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新人敬过酒,几个妯娌落座,宋芸芸扯了下邱秋的衣袖耳语道:“一早我和你三哥跟人去十里铺、城郊虹桥公社拉了些水果鱼虾蔬菜回来,知道你要来,我专门挑了些出来,吃完饭,你跟我去菜市场拿。”
为了解决返城知青的就业问题,市政府推出了各种解决对策,帮助知青就业。
老三他们一帮人试探着从虹口拉了几十斤蔬菜、从十里铺批发了百来斤水果堵在街道办办公室门口的那天,政策刚下来。
遂一帮人便被街道办、黄浦区劳动局当成了帮扶的典型,要什么提供什么。
老三差点没兴奋得晕过去,好在一直牢记着褚辰说的话,开口要片地做露天菜市场。
劳动局和街道办反复考虑后,试探地将茂名南路到襄阳南路的这一段南昌路交给他们经营。
彼时南昌路已有两个菜场,一个在茂名南路与陕西南路间,是巨鹿路菜场的分部,属于卢湾区;另一个过了陕西南路,摊位从新乐路街道地段西直到钱家塘,属徐汇区,亦叫徐汇区南昌菜市场。
两个都是成熟的老菜市场了,老三等人要说没压力,那是假话,不过看宋芸芸的表情,邱秋知道开业这些日子没少挣。
“今天都进了什么蔬菜水果鱼虾?”邱秋好奇道。
“小青菜、鸡毛菜,马兰头,茭白,豌豆,樱桃,草莓,带鱼,鲳鱼,河虾。蔬菜水果都是一早采摘的,新鲜着呢。”
邱秋:“没有鸡、鸭、蛋吗?”
“进了,不多,一拉来都被哄抢了。”
“你俩嘀咕什么呢?”丁珉偏头问道。
宋芸芸夹了块奶酥烙鳜鱼送进嘴里,笑道:“说这儿菜好吃呢。”
乐问夏端起红酒品了一口,笑道:“沪市有名的红房子西餐厅,一桌七八十,能不好吃吗?”
服务员端了罐焖牛肉放桌上,邱秋连肉带汤舀了小半碗,自己先尝了口,牛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汤汁醇厚带了西红柿的酸甜,味道十分好。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喂航航。余光瞟了眼丁珉的肚子:“大嫂没有什么忌口的吧?”
早前听说,吐得挺严重的。
丁珉往嘴里塞了块红酒烩羊肉,含糊道:“不能吃肥肉,看到就想吐。”
乐问夏笑道:“我刚嫁过来那会儿,大嫂去买肉,哪回不是挑肥的来,切的肥肉片子炒菜,大嫂都不敢多烧一会儿,怕把油炸出来了,肉吃到嘴里不香。饭桌上,谁都没有她抢得欢,一口一片,嘴里冒油……”
“别说了!”丁珉听得想干呕,嘴里的羊肉也不香了。
宋芸芸可不想让她坏了大家的好胃口,忙递了杯橘子汽水给她,喝点压压。
“妈妈,吃——”航航推开邱秋喂来的汤勺,指了指红酒鸡。
用红酒、洋葱、蘑菇等一起炖煮的鸡,吸饱了红酒的香气,味道醇厚带着酒香,是挺好吃的。
放了酒,邱秋不敢让航航多吃,夹了块鸡肉,把皮扯下来,撕了点肉丝喂他。
随着一道道菜被端上桌,很快到了婚宴尾声。
宋明哲牵着小六的手上台,说了几句漂亮话,服务员端来了最后的甜点,有冰淇淋、水果塔。
邱秋给自己拿了个巧克力味的冰淇淋,给航航取了一个水果塔,母子俩交换着吃。
昭昭跟大花、二花、房毓等人坐在一起,一桌的小孩儿,吃不完往兜里塞,盘盘光。甜点按人数上齐,服务员还没走开呢,几个大的便跳上椅子抢开了。
昭昭和房毓反应过来时,摆放冰淇淋和水果塔的大托盘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
跟他们同样没抢到的还有一个孩子,小六姨表姐家的女儿,虽然比房毓都大,却因刚从宁波过来,第一次走进西餐厅,怯懦得不敢吱声。
昭昭不是个吃亏的,当下跳下椅子,拉上房毓和那孩子,找客堂经理要甜点。
孩子没吃到,客堂经理觉得是他们服务没做到位。
遂不但亲自给三个小家伙拿了甜点,还一人给了一个小面包。
“妈妈,给你吃。”昭昭一手香草冰淇淋,一手水果塔地走过来,将咬了一口的香草冰淇淋递给邱秋。
邱秋伸手接过来:“不好吃吗?”
