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冷呵:“西医里,白血病是什么?血液里的一种恶性肿瘤,亦称血癌。国内所有的医科大学,可有肿瘤专业?卫生部三十多个学科中,可有一个肿瘤学科?”
“没有。”不等王梦凡张嘴,陈教授已代她回答,随之又道:“咱们院里的所谓肿瘤专科人员,哪来的?大多数人还不是从其他领域调整过来的。”
“病人来了,一查出白血病,首先想的是什么?化疗。”
“化疗的目的,不就是用剧毒的药物,杀死已被确诊的癌细胞吗。可西医配的药,分得出哪是正常细胞、哪是免疫细胞、哪是癌细胞吗,还不是‘杀敌一千,自损三千,’甚至来个‘玉石俱焚’。”
王梦凡无言以对。
“丫头,”陈教授看向眉眼不动,沉着张小脸,低头给他施针的邱秋,“我瞅你在图书室,翻的都是跟甲状腺癌有关的资料。是谁得了这病吗?”
“一位在昆明火车站工作的长辈,说是已经确诊为甲状腺癌,这两天过来。”
陈教授瞬间来了兴致,“知道病因吗?”
邱秋摇头。上次见面,瞅着人虽然有些疲倦,精神却还好,面相上也没有瞧出有什么病症:“我猜,多半是最近劳累过度、生活紊乱,导致了抵抗力下降。”
王梦凡赞同道:“春节期间,火车站工作量大增,人员若是配备不足,那忙起来,真就一个人顶仨用,脚跟连轴转,不停歇。”
“其实啊,”陈教授说着自己对癌细胞的认知,“我觉得每个人体内,都隐藏着颗癌细胞,人的身体便是那片土壤。它发不发芽,能不能发芽,取决于这片土壤,是不是已经腐化,成了它的温床……”
褚辰没打扰三人的交谈,放下手头的吃食,拿布巾垫着手,打开药罐的盖子,看了看,见三碗水,已经熬成一碗。
盖子放到一旁,寻了只碗,布巾垫着手,捧着药罐将药倒出来,搁在盆里用开水温着。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施针结束。
邱秋洗洗手,坐在炉边的藤椅上休息,褚辰给一枚枚金针消毒,装入针包。
陈教授穿衣下床,瞅着那一枚枚金针,真是越看越爱:“丫头,你这针哪打制的?”
王梦凡拿起一枚,凑到灯下看了又看,“全黄金打制吗?费用不低吧?”
邱秋笑笑,没应声。
这套针,是阿爷挖开老祖的坟头,取出九条小黄鱼,带着她和踏雪翻山越岭,走了七天,寻了苗寨的老匠人,耗时两年打制的。
一枚枚金针装好,褚辰递给邱秋。
邱秋收进腰里,给陈教授号了号脉,脉博强劲了几分,也不那么咳了,催他赶紧吃饭、喝药。
效果如何,得看夜里退不退烧。
邱秋现在的身体,不可能在这守着他。
王梦凡主动要求,今晚她留下。
邱秋叮嘱几句,翻了翻王梦凡带来的书,抽出一本,冲两人晃了晃:“陈教授要早点休息,王院长,这么多书,你一晚上看不完吧。这本,我拿走了,明早送来。”
王梦凡:“不用这么急,你慢慢看。一本够吗,要不要多拿几本?”
“看完再换。”
褚辰扶起妻子,二人告辞。
陈教授刚施过针,不易出来吹冷风,让王梦凡送两人下楼。
楼梯灯不亮,王梦凡打着手电,走在前面,突然扭头询问道,“邱大夫,咱院有座干部楼,听说过吗?”
“嗯。”
“明天有空吗,我想带你见见一位病人,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中午可以吗?”仓库里的药材得赶紧清点好,列出采购清单,不然,她怕耽误陈教授和王叔过来用药。
今天陈教授的药,他是找了两位老中医朋友,才勉强凑了几副。
“好。下班后我来叫你。”
将两人送到楼下,目送褚辰骑车载着邱秋走远,王梦凡赶忙上楼,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邱秋的针灸和她开的药,对白血病的治疗到底有没有丁点效果?
