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韵去客房收拾东西,她一走,跟上来在旁边坐着等了好一会儿的史大智,立马拉开邱秋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邱大夫,依我家族搜罗的资料和病症史来看,糖尿病至今没有治愈的希望。我爸、我哥他们都是通过打胰岛素和服用降糖药来控制病情。而一旦开始服用降糖药,便不能停,是药都有副作用,可不服又不行。”
“我爷爷活到55岁,死于肾衰竭,因为血液中含糖量过高,死前他已双目失明,双腿麻木无法行走。”
“我爸今年64岁,胰脏功能早已减退为零,能活着全靠药物和克制口腹之欲。我哥也是,现在别说大肉、水果了,那真是一点含糖的东西都不敢入口,活得那个憋屈啊。所以,我就想在活着时,把能吃的吃个遍,先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再说。”
“可真被你点破,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怕死。”摸摸光秃秃的脑门,史大智笑道,“也不怕你笑话,方才我想了很多,多少有些理解我爸我哥他们了。我才37岁啊,手握大把金钱、珠宝,就这么走了,真TM不甘心!”
“37岁?!”邱秋惊讶地扬了扬眉,打量他道,“我还以为你四十八呢。”
这话扎心了!
史大智捂着心口,瞬间不自信了:“邱大夫,我这么显老吗?”
邱秋打开坤包,掏出奶奶给的化妆镜递给他:“你自己看看。”
史大智每天洗漱哪会不照镜子,平时看,挺好的,你看,脸庞又大又圆,两耳支棱着,多招财,这模样,一看就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有福之人。
邱秋被他那自信的模样,整无语了。
“糖尿病是以西医的思维命名的病,中医调理的对象是人,不针对病下药方。你要想治,得听我的。”
“你说。”
“我们广济有高干病房,你明天直接住进去吧,我请人每天早上叫你一起锻炼身体,饮食由专人负责……”
“让我吃素啊?”史大智立马苦了脸。
“听说过药食同源吗?新长出来的韭菜,掐一把嫩得出水,绿油油的来上半斤,择洗干净,切碎,盛在碗里,打入两个鸡蛋,放一撮盐,筷子咣咣一搅,热锅烧油,“刺啦”一声,倒进去,那个香啊……”
史大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韭菜炒鸡蛋他吃过啊,为什么感觉跟邱大夫形容的不是一个东西呢?!
“九层塔知道不?有些地方也叫它金不换、鱼生菜、光明子、兰香、罗勒等,可治感冒、蛇毒、跌打肿痛,亦可解螺蛳毒,有镇痛、镇静及催眠作用。嫩叶晒干泡茶,可健胃安神,用它炒茄子、炒花蛤、做三杯鸡或是放入炖汤,亦是美味。”
三杯鸡他吃过多啊,里面有邱大夫说的这个“九层塔”吗?他咋没注意呢。
邱秋轻声慢语,配着咖啡厅里悠扬的音乐,从《唐摭言》《本草纲目》说到《山家清供》《清异录》,从《诗经》《全唐诗》聊到《史记·大宛列传》《本心斋也疏食谱》,一道道春季食材在她嘴里犹如一场饕餮盛宴。
吃,品的是味,享受的是春季万物复苏的生之气,随着她的讲述,史大智仿佛置身在山野,采一把水蒿嫩尖,蒸一个菜团,辣椒油、淡味酱油、香醋一泼,一口咬下去,如咬下了整个春天。
“你安排、你安排,邱大夫,我的饮食就交给你了。”不能再听她说了,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抓心挠肝特想尝一口。唉,晚上难过了,怕是梦里都是清炒薇菜、荠菜豆腐羹、苜蓿麦饭、水蒿菜团。
邱秋笑笑:“都是乡野之物,不值啥钱,就是找寻起来,需费些功夫。”
“不怕,我有的是钱。”
行啊,有这份豪气在,还怕弄不来食材。
“饮食控制住,腿迈开,配合针灸、按摩和汤药,先把你这身膘减下来,身体湿气排出,血糖自然会下降。”看了看他的秃顶,邱秋托腮道,“说不定,头发还能长出来。”瘦了,睡眠质量上来了,头发不掉了,随着营养的增加,可不得长。
史大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头,“那、那我岂不是年轻几岁。”
“嗯,瞧着应该跟你实际年龄相符了。”
史大智抽了抽嘴角。
“还有,不要老喝水,为什么有‘津津有味’这个词呢?那是因为唾液,在中医看来,乃是人之精气所化。”
“自古便有记载,五脏化五液,心为汗,肺为涕,肝为泪,脾为涎,肾为唾。这便是说,唾液为脾肾所化,肾为人体先天之本,脾为人体后天之本,脾胃富集了五脏之精,气血之华,故经常吞咽唾液可濡润孔窍,和脾健胃,滋养五脏,滑利关节,补益脑髓,可达延年益寿之效。”
“而你一杯水接一杯水下去,口中唾液冲淡、冲薄,于肾无益,亦不利于养生、固齿。”
啊,喝水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见邱秋望着他,史大智连忙点头,“听你的,我一定控制住,尽量少喝水。”
褚韵提着东西踏进了咖啡厅,邱秋不等她走近,便跟史大智道:“我二姐,我领走了。”
史大智摆摆手:“你随意。”
邱秋看他这样,对褚韵也不像有情啊,“你们上午不还闹着要结婚吗?”
