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万字爆更~地雷+营养液……

毛小静觉得自己运气是真挺好。

从乡下来城里的时候, 她还很担心自己会在南城什么工作都找不到,最后回老家去种地。

她不讨厌种地,可是种地太穷了,爸妈一年到头都没歇息过一天, 最终换来的钱还不够一家人吃饭, 屋子漏水了也没法补, 只能拿桶子接住,外头要是下大雨, 屋子里头就下小雨, 她小时候不懂事还乞求老天爷不要再下雨,被她妈一巴掌拍在背上,“没雨庄稼都死了, 咱们一家人也得饿死。”

后来毛小静就不说傻话了, 她知道对爸妈来说庄稼比命还重要,因为只有庄稼能换钱, 可是随着慢慢长大,她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为什么有人能起新屋子, 他们家却还是穷得揭不开锅?

城里的姨妈来了, 家里换上了新的屋顶, 不漏水了,也有了干净整洁的床单被单,她才知道原来城里人是不用种地的, 桌子上不是只有过年才能沾到荤腥吃到肉的, 她有了新的梦想,姨妈走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姨妈,我要进城去打工!”

姨妈对她很好,带她进城,给她地方落脚,胡同的大家也都对她很好,住在胡同口的宋姐姐比她大不了多少,却凭着自己的本事,开了一家小饭馆。

毛小静羡慕宋明瑜的勇气,更佩服她的本事,自己没什么优点,但是能吃苦,就靠这个念头,她硬是咬牙,一天一天地撑下来。

她没想到自己能顺利转正,留在挑剔的邹主任家里——这可是主任,姨妈说,比她还要厉害得多,一个月工资能抵她两个月,还有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毛小静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手脚勤快得不得了,每天都能把家里擦一遍,又拖一遍。

担心老人脚滑摔倒,光是地板,就得换两三条干帕子,桌子柜子更是一尘不染,连缝隙里头都摸不到灰。

一家人要吃的要用的,她用本子记下来一个个背得牢牢的,邹老爷子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她能第一时间找到对应的药。

毛小静想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做下去,邹主任一开始对她皱眉头,现在也变得和颜悦色,还和她签了合同,毛小静文化水平不高,就看见上面工资一栏写着“22元”。

二十二块钱,在乡下来的小毛眼里,这是个非常不得了的数字。

唯一让毛小静觉得遗憾的是,最终那个五斗柜没找到合适的材料修好。

她跟废品站的人据理力争大半天,总算是换了一笔钱回来,她去买了灯泡去乔家装好,又帮忙把家里打扫干净,把捂了一冬天的衣服给翻出来晒,就赶紧回了主任家,不过时间掐得刚刚好,照顾完主任他爸吃饭、洗漱,毛小静把屋子又收拾了一遍,这才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邹家甚至连住宿都给她准备,就是这锁头不知道是不是用久了,修一修,没两天就又坏了,毛小静打算过几天把整个锁把都换一遍,这样就不会每次开卧室门的时候发出“当啷”的响声。

奔波了一整天,身体很累,她心情却很好,默默拍了拍衣服内衬里头的票子,嘴角弯起。

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还想着过两天有时间,去邮局给家里汇钱,没过多久,却忽然感觉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一只烫呼呼的大手,慢慢地滑进了她的衣裳……毛小静悚然地睁开眼,正好与邹主任那张脸四目相对。

几秒后,整个家属楼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

宋明瑜和林香紧赶慢赶到家属楼的时候,现场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邹主任家的大门敞开着。

“高阿姨,小毛!”

宋明瑜一眼就看到了高彦芝,她叫了一声“借过”,拉着林香从人群中挤到了高彦芝和小毛身边。

人群中央,两方正对峙着。

姑侄俩的头发都有些乱,小毛衣领上的扣子不知道去了哪儿,高彦芝搂着侄女肩膀,跟护崽的母鸡一样,把侄女护在了身后,“姓邹的,真是我看走眼了,你就是个——骚扰小姑娘的臭流氓!”

她还想说得多些,可顾及着小毛这会儿的情绪,还有小毛一个姑娘家家的名声,她还是忍了又忍,“臭流氓”三个字说出口,堪称咬牙切齿。

“高彦芝,你这人能不能不要蛮不讲理,有点素质行不行?”邹强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邹家门口,神色不虞,“我说了,我就是喝了点酒,没看清楚,一场误会而已,我酒量不好,全厂子都知道!”

