母后,您该知道,妖兽女儿都能收复,您这一巴掌女儿也能应对。现在您消气了吗?能说说您此行的目的了吗?”

戚溶月越是淡定从容,越显得皇后不堪,仿佛一下子被比了下去。

皇后身体一晃,好在被身边的宫娥扶住。

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本宫会让你的弟弟成为储君,你这些日子都留在别院里,不要现身。”

“弟弟尚且年幼,还没有处理朝事的……”

“这无须你来关心。”

“母后,因为父皇后期的荒唐,如今朝堂已经一团糟,问题在父皇病重后全部都暴露了出

来。女儿可以稳妥地处理这些事情,您给女儿两年……不,一年的时间,女儿定然……”

谁知戚溶月的话还没说完,却见到皇后在她的面前跪下身。

这举动出乎戚溶月的预料,让她后面的话统统说出不来,只能慌忙地去扶皇后。

就算她是一国之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就算她的手段只有愤怒咆哮,要么打骂要么下跪,戚溶月都会对她心软。

归根到底,皇后是她的亲生母亲。

“算娘求你了,行吗?给弟弟一个机会,先让他将皇位稳下来,你越是优秀,越映衬得他是愚钝的,所以……算娘求你了。”

“……”戚溶月扶着母后的手臂,竟然有一瞬的眼眶发热。

她知道母后的为难。

父皇和母后是少年夫妻,父皇却不爱母后。

母后先后两次怀孕,却都是女孩,她的弟弟是老年得子,溺爱得厉害。

“我们……都是您的孩子……为何对女儿这般……”戚溶月强忍着泪水问她,那一刻,委屈终究还是难以忍耐。

同样是皇后的孩子,皇后却可以为弟弟做到这般,还将她视为敌人。

多优秀都是无用的,皇后只在乎是不是儿子。

女儿身成了戚溶月最大的难题。

皇后知道多说无益,便倔强到底。

戚溶月终究是被伤了心,在这一刻妥协:“女儿会搬到别院。”

时令妤在这一刻有很多话想说,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们都知道,戚溶月身为女子,想要称帝非常艰难,这注定是一段很长的路,急不得。

于是戚溶月搬到了别院,开始认真看书,修身养性。

她意识到母后在逐渐削弱她的势力范围,甚至不许季景鸿和自己再有来往。

她也都认了。

后来她年幼的弟弟登基了,她成了长公主。

毕竟是老年才有的孩子,弟弟体弱多病,还性子怯懦,上朝的第一天竟然坐在龙椅上打颤,还尿了一地。

朝臣们看到了,却无人敢出声。

皇后却将此事怪罪于宫中有妖兽吓坏了孩子,命令戚溶月将白虎关到深山里去。

最初戚溶月降服白虎,让白虎做了镇国神兽,让西梦立了国威。

如今这祥瑞都要因为一代国君的交替,而被驱赶。

戚溶月也同意了。

这些日子里,没人敢来看望戚溶月,她也难得清闲。

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一批客人居然是安颜卿和安鹤眠姐弟。

安颜卿像是气极了,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大厅,看到戚溶月后,是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为什么要答应她?!难道你聪明一世,看不出她是想垂帘听政吗?!她的确有野心,但是她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吗?!她成为皇后已经德不配位了,现在她……”

“你们怎么都喜欢打我啊……”戚溶月捂着脸看着安颜卿,语气委屈极了,“怎么连你也……打我?”

“……”安颜卿看着戚溶月明显憔悴了的模样,立即一阵心疼,之前的愤怒的情绪一扫而空,竟也跟着落泪。

安鹤眠站在安颜卿的身后,看着戚溶月的眼神里是拘不住的疼惜,竟然难得露出悲伤的情绪。

戚溶月明明自己已经很难过了,却还是抬手抹掉了安颜卿的泪滴:“她跪下来求我,我能怎么办?明明都是她的孩子……她却恨我惧我,我又岂能不难过?