史大智笑笑:“日子无聊了呗,总想找点刺激。你二姐……某方面,跟我挺像的。因为家族病史,再加上手头有钱,生活是什么?活着为什么?没目标、没盼头。”
“现在我知道了。邱大夫,不管病治不治得好,我得去你描述的山野食经里走一走,看一看,品一品,尝一尝。”
邱秋莞尔一笑,冲他挥挥手,“走了,明天广济医院见。”
“我送你。”史大智跟着起身,送两人到俱乐部门口,唤了门童过来,让他认认邱秋,下次再来,别拦人了。
“邱秋——”邱秋正待说什么,一辆吉普疾驰而来,在门下的台阶处停下,褚辰和小卫先后推门下来了。
“怎么了?”邱秋忙步下台阶,“谁出事了?”
褚辰伸手扶住妻子,安抚道:“别急。”
“周惠菇癫痫发作,陷入了昏迷,”小卫道,“秦院长托我务必请你过去一趟。她爱人在乡下的九年,从没放弃对某样东西的研究,这不一回来,便一头扎了进去,上面很重视,所以……周惠菇不能出事,不然,对江同志的打击就太大了。”
邱秋扭头问褚辰:“我的医药箱带来了吗?”
“在车上。”
“行,走吧。”邱秋抬脚上车,余光扫过褚韵,朝她招了招手,“你也一起来。”
褚韵忙小跑着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小卫等几人坐稳,启动车子,风一般朝军医院开去。
“既然上面那么重视江同志,他爱人的工作、户口为什么不帮忙解决一下?”褚辰想到上午瞅见的情景,问道。
这个小卫倒是知道:“两人没有结婚证,江同志忙着,暂时抽不出空同她一起去民政局。”
“不能特事特办吗?”邱秋道,“江睿腿好了,得上学吧,母子俩没户口,吃什么?对了,我瞅周惠菇紧巴巴的,手里没钱,她爱人的工资呢?这么多年,补发下来,不少吧?”
“这个……被江大娘领了,”话题既然打开了,小卫便也不替江家隐瞒,“正因如此,江大娘才想着将母子俩逼回乡下,再给江同志娶一个健康的媳妇。”
邱秋闭了闭眼,也就是说,周惠菇怕是还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江大娘有权替儿子领取吗?”
“按理是不行的。只是,江同志大姨是他们单位的会计……”
“周惠菇怎么出事的?”褚韵好奇道,这人听着咋比她还惨呢?