毛小静的肩膀还在颤抖,看见林香和宋明瑜,她眼眶都红了,“林阿姨,明瑜姐。”

高彦芝看见她俩赶来,紧绷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然而回过头,瞪着邹强的双眼像是有火焰在烧:“误会?我侄女在你家当保姆多久了,你能不记得?”

什么误会,能把一个在家住了几十年的中年男人,误会到了保姆房间里,偏偏早不进晚不进,偏偏是睡觉这个点,这很难不让人想太多。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邹强脸色很不好看:“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我专门半夜摸到你侄女房间来,就是为了骚扰她?你当你侄女是什么天仙下凡,一个乡下村姑,自作多情!”

“你——”高彦芝怒不可遏地就要冲上去,林香连忙把人拦住了,“彦芝,冷静一点!”

她虽然劝高彦芝冷静,可显然自己也气得不行,转头看向邹强:“邹主任,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小毛是来应聘做保姆,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这种侮辱人的话,你作为针织总厂的生产科主任,你怎么能说得出口!”

林香不擅长吵架,她性格温和,一向都避免和人起冲突,这已经是她能想象出来的最严厉的指责,可在邹强这个厚脸皮面前这根本不奏效。

就在这时,毛小静却忽然开口说道:“我不干了。”

她的身体在发抖,宋明瑜担心地揽住了女孩单薄的肩膀:“小毛?”

“邹主任,这个保姆的工作,我不干了。”毛小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乡下来的村姑,我没有文化,没有学历,但是我也是人,我也有尊严!”

毛小静用力地吸了口气,“你把工资给我,我现在就辞工。”

邹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从兜里数了几张毛票出来:“行啊,拿着钱滚蛋。”

他手一松,那些毛票就像是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哎哟,怎么还乱丢钱呢!”周围的吃瓜群众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帮毛小静捡钱。

“做人怎么能做成这样!”林香又是气,又是心疼小毛,赶紧把钱汇起来放到小毛手里,毛小静一张一张地数过去,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邹强:“邹主任,我的工资不可能只有两块钱!”

“怎么,你自己签的合同,白纸黑字写着呢,现在又反口不认,这是打算讹上我了是吧!”邹强掏出一张合同,挥舞着说道,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旁边的吃瓜群众身上,“哦,一个没文化没学历的乡下人,你还想拿多少?十块,二十块?你当你自己是厂里的工人啊——宋明瑜,你做什么!”

就在他慷慨激昂,怒骂小毛的时候,宋明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劈手从这中年男人手上将合同夺了过来,眼睛迅速一扫,就冷笑起来:“邹主任,你这个合同可真有意思,这数字怎么都用的阿拉伯数字,一个大写的汉字都没有?”

邹强眼神一慌,故作镇定:“阿拉伯数字不是很正常!”

“哎哟,堂堂针织总厂的生产科主任,不应该连正式合同中,数字必须要用大写汉字,保证足够准确避免被人涂改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吧?”宋明瑜笑容越来越深,“怎么,你们生产科回回出入库要填单子打报告,也是像这样‘正常’地用阿拉伯数字浑水摸鱼?那我可要怀疑怀疑生产科里头有没有问题了。”

生产科是针织总厂的重要部门,车间基本都是由生产科统领,这话一出来,在场呜呜泱泱的车间群众们顿时不同意了——

“这怎么可能,咱们填单子都是特别严格的,那必须是一个一个数字全部用大写汉字给写清楚了才行的!”

“就是啊,小宋,你是不知道,咱们车间里头管得可严格了,不可能用阿拉伯数字的,真的!”

有人忍不住就抗议了:“邹主任,你怎么能乱说呢,平时单子不都是你在签字吗,哪来的阿拉伯数字啊!”

宋明瑜意味深长地看着邹强,后者还在狡辩:“那怎么了,我跟一个小保姆签合同用得着像在厂里这么正式吗?还跟厂里比……你也不看你自己配不配!”

“配不配的不知道,就是这个字迹嘛……”宋明瑜弹了弹合同上的两个“2”,“这两个阿拉伯数字2中间的小数点,字迹比旁边两个数字都要深一些,邹主任,这怕不是你自己点上去的吧,当主任就这能耐,不愿意给工资,就自己拿笔改一改,哄骗人家帮你打白工?”

