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我们都希望针织总厂越来越好, 却不希望这样的‘好’是建立在谎言上,谎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但企业的信誉,甚至是南城纺织业的信誉, 一旦摧毁, 就很难再建立……所以, 我们才在今天鼓起勇气站了出来,揭发纪厂长做的这一切。”
“领导, 今天场合特殊, 我们无意唐突,但对我们来说,这是唯一一个能让问题得到彻底的机会, 恳请您谅解我们的急迫。”
骆京明没说什么, 围观的工人群体却骚动起来。
一个年轻而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领导,我是设备维修科的何霖, 我可以证明张工绝对不是厂长说的不能适应设备,恰恰相反,厂里所有进口设备要怎么维护保养, 都是张工带着我们科室一点一点学习的!”
张新民很是惊讶:“小何!”
“我也愿意为林组长作证!”
另一个年轻女孩也站了出来, “我家庭经济困难, 是林组长一直在帮助我,而且车间里每次遇到什么事情,总是林组长带着我们解决问题, 经常忙到没时间照顾家庭, 甚至生病了也不说——林组长不是厂长嘴巴里吃里扒外的人!”
林香眼眶湿润了:“秀芬……”
“其实仔细想一想,好像之前去仓库领料的时候,纱线的数量是有点对不上, 我当时还特别诧异呢……”
“这么说,林组长好像职工大会头一天就和厂长见过,我在办公室门口见到她,那时候她很生气,是不是她那时候就不肯,厂长才开职工大会逼她承认下来啊……”
一开始,是那些一直支持林香和张新民,甚至顶着纪厂长的压力,也要坚定站在两人身边的人。
然后,一个。
两个。
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为了自保,他们疏远过曾经的老同事。
为了前途,他们脑袋埋在沙子里,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良心不安,也许是人多力量足。
在这一刻,哪怕纪盛华还狠狠地瞪着他们,他们还是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说出了那句本该在很久之前就说出来的话——
“他们是无辜的,纪厂长在撒谎!”
骆京明沉吟片刻:“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小何忍不住叫到:“大领导,难道那些设备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是。”骆京明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纪盛华,目光冷峻,“各位同志放心,市里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给针织总厂一个交代!”
他极少动怒,可此刻却在说话半途停顿了一秒,显然是在克制愤怒。
而宋明瑜还敏锐注意到了一点,骆市长在这里说要给交代,主语不是“厂里”而是“市里”!
宋明瑜看向不远处静静站着的吴书记,两人目光交错,心里浮出同一个念头。
……纪盛华完了。
骆京明动了真怒,纪盛华这一次绝无可能善了……哪怕是纺织局的领导亲自求情,也扭转不了局势了!
面对这一切,纪盛华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全都完了!
他嗫嚅了一下嘴唇,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就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
……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宋明瑜能左右的了。
有骆京明的保证,再加上吴建国从旁劝阻,围在现场的那些总厂工人慢慢散开。
宋明瑜顺势带着林香和张新民他们迅速离开了总厂,回了针织胡同。
先给负责举牌的这群人结了账。
这些穿着朴素,脸色有些黝黑的人,根本就不是总厂的工人,而是她找盛凌冬“借”来的“群众演员”。
实际上全是盛凌冬手底下的棒棒,他们方言说得利落,加上声音大,力气也大,宋明瑜借过来,为的就是让他们造出声势来。
从结果上来看,效果很好。
这群棒棒以前主要在码头做苦力,帮人搬运东西,爬坡上坎干的都是重劳力活。
就这样,一趟也不过就挣个三五块钱,有时候遇见对方耍无赖,甚至连钱都拿不到。
跟着盛凌冬之后日子倒是好过了很多,他搞了个搬家事业部,这群棒棒如今都是他的员工,各方面保障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所以他们一听说要给盛凌冬的朋友帮忙,一个个都很积极。
想着再累也不过就是和码头上搬货差不许多,谁知道宋明瑜是带他们来揭发无良厂长的黑历史!
讲到八卦,可没几个人会累,更别说抗议要用的牌子轻飘飘的,都用不着什么力气,又能看热闹,又能挣钱,一个个欢天喜地。
拿了二十块钱辛苦费,嘴巴里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还让宋明瑜下回有这种好事再找他们。
张新民和林香两个,提前就知道宋明瑜有安排,可忍不住还是心里担忧。
真能行吗?
就靠他们,真的能让领导注意到这件事吗?