昭昭皱了皱小鼻头:“香草精放多了。”
家里因为经常做蛋糕,青丫找锦江俱乐部西厅餐的小王买了几罐巧克力粉、香草精、肉松等。
天然的香草精是将香草豆浸泡在酒精中制成的,含有一定量的酒精成分。邱秋不让青丫多放,时间一长,吃惯加了一点点香草精的蛋糕,昭昭再吃外面加了香草精的食物便有些不习惯。
航航探身忙将手里的水果塔往姐姐面前递了递:“吃。”
姐弟俩的水塔不太一样,一个放了苹果香蕉,一个放了草莓芒果。
昭昭咬了一口弟弟递来的水果塔,将自己地往航航嘴边送了送。
航航摇摇头,吃饱了,剩下的半个水果塔也给了昭昭。
昭昭掏出兜里的小面包给航航,接过水果塔,张嘴咬了颗草莓。
“昭昭,走喽,去新房看新娘子啦。”大花站在餐厅门口,朝里面喊道。
餐厅外停着四辆宋明哲租的吉普车,要去新房参观的或是回宜兴坊,都可以坐车。
亲戚们哄笑:“大花,天天看,还没看够你小姑啊?”
“不一样,今天小姑是新娘子,特别漂亮。”
昭昭:“妈妈,我们要去闹洞房,你去吗?”
邱秋摇头:“跟大花姐去吧,晚上我去接你。”
“好。”
昭昭跟大花等人走了,邱秋抱着航航跟宋芸芸去菜市场,走前不得跟二姐说一声。
邱秋寻过去时,褚韵跟她大姨家的表姐不知在说什么,那位表姐双眼通红,眼泪啪啪地掉。
邱秋一看便没再往前凑,扭身跟丁珉说了声,让她等会儿代为传个话,便骑上自行车载着航航和宋芸芸去了菜市场
街道办给批的地方不小,这会儿只有一个人守在摊位前,上面除了两把韭菜、几个春笋,都卖光了。
宋芸芸给邱秋留的东西放在摊位下面,用一个破竹筐罩着。
有三斤樱桃,三斤草莓,一把青菜,一兜马兰头,两斤豌豆,两条带鱼,一条鲳鱼。
邱秋掏钱,宋芸芸撕扯着不要。
合伙生意,哪能不收钱呢。邱秋将钱往铺子上一丢,骑上车赶紧走。
与此同时,褚辰等人带着华侨、港澳台同胞也刚从餐厅出来。
安排车将人送回锦江俱乐部,休息一下午,明早去镇江。褚辰便跟穆正卿、史大华、史博荣告辞。给自己和韩卫鹏、吴志用、罗文君、周文彦、宋昕昕放半天假,想回家回家,想回校回校,逛街也成。
夫妻俩几乎前后脚到家的。
褚辰喝了酒,他喝酒上脸,脸色通红。
邱秋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把了下脉,将航航递给他,去厨房煮醒酒汤。
褚辰抱着航航半躺在沙发上,小家伙第一次见爸爸的脸这么红,跟涂了胭脂似的,伸手揪着褚辰的脸皮搓了搓、揉了揉。
褚辰五官都被他揉变形了,扒拉下他的手,用嘴啃,褚辰轻拍他的小屁股:“没吃饱啊?”
饱了。
航航掀起小褂给他看鼓鼓的肚子。
褚辰轻轻拍了拍:“哎呀,航航的小西瓜熟了,可以切开吃了。”
航航睁大了眼瞪他,坏银!
哧溜爬下他的怀抱,哒哒跑去厨房找邱秋告状。
“爸,坏,切肚。”航航撩起衣服,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爸爸逗你呢,他那么爱你,怎么舍得切你的小肚肚。”邱秋将切好的芹菜放进锅里,加入适量的水,开火煮着,另取了个杯子,冲了杯蜂蜜水,弯腰抱起航航,端着杯子出来,递给懒懒窝在沙发上的褚辰。
褚辰接过杯子喝了两口,看航航巴巴地望着他,起身喂他。
航航伸手推开,身子一扭伏在邱秋肩上打了个哈欠。
褚辰将杯子一转,递到了邱秋嘴边。
邱秋抿了口,晃着身子,轻轻地拍了拍航航的背:“事情还顺利吗?”
褚辰扯开领带,几口将蜂蜜水喝完,点点头:“史大华说思眠很好用,他想让你抽空帮他再做一盒。”
“一盒二十支,他又不失眠,怎么用?”