这就有点当面打脸的意思了,宋明瑜把合同一亮,吃瓜群众们都惊呆了。

“改工资?不是吧,邹主任可是生产科主任,他家福利房还是一套大套二呢!”

“可是咱们谁的工资条也不是这么写的呀,要是二块二毛,那二毛得写在右上角,不就是因为以前有人误认过,当时事情还闹得挺大吗?”

邹强劈手就想夺过那张合同,被高彦芝直接给挡住了,宋明瑜接着念了下去:“本人承诺接受该工资,并且在二十年内不上涨工资,如果在工作中遇到生病受伤等情况,所有责任由本人承担,与雇主无关——”

她冷笑着抖抖手上的所谓“合同”:“邹主任,你这是招保姆,还是招旧社会的农奴呢?”

“那也是她心甘情愿自己签的!”

“我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些话!”毛小静拼命辩解,“我要是知道有这些话,我一定不会签的,当时根本就没有这些!”

林香赶紧问道,“合同一式两份,小毛,你的那份呢?”

毛小静茫然地摇摇头:“邹……他说,这个合同放在他家里就行了,我只要知道有工资,其他的不用多想。”

“哎哟,这不是欺骗年轻女孩吗?”

“就是啊,刚刚还说人家不识字没文化,现在又说是人家自愿签的……啧啧,这事儿闹的,也太不体面了。”

“欺人太甚!”高彦芝气炸了,“邹强,亏你还是生产科的领导,你就是这么做事做人的,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你个杀千刀的!”

这瓜越吃越有,邹强脸色越来越难看,吃瓜群众的讨论声隐隐约约大了起来,甚至有人在指指点点。

邹强竟然开始胡搅蛮缠:“就你这种乡下来的文盲,凭什么进我们针织总厂来,我告诉你,要不是你姨妈求我,我才不会雇你呢,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香饽饽啊,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告诉你,今天出了这个家属楼,针织总厂你一步也别想踏进来!”

邹强说着说着,自信心膨胀起来,他可是针织总厂的主任,这乡下来的小保姆,有什么资格跟他在这儿说这说那:“就你那乡下村姑又穷又笨的样儿,你照照镜子,看看谁会要你!”

“是,我没文化,没文凭,我是村姑,是乡下人。”毛小静眼眶发红,“那又怎么样,我们乡下人有手有脚,我们靠双手挣钱,不低谁一头!”

她转过头来,这个年轻姑娘因为激动和愤怒,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姨妈,林阿姨,明瑜姐,谢谢你们照顾我,保护我,但是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咱们走吧,就算没人要我,我出去扛大包,做苦力,我凭自己的劳动也能养活自己,我不怕!”

她的肩膀剧烈起伏着,一双手,却静静地揽住了她,宋明瑜笑吟吟的脸庞映入毛小静的眼帘:“谁说没人要?我要啊。”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宋明瑜身上,她眨了眨眼,回头看邹强忽然变得铁青的脸色,语气轻描淡写:“不就是一份工作吗,你不给我来给,小毛,来小饭馆工作,一个月我给你开三十块!”

“姐……”

哪怕是邹强辱骂她、欺负她,毛小静也一直强撑着不愿意哭,不想示弱,可宋明瑜说话的时候还紧紧地揽着她的肩膀,她忽然眼眶一阵酸软,明瑜姐知道她在害怕,明瑜姐在给她撑腰,毛小静声音哽住了,她一下子低下头,眼泪砸到了地上。

“宋明瑜,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明瑜笑了:“邹主任这话说的,我之前就在招人,一直没招到合适的,小毛又勤恳能干,人又老实脾气好,我巴不得有这么好的员工,一个月三十块而已,我给得起——”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针织总厂前头三番两次不让进厂,害得人家走投无路的夏娟夏阿姨现在也在我家小饭馆,也是一个月三十块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宋明瑜勾了勾嘴角,“还真是巧,总厂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个车间,招进来的关系户数都数不过来,偏偏这些勤奋刻苦又能干的人却落得个没工作的下场,没关系,你们针织厂不要,我小饭馆都可以要!”

