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踏雪怎么样了?”
“就知道你会问。”邱嘉树转身打开自己带的一个包,取了几张照片递给邱秋,“呐。来前我专门请了县里照相馆的师傅去咱寨子里给拍的。”
邱秋炒好鸡蛋,给锅里添上水,撩起围裙擦了把手,接过照片一张张翻看起来,随之便撇了撇嘴:“它跟几匹母马好上了?又生了几个?”
每张照片里陪伴在它身边的母马和小马驹都不同。
邱嘉树跟着凑过来,指着其中两张照片笑道:“这两匹母马还没搞上,小踏雪正在追。其他的……嘿嘿,都相处了一段时间,人家分别给它生了一个小的,一共三匹。不算多、不算多。”
邱秋瞪他:“你们不会把它当成种马在用了吧?”
“哪敢啊。它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别说为难它配种了,马棚稍微打扫得不勤,草料给得不好,都给人摆脸色、尥蹶子。再说,三匹小马驹,有一匹还是你在时就怀上的,另两匹一个是去年冬生下的,一个今年开春。比着其他公马,它够长情的了。”
两三年招惹了五六匹小母马,他管这叫长情?!
邱秋都快不认识“长情”二字了。
水烧开了,邱秋看着一张张照片里小踏雪一副神采飞扬,膘肥体壮的模样,翘了翘嘴角,将照片放在五斗柜里,下面。
面下好,一人一大碗端上桌,给开了瓶辣酱先吃着,邱秋飞快将鲳鱼处理干净,在鱼身上划几刀,拿篦布吸干水分,抹上盐和花雕,腌上。
洗把手,在另一个灶上烧上水,放入姜片、葱段、花雕和盐,接着处理河虾,挑去虾线,剪去虾须。这时水也烧开了,将虾冲洗干净放进去,迅速搅拌几下,待河虾变红弯曲,立即捞出来装盘,接着把篦子放进锅内,腌好的鱼搁上去大火开蒸。
调个蘸料,白灼河虾便端上桌了。
鱼蒸好,倒掉盘中的蒸鱼水,去掉鱼身上的姜丝和葱段,淋上蒸鱼豉油,摆上葱花,锅刷干净重新放上去,倒入少许菜籽油烧热,浇在鱼身上的葱花丝上激发出香味,端上桌。
“别弄了,这些够吃了。”邱嘉树皱眉道。
“行吧,本来还想给你们炒个青菜呢。”邱秋解下围裙,洗了洗手,不管他们了。
方才回来没见青丫和老太太,以为两人在屋里睡午觉呢,这会儿青丫从外面回来了,老太太不知道在家呢,还是出去了?
邱秋想着去老太太屋里看了眼,没人。
青丫看她的动作笑道:“老太太跟汽车间的董奶奶去龙华了。”
“现在去龙华干嘛?”三四月份还有桃花可以看,再过两三个月,也能吃桃子,这会儿去除了一个塔,一个正在整修恢复阶段的寺,便是革命公墓。
青丫:“说是去逛逛。”
邱秋便没再多说什么,弯腰看邱嘉树带过来的东西,这个天气,新鲜药材不敢带,怕火车上几天给捂坏了,带来的都是晒干的。
除了药材,还有一化肥袋子熏肉熏肠、腊肉腊肠腊排骨。
将药材收进储藏室,肉制品一一挂在厨房的阳台上,邱秋给几人洗樱桃、草莓。
三人吃完饭,青丫和韩鸿文拿了碗筷去厨房洗刷,邱嘉树去卫生间,解开腰间绑的宽腰带,从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出来递给邱秋。
“耗子让我给你捎来的,三四月份卖药材的钱,两千。你点点。”
邱秋伸手接过,信封有些汗湿,她将钱全部倒出来,伸手数了遍:“没错,是两千。”
邱嘉树眉眼舒展,笑道:“开春忙着春耕,耗子又将你家和他家的自留地都种上了药材,一忙上山采药的次数便少了。不然还能更多。”
邱秋放下钱,看向邱嘉树:“一直也没有问你,拿了药材种植手册,大队里种了多少药材,都种了什么呀?”
