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停了。
原先满天的飞雪,都渐渐落下消融,只在空气中留下点点莹莹的光。
在参加这场葬礼之前,没有人想过,这场葬礼的主角于景焕,竟然会死而复生——更何况,在所有人的眼中,于景焕是已经整整死了一年的人。
于是,人群为此喧哗骚动。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墓碑前的那几人身上,这也就使得他们没注意到,在人群后面的位置,有人险些大打出手。
“应元白,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他放出来的!”
看到应元白浑身带血地走过来的那一刻,罗光霁先是意外一怔,但很快,他的脑海中有某种可能一闪而过,以至于他连思考都没有思考,人便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应元白的领口,嘶吼着质问他。
“不是我。”
但哪怕领子被人扯着,连带着身体都跟着一晃,应元白却还是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死水的模样。
他用着嫌恶又不解的眼神,看着罗光霁,冷声问他:“倒是你,罗光霁,你这个废物,你怎么就不能狠下心,在把于景焕囚禁起来的时候,就杀了他?”
“你们,等等,你们在说什么?”
一旁的卢嘉木听到他们的话,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否则他怎么会听见他们说……
“什么意思?你们两个早就知道于景
焕还活着?是不是?“卢嘉木喋喋不休地就追问道。
可另外两个人却都没有心思、也懒得和他去解释了。
应元白只是想到原本他们是有机会不让于景焕出现在这里的,可他们却都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就恨不得让罗光霁这个蠢货消失在他眼前。
“被人在车上做了手脚都没发现,罗光霁,你怎么就那么没用!你知不知道,那个裴蔓菁和于景焕就是一伙的,就是她趁着所有人今天参加葬礼把于景焕放了出来!”
一刹那,罗光霁瞳孔猛地一缩,眼神是近乎呆滞的震惊:“你,你说什么?你说裴蔓菁在我车上做了手脚?……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知道是我?”
“她怎么会知道是你?”
他的话让应元白“嗤”的一声就又冷笑出声,“这不得问问你自己吗罗光霁?明明机会就在你手上了,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动手?!”
“那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冷眼旁观他们几人的争执,柴寄风朝着他们走近,同时开口反问应元白,“你现在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柴寄风已经大致从先前的对话猜出了七七八八。哪怕已经有于景焕复活这件事在前,但当他听到他们说的事情,他也还是震惊极了。
他怎么想都没想到,他这个亲弟弟竟然还能做出把人囚禁起来的事情——他该说他是疯还是蠢?都做得出来囚禁这种事,怎么就这么让人跑了出来?
在几分钟前看见于景焕出现的那一刻,柴寄风的心情就已经沉到了极点,没有人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死了一年的人起死回生这件事,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喜欢的女孩子曾经最爱的人。
于是,事情远远脱离掌控的烦躁让柴寄风接近崩溃,那张给林满杏擦拭嘴唇的手帕都快要被他神经质下痉挛的手指给绞断。
柴寄风无法想象,光是薛理这个替代品就能让林满杏这么喜爱,那现在于景焕本人——
“因为我开车把于景焕撞了啊。”
思绪在柴寄风听见应元白用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戛然而止。
又一个地雷般的消息砸下来,绕是柴寄风已经做好了应元白是不是和于景焕发生什么争执的准备,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满是愕然,柴寄风就看着这个往日里一副油腔滑调样的男人继续用着看似惋惜,实则已经透露出些许疯癫的神情说:
“当时应该后退一下再撞过去的,可惜了啊……还以为他头上流了那么多血,应该会死掉的。结果竟然没死,还谢谢我?”
“谢我什么,谢我手下留情没把他撞死吗?”应元白嘲弄道:“哈,那可谢错人了,我巴不得他直接当场去死。”
“我知道。”
却在这时候,罗光霁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他松开扯着应元白领口的手,深深地又平复了一下呼吸,他道:
“我知道他在谢你什么,应元白。”
罗光霁将刚才应元白对他说的话,尽数返还,“你才是那个没用的东西。不,你何止没用,事情就是因为你,才会变得更糟糕。”
“……什么意思?”罗光霁的表情和言语,让应元白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应元白,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罗光霁的眸光,沉得如墨、冷得似冰,他道:“我找到于景焕的时候,他失忆了,不记得所有事情。可是你却撞了他,让他刚好恢复记忆。”
他斩钉截铁:“应元白,是你让他想起满满。”
“——?!”
一瞬间,应元白如遭雷劈。
*
“于先生,请问这一年以来您都去了哪里?”