这病,近十年来,一直没啥突破,卫生部早已对他们有意见了。
两人到家,大家都睡了,昭昭也在客厅的沙发上,跟大花、二花挤在一起睡着了。
轻手轻脚洗漱后,邱秋进屋看书,褚辰抱起昭昭上床先睡。
褚韵躺在床上,琢磨604小老太说的那些话,以及下午,在锦江俱乐部见的那人。
翌日一早,褚辰给昭昭穿好衣服,抱到沙发上跟已经醒来的大花、二花玩儿,载着邱秋出门,在国营饭店吃过早餐,顺便给陈教授、王院长买了份,直奔7号楼509室。
到了门口,不等褚辰抬手敲门。
王梦凡已先一步将门从里面打开,扒开褚辰,一把抱住后面的邱秋,欢喜地蹦了两下,叫道:“退烧了哈哈……没到十二点,就退烧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再起热。邱秋,真的有用,你的方案真的有用。中医,真的能治疗白血病!真的可以!”
邱秋笑着拍了拍她,将人推开,“我看看陈教授。”
褚辰皱着眉,警惕地看了眼明显还有点疯癫的王梦凡,伸手将邱秋护在怀里,带进了门。
陈教授正在不大的屋子里慢悠悠地练习八段锦,看到两人,双眼一亮,笑道:“丫头,快给我把把脉。”
邱秋伸手扣在他递来的腕上,烧确实退了,但体内热症有抬头的趋势。
“脉博强劲了不少吧?昨天喝完药,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一觉睡到早上六点,那个清爽啊,要不是咱们王大院长拦着,我都想去楼下小花园里,打几遍八段锦。”
邱秋没接他的话,脑中琢磨的都是怎么调整针法:“吃饭、喝药,一个小时后,我来给你施针。”
王梦凡闻言,忙去熬药。
褚辰将早餐放在门口窗前的书桌上,便扶着邱秋离开了。
陈教授抬了抬手,嘟囔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走这么急干嘛。”
王梦凡瞥了他一眼:“老师,你没发现吗,从醒来那刻,你就处在极度的亢奋中,话贼多!”
“哼,咱俩啊,大哥别说二哥,我亢奋,你不亢奋能抱着邱丫头又蹦又跳?”
“我那是开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吃了饭,喝过药,眼见快到一个小时了,坐不住了,趴在走廊外的栏杆上,朝仓库的方向看。
王梦凡让陈教授赶紧回屋,别受了凉,病情反复,再发起烧来。
陈教授嫌她碍事,催她赶紧去上班,别在他这儿耗,瞅着烦。
邱秋过来,两人差点吵红了脸。
知道两人关系亲近,邱秋也不劝,伸手给陈教授号了下脉,嗯,体内的热被汤药隐有压下之势。
施过针,邱秋收拾东西回仓库,陈教授在屋子里待不住,也要跟她去看看。
王梦凡十点有个会要开,不得不离开。
“八段锦虽好,我早上练了几遍,发现不太适合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陈教授边慢悠悠地随邱秋往仓库走,边比划道,“人的幽门位于胃和十二指肠连接处,它就好比一个通风炉,炉门一关,火的生气也就熄灭了,人便会饮食不畅,胸闷气短,四肢倦怠无力。反之,幽门一开,胃气自通。顺则气通,通则痛消……所以,我决定了,以后每天早、晚,我要想法设法,让自己的幽门打开。”
您开心就好!