“江大娘给她找辆架子,上了红牌牌,让她走街串巷给人拉货,中午接了一单活,忙完都下午三四点了,没舍得吃饭,给江睿买了斤鸡蛋糕送回家。结果到家才发现,江大娘在楼下跟人扯闲篇,留江睿一个人在家,拉了屎了饿了没人管,孩子自己挪动地方,不小心扯到伤腿,疼得满头是汗。”
“她忍着气,给孩子烧水清洗。江大娘又嫌她浪费一块煤球,喋喋不休骂个不停,这一下子可把人惹毛了,上去一脚将江大娘踹飞,自己跟着一口气没上来,倒在地上犯病了。”
邱秋都惊了:“小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住他们家楼下吗,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首长上火牙疼,我去医院给他拿消炎药,一路上就听大家都在议论,这事闹得挺大的。”
毕竟,兵器装备研究院就在他们军区内嘛,很多家属无所事事,喜欢凑在一起扯闲篇,这年头明着虐待儿媳孙子的不多,一脚踹飞婆婆也极少见。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饭都不做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引得各家男人也不得不关注了几分,一来二去,事情越演越烈,他来前,已是谣言四起,其中一个版本里,江同志下一个结婚对象都有了。
说话间,到了医院。
郑平生等在楼下,一见邱秋推门下车,忙小跑着迎了上来,“邱大夫,你可来了,快快,赶紧去特护病房,人一直不醒,这都快两个多小时了。”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脑细胞缺氧水肿,会造成记忆力衰退,甚至反应迟缓,智力下降。”
邱秋拍拍褚辰的背,示意他蹲下。
褚辰往她小腹上扫了眼,弯腰将人抱起,大步朝楼内走去。
郑平生愣了下,忙小跑着跟上。
小卫提着医药箱,和褚韵紧随其后。
秦院长在病房门口等着,一起的还有几位身着军装的高级将领。
褚辰紧走几步,将邱秋放下,接过小卫手里的医药箱,守在了邱秋身旁。
“先看人。”邱秋懒得寒暄,越过几人,推门进了病房,褚辰跟了进去。
屋里只有一张病床,周惠菇侧躺在上面,挂着吊瓶,护士长亲自守在一旁。
“邱大夫。”护士长起身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我全权配合。”
“打盆水来。”邱秋说着,上前查看,虽昏迷不醒,四肢仍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口有白沫,号了号脉,情况有点严重。
护士长跟邱秋打过几回交道,知道她爱洁,水早备着了,听到她要,忙端了过来。
邱秋拿肥皂仔细洗了洗手,让护士长帮周惠菇脱去上衣、吊瓶拔了,接过褚辰递来的金针,人中穴雀啄刺法,十宣穴点刺放血,随之对百会穴、涌泉穴、太椎穴、内关穴等进行针灸。
十来分钟后,见没啥效果,邱秋略一沉吟,拔针,让护士长扶着周惠菇坐起来,背向自己,迅速换了针法,《史记》中记载了扁鹊治虢国太子尸厥的病案,原文:“若太子病,所谓尸厥者也……扁鹊仍使弟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三阳指的是手足上的三个阳经,太阳经、少阳经和阳明经。五会则是指五个关键穴位,分别是百会穴、胸会穴、听会穴、气会穴、臑会穴)。有间,太子苏。”
意思是,弟子阳针灸三阳五会穴后,太子顷刻间便苏醒了。
中医认为,昏迷属于心和脑的病症,原因是心主神明,脑为元神之府……针灸如何醒神开窍,就得看穴位和针刺手法了。
邱秋一针一针朝三阳五会扎下,迅速拨动针尾,不过片刻,周惠菇眼睫轻颤,醒来了。
“别动!”喝了一声,邱秋继续拨动针尾,等人双目彻底清明了,这才停手,让金针继续停留了二十多分钟,才拔下来递给褚辰消毒。
郑平生和秦院长站在门口,探头注视着里面的情况。
得知人醒了,齐齐松了口气。
那几位将领亦是如此,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商量了下,一致觉得,江家这事得特事特办,周惠菇和江睿的户口必须落实,周惠菇的工作也得安排好。
还有江文敏补偿的工资,得从江母手里要回来一部分给母子俩。
一位戴眼镜的少将十分不看好:“江文敏他姆妈是个胡搅蛮缠的,想从她手里要钱,难!这事得让江文敏去给他姆妈做思想工作。”
“怕的是,这事是他默许的。”
几人互视一眼,都有了几分凝重,周惠菇小学毕业,又有严重的癫痫,要说江文敏对这桩婚事后悔了,却也情有可原,可对周惠菇母子来说,就是灾难了。
“应该不会。”
“你忘了当初他为什么替范季同说话。”
那人一愣,哦,想起来了,范季同有个女儿,跟江文敏当年好像差一点打报告结婚了。
邱秋等护士长帮周惠菇穿好衣服,擦去嘴边的白沫,上前又给她号了下脉,“香丸先别戴了,我给你配几副药,先喝一个疗程。”
“邱大夫,”周惠菇虚弱地靠坐在床头,苍白的脸扯起一抹笑,“又给您添麻烦了。”
“别动气,你这情况只要自己立得住,他们不敢拿你和孩子怎么样,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比你要脸。”
护士长的眉头跳了跳,没想到这位邱大夫小小年纪,这么犀利,一下子抓住了问题核心。
“该吃吃该睡睡,别人什么话,听听便罢,别当真。你这情况鬼门关都走了几遭,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什么拉货扛包的活,赶紧丢了,嫌自己命长是吧?你死了,小睿怎么办?”