宋明瑜这话简直不是打脸,而是把邹强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了,邹强脸涨得通红:“三十块钱,你给得起吗你就在这儿出风头!一个个体户而已,还想爬到总厂头上来了,你真当你是谁呀你,要是早几年,打办早就把你抓进去坐牢了!”

“噗。”

不知道是哪个吃瓜群众在人群里闷笑出声,“还打办呢,邹书记,1984年啦,改革春风吹满地了都,你还活在哪一年呢?”

“就是啊,现在都鼓励个体户,听说人家观音街摆摊的,一天比咱们车间工人挣得都多!”

“小宋连三大件都买了……十六寸的黑白电视机,牡丹的!邹主任,你家不还是个十四寸的老红岩吗,干什么看不起人家个体户呀?”

他们当然要阴阳怪气,现在谁不在外头有个一两个副业的,厂子要冲什么行业顶尖,那是厂子的事儿,他们得先顾好眼前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没钱可不就得想办法挣外快嘛,偏偏邹强这几句话,是把在场的人全给攻击了一遍,大家伙儿听着心里能开心就怪了!

这边吵吵嚷嚷,忽然有人暴喝一声:“吵什么,都吵什么!”

一片混乱中,吴书记从人群后头挤了进来。

他身上的西装都给人挤皱了,人还在厂里头加班加点开会呢,就有人来通知他说家属楼吵起来了,生产科邹强邹主任大半夜的骚扰小保姆,人家保姆的亲姨妈带着人就上门来讨公道了,再一问都有些谁,那人点了几个名字,“……还有一个不是咱们厂的,宋明瑜。”

吴书记开了一整天的会都没晕,这会儿却想晕过去,宋明瑜是什么刺儿头他是最清楚不过,关键是眼下厂子还得靠这个刺儿头撑门面,他前头听说宋明瑜轻取海选赛还乐呵呢,现在……呵呵,刺儿头会放过他才怪了!

因此西装皱了吴书记都没心思去捋,赶紧驱使着一双腿硬是从办公楼那边跑了过来,进来先是温和地和宋明瑜林香她们几个打过招呼,紧接着,威严的目光落在了邹强身上:“大半夜的,闹什么呢!”

邹强正要开口说话,宋明瑜却抢先发难:“吴书记,我正想问问你,你们针织总厂这是什么意思?”

她把合同往吴书记面前一亮:“用这种阴险卑鄙的手段欺负一个进城务工的乡下姑娘,还口口声声说针织总厂不欢迎外头的青年,说我们这些厂外的不配踏足针织总厂。”

“我还挺想知道的,你们针织总厂是不是就是上梁不正下梁也歪,我爸妈没了那会欺负我一个孤女带着弟弟无依无靠,要强占我们家的房子,现在这位邹主任又仗着自己是厂里的领导,就克扣工资,二十二块钱的工资,私下里动手脚改成二块二毛不说,还大半夜跑到保姆的房间里,想对人家干坏事——”

“你们针织总厂好大的威风啊!”

又来了,“你们”针织总厂,宋明瑜这是真的生气了,吴书记在心里把邹强骂了个狗血淋头,但眼下最重要的当然是安抚宋明瑜这边的情绪:“这话怎么说的,咱们之前不还聊得好好的吗?你放心,总厂这边一定会公平公正地处理,绝对不让任何人寒心!”

宋明瑜不置可否:“那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个体户能参与的了,林姐,高阿姨,小毛,咱们回家。”

“哎,明瑜,明瑜!”吴书记赶紧把人拦住,掏遍了浑身上下,拿出来三张大团结,塞到了毛小静的手里,努力摆出慈祥的模样,“小同志,你别着急,厂里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这些你先拿着!”

毛小静不想要:“……我只想要自己的工资。”

“你收着,你收着!”吴书记满头大汗,“工资是工资,这三十块钱,就当是厂里补偿你的!”

“小毛,收着吧。”宋明瑜看了吴书记一眼,她说话,毛小静总算是收下了这笔钱。

吴书记不敢找高彦芝,这个炮仗一点就炸,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一同前来的林香,希望这个老好人能从中说和两句,可林香性子软,不代表她没脾气,就像是没看见他的目光似的,偏过头去,帮小毛整理衣领。

这事儿,麻烦了!