邱嘉树在邱秋身旁坐下,笑道:“月湖旁种了大片的金银花,后山我带人开垦出来一片,种了天麻、黄精。”
除了天麻生长周期短,当年便能见利,黄精和金银花都要三四年才可以收获。
“要是有空地,回去种些薄荷、紫苏、穿心莲、板蓝根,五月种下,穿心莲八九月便能收了,其他的十月、十一月收获。只有见着钱了,村民们才会上心。”
“不用见着钱都上心。这两年,耗子卖药材没少挣,寨子里的人都瞅在眼里,今年的自留地,种菜都少了,有的人家院坝都拆掉种上金银花了。就是吧,很多人家想种金钗石斛,照着你写的种植手册种,没一家弄成的。”
邱秋疑惑:“分株、扦插挺容易的。”
邱嘉树抚额:“耗子哪舍得让大家去你家后院弄了金钗石斛分株、扦插啊,他给队里想种的,一家发了一小包种子。”
金钗石斛的种子非常细小,呈粉末状,无胚乳,在自然条件下,发芽率极低。而且从种子播种到植株开花,需要3至4年好长的一段时间。
“不舍得给,就让大伙儿拿钱买呗。乡里乡亲的,让耗子比卖给收购站便宜一点。”
邱嘉树点点头,四下看了圈:“听青丫说你带着昭昭和航航去参加昭昭她小姑的婚礼,你回来了,他们俩呢?”
邱秋指指卧室:“航航跟褚辰睡了,昭昭闹洞房去了。”
“褚辰回来了?”
邱秋点头:“中午陪华侨、港澳台同胞喝了点酒,让他睡吧,晚上叫他请咱们出去吃大餐。对了,你困不困?困了我给你拿毯子,在沙发上睡一会儿。”
邱嘉树还真困了,不过他想洗洗,身上都臭了。
暖瓶里有热水,青丫又帮他烧了两大锅。
洗好换上他带来的衣服,擦干头发,把内裤袜子晾上,倒头便睡了。
青丫将他换下来的衬衫长裤丢进洗衣机,洗好晾上,拿上书本回屋了。韩鸿文跟邱秋坐在餐桌旁,小声讨论着他在医院经手的病人,有哪些病症特殊,他给施了针,用了什么药。
邱秋的回答还是那么一针见血,给出的方子亦是一如既往的精简,用的药材也会根据病人的经济情况进行调整。
几个病人讨论完,韩鸿文想撞墙,太多不足了,有些小错误就不该犯。他跟邱秋都是寨子里走出来的,邱秋用药都会看病人的经济情况,而他……下意识地只想求成,药难免就下猛了,这样一来,病人势必会产生点不良后果,如损伤正气、刺激胃肠道、损伤肝肾等。
邱秋:“夜校读的什么?”
“医学基础课和护理课,基础课包含了人体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等,护理课则教授基础的护理操作和临床护理。”
邱秋撑着头想了下:“回头我给你一张旁听证,有空你来我们学校听听大一的课。”
“好。”韩鸿文乖乖应道。
邱秋起身进卧室,轻手轻脚地将她最近抄录的《汤液经法》《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递给韩鸿文,“给,拿回去看看。”
这两本的原书是上面给她教授阴阳十三针的奖励,还有几本没抄。
韩鸿文接过来一看是商朝重要名臣、政治家,被称为“中华厨祖”的伊尹著作的《汤液经法》,欢呼一声,跳了起来。
邱秋踢他:“小声点!”
韩鸿文压下心里的激动,小声道:“不是说,宋朝以后就佚失了吗?”
“上面给找的。”邱秋给他一个,你明白吧的眼神。
韩鸿文失笑,打开翻看了起来,邱秋一手楷书,笔画规整、结构严谨,字体清晰,看着比原书还舒服。
沙发上的邱嘉树被韩鸿文的惊呼吵得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褚辰和航航被吵醒,便穿衣起来了。
“啾啾——”航航揉了揉眼,扎着双手要邱秋抱。
邱秋伸手要接,褚辰压下航航的双手:“先去厕所放水。鸿文来了。”
韩鸿文点点头,朝航航挥挥手。
他每周都会来,航航跟他熟得很,看他挥手,跟着抬手晃了晃。
解过手,洗把脸,航航挣扎着下地,先一步跑了出来,哒哒到了桌旁仰脸看着韩鸿文道:“哥——”
韩鸿文“哎”了声,伸手将他抱放在膝上,拉过水果盘,拿了颗草莓喂给他。
航航双手捧着草莓啃了起来。
褚辰一眼扫过沙发上的鼓包,走了过去,探头瞅了一眼,扭头问邱秋:“嘉树什么时候来的?”