周惠菇的泪唰一下下来了,哽咽道:“我听你的!”
邱秋最看不得这种憋屈样:“哭,大声哭,哭出来,别憋着。”
周惠菇抬头看她,见邱秋眼里满是鼓励,“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情绪这么激动,”护士长担心道,“别厥过去了!”
邱秋拉起周惠菇的手,掐住她两手的虎口穴,对上她婆娑看来的泪眼,“没事,继续哭,把委屈都哭出来。”
周惠菇一头扎进邱秋怀里,“哇哇……”又哭开了。
眼泪鼻涕糊了邱秋满襟。
等人情绪一稳,丢下药方,走出病房,就开始脱大衣。
随手往长椅上一丢,去水房洗手。
褚辰看得好笑,把自己的大衣脱下,跟上去给她穿上,捡起她丢在长椅上的大衣,翻面一折,拿在了手里。
“邱大夫,人没事了吧?”秦院长追上来询问道。
郑平生早已窜进去给周惠菇把脉了,最近他可是一头扎进中医的海洋里,疯狂打起了基础。
邱秋朝几位将领看了一眼,扬声道:“侥幸保住条命,可不敢有下次,否则神仙难救。药方我给护士长了,让她找人抓药吧,明天我再过来。”
秦院长松了口气,伸手做了个请:“走吧,送你下楼。”说罢,根本不给几位问话的机会,领着邱秋、褚辰、小卫和褚韵就下楼了。
将人送到车旁,秦院长复又问道:“邱大夫,周惠菇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得看明天她下床走动,是否有障碍。”
“你的意思是,这次晕迷,有可能造成了脑损伤?”
邱秋点点头,“我看一下来了几位领导,让他们尽快帮忙解决周惠菇母子的生活吧,最好是跟她公婆分开住,她现在不能受气,干不得重活,营养也得跟上。手里没点钱票可不行。”
秦院长笑了,心真软:“好,我一定传达。”
邱秋朝他挥挥手,拢着衣襟、提着过长的下摆,在褚辰的护持下,弯腰上了车。
褚辰在她身旁坐下,抬头看向副驾驶位上的褚韵,方才来时,便注意到她提着行李,偏头唇凑到邱秋耳边:“怎么回来了?”
邱秋扬扬唇,同样小声道:“攻心呗。”这一趟跟下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获。
褚辰宠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怎么给家里点了那么多菜?带的钱票够吗?”
邱秋一愣,略一想便明白了:“应该是史大智让人送的。都有什么?”
都是沪上名菜,褚辰小时候没少吃,张嘴便道:“蜜汁火方、蜜汁湘莲、八宝鸭、腌笃鲜……”
邱秋笑道:“味道不错吧?”
“嗯,有沈家那味道了。”
“沈家?”
