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敏锐毒夫。

南般若望着山花丛中的那座坟。

原本坟里只葬着个亡妻,现下已是夫妻双人合葬墓。

这些日子下过几场雨,坟土有没有被翻新过,她看不出来。

心底只是隐隐觉得不对。

蔺青阳大手揽着她的肩膀,带她往回走。

行出几步,南般若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个鳏夫,该不会是被你杀了吧?”

蔺青阳哈一下笑出声来:“想什么呢,我有这闲工夫?”

他用坚硬带茧的手指报复似的捏了捏她的肩头。

她侧眸看他,只见他微虚着漆黑狭长的眸子,视线聚焦到远处,一副傲慢不屑的样子。

他嗤道:“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我理他作甚。”

南般若如实道:“他咒你变成鳏夫啊蔺青阳。”

“那算什么诅咒。”他勾起漂亮的唇角,懒声道,“都说了,你要是死了,我敲锣打鼓!”

南般若:“……哦。”

行出几步,她又道:“那座坟前,供了只鱼。”

蔺青阳不动声色眯了眯眸。

她真是,敏锐得令他心尖颤抖,手指痉挛。

他漫不经心,语声微哑:“鱼,怎么?”

南般若只觉心里缭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半晌,缓缓眨了下眼睛,摇头:“没怎么,就是来到这儿好多天,一次也没见你做鱼吃。”

蔺青阳垂下头,低闷地笑出声。

“真是见什么都馋。”他嗔道,“成天死人,你知道附近河里的鱼都啃过谁的尸?”

[当然是……啃过这个温平的尸啊!]

南般若转头看他,见他说着瘆人的鬼话,唇角笑容倒是愈发灿烂。

视线相对,他挑眉问她:“还想吃吗?”

南般若老实摇头:“不了不了。”

*

不日,蔺青阳一行抵达炎洲地界。

说来也奇怪。

虽然都是一模

一样的荒山野岭,但到了家乡地界,感受就是与别处不同。

空气里仿佛都有了熟悉的味道。

南般若指着远处一座耸入云端的大山:“那是我们炎洲最出名的神女峰,当地人都会向它许愿。很灵的。”

蔺青阳懒散瞥过一眼,随口问:“你试过?都许了什么愿?”

他很乐意帮她实现一些不曾被满足的愿望。

良久不见回应。

嗯?

他挑眉转头,定睛打量她。

只见南般若身躯微僵,神色凝滞,不动声色把脸转走,望着车窗外。

片刻后,她轻柔的声音缓缓飘出来,生硬地改了话题:“今日天气不算好,要不然可以远远望见清水河。河面很宽,连着天,像海一样。”

蔺青阳手指一下一下敲击膝盖。

他倾过身,将她松松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也不着急回上京。多待些日子,总能遇见好天气。”

“嗯。”她明显神思不属,下意识重复他最后一句,“总能遇见好天气。”

他偏头,目光自上而下,描摹她的轮廓。

倾城绝色,雪肤玉颜,眉间蹙有薄愁,唇瓣欲语还休,最是动人不过。

“般若。”

他叹息着,轻吻她黑缎般的鬓发。

你究竟……许过什么愿望呢?

*

许多年前。

“阿兄!快点告诉我,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离开炎洲前往上京城的那天,少女死皮赖脸缠着自家兄长,反复追问个不停。

南念一无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南般若狡黠地笑:“那我来猜!我猜到的就不算是你说出来!”

她左左右右观察他神色。

“阿兄是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娶个漂亮媳妇?想赚大钱?都不是啊?”

她鼓起腮帮子,面色犹豫。

“不会吧……”她迟疑地盯住南念一的眼睛,“阿兄,你该不会和父母亲一样,许那种老古董的愿望吧……希望全家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看他脸色就知道猜对了!

南般若蹦了起来:“还真是啊?”她笑得前仰后合,“阿兄你好老土,一点儿都不像我们年纪轻轻的人!”

南念一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拖声拖气:“那你们年轻人,都许什么愿望啊?”

