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微没来得及点进聊天页面,将手机扔给谢屿舟,差点砸到他的手,“我才没有感动,删完了睡觉。”
想象里他会念念不忘,直面而来的冲击不可小觑。
被人惦记放在心上。
熄了灯的主卧,厚重的窗帘透不进一丝光亮,被黑暗包裹的同时,沉在男人的气息里。
宋时微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喃喃问谢屿舟,“你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
许多问题,不想装傻,想知道答案。
每晚他们用培养感情的理由相拥而眠,不分彼此。
谢屿舟开口,“因为老谢不喜欢你,我和老谢不对付。”
谢宏恺哪里是不喜欢她,是讨厌至极。
“放心,他不会再找你。”
“我不怕。”宋时微捕捉到一个‘再’字,“你知道他来找我了?”
俗套的剧情发生在她的身上,被喜欢的人的爸爸用钱砸,让她离开他的儿子。
十八岁的女生怎么和一个咄咄逼人的上位者相抗衡。
她想过,异国恋可以的,可是,造化弄人。
注定有缘无分。
黑暗或许能够降低人的心理防线,两个针锋相对的人难得说起心里话。
谢屿舟没有隐瞒,“后来知道的,他和我说你收了他的钱。”
宋时微捏紧睡衣裙摆,“我没有。”
谢屿舟:“我知道你没有,你应该收的,不要白不要。”
起码这七年不会太难过。
宋时微摇了摇头,“那我们永远都无法平等。”
说她清高也好,矫情也罢,不属于她的钱,她不要。
谢屿舟摸摸她的头,“睡吧,明天要赶飞机。”
促使她离开肯定不止这一个原因,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前途学业和爱情之中,宋时微选择成全他的学业。
他恨的是她不告而别,恨的是她轻易放弃了他。
最恨的是自己,让她无法信任他,选择独自承受。
另外一边,陈叙白久等不到宋时微的回复,再发送却是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不用想,一定是谢屿舟做的。
比起七年前,他现在掌控欲更强。
宋时微依旧站在他那边。
深夜,浓浓夜色泼洒在无边大地上。
谢屿舟犯了失眠的老毛病,怀里的女人呼吸均匀,她喜欢侧躺蜷缩睡觉。
他准备拿开她的手臂,宋时微眉头轻蹙,“不要。”
她搂得更紧。
谢屿舟重新躺下,“好,我不走。”
他的胸前浸入眼泪,一片潮湿,宋时微哭得不能自已,肩膀剧烈颤抖。
她做噩梦了吗?
“时时。”
谢屿舟唤她的名字,轻声哄她,“不哭,我在,我一直在。”
宋时微一直呓语,“对不起,谢屿舟。”
她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噩梦里,循环反复,寻不到出口。
从以前到重逢,谢屿舟极少见到宋时微哭,她一直把自己藏在坚硬的壳里。
考试考砸了难过几秒恢复活力,和他吵架倔强离开,然而,她又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看电视会哭,看到猫猫受伤也会哭。
没有一次,像今晚哭得这么伤心。
谢屿舟拍拍她的肩膀,“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安抚,宋时微渐渐平静下来,蹭了蹭他的胸口,贪恋地抱紧他。
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
宋时微头疼欲裂,睁开肿胀的眼睛,抬眼对上男人的眼睛,好似有一闪而过的心疼。
“几点了?”
