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考试选官,开源节流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谢道韫有些无奈。

但起先还有些肃然的气氛,顿时因为王神爱的这句话为之一消。

这话认真说来也并不算错。

一位君王,永远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道德标准,若是让自己被别人的规矩所限制,更是在作茧自缚。天下臣民可以试图去迎合陛下的喜好,但绝不能真在妄自揣测君心的路上越走越远……

“那麽敢问陛下,想用什么方法来举行这场考试?”

王神爱莞尔:“你这麽问,也就是愿意正式担任宰相一职了?”

谢道韫拱手应声:“陛下愿委以重托,臣又怎敢不为大应鞠躬尽瘁!”

王神爱拦住了她:“死而后已这句话就先不必说了,起码要先送那些敌人一个个去死!至于这考核的方法——”

“等你们先助我出完了题目后就知道了。”

……

荆州的士人们聚集在了一起,前头,正是专门接到了建康急报的殷仲文。

距离陛下得胜班师途经荆州,已有将近十五日了。

这半个月间,众多荆州官员没几个能睡好觉的,像是殷仲文这样早年间把柄不少的,现在更是在眼睛上顶着两个黑眼圈。

众人还眼睁睁地瞧见,他在往前走出一步的时候,腿脚还颤抖了一下,依靠着下属搀扶,才勉强站稳了。

“您这是……”

“我无事,无事!”殷仲文嘴硬道。

但他哪里是什么无事。他有事得很。

因为与桓氏有姻亲关系的缘故,他比其他人先一步接到了京中的消息,也吓了好大的一跳。

建康那边都杀得血流成河了!

陛下她真是杀红了眼!

涉案谋反的三十七家除了少数人,都已被尽数处斩,遵照着各家的族谱进行清算。

各家的田庄私产尽数抄没充公。

私兵被归入公籍,分配以临时的土地,用于方便约束监管。

一切都像是雪崩一般,被强烈的气浪推动着奔行,席卷过建康以及更远处的土地。

更让人闻之骇然的是,那些昔日在建康城中声色犬马的富贵名门,到如今竟连一块坟地都没捞上,就已被随同其余的叛军尸骸一并,在建康城外焚烧成灰,倾倒入了城外的田垄之中。

不止是他们。

各家散布于各地的旁支血脉,除非是早已在先前就已明确表态,否则一并清算,姻亲也是同理。

所以在这份信报抵达荆州的同时,朝廷负责清算后事的兵马也到了!

建康的贵族当然也有人手,延伸到了荆州的土地上。

殷仲文一阵寒颤,不敢多想,接下来会被开刀的又会是谁,会不会连老师学生乃至于有信件往来的朋友,都被列入清算的范围。

别的皇帝在得胜之后,便是天下大赦,对罪犯网开一面,这位却是因为得胜,更有了提刀砍人的无尽勇气。

那麽他们荆州这边的官员,又会是什么结果?

他们毕竟曾站在“反贼”的立场,在支持洛阳的这一仗中,并没有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功绩啊……

“我真不明 白您在怕什么?”眼前的人群中忽然有了出了声,“陛下不是都说过了吗,前头的事情,她都可以既往不咎。总不会是,您真与反贼有所勾结吧?”

“绝没有的事情!”殷仲文想都不想地表态,生怕自己说慢了一步,就会被眼前的众人当作战功给压倒在地,送交法办。“我就是……”

“您难道希望当今陛下和司马曜一样,明明有这个本事做更多的事情,结果只想着逃避,一味贪图享乐?”有人嗤笑了一声,“我反正是觉得,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要好得太多了。”

就算这两种反应都趋于极端,若是按照一部分人的评价,叫做不够中庸,对于他们这些没太多背景的士人来说,却无疑是最合格的皇帝才有的表现。

在那一条条被战战兢兢的殷仲文念出来的消息中,他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样的几条。

……

洛阳的百姓为维护疆土而死,应当得到表彰和铭记,建康的百姓愿意效忠陛下,守卫后方的这座帝都,同样应该备受嘉奖,更应该得到大应子民的怀念。

一如洛阳那边所做的那样,一块崭新的碑铭也被树立在了距离建康不远的石头城上,像是碑铭之上铭刻的一个个名字,都能始终俯瞰着这座被他们所保护的城市。

也与河东的那块碑铭一样,这块被新立起来的碑铭,被取名为“人民纪念碑”。

阵亡于战场上的士卒名字同样不按官职排序,而按照姓氏笔画排列,但当永安陛下回到建康之后,还是亲自手写了一封祭文,随同追封桓谦为洛州刺史的诏书,一并送向了洛阳,以嘉奖他在抵达洛阳后做出的种种表现。