邱秋正拿了小踏雪的照片往玻璃相框里夹,闻言小声道:“三点左右到家的。青丫和鸿文去接的,带了几大袋东西,有药材熏肉腊肉。来,看看小踏雪,”邱秋指了指相框里它跟不同母马和小马驹的合影,“色吧?”
褚辰轻笑:“还、还行吧。”
邱秋白眼翻他:“地皮今年也租不到吧?”
褚辰点头,虽说从1962年陈云就曾提出过分田到户,借以刺激农民生产的积极性、恢复农业产量,但并没有广泛推行。
今年3月,《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应当稳定》的读者来信和“编者按”,更是对分田到组提出了异议。
虽然有报社消息传出,去年12月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就已经实行了分田到户,但收成如何,产量还没有出来;今年四川等地也只是摸索前进,沪市周边还没有动的迹象。
“要不先让小踏雪过来,回头我跟沪市药材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商量一下,将小踏雪寄养在他们天马山鹿场一两年。天马山离市区不远,星期天我们可以去看它。”
褚辰看着照片上往母马跟前凑的小踏雪,笑道:“你觉得它是想去鹿场呢,还是想待在寨子里跟母马们相亲相爱?”
这还用选吗,鹿场可没有马儿跟它相伴。
邱秋轻叹一声,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五点多,邱嘉树醒了,老太太也从龙华回来了,不在家做饭了,出去吃。
刚到门口,史大华来了,邀一家人去国际饭店吃晚饭,顺便给褚辰介绍两个有捐款意向的人。
褚辰自然不会拒绝,抱起航航道:“走吧,去国际饭店。”
青丫:“不叫昭昭?”
一家人都还没去过国际饭店呢,第一次去是得叫上,不然,回头小家伙该有意见了。
小六出嫁住的武康路公寓楼离家不远,褚辰让邱秋带着人和史大华先走,他骑车载着航航去接昭昭。
邱秋他们分两批坐政府给史大华配的车,先一步到了。
国际饭店落成于1934年,位于黄区南京西路170号,正对面原是跑马厅,现在是历史博物馆,东邻体育大厦和华侨饭店。
24层,地下两层,地面上高83.8米,钢框架结构,钢筋混凝土楼板。几十年过去了,它仍是沪市第一高楼。
站在楼前,望一眼便让人却步,寻常人也不敢走进去,不仅不能进去消费,甚至进去张望一眼都不行。这里的客房由上级统一安排,入住的外宾和侨胞都由组织安排。
一路有服务员热情地领到14楼顺风厅,几人落座,分了两桌。
史大华带着他的两个朋友坐一桌,邱秋他们一桌。
有西餐有中餐。
“你俩想吃什么?”邱秋问韩鸿文、邱嘉树。
两人坐在位置上,拘谨得不行,怕用不好刀叉,惹人笑话,异口同声地选了中餐。
邱秋让两人点菜。
邱嘉树和韩鸿文扫了眼服务员端上来的菜单,忙摇了摇头,很多连见都没见过,他们哪知道哪个好吃。
邱秋和青丫也没尝过这边的饭菜。
“奶奶你来吧。”邱秋将菜单推给老太太。
老太太熟练地翻开菜单点菜,滑虾仁、蝴蝶海参、油爆河虾、红烧鲴鱼、扣三丝、草头圈子,最后来了一道汤,一个他们这儿独有的象棋蛋糕。
等菜的功夫,韩鸿文和邱嘉树悄悄走到窗边,往下看去,只一眼忙又退了回来,头晕。
邱嘉树笑韩鸿文:“都来小半年了,你咋还这么没出息?”
“这地方是我一个小小的医生能来的,”韩鸿文说着看了邱秋、青丫一眼,笑道,“大家都是第一次。”
“我看老太太点餐蛮熟练的。”
“老太太跟咱不一样。”
邱嘉树看眼老太太那范儿,深表赞成。
“邱医生,”史大华招招手,“您来一下。”
邱秋起身过去,史大华忙站起来先服务员早一步,帮邱秋拉开身旁的椅子:“坐。”
邱秋依言落座。
史大华将自己的朋友介绍给邱秋,一位是马来西亚来的王先生,另一位是新加坡来的江先生。
说是朋友,其实是史大华他们香港大华集团的客户,两人都为思眠而来。
史大华的20根香,除了他和父亲一人试用一根,剩下的一分为二寄给了两人。
两人都是重度失眠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