“于先生,您之前是在维伊黎遇害,那么是谁救了您?”
“于先生,您是故意选择在这一天回到于家的吗?”
“于先生……”
随着于景焕复活的这一事实被所有人目睹接受,原本只是有些吵闹喧哗的葬礼,不过片刻就逐渐变得混乱起来。
那些有幸被邀请过来,一开始只是奔着获得裕和集团最新消息的记者,这下更是趋之若鹜。快门声接连响起,为了抢夺头版头条,他们更是胆大妄为地挤上去询问。哪里还记得一年前,身为于家继承人的男人,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妄言的存在。
而眼瞅着越来越多人往这边挤,于景焕也清楚现在不是个说事情的好场合。他眉眼间闪过不耐之色,强忍着发火的冲动,他护住林满杏,抬眸先后和于塍身旁的李宏,还有于斯佰对视了一眼。
两人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几个眨眼间,穿着黑衣的安保一拥而入,效率很高地就将其他人隔绝开来。
“满满,我们走。”
于是,在以安保拦截着两侧争先恐后昂着头想要看清楚更多的人所形成的通道中间,蓄着银灰色头发,额角还往下滴着鲜血的男人,搂着怀中的少女,以着势不可挡的姿态往前走着。
但正当他马上就要从混乱中脱身,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景焕似有所察地侧眸看去。是毫不费力的,他捕捉到了人群中的那三道人影——他曾经的好兄弟,如今的仇人。
于景焕不由地双眼微眯,阴冷的光在他眼底中闪过,他无声地张口,挑破他们之间最后一层形同虚设的遮羞布。
“给我等着。”
*
“嘭”
电脑上显示着的男人的头被子弹射穿,只留下一个有着弹孔的、四分五裂的屏幕。
但即便是这样发泄,坐在别墅房间里的男人也还是接受不了摆在眼前的事实。于是,随着子弹射中墙壁发出的刺耳声响一声又一声响起,在最后一颗子弹也消耗殆尽时,男人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没死,为什么于景焕这个贱人还活着!为什么!”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去死啊,去死啊贱人!为什么要回来跟我抢满满,去死啊!”
房间里能看到的东西都被男人砸了个粉碎,男人简直就像是个发病的精神病患者,疯了一样地发泄着自己愤怒绝望的情绪。
那张以往虽然有些许瑕疵,但还是难掩清隽俊美、带着残缺美的面庞,此刻也狰狞得像是食人的恶鬼,透露着可怖的癫狂,连带着脸上那肉粉色的疤痕,也变得瘆人起来。
孟骞尧从来没想过,会在于景焕的葬礼上看到于景焕。
在他一年前踏上维伊黎的那艘船时,他就没想过让于景焕活着回去——他一定会让他去死,这就是他毁了他的脸,把林满杏从他身边夺走的代价!他就是把他大卸八块都不足以泄愤。
可结果呢?他以为已经死了一年的人,活过来了。
他活过来了!
“为什么,贱人!于景焕,贱人!”
屏幕上染着银灰发的男人搂着娇小少女匆忙离去的一幕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孟骞尧死也不会忘记于景焕染着银灰发的样子。因为那个鲜血淋漓的雨天,于景焕就是顶着那头头发,拿枪射中了他的大腿,然后……他用刀在他的脸上割下痕迹。
于是,尖锐刺耳的叫声又一次响起,男人那双矜贵古典的丹凤眼中,覆着如蛛丝蔓延开的猩红血丝,瞳仁放大到好似要占据着整个虹膜。
但忽然,孟骞尧又想到什么,狰狞的面目瞬间就又变得慌乱起来。在一片废墟当中,他摸索着想要找到自己的手机,就连玻璃碎片不小心划破手臂传来刺痛,他也完全感受不到了般麻木。
一边找,他口中还一边振振有词着:
“手机,手机呢?我的手机呢!”
好在,在被砸坏的杯子旁,孟骞尧总算找到了那部手机后,他连忙拿起来,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戳动着,他想都没想就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嘟——”
电话正在拨打中的铃声,每一“嘟”音都好似在孟骞尧的心上敲击着,如同凌迟一般折磨着他脆弱绷紧的神经。
终于,在孟骞尧绝望地以为电话就要这么挂断后,那头的人接通了。
“满满!”孟骞尧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开口喊道。
然而,回应他的却不是林满杏慢吞吞的、听上去就让人觉得无比乖巧,心头一软的声音。
而是——
“中午好,姓孟的野种。”
“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你现在心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