其中的种种阴差阳错都已不必再说,只需要让世人知道,若为国尽忠,葬身疆场,必不会让他们死而有憾。

这是死者的哀荣。

而对于生者,也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

这封送往荆州的急报中,已提前一步,将一部分建康的官职体系改造计划,告知了众人。

这也不是一条只对荆州发出的消息,而是同时送向了各州。

名为三省六部制的体系被正式提了出来。

后汉时候出现的尚书省,三国时期用于制衡尚书省权力而出现的中书省、门下省,正式被定为三省。

晋朝的吏部、殿中、五兵、田曹、度支、左民六部,被更名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归于尚书省之下。

虽然职权没有多少让人费解的添加,整个制度的发展也只是对前朝的集成,但对于这些士人来说,这依然是一条极为重要的诏令,一旦正式推行,势必会掀起一波新的风浪。

这其中的诸多官职名称,已隐约和天幕之中提及的相互照应。

就比如,刘穆之已经提前出任的户部尚书,就是和天幕一样的。也不知道是永安陛下早已有此想法,还是因天幕的影响才最终敲定了命名。

此外,作为负责决策的中书省,除了已知由谢道韫出任中书令,担任宰相之首外,还有一个特殊的机构会被放在中书省之下。

那座纪念洛阳战死士卒的碑铭叫做人民纪念碑,这个特殊的机构则叫做人民代表会。

这个人民代表会,具体将会以何种方式被运行起来,在简短的文书中尚且无法明言,但最起码,能让人隐约猜到它的用途,必定是为了征询“人民”的意见。

但令众多士人兴奋的,不是一套完整的官职体系应运而生,掀起一场特殊的改革,而是在这套官职体系之下,还有着多不胜数的官职空缺!

好多的空位!

那些想不开去谋逆的人估计也没料到,陛下的斩草除根决定会做出得如此果断,也严格地执行了下去,让世家想要依靠四方买股来保全血脉都做不到。

于是,不止是他们自己身死,被从官员的名录中划掉,他们的子嗣也一并失去了竞争官员的资格。

谁都知道,死人是当不了官的。

那麽,这些空缺出来的各部有司官员,就只有两个来路了。

一个是从现在的地方官员、底层胥吏中进行挑选,起码先选出一批能用的栽培上岗。一个,就是通过这一次的考核,将合适的人手给选拔出来。

其中后者,已经被陛下顺理成章地提了出来。

“要我说,陛下或许真是生而知之,要不然,为何洛阳和建康的两处战场,都能派出最合适的人选,现在也能推陈出新,做出这种种改变。”

有人笑骂了他一句:“你就算是这样说,陛下也不会因为你识时务而破格提拔你的。”

那人循声转头,只见说话之人竟是先前还战战兢兢的殷仲文,不由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麽看着我做什么!”殷仲文挺直了腰板,“我确实是怕陛下的雷霆手段,但我看你们个个都有踊跃报名前去参与选拔考核的想法,又觉得没必要在这里庸人自扰。”

“你们还要千军万马杀过那考核的独木桥,才能被列入待选官员之中,我却已经在吃着公家的粮食了。不趁着这个大好时候为陛下立功,得到升迁的机会,就要跟你们这些后来者同台竞技了!”

一想到这里,殷仲文先前的恐惧,都已被他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不了再来一次掘地三尺,那又如何呢?

那些准备参与考核的人运气多好啊,比起先前那批参与考试的建康官员,他们来自于五湖四海,更接近于天幕所说的“科举”,也更应该被称为大应的第一批天子门生。

这些通过考核的人一旦走上官场,头顶着这样的名号,或多或少能成为一方标杆,也不似他们这些官员一般尴尬。真到了你上我下的竞争环节,谁能保证不会另得优待?

他必须尽快拿出令人满意的表现,守住自己的位置,而不是恐慌于什么清算。

“……”几名士人很想为殷仲文的这份觉悟翻个白眼,但在迫在眉睫的考试面前,他们当先该做的,恐怕还是去好好准备这考核。

这场考试被定在了三月的尾声,名为春闱,距离如今,已经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来得及出题,不必拿出白卷来让他们自由发挥的考试!

答得好与不好,也决定了他们接下来几年,甚至是一生的命运。

一名荆州士人在这集会散去后匆匆归家,便将这个至关重要的消息告知了家中众人。

他说完后,又朝着妻子郑重其事地说道:“随后的两月里,还要劳烦你照管家中,操持内外,待得我题名入选,便能为家中谋求福祉了。”

可他一抬头,就见妻子的目光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在他整理出来的那一应书籍之上。

女子忽然开口问道:“你先前说,陛下对这考试的人员有何要求?”

他犹豫着说道:“并无要求。”

不论是汉人、鲜卑人还是匈奴人,只要身在应朝境内,便可以参与这场考试,只要没有通敌叛国的行径,就能得到朝廷的授官。

不论是男是女,因洛阳、建康战事中女兵女官的表现令人惊喜,都能一视同仁地接受答卷的批阅,从中取优。

“……你说,按照永安陛下的说法,既然诛杀叛逆之时,没有什么女眷充公、像是物件一般苟活下来,成为奴婢,而是被一视同仁地处死,那麽考试为官的时候,也就同样没有什么性别的区分。”

“按照这样的说法,我也可以去参加考试啊?为何你只说要我照管家中,操持内外,等你金榜题名?”