张新民甚至都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今天说什么都要让领导相信他们。
可宋明瑜今天演这一出戏,让两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还能这样?
等那群乐呵呵的“群演”离开,两人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张新民和林香对视一眼,真不知道明瑜这些法子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林姐,张叔叔,别愣在门口,咱们进去坐!”
天气转冷,宋明瑜笑眯眯地把两人拉到堂屋坐下。
一人给倒了一杯热茶,又把买回来的点心拿出来一起分享。
“总算是不枉我辛苦好几天,接下来就看市长打算怎么处理纪厂长了。”
林香颇有些心疼,催促宋明瑜自己先吃一块云片糕:“问你你也不说,这些事儿我和你张叔叔来忙活也行,你看看,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又瘦回去了。”
宋明瑜摸摸自己日渐圆润的脸:“林姐,你这是心疼我,我胖了你也觉得瘦,而且这种事没什么了不起的,林姐你别放在心上。”
再怎么说,林香和张新民都是针织总厂的老人。
这事说起来是揭露纪盛华的贪污腐败,可何尝又不是揭总厂的伤疤?
宋明瑜了解两人都很看重对总厂的情谊,与其让他们忍着心里难过去说这些话,倒不如她来出这个头。
反正她不是总厂的员工,而且她刺儿头的名声早八百年前就传遍总厂了,她又不怕!
话是这么说,可两人何尝又不知道是宋明瑜在为她们考虑。
“明瑜,这一次多亏了你。”张新民叹了口气,“要不是你之前就让我把那些东西留着……我今天恐怕面对纪厂长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香也深有同感,“是啊,要不是明瑜你让我把那些排班表都找出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东西还能这样用。”
张新民回想起当初被纪盛华污蔑,平时一起共事的老同事却要么装作不知道,要么明哲保身和他拉开了距离。
周遭充斥着质疑和冷漠的时候,只有明瑜站出来给了他再一次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
明瑜总是说,技术骨干到哪里都吃香,可Venus如今风头正盛,她想要招一个技术员怎么可能招不到。
她说这番话,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张新民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才会在接到Venus工作之后,不眠不休地待在珞璜服装厂。
可今天真的看到宋明瑜为了保护自己和林香,毫不相让地和纪厂长对峙,张新民却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张叔叔,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爸妈不在了之后,厂里也是你最先想到了我。”
宋明瑜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不是那时候你帮了我和言川,就靠我们俩,那一天一定会很狼狈。”
“后来你和高阿姨也一直在帮我,饭馆的家具都是你带我去买的,这些我都记得呢。”
“那些算什么,谁看见了都肯定会帮忙的,和今天这种情况不一样……”
“好了,好了。”
林香哭笑不得地阻止两人继续说下去,要是让两个人继续这样互相感谢下去,今天恐怕天黑了也说不完。
她轻轻搂过宋明瑜的肩膀:“要操心Venus和‘明瑜’,又要准备今天的事儿,你最近肯定没休息好,今天我下厨,给你□□吃的,想吃什么?”
宋明瑜思考了一会儿:“那我想喝林姐你熬的银耳汤!”
“好,给你熬银耳汤。”
“那我去陆稿荐买卤牛肉。”张新民站起身来,“我和彦芝说一声,咱们今天晚上请明瑜吃饭!”
……
市长办公室气压很低。
骆京明坐在办公桌前翻动资料,身边的秘书大气都不敢出。
外界都说这位领导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南城的头把交椅,可很少有人知道,骆京明是从最基层的位置上爬上来的。
一个电机厂的技术骨干,一路拼了命地努力,才成了副厂长,之后调去政府的经济部门推动技术改革和招商引资,最终,才成为了骆市长。
作为一个前国营工厂技术出身的领导,骆京明对这次纪盛华的丑闻有多愤怒,可想而知!
趋炎附势,拉帮结派,厂子还没有发展好,先就玩起了勾心斗角那一套。
他对纪盛华的浅薄感到失望透顶,更对纺织局的人感到不满。
这样的人,也能让他坐上厂长的位置,他配么?
针织总厂的确是南城不可或缺的定海神针,这就是为什么南城大力发展纺织业,始终给总厂最多的宽容和机会。
可纪盛华想错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总厂离开了他,总厂仍旧是那个总厂,可他离开了总厂,就什么也不是!