谢屿舟极快松开了她,“时间来得及。”
“好,我先去刷牙。”
宋时微没有断片,她清楚记得做过的梦。
梦见谢屿舟和别人结婚,他愤愤地说他恨她,他说希望他们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说后悔和她做过。
他在梦里否定了他们的一切。
白天的他们,少了黑夜的遮掩,双双裹上麦芒。
机场人群熙熙攘攘,谢屿舟牵紧宋时微的手,担心她被人群挤散。
宋时微抽出手臂,“我们分开走,你先上去。”
谢屿舟眉头轻拧,“没有同事。”
宋时微紧张过了头,“万一被看到多麻烦。”
谢屿舟极轻叹息,“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我不是你的小三。”
谁敢让谢屿舟做小三啊。
他说归说,最终采纳她的建议,只是让她先去值机,他在她身后的位置,隔了三个人的距离。
短暂的分开,在头等舱重遇。
谢屿舟:“给我一只耳机。”
好像回到高中时代,只是那时是有线耳机,不再播放英语听力。
哀伤的女声传入耳中。
“仿佛上一分钟,你还陪在我左右,还以为我们会开花结果。”*
“我还记得那年晴空万里,那一道飞机云的弧线
蜿蜒着思念,写下故事的总结。”*
飞机进入雨带区,四周变得昏暗,耳机里的歌曲进入高潮。
“离开很不舍得,以为会崩溃的,却在最痛的时刻最感觉清澈,什么都会过去的。”*
“谁的一见钟情不刻骨铭心,谁能任性不认命。”*
音乐软件有了记忆,自动播放。
这是宋时微离开南城后创建的歌单,收集了一堆有关‘分手’的歌曲。
每一句歌词,好像都是在说他们,折射了他们的故事。
飞机穿出雨区,大片的云朵包围飞机。
宋时微的头瞥向窗外,云卷云舒两相忘,云过无痕却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
她攥紧一张餐巾纸,展开又折叠,来来回回折腾好几次,变得皱皱巴巴。
碎成了一粒一粒的渣。
其实从第一句歌词开始,宋时微和谢屿舟没有说话。
谢屿舟握紧她的手,制止她无意义的动作。
歌单播放完毕,自动切换到其他歌曲,是耳熟能详的一首歌曲。
“我向你追,风温柔的吹,只要你无怨我也无悔。”*
一系列低缓的歌曲后,再听这首曲,颇有一种雨过天晴,柳暗花明的感觉。
与窗外的景色不谋而合,前方日光闪烁,一望无际的蓝天。
宋时微用余光偷窥身侧的男人,神色自若,正在平板上浏览PDF文件。
谢屿舟将平板侧过来,放在座位之间的台面上,“傅景深发来的可行性方案,你一起看看。”
原来感伤的只有她一个人,谢屿舟用降噪耳机屏蔽舱内的噪音罢了。
宋时微吸了吸鼻头,“好。”
报告不长,不足十页,没有花里胡哨的大段叙述,简明扼要阐明了他们的优势。
宋时微从刚刚的情绪中抽出,几分钟浏览完报告。
谢屿舟开门见山,“你怎么想?”
宋时微略微思索片刻,“傅总说的很有道理,竞争太激烈,重点在于成本把控和定价的平衡,我们也有优点,本身有知名度,善加利用,我是觉得,可以合作,当然我的想法不成熟,还比较片面。”
谢屿舟颔首,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去饮料线?”
众所周知的边缘部门。
宋时微解释,“领导的分配,我不知道总经理是你,法人代表不姓谢。”
谢屿舟的黑眸瞥向她,“知道总经理是我,你就不会来面试,是吗?”
宋时微没有即刻回答陷阱题,深思后启唇。
沉默是最显而易见又容易误会的动作。
何苦为难她为难自己,谢屿舟没有逼问,截断她要说的话,“关于傅景深你怎么看?”
“我不熟。”又是一个陷阱题,宋时微观察谢屿舟的表情,一副云淡风轻不在意任何事的表情,“不过我猜,他不是玩票,是想慢慢取得傅家的实权,又不想过于招摇,容易打草惊蛇,所以选择这个不起眼的行业,也是一个好消息,他不会半途而废。”
“不愧是一起相过亲。”
谢屿舟补充,“陪别人也算。”
宋时微凝视他的眼睛,说:“你很在意我和他相过亲。”
她用的是肯定无疑的语气。
谢屿舟坦然承认,“是的,谁都不想成为备选。”
宋时微应对自如,“备选好过无法上场,谢总,你觉得呢?”
还是曾经伶牙俐齿的人,说话直接。
谢屿舟扣住她的脖颈,“所以我是备选?”
宋时微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没说,你自己认为的。”
气流不稳,飞机舱颠簸了一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宋时微收到林以棠发的旅游照片,一眼看出重点,【你和顾景渊一起去旅游的?】
林以棠:【是啊,婚前旅游,看看适不适合结婚。】
宋时微:【所以,怎么样?】
林以棠:【还可以,你帮我想想,我在哪儿见到过他。】
宋时微:【我努力回忆,不认识。】
无奈,她盯着顾景渊的照片细细打量,完全没有印象。
蹙眉、发愁的小表情落入谢屿舟的眼中,男人哼笑一声,“当着我的面看别的男人,这不好吧,谢太太。”
宋时微懒得搭理他,“顾景渊你应该认识吧。”
毕竟他们算是一个圈层的人。
谢屿舟:“认识,不熟。”
宋时微:“他有没有白月光或者金屋藏娇?”