“说是送人了。”
“家里还有半盒十支,我明天拿给他。”邱秋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将睡着的航航递给褚辰,让他将人抱进卧室,邱秋转身去开门。
“小邱,”孙玉英站在门外笑道,“你那个香能再给我几根吗?或者我买也行。”
昭昭那晚送去的两根,孙玉英接了完全没当回事,还是第二天晚上,邱秋抱着航航去看望孙家二老,见两人都双眼通红,神情疲惫,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出声提醒孙玉英,让她今晚别忘了给两人把香点上。
这一用,好啦,隔两天便要上门讨一次。
“孙同志,你父母是单纯地睡不好,还是对香产生了心理上的依赖?”有人是这样的,失眠后,一旦因为药物或是什么一觉到天明,第二天,会不自觉地想复制前一晚的好眠。
孙玉英一愣,没想到她会拒绝,几支香罢了。
掏了掏口袋,她递了一张大团结过来:“我买十块钱的。”
邱秋抿了下唇,没说什么,伸手接了钱,转身拿了一根给她。
孙玉英错愕地看向邱秋:“十块钱一根?!”
“确切地说,十块钱你只能买到一根的三分之一。”
一根香,她卖三十?!
孙玉英气道:“你吃钱啊!”
邱秋把钱塞给她,伸手取回了香:“你父母光靠思眠不行,你找人给他们做一下心理辅导,或是带他们找老中医开药调理一下身体。”
“什么思眠?”
“这香的名字叫思眠。”
孙玉英深深看了邱秋一眼,转身走了。
邱秋伸手关上门,把香重新放进檀木盒里,塞进书包。
褚辰将航航放在床上,盖上毛毯,换了身居家服出来道,“谁来了?”
“孙玉英,说买十块钱的思眠。”邱秋都要被气笑了,“她当买白菜呢,思眠里用的沉香、龙骨,哪一样便宜了。”
好的沉香几百元一斤,有价无货。
龙骨亦是如此。
她找材料不易,送也就送了,你拿一张大团结买,还一副买成捆香的态度,搞笑呢。
褚辰刚要说什么,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芹菜味:“你煮芹菜水了?”
邱秋一愣,忙往厨房跑,她把灶上的事忘了。
伸手关了火,掀开锅盖看了眼,还好没熬干。
“我来。”褚辰接过小铝锅,过滤取汁,盛在碗里,稍晾些,一饮而尽。
邱秋看他的脸色,比刚回家那会儿稍好些:“去睡会儿。”
褚辰点点头:“孙玉英因为长得好,自小身边围满了人,性格养得有些自我,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以后少搭理她。”
“嗯。”邱秋推推他,“快去睡吧。”
褚辰去睡了,邱秋将鱼虾放进厨房的水盆里,蔬菜搁进冰箱的保鲜层,洗了些樱桃、草莓搁在餐桌上,擦擦手,邱秋抽出本医学杂志,边翻看着边拿了水果吃。
还没看两页呢,门铃响了。
邱秋吃着草莓,伸手将门拉开,随之不由一愣,孙玉英带了他们六楼的小组长和袁老站在门外。
邱秋的好心情瞬间没了,脸一沉冷声道:“要是来说香的事,三位请回吧。”
孙玉英:“你这什么态度啊,一根三十块钱,还不让人说了?”
邱秋双手环胸,冷然道:“成药、成香定价,有物价局,孙同志管得太宽了。”
袁老脸一红:“邱秋,抱歉,打扰了。”说罢,转身走了。
小组长一愣,忙跟着走了,她也是脑子抽了,掺和这事,孙家不是善茬,这位就好欺负了。
孙玉英看着走掉的两人,双眸暗了暗,不由仔细打量起了邱秋:“你不怕我告你?”
“随便。”邱秋说罢,往后退了一步,“啪”一声关上了门。
娘的,哪来的神经病啊!
暗自骂了声,邱秋也没了看书的心情,打开收音机,放小了声音,拿把小锄头,给阳台的花花草草松松土,浇浇水。
正忙活呢,青丫回来了,身后跟着韩鸿文、邱嘉树,三人提了大包小包。
进门直嚷渴。
邱秋忙放下手中的浇花壶,给三人倒水,拿饮料:“邱嘉树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我和褚辰也好接你。”
邱嘉树接过邱秋递来的水杯,一连喝了几口水,方才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刚到。知道你和褚辰忙,就没敢让你们知道。”
韩鸿文龇牙揉了揉肩:“邱秋有吃的吗?”
“没吃午饭?”邱秋说着拉开吊扇。
“吃了,”青丫从卫生间拧了两条湿毛巾出来,一人递了一条,“买的包子。”
韩鸿文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和脖颈:“一人两个包子,早饿了。本来说接了人,在外面吃的,带的东西太多了,不方便,就直接回来了。”
“就你自己来吗?”邱秋看向邱嘉树。
“还有龙老爷子和他小儿子一家。”邱嘉树道,“一下火车,他们就被你们学校的任书记接走了。”
“我还以为不来了呢?”邱秋说着系上围裙,拿了挂面、青菜、鸡蛋,给三人下面。
邱嘉树起身跟到厨房门口,解释道:“龙老爷子舍不得这一季的药,忙着进山采药呢。对了,给你也带了些过来。”
“都有什么?”
“一枝黄花、川芎、青蒿、小檗、石斛、天麻、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