领导亲自过问,想要的东西很快就收集到了骆京明的办公桌上,他翻阅着这些收集上来的资料,越看,越是神色冷厉。
“自己看看吧。”
骆京明把资料一丢,桌子对面的纺织局局长胆战心惊地拿起来,映入眼帘的第一眼,就是纪盛华买通私人小作坊,私下将计划内的原材料甚至产品拿出去倒卖赚钱的证据。
纺织局局长顿时汗如雨下:“领导,这事儿我真的不知道……!”
面对如山的铁证,他哪里还敢帮纪盛华说话,当即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纪盛华身上,捶胸顿足地忏悔自己不该听信纪盛华的谗言。
骆京明皱了皱眉头,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在自己面前据理力争,目光灼灼的年轻姑娘。
一个纺织局局长,竟然在这种时候的表现,还不如那个年轻姑娘一样理智冷静,而是下意识就开始甩开责任。
殊不知,许多责任从一开始选择帮纪盛华赶走吴建国的时候,就已经死死地绑定在了她自己身上。
谗言?共谋?
“这些话不用对着我说,我相信,纪委同志会给你时间慢慢交代。”
调查组的人很快就将纺织局局长带走,或许他唯一能庆幸的是,不用像纪盛华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丢尽脸面。
而这只是第一步,每一个涉及此事的人,都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骆京明揉了揉太阳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港城代表团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听说下榻到了南城饭店,似乎还没有表现出拒绝合作的意向。
但可以想见,之后的合作,南城这边恐怕要吃点亏。
针织总厂那边……
“吴建国呢?”
秘书闻弦歌知雅意:“领导,他还在政策研究室。”
骆京明“嗯”了一声,沉吟了许久:“你起草一份人事调动通告,恢复他针织总厂书记的工作。”
“好的领导,那政策研究室这边……”
“兼任。”
“……好的。”秘书在本子上做好记号,请示道,“领导,那我这会儿就去办?”
骆京明阖上眼,轻轻颔首,在秘书离开办公室之前又睁开眼。
“Venus这个品牌的资料收集给我。”
……
宋明瑜浑然不知,这场大戏让自己在骆京明这个南城市长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她还在关注事件后续。
即使这年头没有互联网没有朋友圈,但宋明瑜还是很快知道了纪盛华如今的情况。
“运气好的话,应该坐几十年牢就能出来了,运气不好的话……谢谢。”
吴建国,不,现在应该叫吴书记,坐在小饭馆里,伸手接过宋明瑜递过来的杯子,抿了一口里头温热的茉莉花茶,后头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事情败露后,公安迅速将纪盛华带走调查。
光是“贪污、挪用”这个罪名就够纪盛华喝一壶,更不要提他私下行贿受贿,还牵涉到生产销售伪劣产品这一系列罪名。
总厂不可能一直群龙无首,骆京明的调令很快下来,吴建国又回道针织总厂镇场子。
他如今已经官复原职,不,准确地说,是在“纺织局政策研究室主任”的头衔之上,又多了一层“针织总厂总书记”的身份。
实权也好,名誉也罢,曾经吴书记失去的东西如今加倍地回到了他身上。
然而,走的时候,他是那样心灰意冷,甚至于长出了两鬓的白发,而如今回来,他竟然也不像是想象中那样雀跃。
纪委调查组礼貌将纺织局领导“请”走喝茶,中途又扯出多少私利谋划不提,针织总厂也乱成了一锅粥。
光是那一万件次品要如何处理,就足够让吴书记头疼,但这竟然只是纪盛华留下来众多烂摊子中,最好解决的一个。
好么,完全是个救火队员,好的时候轮不到他,现在出了事,责任又砸到了他头上。
这一切都是姓纪的造成的!
吴书记对总厂自然毫无芥蒂,尽心尽力,可想起纪盛华这人,他还是恨得牙痒痒。
之前在骆市长面前,他还要克制自己的情绪,避免骆市长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可面对宋明瑜这个“自己人”,吴书记说话很坦白。
“我希望他最好是不要出来了,出来也是害人,他运气不好一点,对其他人来说,反而是一种幸运。”
他巴不得姓纪的运气不好!
宋明瑜在吴书记面前坐了下来。
运气不好的话,会怎样?
宋明瑜对八十年代的法律多少有了解,或者说,不是她了解,而是这个时代,违法的成本相当高昂。
1980年,有一桩轰动全国的案子,就是有人利用职务侵占公款,还走私商品贩卖来攫取利润,两年往自己腰包里塞了七万块钱的收益。
在几十年后,七万不算什么,但在1980年,这一笔足够称之为“巨款”的收益,最终让他背上了“贪污腐败”的罪名,执行死刑!