“我年幼时,聪明伶俐是她争宠的资本。我长大了,优秀却成了她恐惧的东西,我又该如何呢?”

“可你不该让步!”安颜卿恨不得是戚溶月立即登基,她定然能将这乌烟瘴气的国家治理得繁荣昌盛。

“我也想保国锦绵长,千里同风,可此事急不得,让他们自行去体会艰难,最后只需要我再略施手段,还是会由我……”她没有将那大逆不道的话说完,却有力地安慰了安颜卿。

在安颜卿离开后,安鹤眠并未立即离开,寻来了一个玉瓶想给戚溶月敷脸。

戚溶月接过玉瓶,抬眸看向安鹤眠,突兀地说道:“我回应不了你。”

“……”安鹤眠这一瞬间愣住。

“你我成为朋友已有两年,你的心意我又岂能毫无察觉?可我如今大业未成,不能回应你的心意。

“你也意识到了吧?就算你不学习巫术,他们也不会让你和我在一起。

“他们本就忌惮我,若是我再和安家成了这样的关系,怕是会为我的路途提前增加阻碍。”

既然戚溶月已经说明,安鹤眠也不遮掩,坦然地问:“那你呢?可曾对我有过心动?”

戚溶月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心意:“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又岂能毫无心动?”

“所以拒绝,只是因为家室?”

“没错。”

“我需要等你多久?”安鹤眠又问。

戚溶月有一瞬的错愕,又很快回过神来:“我也不知,可能会很久,又可能会很快,这种事情总是要看时机,时机到了,也就……”

“我等你。”安鹤眠这般说道。

戚溶月却摇头:“我不能耽误你,你若是遇到了心仪的姑娘,还是可以成亲。我不能既要又要,我这般拒绝你,是想先成就我自己,我将我自己的未来看得最重,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搁置。为了我自己,耽误你是自私……”

“戚溶月。”安鹤眠突然打断她。

戚溶月诧异地抬头看向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别小看我对你的心意,也别小看你自己,你注定会成功,而我们也注定会在一起,所以我等你。”

戚溶月听到安鹤眠的话有一瞬的触动,很快轻笑起来:“你还真是……”

“冥顽不灵?”安鹤眠走向她,俯下身看她。

他们两个人一直都很有礼数,从未越过雷池半步,今日安鹤眠却突兀地没了规矩。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吻,随后道:“之后你要说话算数。”

说完这句话,安鹤眠大步流星地离开,应该是怕他逗留太久,也会引得皇后的人起疑。

戚溶月看着安鹤眠的背影怔了许久。

江岑溪在此刻猜测……或许那一瞬,戚溶月也是动心的吧。

这一年戚溶月十七岁,安鹤眠十八岁,他们三言两语便私订了终身。

无需信物,无需签字画押,你答应了,我便信。

*

皇后果然不擅长处理朝政。

她寻了谋士,此人是肖沐言。

由于起初肖沐言的帮助,的确让皇后解决了不少事情,让皇后开始重用肖沐言。

可如何重用又成了问题,最后主意打到了戚溶月的身上,想肖沐言和戚溶月订下婚约。

这样的话,肖沐言留在戚溶月身边,也能算是皇后在戚溶月身边留了人手。

肖沐言成为驸马,官途也就此停步,没有那么高的权力,也让人放心。

皇后觉得自己非常英明。

季景鸿全然不知其中细节,第一时间竟也觉得此段姻缘不错。

在他看来,肖沐言是自己的表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早就成了军中的军师。

在他们所有人都和皇后产生间隙的时间,只有肖沐言成为皇后的亲信。

说不定以后肖沐言努力努力,能让皇后和戚溶月缓和关系,还极力撮合这件事情。

戚溶月在此之前,和肖沐言的交情并不算深厚。

她视季景鸿为亲信,对肖沐言却只是觉得此人可以培养。

她也曾见过肖沐言几次,因为肖沐言接连立功,还给过他几次赏赐。

在她的父皇没有病倒之前,她也和肖沐言有过交集,曾经想过重用此人。

此刻却有些迟疑了。

戚溶月隐隐约约间察觉出了不对。

为何皇后惧怕戚溶月和安家关系密切,却不怕她得了肖沐言这样的助力,又想着东山再起?