送走她们一行人,吴书记后背都湿透了。

现在生意不好做,哪怕是国营厂子,也是争奇斗艳,各出奇招,针织总厂为了能在明年的行业评比里拿下全国第一,如今是又花钱,又花力气,一边增收,一边做口碑,他都已经和宣传科那边说好了,等小吃比赛这边成绩出来,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针织总厂蹭上一笔,好好宣传宣传。

结果呢,他在这头四处奔波,邹强这个没脑子的玩意儿,竟然在家里头扯他的后腿!

“看什么看,都别看了,明天不上班吗?”吴书记把围观的吃瓜群众们轰回了屋子里,邹强叫了一声“书记”,吴书记觉得脑瓜子都嗡嗡的,“你别叫我,我承受不起!”

邹强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是触了吴书记的霉头,可他还是不服气:“书记,今天真的只是一场误会,我就是喝酒喝多了!”

“喝酒喝多了,你就能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喝酒喝多了你还知道给人家工资上改小数点?!”吴书记简直要被他气死,“邹强啊邹强,你脑子呢,你是缺那三瓜两枣的钱,还是缺个对象,你怎么就那么拎不清呢!”

“……一个个体户而已,还跳起来了。”邹强嘟囔着,“不就是个比赛么,都骑到总厂头上来了,没大没小。”

他根本就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吴书记看着邹强那一头地中海,忽然失去了和他说话的欲望,有什么用,掰碎了揉细了,这人也根本就听不懂,他就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

他意兴阑珊:“明天开职工大会,你走一趟。”

“我是生产科的,那是厂办的事,和我没关系……”

“没让你坐在上面当领导!”吴书记暴跳如雷,“滚过去等着停职接受调查!”

……

一行人回到胡同的时候,都已经是凌晨过了,张新民和陈继开两个都还没睡,出来迎接各自老婆,高彦芝这才知道女儿还哭了一场,心疼得不行,陈继开那头要好许多,最小的陈念嘉和宋言川也没闹腾,“言川在堂屋睡着,一躺下就睡熟了,一点没醒。”

这小子还真是能吃能睡,宋明瑜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心里也安定下来,她主动提出让毛小静留在宋家小院:“小蝶好不容易才睡着,林姐家有景行念嘉,都不方便腾位置,我家就我和言川两个人,小毛来住也不挤。”

毛小静流了一会儿眼泪,这会眼眶还有些红,说话也是鼻音:“明瑜姐,我知道你刚刚是为了给我出头才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担心我的,我能找着地方落脚……”

“谁说的我只是为了给你出头。”宋明瑜好笑,“小毛,我是真想让你来小饭馆工作……你不愿意?”

愿意,她怎么可能不愿意,毛小静用力地点点头,宋明瑜招呼高彦芝和林香她们几个赶紧回去睡觉:“明天都还要上班呢,再不睡明天都起不来了,小毛就交给我,高阿姨林姐,你们放一百个心!”

高彦芝和林香哪有不放心的,要不是今天宋明瑜战斗力全开,又是抢合同,又是怼邹强,还引来了吴书记震住了场子,邹强不可能这么轻松地就被打消气焰,高彦芝拉着宋明瑜的手连声道谢,又给她翻了一床干干净净的薄被出来,给小毛盖。

林香指挥丈夫把宋言川抱回宋家西厢房去,给小不点掖好被子,让宋明瑜也赶紧回房间休息,“你今天太辛苦了。”

毛小静也觉得宋明瑜特别辛苦,她主动要求打地铺,宋明瑜却不让:“地上冰冰凉凉的,容易落下病根。”

上回房管科来帮忙扩建的时候总算是良心发现,给屋子里加了一层瓷砖,不像之前的水泥砂浆,那叫一个坎坷不平,可瓷砖哪怕是夏天晚上也是凉嗖嗖的,平房又自带一点潮气,宋明瑜拉着毛小静躺在她旁边,“东厢房这张床是以前家里的大床,睡咱们俩足够了。”

宋言川那边倒还是个折叠床,宋明瑜琢磨着小豆丁也开始慢慢长身体,还是得赶紧给他换个大一些的单人床,宋明瑜关上灯,身边的呼吸声却始终没有变得缓慢绵长,黑夜里,她翻了个身,面朝着毛小静的方向。

“小毛,睡不着?”

毛小静有些懊恼:“姐,我是不是有点闹腾,要不我还是睡外头去?”