这不就是和陛下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吗?

那被回问的士人顿时一噎,脱口而出:“这如何像样!你与我的情况不同。”

妻子冷笑了一声。“你是说我只会识文断字,却不如你一般平日里和同伴混迹在书院茶楼之中,题字作画好不痛快?不如你一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需要端坐在桌前品读经文典籍?那要这麽说的话,我们的情况确实不同。”

“我……”

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已又被打断了,“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要通过永安陛下的考试,只需要写实话、做实事就行了,再要一个言辞达意,措词妥帖。要真是你说的这麽简单,我也自认可以做到。”

所以,她为什么不可以去考?

说不定,在有几位女官带头做出的榜样的面前,她还能超常发挥,金榜题名呢……

“好像……是这个道理?”

这并不仅仅是一个突然在荆州出现的转变,而是因天幕的陈说早已萌芽,又在此刻,随着考核选官的消息进一步传播,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变成了一种盛行的声音。

失去了一批人才,又即将得到一批人才的永安陛下对此喜闻乐见,在从建康的寒冬中穿过,踏入户部大门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一缕分明的笑意。

可惜,户部尚书刘穆之有那麽一点笑不出来。

他有点怀疑,天幕上说他身体柔弱,咳着血活到了八十多岁,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职务太重了,否则完全可以强壮地活到八十岁。

查抄来的田产与财货都需要登记造册,绝不能有任何缺漏,让人把抄没家产当成了谋取私利的肥差。

幸好陛下的士卒彼此监管,没惹出什么问题来。

但光只是这件事,还远不到让刘穆之头疼的地步,真正的难题还在后面呢。

因为户部需要面对的挑战,从来不只是算清楚新进账的钱。

之前,应朝创建的时机特殊,随后又很快开战,于是有相当多与户部有关的事情都没提上日程,比如说,户籍和赋税——这是天下民生中至关重要的一项。

其二,即将到来的官员考试姑且不论,目前在职官员的俸禄发放,三省六部制下各个品级官员的俸饷标准,都是户部要管的事情。

其三,户部是管钱的,除了管理官员升迁贬谪考察监督的部门,就属它的权力最大,和各个部门之间的职权也有交叉,这就衍生出了更多的问题。

比如说,刘裕等将领仍旧驻扎在前线,需要每隔几日,将多少数额的军粮往前线送去,现在还是刘穆之需要管的事情。

再比如说,工部需要修缮损毁的建康城墙,继续建康周遭农田的灌溉设施营建,钱财支出都得上报到刘穆之这里。

王神爱还是个想法很多的皇帝,进门就问,“建康城外的百姓屋舍多有损毁,隆冬时节难以御寒,若是再派遣出一队人来专事修缮营建,需要再额外支出多少银钱?”

“还有,昨日桓卿来寻我,说想在荆州和益州之间增设一道防御工事,以防蜀中的谯纵逆贼想趁着我们还未缓过气来,向荆州发起突袭,过两日我会让他将计划罗列得详尽一些,你让人来核算一遍。”

“对了……还有一件事。”

王神爱掰着手指,说得认真:“孙将军让人来问我,夷洲岛还要不要让人去接洽。既然天幕说,我们只需要带去发展农业的工具,再有一小队人登岛,给当地人做出示范,传播中原文化,就能让他们尽早归心,为我们效力,这件事也该早日提上日程来。只是这打造船只,运送物资又是一笔开支。但我看这事确实有去执行的必要,正好也给孙恩孙泰他们找点事情做。”

“此外……”

“陛下!”刘穆之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咱们的账目上没有这麽多钱,只能按照顺序来做,起码先分个轻重缓急吧。”

感谢先人,发明出了算盘这样的工具,但他也终究不是一台可以永不歇息的工具啊!

王神爱轻咳了一声:“你是说,只是钱不够,而不是人手不足?”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王神爱方才还矮了一瞬的气势顿时又拔高了,“你要是这麽说,我就得说,是你做错了一个判断。刘尚书——”

刘穆之一怔,就听王神爱说道:

“开源是我要去想的事情,你要管的是节流,但这个节流,不是只按照府库之中有多少银钱,就划算多少事情的节流,而是在整个国家发展的路在线,不多浪费开支!只要人手足够,我先前所说的事情就都要算个明白。”

连带着的,还有她先前刚要出口,又被打断的事情。

“还有,先筹划一场论功行赏的典仪吧,仪式从简,但必须让那些即将前来赶考的人看到——”

她说得掷地有声:“只要为国效力,各司其职,就能在这里,得到应有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