“我不关心别人的八卦。”谢屿舟话锋一转,“我只知道,我没有。”
宋时微咕哝道:“我又没问你。”
谢屿舟微扬薄唇,“我以为谢太太是旁敲侧击,毕竟我们不熟。”
重音刻意咬在‘不熟’两个字上,借机内涵她,她经常说他们不熟。
宋时微:“你这疑心病有点重。”
谢屿舟反问她,“你有吗?”
“没有。”宋时微岔开话题,“你这样不累吗?”
与经济舱不同,商务舱中间的隔板较宽,为了方便和她聊天,谢屿舟的上半身探到她的那一边。
谢屿舟敛眸,“心疼了?”
宋时微脸颊微红,“费腰,我以后要用。”
“放心,好得很。”谢屿舟说。
飞机缓慢下降,高度持续降低,慢慢可以看见地面的建筑和绿化。
离临港越近,宋时微竟无端紧张起来。
以丈夫的身份带谢屿舟回家,是她幻想过无数遍的场景。
和所有人介绍他是她的男朋友,何尝不是她的心愿。
从前是家世差距,现在是家世加职级差距。
“走吧。”谢屿舟一手拎行李,一手牵着宋时微,在临港,他们可以光明正大。
男人提前预约好汽车,安排好上门礼,细致周全,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坐上汽车,谢屿舟问:“地址。”
宋时微难为情开口,“粥而复始,小米粥的粥。”
周而复始,亦是舟而复时。
谢屿舟几不可查地扬起眉峰,正好被宋时微看到,她捶他,“你笑什么?不是你的舟。”
“笑你店名起得好。”
机场到市区约摸四十分钟的车程,汽车停在‘粥而复始’店铺门口。
宋时微迅速下车,轻手轻脚走进店里,伸手捂住葛书韵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葛书韵喜不胜收,“乖宝,你回来不提前说。”
宋时微:“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开心吗?”
“开心。”葛书韵看到宋时微身后的男人,衬衫一丝不苟,黑眸冷冷清清,稳重深沉,不苟言笑。
“屿舟是吧,你坐,渴不渴?想吃什么,阿姨去做。”
“妈,你不用管他。”
到了临港,在妈妈面前的宋时微,放飞自我,不用做成熟的大人。
谢屿舟礼貌问好,“妈,您先忙,不用管我。”
常年没什么表情的人,即使是问好,透着丝丝凉意,感觉瘆得慌。
宋时微系上围裙帮妈妈端菜收盘子,谢屿舟坐在收银台充当临时小工。
堂堂公司总裁,在这收几块钱十几块钱,大材小用。
一方小小的早餐店铺,店面大约40平方,摆了四张桌椅,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短短半个小时,谢屿舟根据客流量和菜单,大概计算出店铺的营业额。
正值晌午的点,店里十分忙碌。
宋时微冲着后厨喊,“妈,一碗豪华海鲜粥。”
进来两个女生,付完钱问谢屿舟,“能加个好友吗?”
宋时微扯住男人的衣袖,耳语道:“谢总为丈母娘的店充点业绩,不要这么抠。”
转而热情介绍,“充值100即可添加,充值200可以合照,需要吗?”
女生:“要要要。”
不得不承认,颜值社会长得帅是可以当饭吃的。
宋时微充当临
时摄影师,“那个小舟,怎么回事,笑一笑啊。”
男人在镜头里扯了一个笑,眉头微挑,是危险的信号。
女生吞吞吐吐,“有对象吗?”