进了仓库,陈教授背着手转悠了一圈,凑到邱秋面前,长吁短叹了起来:“1号货架,当年我们几个老家伙,一个跑东北,一个逛西藏、一个去云南,好不容易寻来了高品质的人参、藏红花、三七和七叶一枝花,现在……一个也瞅不见了。还有那边的,为了要些鸡内金,采购的小王在人家养鸡场、屠宰场蹲守了好几天……”
有他帮忙,一个上午,药材算是清点出来了。
春季需要的哪些药材,两人也各自列了个单子,准备下午综合一下,递上去。
月湖寨家里的东西运来了,褚辰在家忙活,中午便没来送饭。
王梦凡过来接两人一起去食堂,找师傅要了两个小炒,一小盆鸡汤,八两米饭。
陈教授胃口很好,自己干掉了四两米饭,外加一个馒头,一碗鸡汤。
鸡汤有点腻,邱秋喝了几口,吃了个鸡腿,抬头问王梦凡能不能想办法购几只老母鸡,家里的药材来了,可以一周炖两锅金钗石斛老母鸡汤,给陈教授补补。
陈教授一听邱秋在贵州山区的家里还种了药材,立马来了兴致,当即表示等会儿喝了汤药,他去邱秋家里瞅瞅。
邱秋怕他霍霍自己的药材、药酒、配的各种药丸药粉,不管他怎么问,就是不肯告诉他自家的地址。
陈教授见邱秋嘴巴死紧,将主意打向了王梦凡:“徒儿,还不告诉为师。难道要为师跪下求你吗?”
邱秋捂额,终于知道,为什么院里那么多中医大拿,就他被下放农场,至今还没平反了。
百无禁忌啊!
王梦凡看向邱秋,在邱秋的点头同意后,才将邱秋的住址告诉他。
用罢饭,一抹嘴,陈教授心满意足地回宿舍熬药、喝药,坐电车去了茂名路公寓。
这边,王梦凡带着邱秋去了18号高干楼。
邱秋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带自己来见的会是叶尔岚。
也是这时,邱秋才知道叶尔岚回沪后,便入住了广济高干楼,在精神科接受治疗。
王梦凡看着站在门口,有些愣神的邱秋,笑道:“我也是听董团长提起你,才知道你和她女儿竟是渊源颇深。”
叶尔岚神智不清,狂躁易怒,身边离不开人,董思琪还要工作,不能时时过来陪伴,便给女儿请了个刚回城、还没安排工作,在乡下当过几年赤脚医生,有护理经验的女知青。
姓王,比邱秋大几岁。
邱秋跟她了解些叶尔岚目前的情况,没敢上前查看,一靠近,叶尔岚便会狂躁不安,做出攻击的姿势来。
“要不我找人把她绑起来,你给她号号脉?”王梦凡提议道。
邱秋摇头:“你还是先跟她父母沟通一下,再说吧。”
王梦凡见此没勉强,就叶尔岚的病情,提出几个可行的治疗方案,其中一条,便是希望邱秋针灸治疗试试。
邱秋倒是愿意伸手,只是叶兴言和董思琪应该有所顾忌,大概还是觉得她乡下来的赤脚医生,年纪不大,所学有限吧。
*
昭昭开心的心儿都要飞起来了,戴着舅妈给她钩的小黄鸭绒线帽,提着张外公给她扎的旋转小踏雪花灯,另一手攥着大舅给她的红包,兜里揣着小姨在南货店给她买的巧克力、君浩君泽给她买的小炮,满屋子显摆。
“哈哈……我有好多好多礼物哟,真开心,超开心!”
采采也有礼物,孙建国托战友给她买的三个轮子的儿童自行车,孙大娘给她们母女做的新衣、新鞋,孙大爷给孙女扎的虎头灯,给母女俩捎的火腿、活鸡。
褚韵脸上却没有半点开心的模样,想到下午给县医院打话,得到的回音,喉咙似被什么卡了一下,一直堵到了心口。
大花、二花、三花看得都要哭了,扯着她们妈妈的腿,问为什么她们舅舅外公没让人送礼物过来?
老三哄着三人,说爷奶给她们买了,走吧,去宜兴坊,讨要礼物去。
宋芸芸忙把腿边的三个花往他身前一推:“走吧,赶紧都带走。”
留在家里不够添乱的,老四让人从老家捎过来这么多东西,堆得整个客厅都快没有下脚地了。
药材,粮食,果酒药酒,果干,晒的笋干、菌子、萝卜条、干豆角、冬瓜条等,昭昭的蚕丝被、玩具,他丈母娘让人捎来的腊鸭、火腿、腌的稻花鱼。
老三带着三个孩子刚走,几人正忙着收拾呢,陈教授来了。
好嘛,一扒拉麻袋,看着里面用塑料袋装着天麻、金银花、金钗石斛、黄精、盘龙参、一支箭……都要乐疯了,“好药材,都是好药材啊!”