当时大大小小的报纸全部都在登载这一条新闻,就连原主这个对时事新闻不太感兴趣的人也知道。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五年多,但是纪盛华比这位“贪污七万”的罪名也多得多,最让他无法逃脱罪状的就是,这一切爆发在港商代表团来考察的当天。
“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宋明瑜没什么别的情绪,只觉得痛快,“他大可以不要做这些事,也没人逼他。”
难道总厂厂长日子就过得差吗,实际上,作为一个国营工厂的最大领导,纪盛华的日子绝对是过得足够舒坦的。
要钱不缺钱,要地位不缺地位,比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要过得轻松自在。
但他却选择了铤而走险,违法犯罪。
说到底,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太贪婪了,远超其他人的待遇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还想要赚更多!
宋明瑜喝了口茶,“而且,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应该这么对林姐和张叔叔。”
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这两只老实兔子身边还有她这个刺猬。
“他惹到你,的确是踢到了铁板。”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吴书记颇有些感慨,“我接到电话的时候,真没想到你胆子竟然那么大,而且还真的做成了。”
宋明瑜笑了笑:“我也没想到您会真的同意我的计划。”
宋明瑜当然不会打没准备的仗。
决定帮林香和张新民出这个头,同时解决掉纪盛华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之后,宋明瑜第一时间就整理了自己的人脉。
她联系了三个人,其中第一个就是吴书记。
吴书记颇有些调侃:“你现在说这番话,跟电话里可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啊!”
宋明瑜摸了摸鼻尖:“我不该对您用激将法,不过那时候我也的确是有点心急了……”
吴书记摇摇头,收起脸上的调侃:“没什么好道歉的,如果说谁做得不好,那个人也是我,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要你这么个小姑娘来把我骂醒。”
那时候他的确是真的对总厂的一切都心存逃避,毕竟付出了大半辈子的事业说没了就没了,不可能不灰心丧气。
所以接到宋明瑜电话,问他能不能帮忙的时候,吴书记其实是想让她放弃这件事的。
万万没想到,他却在电话里被这妮子给狠狠怼了一遍。
“我敬佩的那个吴书记,是哪怕被人讨厌记恨也无所谓,只要对总厂好的事情他不惜代价也会去做的狠人,而不是这个只会打官腔,犹犹豫豫不敢面对现实的政策研究室吴主任!”
“吴主任可以不帮忙,但至少不要在这种时候泼冷水,还有很多人把总厂当作自己的家,而不只是一份工作!”
如果说是别人,吴书记一定毫不犹豫就挂断电话,但偏偏是宋明瑜,吴书记心情很复杂。
他还没忘,当初这妮子是怎么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针织总厂的工作,她说什么也不要。
更没忘当初两人合作拿下港商贸易合同那一天,他是有多欣喜若狂。
总不能最后,连宋明瑜这妮子都为总厂鸣不平,他这个该负起责任来的人,却夹着尾巴跑了吧?
最终,吴书记加入了宋明瑜的计划,她拿出来的那份仓库出入单,就是他给的。
吴书记虽然不像纪盛华那样没脸没皮,什么马屁都能拍,但这些年作为总厂书记,他的人脉也不少。
正是因此,他才拿到了陪同骆京明一同视察的机会,本来是想着如果宋明瑜遇上麻烦,他的身份更方便出面解决……谁知道压根没用上。
她竟然还有后招。
林香和张新民拿出来的那些证据不论,真正能一锤定音的,是那件次品,还有那张照片。
问宋明瑜,只说是她朋友帮忙。
但吴书记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人,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而且,什么朋友愿意冒着这种风险帮这种忙?
再问多一点,这丫头嘴巴跟蚌壳一样撬都撬不开,就说是朋友运气好,无意中发现。
他现在是知道了,宋明瑜这妮子人脉挺多,就是深藏不露。
最大的人脉甚至都不是这个拍到照片又拿到次品的神秘朋友,而是陈启邦。
“南城饭店总经理现在应该很感谢你,给他拉来了这么大个单子。”
“算是双赢,毕竟他接的粤菜单子再多,也是我在做,‘明瑜’可不会给他打折。”
宋明瑜眨眨眼,“吴书记,您今天来找我,肯定不只是为了当面夸我吧?是不是还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