她冲着他吐舌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想要遇见全天下最好看的男子,要像话本子里那样,和他一见钟情。

这种事情才不能让南念一知道。

*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南般若终于明白,最老土的愿望反而最珍贵。

“般若?南般若。”

“嗯?”

南般若恍惚回神,对上蔺青阳那张俊美逼人的脸。

“到地方了。”他笑着牵起她的手,“累坏了吧?来,下车洗漱歇息。”

南般若随他走进驿馆。

此地闲杂人等已被清离。

在陈旧的黄木大堂用过饭食之后,蔺青阳见她实在疲累,将她打横抱上二楼,替她宽衣解带,放进浴桶。

见她半天不动,他好笑又无奈:“要我帮你洗?”

“嗯……嗯。”

她挂在桶边,神色蔫巴。

蔺青阳挽起衣袖,取来澡豆,搓衣裳似的把她整个揉搓了一遍,又替她仔细清洁满头青丝。

南般若乖乖低着脑袋,任他捯饬。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散在水中好像一大蓬黑藻,探手一抓,滑凉如缎,轻易顺着指缝溜走。

一缕一缕,都要细细漂洗干净。

蔺青阳处理完这个水中妖精,感觉竟比打了一场硬仗还辛苦。

他探手伸进浴桶,环着腰,把她抱出来,放在身上擦干,替她套上干燥舒适的大袍子。

抬眉一看,她神色依旧恹恹。

他抖了抖自己湿透的衣裳,手指点她鼻尖:“这么难伺候呢大小姐?哪儿不满意,说话。”

南般若默了片刻,闷声开口:“这个水。”

蔺青阳挑眉:“水怎么?”

她道:“你烧的热水,比这个舒服。”

“……”

蔺青阳啼笑皆非,“什么毛病!”

*

南般若躺在床榻上,听着隔壁传来水声和歌声。

蔺青阳很会唱歌。

哼着歌,他比平日多洗了一盏茶的工夫。

桶中的水已经温凉,上榻的时候,蔺青阳身体倒是带着热腾腾的水汽。

束带在他腰间挽了个松散的结,方便一扯就掉。

很显然,他没打算就这么睡下。

“般若。在想什么?”

她被他拢进怀里。

宽大的衣袍一蹭就开,肌肤相触的瞬间,榻上空气变得湿热。

南般若:“在想明日吃什么。”

蔺青阳:“……”

垂头准备吻她的动作略微一顿。

她抬眸,视线撞入他黑沉的眸中,问:“我们炎洲,盛产桂鱼——你会做炎洲菜吗?”

“啧。”

蔺青阳压下情火,手指轻敲额侧,认真回忆思忖起来。

他精通烹饪,坊间菜肴,总能轻松复刻。

前世南戟河身死,炎洲最终被他一手掌控,自然是来过的——没带她。

炎洲盛产桂鱼。

当地官员招待他,席上总有清蒸或红烧桂鱼。

他记得味道,略一沉吟,火候、调料、手法,心里大致便有了个数。

“还不简单,明日给你做。”他笑笑地探出手指,轻抚她花瓣般的唇,“馋不死你。”

指尖在她唇上反复流连。

分明是他亲手洗干净的身体,却能弥漫出令人神魂颠倒的香浓,牵引着他,诱惑着他,难以抑制地靠近。

“般若。”蔺青阳眸色暗沉,嗓音低哑,“明日我会喂饱你,那今日你是不是应该……”

她下意识想要喊累。

抬手推他,手腕被他轻易捉住,摁到枕上。

“唔!”