肖沐言究竟是如何做的,能够让皇后觉得,肖沐言不会背叛皇后,归顺戚溶月?

这是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她并未立即拒绝赐婚,而是暗中调查起了肖沐言,甚至是从肖沐言幼年开始调查。

这调查很隐秘,只有她和时令妤知晓。

她仿佛默默接受了此事一般,倒是让皇后对她的态度有所缓和。

让她得以参加安颜卿的生辰宴。

戚溶月的父皇尚未驾崩,安颜卿还算得上贵妃。

西梦不能没有安家坐镇,皇后如今得势,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关注安颜卿了。

可安颜卿的日子仍旧不算好过。

安颜卿这一次的生辰宴简陋到极致,仿佛被打入了冷宫的妃子,她只是在宫中住最后一段日子。

这一天只有她的贴身宫娥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

却在这一日,戚溶月来了,还给她带来了生辰礼。

安颜卿看似嫌弃,却还是打开盒子看了看那珠钗,点评道:“本宫何时戴过这般素雅的珠钗?”

“我可是在别院里认认真真地做了两个月。”

安颜卿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又很快恢复平稳,接着道:“算你用心,我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不过……长公主还是需要认真读书,不要将心思放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

戚溶月知道安颜卿是什么脾气,为她加菜的同时道:“给你做礼物,怎么能算是无用的事情?”

安颜卿终于被哄得大笑:“好好好,若是有

正式场合,本宫定然要戴上它,给你看看本宫素雅的样子好不好看。”

吃饭时,安颜卿见戚溶月欲言又止,主动低声说道:“那小子没发脾气,估计是信任你吧,这次心情的起伏,都没有你说他比你矮时大。”

“这样……最好。”

“放心吧。”

*

可能是戚溶月的调查惊动了肖沐言。

又或者是肖沐言知晓他很快就要露出马脚了,他开始了他的行动。

那时的戚溶月还没能推敲出肖沐言究竟哪里不妥,事情便发生了。

一切都来得极其突然,王朝仿佛是从内部坏掉了,很快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大范围的腐烂。

戚溶月没想到在她住到别院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宫内已经被这般大范围入侵。

她知道母亲在瓦解她之前的布置,却没想到母亲击破了她所有致命的点,精准且狠辣,让她措手不及。

这感觉就像,她的母后在天上有一双眼睛,洞察了她这些年的所有举动,让她无处遁形。

事发时她带着公主府别院的将士,以及随跃的偃甲,千辛万苦杀到皇宫时,宫内已然混乱不堪。

她到时,她的母后已经陨命。

就算皇后在这一年里提防她,算计她,让她伤透了心。

可在看到母亲尸体躺在宫殿内,怀里还护着她年幼的弟弟时,就连在她身体里的江岑溪,都感受到了心口过分分明的刺痛。

她看着母后的尸体,又看到弟弟也是气息全无,知晓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在宫中苦撑,竭尽所能地拼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和安颜卿会合。

“我护送你逃出去!”戚溶月拉着安颜卿的手快步向外走,气势汹汹,不容安颜卿拒绝。

安颜卿却不肯:“你真当本宫是娇花不成?本宫也身怀巫术,可以陪你战到最后一刻。”

戚溶月却没有被安颜卿的话感动,她停下来,认真地说道:“安颜卿,我杀到此处并不是缺少你一个帮手,我是需要一个后盾!就算我西梦亡了,国家没了,百姓还是需要守护,还有这两界和平,也需要镇守。