外头哪有什么睡的地方,除非毛小静去睡餐桌,可那是给人睡觉的地方吗?宋明瑜听出来小毛话里的忐忑不安,起身,抬手,把床头的油灯点亮了,一朵昏黄的灯花在厢房里燃起,她笑了笑:“不是你闹腾,只是今天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情,别说你了,我也有点睡不着。”

她慢慢地躺下来,毛小静有些敬慕地看着宋明瑜的侧颜:“姐,你今天真的好厉害。”

平时宋明瑜总是说话笑眯眯的,对她也很耐心,这是第一次毛小静见着宋明瑜发火,一句一句呛得那个主任脸色跟猪肝一样红得发黑,毛小静充满了向往,“要是我也有明瑜姐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那么有本事有能耐,自己厉害,还能保护别人,比起她今天笨拙的模样不知道强了多少,毛小静有些低落地想着,脑门上却被宋明瑜轻轻敲了一下:“不要这么说自己,小毛,你能坚决地对坏人说不,反抗他们的打压和欺负,你已经很厉害了。”

“可我不怎么会说话,人也笨,人家说合同写成那样就行,我傻乎乎的就信了……要不是这样,我肯定不会上当。”

“我以前比你还傻呢。”宋明瑜看着毛小静不可置信的目光,笑了笑,“我也是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你以为我一开始就能这样呀?”

她隐去了前世的故事,只是把这辈子父母意外去世,她带着弟弟孤身奋战,要为姐弟俩争取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小家,还要据理力争,最终才得到了这个小院子,还有旁边的小饭馆,这一连串的经历告诉了小毛,“你看,我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咱们还年轻,吃一堑长一智,你不要总想着在这件事里失去了什么,你要多想想,你学到了什么,获得了什么。”

宋明瑜笑眯眯地指了指旁边锁住的门头,又指了指自己:“你失去了一个没有素质,也没有眼光的旧老板,但是你获得了一份全新的工作,还有一个相信你的新老板,是不是很划算?”

毛小静用力地点点头,黑夜里,这个来自大山的姑娘眼睛像是黑珍珠一样熠熠生辉,宋明瑜揉了揉她的头发,“睡吧,从明天开始就是全新的一天了。”

“好!”

毛小静闭上了眼睛,又说道,“姐,明天我能先去店里吗?”

“行啊。”宋明瑜干脆道,“钥匙就在柜子旁边,你自己拿。”

“嗯!”小毛不再说话了,她的呼吸慢慢地平缓下来,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笑容……没错,从明天开始,毛小静的人生篇章,就会翻开新的一页,她要加倍,加倍地努力,来回报这份信任和期许。

宋明瑜也睡着了,累了一整天,晚上又和邹强一番唇枪舌战,一夜睡得极为香甜,连梦都没做,睁开眼就是大天亮,她揉着眼睛,手碰到床上多出来的一床被子,才想起来昨晚上是和小毛一起睡的。

可小毛人却没了影子,宋明瑜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到了堂屋,正巧碰见西厢房的小豆丁也推门出来,姐弟俩同时看见了餐桌上放着的碗筷,宋言川愣了,“姐,你要做早饭啊?”

宋明瑜哪有时间做饭,她才刚醒呢!

她摇摇头,正要说话,厨房那边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毛小静的脑袋探了出来:“明瑜姐,言川,你们醒啦,等等,我马上把早饭端出来!”

还不等姐弟俩回话,毛小静风风火火地又进了厨房,紧接着端出来大盘早餐——摊好的葱花鸡蛋饼,还有一海碗的稀饭,甚至还有一小碟的泡仔姜,拌了一点辣椒和糖,毛小静有些局促,“我想着早上起来肯定想吃点热乎的,就做了这些,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要是不行的话,下次我去外头买!”

宋言川这个小机灵鬼,马上说了一声“谢谢毛姐姐”,就一屁股在座位上坐下来,先给自己盛了一碗稀饭,里头有青菜叶子,和着一口清脆辛辣的泡仔姜一起吃进嘴巴里,顿时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宋明瑜也舀了一碗,吃了两口就眼睛一亮,“小毛,你做得挺好吃的呀。”

“姐,这稀饭煮开花的技巧还是你教我的,你再尝尝这个鸡蛋饼,是我自己做的。”毛小静张罗着给他们布菜,“都是我刚刚做好的,吃着胃不难受,我想着言川要上课到中午才能吃饭,姐你店里还特别忙,就做了这些菜,顶饿,味道也比较家常。”

宋明瑜拉着她一起吃,毛小静有些羞赧说她吃过了,“姐,言川,你们先吃着,我去打扫!”