唇瓣分开是为了说话,不是邀他品尝。

他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薄唇覆上她的唇,辗转间,炽热的气息铺天盖地淹没她的身体与神魂。

在热水中泡得疏懒的身躯提不起半点力气来反抗,瞪人时,眸似春水潋滟,毫无杀伤之力。

蔺青阳举兵攻伐,只觉欲拒还迎。

花瓣、香蜜,寸寸深陷,节节沉沦。

“般若……我的好般若。”

乖得让他下不去狠手。

*

这一夜南般若渡得并不算难。

蔺青阳待她温存体贴。

吻着她,哄着她,处处照顾。

除了……

他定要逼问她到了没有,她不肯说,他就绝不放过,身体力行,手段百出,终究迫使她张开嘴巴,吐尽了醉人的蜜语甜言。

*

次日进入城中,蔺青阳出手阔绰,包下了一整座食楼。

他亲自到后厨给她做鱼。

清蒸、红烧,信手拈来,出锅一尝,味道与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

端到厢中,只见南般若老老实实坐在饭桌旁等候,双手放在膝上,乖得都不像她了。

菜肴上桌。

他替她挟起鱼肉,挑干净为数不多的鱼刺,放进她面前的香碟中。

南般若抬眸望他。

蔺青阳扬了扬下颌:“看我干什么,吃你的。”

她目光迷蒙:“这是炎洲菜吗?”

蔺青阳失笑:“这你家乡还是我家乡?”

这只小病猫从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特色菜也不知道。

南般若低下头,挟起鱼肉放进嘴里。

入口即化,香浓鲜甜。

他替她捡刺,喂着她吃下了小半条红烧鱼、小半条清蒸鱼,一小碗米饭,然后看着她喝下大半碗鱼汤。

“啪嗒。”

水珠溅进了汤碗。

蔺青阳蓦地伸出手,捏住她下巴。

第二滴眼泪来不及藏起来,当着他的面,珠一般滚落玉靥。

“般若?”

蔺青阳眸中浮起阴暗翻涌的躁郁。

视线相对。

他目光如刀,刻进她眼底。

“说吧,究竟何处对我不满?前世的事?”蔺青阳语气平静淡漠,莫名叫人毛骨悚然。

她的眸中再一次浮起水雾。

“蔺青阳。”南般若喃喃开口,“你不知道,炎洲人吃的是臭桂鱼。你竟然不知道。”

她并不躲避他骇人的注视,怔怔直视他,一

字一句重复。

“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

蔺青阳心头微微一凛。

她扯唇笑了笑:“是因为……你前世接手炎洲时,这里已经没有了炎洲人,对不对?我们炎洲人,全都死光了,是不是?”

不等他蹙眉,她的眼睛里再一次蕴满了水雾,漫出眼眶,扑簌簌往下掉落。

“谁告诉你的?”他问,“武小鱼么?他说我杀光了炎洲人?”

南般若抿唇不语。

“哈。”蔺青阳笑起来,“南般若,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是,前世炎洲的确是十室九空,但那与我无关。”

他倏地沉下脸,神情冷酷。

“那个时候,炎洲正在大乱——造我的反。”他毫无笑意地勾起薄唇,“恰好死瘴爆发,乱军宁愿死,也不肯归降,更不肯受我恩惠,我能怎么办?”

她目光凝固,许久不眨一下眼睛。

蔺青阳抬起手,用力擦去她脸上冰凉的泪水。

“南般若。”他轻轻摇晃着脸,眉心蹙拢,“有什么事,不能与我直说?这般试探我,究竟有何意义?我为了你可以豁出性命,你未免也太……”

对着她花玉般的容颜、春水般的瞳眸,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半句重话。

蔺青阳深深吸气,硬生生咽下“令我失望”四个字。

她抿着唇瓣,泪珠还在往下掉。

良久。

蔺青阳叹息,把她拥进怀里。

“前世阴差阳错,铸成惨烈结果,我也不想。”他吻她发顶,柔声安抚,“你信我,今生绝不会再有那样的悲剧,炎洲若是有事,我定守望相助。”

“真的?”

“骗你干什么?”蔺青阳叹气,“般若,我们是一家人,多给我一点信任,好不好?”

南般若抬眸看他。

“还是疑我。”他的黑眸流露伤心,“即便今生我没有伤害你的家人?即便我不曾真正伤害你分毫?”

她的唇瓣默默抿紧。

他垂下眼睫:“罢了,是我自作自受。”

“蔺青阳。”她望着他,轻声重复了一句曾经说过的话,“若是你不曾伤我亲人,我们便可重新来过。”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