宋时微:“我们卖脸不卖身。”
最忙碌的一阵过去,宋时微端来一碗不加辣椒的粉,放在谢屿舟面前,“我们吃饭还早,你先吃。”
谢屿舟岿然不动,“我和你们一起。”
宋时微:“你胃病犯了麻烦,我妈会自责。”
过了晌午的点,店里闲下来,关上玻璃门,宋时微和妈妈开始吃午饭。
葛书韵向在店里工作的芳姨介绍,“这是我女婿。”
芳姨:“长得帅得嘞,配微微刚好,就是嫁得远了。”
葛书韵:“还好,主要是微微喜欢。”
宋时微给妈妈夹菜,“妈,我才没有。”
男人从桌子底下踢了她一下,表面神色如常,她踢回去,结果被他握住了小腿,如前天晚上。
葛书韵看女儿薄红的脸,“害羞了。”
宋时微佯装镇定,扇扇脸颊,“热的。”
午饭结束,店里剩下三个人,谢屿舟打了一个电话,不时送来一堆礼品。
“妈,来得匆忙,略备薄礼。”
宋时微:他是不是对‘薄’这个字有误解,店里快摆不下了,这叫薄礼。
葛书韵:“你和微微好好过日子就行,这些都不重要。”
“我会好好待时时,不让她受委屈。”在长辈面前,谢屿舟说话滴水不漏。
说得宋时微都要感动了,但她知道,这是场面话。
葛书韵先回去休息,宋时微和谢屿舟留下打扫卫生。
男人挽起衣袖,露出冷白色的手臂,平日里签几千万上亿单子的手,此刻正在抹桌子。
好滑稽。
宋时微的思绪飘到远处。
蒋俊明推门而入,“微微你舍得回来了啊。”
“俊明哥,你今天休息啊?”
初到临港,宋时微租的是蒋俊明家的房子,一住就是七年,自是熟络。
蒋俊明:“对,正好去赶海。”
宋时微解下围裙,“好呀,你等我一下。”
“我老公,谢屿舟。”她向双方介绍,“房东俊明哥。”
两个男人握手表示认识。
谢屿舟抬眼认真打量眼前的人,小麦色皮肤,端正长相,其他未知。
临港位于北回归线以南,靠海吃海,他们随便选了一个人少的滩涂。
蒋俊明问:“谢先生他不下来吗?”
“他在开会。”
身为老板,谢屿舟出门必备两部手机两个充电宝,时刻处理工作。
宋时微刨沙子,“雅娴姐呢?”
秦雅娴是宋时微的学姐,和蒋俊明是高中同学。
“她去培训了,我们本来想过几天去南城看你,结果你先回来了。”
蒋俊明小声说:“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人啊,看着不好相处,冷冰冰的。”
宋时微:“他就这样,你别在意。”
蒋俊明:“我不会。”
宋时微:“你还不向雅娴姐表白吗?小心她和别人结婚了,她和我说学校里有老师在追她。”
蒋俊明发愁,“这不是怕表白被拒,连朋友都没得做,而且你也知道我的职业,随时有危险。”
“如果错过了会后悔。”宋时微叹了一口气,“感情的事,旁人不好说,我自己的都一团糟,你好好想想吧。”
宋时微偷拍一张他的照片,“我发给雅娴姐。”
蒋俊明去夺她的手机,“不行,太影响我形象了。”
谢屿舟站在沙滩边,望着乐不思蜀的宋时微,她完全忘了他的存在,和别人玩得开心,没有看他一眼。
“宋时微,过来。”
听见他喊她,宋时微放下耙子,“我去看看。”
“怎么了?”
谢屿舟扯着宋时微的胳膊,带到一棵大石头的背后,“我都不知道宋小姐一个独生女,有这么多‘哥。’”
宋时微背靠石头,困在男人怀中,“我也不知道谢总一个集团总裁,这么会阴阳怪气。”
男人抓住她的手,满手沾上沙子。
“中午卖我卖的开心吗?”
宋时微仰起头,“开心啊,营业额最多的一天,可惜你只能待两天。”
谢屿舟凑到她的耳边,“这点钱就把我卖了。”
宋时微:“谢总不知人间疾苦,看不上这点钱。”
她想起来,“你喊我干嘛?我要去抓螃蟹。”
谢屿舟面不改色,“改报告。”
宋时微被迫在沙滩边用手机WPS改报告,着急周一上会,“改完了,我要去找俊明哥了。”
她刚转身,被男人拽进怀里,鼻头碰到他的胸膛。
随后而来的是,微凉的薄唇和炙热的气息。
谢屿舟压着她的唇,好心提醒她,“嘘,有人过来。”
他不顾在外面,不顾她的挣扎,像不远处的海浪,在她口腔里卷起千层浪。
海边风大,然而,他们这一隅空间无风也无浪,除了唇齿间。
耳边是沙沙的脚步声,还有蒋俊明的声音,“他们人呢?往这边来了啊。”
男人扣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手背贴在石头上。
亲了半晌,他终于松开了她,嗓音微哑,说:“今日份培养感情完成。”
宋时微整理好衣服,“我走了。”
“你去吧。”
谢屿舟在她身后佯装可惜,“又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