可不是嘛,都是邱秋专门挑出来的一级、二级药材,三级都没要。
再看那一坛坛药酒、果酒,陈教授的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抱起一坛就不撒手,要开封,拿碗尝尝。”
病着呢,褚辰可不敢让他喝酒。
哄着他,说晚上吃饭再喝。
喝个毛!邱秋回来一瞪眼,他自己就不敢吱声了。
自己就是医生,能不知道,白血病患者身体素质差,代谢自然也差,酒精进入肝脏排不出去,肝脏还能有好?!
食材多了,今儿的晚饭,自然也十分丰盛,蒸腊鸭、烧稻花鱼,白菜炖粉条,火腿炒冬笋,酒酿圆子。
老三带着孩子没回来,打电话说,新房的白灰干了,小五搬过去住,他带着孩子在客厅打地铺,不过来打扰了。
宋芸芸吃过饭,收拾收拾东西也回了宜兴坊。
邱秋让她提了只腊鸭,拿了些菜干。
家里一下少了五口人,真清静啊。
褚辰和二姐、俞佳佳继续规整东西,老太太带着昭昭、采采看电视,邱秋与陈教授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一个病例。
那是几年前,一位姓周的沪市郊区农村汉子,患癌后,因支付不起化疗费,决定回村去卫生所拿点止疼药,熬一熬,能活几年是几年。
陈教授下放的农场离他们村不远,有次遇到他晕倒在路边,便上前查看,得知他的病情后,试着给配了副药。
吃了半年,嗨,病情渐渐稳住了。
汉子自觉没事了,便停了药,结果,很快又复发了。
他又给开了药,一年后,病情又稳住了。
汤药刺激胃,那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家人看不下去,又让停了药。
半年后,癌细胞转移,没救活。
让陈教授不明白的是,三次复发,为什么都在春天。
邱秋没见过病人,病情每个阶段的发展如何,药方的调整是否有问题,都不得而知,无法回答他。
褚辰收拾好东西,看了看表,提醒两人时间不早了。
二人互视一眼,人已经没有了,病例也不在,这会儿说什么都是枉然,讨论暂停。
给陈教授带了些金钗石斛、黄精等药材做药膳,褚辰送他回医院。
其实,公寓离医院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坐电车的话,四站路。
邱秋带昭昭洗漱后,刚上床,褚辰便回来了。
轻拍着怀里把玩着红包、还不想睡的昭昭,邱秋想着叶尔岚的病,抬头跟上床的褚辰道:“蒋济安回贵阳了吗?”
褚辰不妨妻子陡然问起蒋济安,掀被的动作顿了下,道:“柱子下午打电话来,说人已经进去了。”
“判了吗?”
“嗯,10年。”
邱秋想到医院里疯掉的叶尔岚,“轻了!”
“他岳父自觉难逃一死,把能担的罪名全替他担了。”
“便宜他了!”
褚辰在床外侧躺下,亲了亲身边的昭昭,随之大手覆盖在昭昭眼上,探身吻上邱秋的唇,低语道:“一只臭虫罢了,哪值得你为他生气。累不累?”
怀里昭昭扑腾的厉害,邱秋将人推开,斜晲他一眼,“不正经。”
褚辰低低笑了起来,一把将昭昭从她怀里捞出,问小家伙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三打白骨精。爸爸,你下次不许捂我眼了,我知道你要亲妈妈,我不看,你随便亲。”
邱秋捏着褚辰腰间的软肉,使劲拧了下。
褚辰哎哟一声,握住了她的手。
昭昭“呼”的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关切地道:“爸爸你怎么了?”
褚辰看着邱秋扬眉笑道:“被蚊子叮了下。”
昭昭疑惑地伸出胳膊挥了挥:“冬天也有蚊子吗?”
“傻昭昭,春天来了。”
褚辰这一句“春天来了”,似一道闪电陡然劈中了邱秋的脑袋,她霍的一下坐了起来:“我知道他为什么三次复发,都是在春季了……”
春季是稻种发芽动物发情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节,也是癌细胞最活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