“我是戚溶月,西梦的长公主,是所有人惧怕的存在,他们会对我穷追不舍,我是他们追杀的中心。我不能一直护送你,你要努力活下去。”

“不……”安颜卿还想拒绝。

戚溶月却语气坚定地说道:“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安颜卿的呼吸一颤,她没有过多争执,仿佛戚溶月交代了,她便会去努力完成。

随后她说:“好,我答应你,你也别死得太难看。”

戚溶月挤出并不算好看的笑容来:“嗯,我会努力的。”

安颜卿带着身边的老嬷嬷和一众宫娥,从人群中杀了出去。

一名宫娥在此刻说道:“贵妃娘娘,您的声望极高,那些人怕是也不会放过您的……”

安颜卿的五国第一美人。

她的名声在外,若是西梦灭国,就算她是毒蝎一样的美人,也会被当作战利品带回国家,任人享乐。

安颜卿在此刻取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划花了自己的脸:“这张让人垂涎的面皮没有了,他们抓我何用?!走!”

安颜卿毫不避讳让敌军看到毁了容的自己,看到她的模样,好多人也是没了斗志,也不想沾上什么诅咒。

也因此,安颜卿成功逃了出去。

那个曾经最为爱美,自负美貌的安颜卿,在这一刻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些,中途和季景鸿会合。

情况紧急之下,她甚至未能和家人取得联系,径直去往黑池河。

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做了一方的王。

*

西梦亡得突然,大家又四散奔逃,去了不同的地方。

藏匿的日子,他们只敢偶尔打听消息,却打听不到亡国的真正原因。

就连时令妤同样如此,她虽然之前有在调查肖沐言,可尚且没有调查到肖沐言的问题,更大的问题便发生。

而且,他们多加防范的人很多,肖沐言也只能算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肖沐言有问题。

在他们藏匿了一阵子后,大街小巷疯传一个童谣。

九层塔,倒着尖,飞上太清做神仙。

西梦碎,兰陵翠,燃着烟火雪乱坠。

远岑溪,赴九霄,再活一世真逍遥。

旁人听了可能不懂,可和戚溶月关系亲近的人,都知道其中深意。

他们相聚喝酒的庄子,名为兰陵花谷,院中种了一排翠竹,这是他们共同的记忆。

九层倒着的塔,很显然是给死人准备的真宅,太清乃是仙境之意。

岑溪是之前的一个地名,赴九霄和再活一世,仿佛是死而复生的暗示,是巫术的一种。

所以在那一段时间,听到了这首童谣的人,都选择去往义州。

他们互相以为,是对方在传递消息。

时令妤在村庄里,在整村的恶霸决裂后,匆忙地赶往义州。

随跃也决定,先去义州看一看,只给店里留下了一些偃甲。

安颜卿和季景鸿在黑池河消息闭塞,是在外面的老兵传去书信,他们才知道的这一童谣,便立即前去。

安鹤眠却是在公主府里囚禁时,听长公主笑着念给他听的,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暗号,不动声色地安排。

这期间,安颜卿几经周折寻到了安鹤眠的踪迹,断断续续地传递消息,这一次也能协助他连夜逃走。

所有人在亡国后因为一首童谣,在义州再次相聚。

他们没想到另外几个人也会来。

会意外,更多则是苦笑。

他们都还活着,独独没了戚溶月。

当所有人一同进入九层塔时,他们仍旧在研究该如何复活戚溶月。

他们来后推算了日期,正是黄道吉日,这是天时。

九层倒塔,是最适合的“祭坛”,这是地利。

他们这些能人聚在一起,也算得上人和。

这童谣是真的,赴九霄的方法也是真的可行。

引他们来此的人自然知道,若是用太过简陋的法子,根本引不来这群人,只有用真正的复活方法,他们才会信。

当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布置逐步完成时,他们也真的有片刻喜悦。

安颜卿终于有时间取笑时令妤和随跃:“你们两个人不是最瞧不上巫术了吗,这种复活的方法乃是巫术,你们怎么还来了?