她风风火火地又拿着扫把撮箕出去了,姐弟俩在里头吃早饭,宋言川咬了一口鸡蛋饼,毛姐姐的手艺没有他姐那么好,但是也挺好吃的,姐弟俩吃完早饭要去收拾洗漱,这才发现小毛做的岂止是一顿早饭,这姑娘早就烧好了热水,炉子上放了一个热水壶,下头还有林香之前送的那对热水瓶,一个灌满了热水,一个打满了凉水,稍微一兑,洗脸刷牙的水就够了。

等宋言川背着书包上学去,陈念嘉都意外:“宋言川,你今天竟然这么早!”

更意外的还在后头,整个宋家的院子里里外外,连同胡同过道,还有小饭馆的门口,全都被小毛给清扫了一遍,干净得让人都不忍心下脚了,宋明瑜打开东厢房和小饭馆之间的那道门锁,毛小静头发盘得利利落落的,正带着袖套拿着抹布,里里外外地擦着桌椅板凳,清洗锅碗瓢盆。

等夏娟提着一大板箱的豆腐到饭馆来,毛小静又殷勤地一边叫着“夏娟阿姨”,一边就把她手上的豆腐给拿到厨房区收拾去了。

夏娟和宋明瑜四目相对,两人都目瞪口呆,小饭馆这是来了个效率超群的田螺姑娘呀!

宋明瑜低声跟夏娟说了昨天半夜发生的事儿,夏娟也为小毛抱不平:“小毛人那么好,那主任真是……混蛋!”

到小饭馆开门迎客的时候,小毛的存在感就更强了,多了一个帮工,夏娟不用再一个人身兼多职,和小毛两人分工合作,各司其职,店里一下就变得有条不紊了许多。

客人们在小毛的招呼下有序排队,进来坐哪桌,拿什么号,小毛眼睛一扫就能记得清清楚楚,之前夏娟一个人里里外外忙碌,有时候不同客人点了同一种菜色也没来得及整合统计,宋明瑜往往一道菜得做两遍。

这会儿多了小毛,她这边报,夏娟那边核对,相同的菜色一合并,一锅就能出好几份,宋明瑜的工作量一下就减少了一大截!

客人们也欢喜,有人夸小毛:“宋老板,你这个新人招得好,特别会照顾人!”

夏天到了,店里头都是快火小炒,吃着麻辣鲜香各种过瘾,可热气升腾难免让人身上出汗,这新来的姑娘看到了,拎着水壶就张罗着给客人们添凉水,店里头的汤如今都是免费供应的南瓜绿豆汤,见着哪个汤碗空了,小毛也会主动问对方要不要帮忙再打一碗。

“真是贴心又仔细。”

还有人羡慕她这下有了两个得力助手:“比我车间里头带的那些实习生都听话,指哪打哪,还特别有主观能动性,一个也就算了,两个都这么能干,明瑜呀,你这都是打哪淘来的人才?”

宋明瑜笑而不语,哪儿来的,夏娟和毛小静,那不都是针织总厂“流失”的人才吗?

更有趣的还是高彦芝和林香下班回来之后,给她们“口头转播”今天职工大会的精彩内容,“邹强那混蛋,今天被吴书记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厂里这下是动了真格,为他一个人成立了专门调查小组,连派出所的人都来了!”

邹强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可他现在再怎么狡辩,都没人愿意听他说话,昔日高高在上的生产科主任直接一撸到底,高彦芝想想就扬眉吐气,“我等着调查结果,我倒要看看,这姓邹的最后什么下场!”

这节骨眼上,吴书记亮了明牌,谁挡了针织总厂的发展,谁就是他的敌人,他就是要杀鸡儆猴,邹强就是那只被杀的鸡!

邹强被停职带走调查,高彦芝她们也暂时把这人丢到了一边。

眼下有一件对她们,不,是对全胡同来说极为重要的一件大事——

南城小吃比赛决赛的这一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