褚辰伸手揽着妻子,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声道:“新中国成立前,一般有脸面的银行家,家里都会养上一两个好厨子,一方面是宴请需要,另一方面也是自家吃喝方面,同时,一个好厨子亦代表了家族的脸面与地位。”
“当时沈家在沪上的代表人物是沈京似,祖上是盐商,也开办过银行,其祖父曾任户部郎中,后擢江苏常镇通海兵备道,加布政使衔。官宦人家,财力雄厚,他去世后,给沈京似留下了大笔钱财。”
“他不是银行家,却因为手头有钱,成了各个银行家争取的对象。此人,爱吃好吃,时常亲自上手指导厨子烧菜。他家的厨房当时在沪上十分有名,招牌菜有蜜汁火方、蜜汁湘莲、熏鱼、火腿干丝、炒鳝丝等,40年代成名的‘莫家菜’,50年代开办的‘莫有财厨房’,其菜谱,均出自他家。”
“新中国成立后,受市长的邀请,他成了沪上第二商业局的美食顾问,每逢厨师考级,多请他去当评委。遂沪上大半的名厨,都多少跟他有点关系。锦江俱乐部的中餐厨师,亦曾受过他的指导。”
“奶奶很喜欢吧?”邱秋笑道。
褚辰一低头,唇印在了她额上:“张叔、王叔、舅公吃得也挺好,直说让你破费了。”
邱秋把玩着他上衣的纽扣:“回去要解释一番了。”
褚辰放松自己往后靠了靠,让她倚得更舒服些:“史大智这人怎么样?”
“还行吧。”人怎么说呢,一体多面,今儿他呈现的只是他人性中的一面,不能以此为判断,定一个人的好坏。
即便邱秋没直接下定论,一句“还行”,褚辰心下便已有数,手指顺着她的发绕了绕:“到家还有一会儿,累了吧,闭眼休息片刻。”
邱秋轻“嗯”了声,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揽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鼻间全是清清淡淡的松柏味儿。
不过十来分钟,车子在公寓楼前停下。
褚辰扶着邱秋下车,背上医药箱,拿着邱秋的大衣,跟小卫告别。
褚韵提着皮箱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乘电梯,进了家门。
北京电视台最经典的节目“新闻联播”,定位时间在每晚七点。在这之前,六点半有一个节目:“新闻和报纸摘要”,晚上八点还会重播一次,半小时结束。然后,有线广播电台的节目就向观众告别了。
三人进门,正好八点半,电视上一片雪花。
昭昭张嘴打了个哈欠,从张成文怀里坐起,正要和采采一起随俞佳佳去洗漱,扭头看到邱秋,叫了声,撒腿跑了过来。
“妈妈、妈妈,”昭昭抱住邱秋的腿,笑道:“我晚上吃了鸭子和小排骨,好饱啊。”
邱秋弯腰摸了摸她的肚子,圆溜溜地跟个成熟的小西瓜,号了下脉,让褚辰给她拿用山楂做的消食丸。
采采看着提着皮箱进来的褚韵,身子一扭躲在了俞佳佳身后,撇着嘴,眼里浸了泪,委屈得不行,一整天,楼里的人见到她,都会背着身悄声说:“她妈妈走了,不要她了。”
“采采,”邱秋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让四舅妈看看,你是不是也吃着了。”
采采不想动,俞佳佳弯腰将人抱了过去,解释道:“没注意,两人应该都吃多了。”
哪是没注意啊,分明是张成文和王争心里没数,只一味地往孩子嘴里喂肉啊、虾的。
邱秋拉过采采的手,摸了下脉,她还好,没昭昭吃得多,扭头对拿着消食丸走来的褚辰道:“给昭昭两丸,采采一丸。”
消食丸红色的,圆圆的,本就是给孩子做的,怕他们不愿意吃,外面裹了一层糖霜。
采采看着只以为是糖,也要两丸。
可以,多吃一丸两丸也没事。
邱秋示意褚辰给她。
“回来了,”张丰羽和张成文、王争凑了过来,“有钱没地方花吗,一下子点了那么多菜,当我们是外人啊。”
就知道会这样。
邱秋忙开口解释,只说是一位香港来的糖尿病患者,让人送来的,她不知道。
老太太看着回来的褚韵,什么也没说,扭身回了房。
褚辰带着昭昭、采采去洗漱,俞佳佳接过褚韵的皮箱,将她送进了奶奶的卧室。
老太太正坐在妆台前,拆头上的黑色长条发卡,头也没回道:“婚事怎么说?取消了没?”