“以前我就想说,祷词、降神、禁咒、墓门解除、祝咒治病,这些都被道家沿用吸收,都有着浓郁的巫觋气息,你们反而嫌弃上巫术了。”[1]

时令妤仍旧在仔细检查布置,低声说道:“没错,我这一生最不屑于巫术,可我却想试试能否用巫术救回我的公主。”

“……”安

颜卿看着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如此逆天的法子,自然要付出代价。

献祭只是其中一环。

他们所有人来此都已经做好了献祭自己的准备,他们都想舍弃自己的性命,去换回戚溶月的性命。

时令妤此刻的语气也意味着,她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救回她的公主。

变故发生在,他们将仪式进行到最关键环节的时候。

他们发现,他们被封印在了塔中。

季景鸿不会法术,所以一直是护法的存在,却在此刻发现了不对。

起初只是外界下了小雪。

季景鸿并不居住在此处,不了解这里的气候,只是疑惑,来时这里还是尚可的温度,怎么会下起雪来?

待雪逐渐变大,他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待他回到大阵时,看破了布阵几人的不妥,甚至没有迟疑地对肖沐言动手。

就算肖沐言是他的表弟,他也不会允许这个人在复活公主这件事情上捣乱。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惊讶地发现,他竟然不是肖沐言的对手。

他一直以为肖沐言只是孱弱书生,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法术,甚至身手极为矫健灵活。

随跃很快控制偃甲协助季景鸿,时令妤也控制好自己的布置,接着出手援助。

在控制大阵的安颜卿和安鹤眠完全无暇顾及战局,只能希望,他们能撑到大阵成功完成。

季景鸿愤恨地怒吼:“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不是公主的未婚夫婿吗?”

肖沐言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被逗得捧腹大笑:“国都亡了,她还算什么公主?!”

“你!你怎得这般说她?”

“你将她奉若神明,我和她可没有什么羁绊。”

季景鸿怒喝,因着内力雄厚,怒吼时如疯牛狂啸:“你们之间有婚约!”

“那又如何?”肖沐言突然冷了语调,“她从未瞧得起我,她的心里只有安鹤眠。”

季景鸿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诧异万分,攻击动作都有所停顿。

随即听到肖沐言近乎癫狂的笑声:“安鹤眠,国家亡了,你的亲姐姐都无暇顾及你独自逃跑,我却记得你,特意安排人送你到长公主那里。她待你可好?你和她一起的日子可还快活?!”

在维持阵法的安鹤眠听到这句话,终究还是被激起了心底的愤怒。

他的施法没有停,嘴角却渗出了血来。

他暗暗地吞咽,不肯让肖沐言看到他的狼狈。

季景鸿从来都不知晓这些事情,想到当初戚溶月和肖沐言定亲时,他曾极力撮合过。

想到此处,他内心的愧疚陡然升起。

他觉得他的肩膀在这一瞬间矮了一截,他做了一辈子的忠臣良将,可到头来,最大的祸害居然是他亲手养大的。

他还曾经希望这祸害和长公主在一起!

“我不知道啊——”季景鸿近乎崩溃,“我不知道啊!”

他根本不知道戚溶月和安鹤眠之间的情谊,毕竟他们二人从未表现出来,就连安颜卿都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约定。

安颜卿却在此刻厉声叮嘱:“莫要在此刻被他乱了心境!”

季景鸿立即回神,继续攻击。

这一次是肖沐言伤得最重的一次。

季景鸿的实力非常,众多偃甲前仆后继属实难缠,时令妤是戚溶月的师父,实力也不容小觑。

他们合力之下,让肖沐言吃尽苦头。

季景鸿发狠一般地咆哮,想要砍下肖沐言的头颅,却因为肖沐言的后仰,只能割瞎他的双眼。

这一刀,从左眼砍到右眼,没有半分迟疑,鼻梁也被截断,在肖沐言那张俊朗无双的脸上,留下了巨大的伤痕。

肖沐言狼狈逃窜,如果不是他熟悉此处楼阁机关,怕是很难活着离开。

因为这些人的确可怕,肖沐言惧怕到寝食难安,就算亡国后也要将这些人聚在一起,赶尽杀绝。

他们都是肖沐言的梦魇。

随跃破了机关追到最后,却发现肖沐言已经逃了,他们被封印在此,在里面完全破除不了。

他愤恨无比,却听到时令妤安慰他:“肖沐言此次就算逃走,也是九死一生,短时间内都无法恢复,之后的生活也是苟延残喘罢了。”

她知道他们给肖沐言带来了多重的伤。

在肖沐言逃离后,他们的大阵成了,他们却都被封印在九层塔内。

他们本来也是来此献祭自己,做祭品的,倒是无畏生死。

只是可惜他们没能留下一个人,保护戚溶月长大。

被困在大阵内,他们并没有立即死去。

安鹤眠有时间画壁画,随跃有时间做偃甲,接着找出缝隙,将偃甲送出去,防止肖沐言来此破坏他们的布置。

安颜卿像是陷入了疯魔,她恨到了极致。

她要这些毁了她国家的人付出代价,以龌龊手段战胜了他们的国家,也别想过安生日子。

所以她开始潜心钻研一个针对整个国家的咒法。

起初时令妤是迟疑的。

“百姓无辜……”她这般轻叹。

“我管他们无辜不无辜!我被骂妖妃时,被万人讨伐时,我不无辜吗?戚溶月被他们万箭穿心,马匹踩踏时,她不无辜吗?他们的安生,是建立在国家狡诈,虐杀戚溶月与我万千将士之上得来的,我见不得!”

“可……”

“只有天下大乱了,他们自顾不暇,才能让他们放弃追踪戚溶月。你也该知道,巫术乃是以恶生恶,只有存在恶念的地方,才会生出可怕的反馈。

“所以诅咒只会产生在已经产生了恶的地方,由他们的恶念幻化。恶人遭了报应,我又做错了什么?”

“……”时令妤终于不语了。

他们对这个国家的恨,仿佛是她所在的山青村一般。

那些冤死的村民,诅咒对他们犯下错误的人,可能会牵连无辜,可若非恨到极致,他们又怎会放弃轮回也要诅咒?

在一处封印之下,他们被关押得逐渐压抑,理智几乎耗尽,善念也在世间里逐渐淡化。

久而久之,他们已经是几个陷入了极致疯狂的人。

这一处让整个国家陷入为难的大阵,就此生成。

当他们的所有布置完成,他们也终于被大阵吸食得化为齑粉,散于这一座倒塔之内,尸骨无存。

*

江岑溪再一次退出了画中世界,她已经顾不得那种抽离感带来的不适,几乎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地冲进下一个房间。

可惜后面已经没有画面了,这里仿佛只是一个人的小屋。

屋中有一个石桌,上面放着一册巫术咒法,还有一些散落的画卷,以及几根毛笔和干了的墨,显然是安鹤眠的房间。

她拿起来看了看,巫术咒法被翻得最旧的那一页写着:重复写一个人的名字,念出咒语,即可让此人在轮回时无灾无难。

江岑溪看着这句话,似乎觉得这仿佛是一句诓骗孩童的故事。

可当她手微微发颤地举起灯笼,去看着一处房间的墙壁时,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墙壁上密密麻麻写着:戚溶月、戚溶月、戚溶月……

仿佛每一处缝隙,他都恨不得再填上一个名字,否则都会显得不够虔诚。

她举着灯笼在房间里走了一周,最后在一处角落的位置,看到了一行小字:戚溶月,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