“嗯,取消了。邱秋说明天让我跟她去医院,她给我找了个精神病医生看看。”
老太太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她,忍不住心里轻哼,什么精神病,她是没看出来,自私自利的性子,倒是跟她爹爹妈妈一脉相传。
这么大的孙女了,真不想管。唉,可要真放手,这孩子也就彻底毁了,所以邱秋去锦江俱乐部,她虽没说什么,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能回来就行。
她说有病就有病吧,治呗,反正家里也不缺那点钱。
这么想着,老太太等褚韵去洗漱了,悄悄拿了存折给孙子,“邱秋正在跟她王叔说话,等会儿她回来了,交给她,不许贪了啊,明天我问她,要是你没给,小四,看我怎么修理你。”
褚辰抚额:“奶奶,什么时候我的人品,在您这里这么低了?”
“有了邱秋之后。”老太太说完,自己笑了,“行了,你和昭昭睡吧。采采,走,跟太外婆回屋。”
采采不想走,她要听四舅讲《真假美猴王》。
老太太知道之前褚辰将太多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已经惹哭过昭昭一次了,没同意,牵着她走出褚辰他们的卧室:“太外婆有礼物给你,想不想看?”
孩子们过几天要走了,老太太能出门了,下午去附近商场给她、昭昭和三个花各买了两套衣服,一人一双小白鞋、一双小皮鞋。
又给五人,各种糖果都买了些。
每人都有那么一大包,采采抱着她那包,开心地咯咯直笑,刷过牙了,老太太不许她吃,她就找出自己的新书包,往里塞,塞了满满一书包。
想了想,又掏出四把,一把放个位置,口中念道:“这是大花姐的,这是二花姐的,这是昭昭的,这是三花的。”
看了看,又觉得每一堆都有点少,又各抓了一把放在上面。
老太太也不解释,说她们四人都有,只笑看着她坐在那里分糖果。
褚辰打开老太太给的存折,昭昭凑过来,扶着爸爸的胳膊,探头来看,“一个零、两个零……四个零,一个一,爸爸,这是多少啊?”
“一万。”褚辰合上存折,塞给闺女,“等会儿给妈妈。知道谁送的吗?”
“知道,太奶奶。”
“真乖。”褚辰亲亲闺女的小脸蛋,拿了连环画让她先看着,打开衣橱给舅公他们抱被褥,拿席子。
炉旁铺了地毯,席子、褥子铺在上面,摸了摸有点薄,褚辰又给铺了条褥子。
邱秋和三人在阳台说话,主要是开导王争,让他别有什么压力、心理负担。为此,邱秋和张丰羽都快把甲状腺癌,说成是芝麻大的小肉瘤了。
王争嘴角轻扬,就听他们甥舅在那瞎扯,不过,心理上真就轻松了不少。
等褚辰铺好被褥,招呼张成文他们去睡。
王争和张成文先去洗漱,邱秋扯着张丰羽的衣袖,偷感十足道:“卖药材的钱呢,藏哪了?”
“干吗、干吗,想要我的钱啊?不给!”张丰羽紧紧护着自己的口袋。
“你不是来给我送药材的吗?那卖了,不得给我?”
“是你让我给你买些药材送过来,药材你又没要,也没出钱。这钱肯定没有你的份。”
邱秋还待要争辩,褚辰过来,弯腰抱起人,进了他们卧室,嘴里哄道:“那点钱,咱看不上哈,给你看个大的。昭昭,快把存折给妈妈。”
昭昭放下手里的连环画,忙把一旁的存折递了过来。
邱秋接过来,打开一看户主,乐了:“奶奶给的?能取吗?”
褚辰打开衣橱,拉开抽屉,取出一枚印章给她:“呐,拿着这个,随时可以去银行取款。”
“奶奶把自己的印章也给你了?”
“嗯,一回来就给我了。”一同给的还有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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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秋接过印章,跟存折上的半个印章印比了比,发现,完全吻合。
“一万哦,怎么花呢?”邱秋往后一躺,看着上面的数字,翘了翘唇。随之翻身坐起,“我给史大智定的伙食,多是春季的野菜。你明天跟三哥、三嫂说一声,让他们去郊外寻寻,看现在荠菜冒头了没。”
这钱给谁挣不是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