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丧妻大醉三日,载歌载舞,欢天喜地!……

“阿狼,回来!”

南戟河沉声唤道。

天枢眸光微闪,利落抽刀,后撤,一气呵成。

此时污黑的长剑已经悄然浮到了蔺青阳左肩上方,如毒蛇吐信,暗藏威胁警告。

蔺青阳身躯摇晃,后退两步,侍从一拥而上,将他护在正中。

麾下战将铿锵拔刀,紧张防备南戟河一行。

蔺青阳踉跄站稳,缓缓低头,望向手中脏污的半块破碎衣料。

他的唇角淅淅沥沥淌着血,碎碎念叨,语气温柔得叫人头皮发麻。

“还没到我死期。”

“般若在等我。”

“我得把她……找回来。”

*

午后日光照进木楼,落到身上,惹人犯困。

南氏兄妹二人盘膝坐在木窗边,煮一壶养生清茶。

消息传回。

得知蔺青阳被母亲狠狠刺了两刀,重伤垂死,还要挣扎着要去找人,南念一不禁流露担忧之色,小心抬眼观察妹妹的表情。

只见南般若懒洋洋垂着眸,手中捻一根细长的茶匙,专注拨弄汤中浮沉的茶叶。

半晌,她终于慢声细语道:“阿母动手,最合适不过了。蔺青阳是何等敏锐的人,只有阿母,和他有血海深仇。”

蔺青阳屠了长生谷,那是母亲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母亲恨他,他能感受到那份血淋淋的恨意,不会多心起疑。

沉默片刻,南念一挽袖,替她斟了小半杯茶水。

“可惜未能击杀那厮。”南念一略觉遗憾,“他命太硬,到了那步田地竟还能催动本命剑,逼退阿母。”

南般若唇角微抿。

她完全可以想象出蔺青阳伤成了什么样子,就像亲眼见到一样。

她弯了弯眼睛:“他又下去找我了?”

南念一叹息:“是啊,这厮口口声声说要把你找回来,父亲若是撕破脸皮强行与他决战,恐怕弄巧成拙。”

南般若了然:“杀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杀死,他必定心中生疑,反倒坏事。”

南念一颔首:“正是有此顾忌,父亲按兵没动。”

她笑笑地抬起手中的茶,像饮酒那样与南念一碰了碰杯:“他伤那么重,还要往死瘴里去,说不定自己就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南念一观她神色,在她脸上找不到半分心疼。

再想想那个遍体鳞伤、不人不鬼的蔺青阳,也不知该说他可笑还是可怜。

南念一举杯,一饮而尽。

“那蔺……”

“不说他了。”南般若笑笑地打断,伸出手来,“阿兄,手给我看看。”

南念一唉道:“那么点皮肉小伤,早就没事了。”

“给我看!”

见她坚持,他只好拆开包扎的细布给她看。

一道利落平整的伤口,看着这道伤就知道下手的时候有多果断。

南般若用指尖戳了戳愈合的血痂,抬眼瞥他表情:“不痛?真不痛?”

南念一无奈:“你这就是在给我挠痒。”

她问:“蚂蚁的力气吗?”

南念一摇头:“那倒是不至于。”

出神片刻,她忽地笑了笑:“当然,我可比蚂蚁强壮多了。”

*

这些日子南般若藏身在炎洲老宅,南念一陪着她过起了隐居生活。

饮食起居都有专人侍奉。

午后,南般若用过清淡无味的养生药膳,在院中散步消了消

食,回到屋内,开始动手摆弄自己的瓶瓶罐罐。

每一只竹叶青色的瓶子里都装有十二枚解药,她面前的案桌上足有几十只瓶子,双手都环抱不过来。

阿母日以继夜,给她炼制了那么多解药!

眼睛看一看,都是满满当当的安全感。

这日子过得哪里都好,除了一样——

“阿兄……”南般若从瓶罐堆里抬起眼睛,向南念一抱怨,“能不能别吃那个药膳了?我嘴里又淡又苦,好生无味!”

南念一答应得痛快:“当然可以,我这就让他们给你换个口味。”

南般若幽幽盯他:“我的意思不是换个药膳,我想吃炙肉,想吃臭桂鱼,还想吃……”

“停。”南念一断然拒绝,“你想都别想。”

南般若据理力争:“我明明就可以吃,我都吃过了。炙的炒的煎的炸的,我什么都吃过!”

“南般若!”南念一沉下脸来,“蔺青阳不拿你身体当回事,你自己心里难道也没数?”

见他动了真火叫她全名,她的气焰不禁弱了些,但还是有几分不服气:“阿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南般若,”南念一语气很重,“你要知道,蔺青阳那厮若是真的盼着你好,就不会让你服下歹毒的不死药!”

怔忡片刻,南般若点了点头:“我知道啊。蔺青阳就是个冷血自私的人,他只是为了他自己高兴。”

长久不凋的青春美貌,是她想要的吗?

不是,是蔺青阳想要。

看着她平平静静说出这样的话,南念一的心脏忽如刀绞一样痛。

他心生歉意:“般若……”

南般若扬起脸,冲他笑着摇头:“阿兄我没事的。我就是随口说一说,不是真想吃那些东西。吃那些,虽能满足口欲,肠胃却难受。”

半晌,南念一叹了口气,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他嗓音微潮:“般若,委屈你了。”

南般若在他掌心摇了摇头。

她不委屈。因为她吃药膳,家人也一直陪着她清淡饮食,自她记事起,家中就不曾吃过一次大鱼大肉。

要不然南念一也不会清瘦得像根竹子似的。

明明是她拖累了他们。

*

南般若午睡醒来,发现南念一不见了。

她里里外外寻了一圈不见人影,难免心中惴惴。

直到晚膳送来,她总算看见了他。

原来他去了厨房。

“……阿兄,你,去厨房?”南般若心脏莫名漏跳了半拍。

南念一抬手招呼她:“快来,尝尝这个。”

南般若走到桌边,落坐,心中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兄长也会做菜吗?’

一份份膳食摆到她面前,她狐疑地抬头望向南念一。

他催促她:“吃啊,我特意让他们为你做的。”

“哦——”

南般若抿抿唇,舀起一勺养生糊糊,放进口中。

略一品尝,如遭雷击:“???!”

南念一得意道:“炙肉味的药膳,是不是很解馋?”

南般若眼角抽搐:“……”

她万万想不到药膳还可以难吃到这个地步——淡而苦涩的药味混合着夸张虚假的炙肉味,简直就是人间难寻的“至味”。

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南念一指着其他汤碟向她介绍:“这个是桂鱼味,那个是风干腊肠味,还有豆豉味、香葱味……你想要什么味道都能有。”

南般若生无可恋:“哥,亲哥,我知道错了!”

*

平静的时光流逝如水。

转眼便是月余。

这日南念一收到消息,蔺青阳终于离开炎洲,动身返回上京。

这些天,蔺青阳极少露面。

探子望穿秋水,也就隔着人群遥遥看见他一眼。

一身丧衣,瘦到脱相。

“蔺青阳走了。”南念一告诉南般若,“没死,活得好好的。”

她慢悠悠吃着药膳:“嗯。”

“他应当是死心了。”南念一探手摸了摸她脑袋,“山高水远,如无意外,今生你和他再不会相见。放心。”

她乖乖点头:“好。”

南念一认真凝望她的脸。

经历过那么多事,她看上去与从前竟然没有太大的分别。很乖,很善良也很美好,时而有一点点小坏意、小狡黠。

‘般若啊般若,你究竟当真就是这般简单剔透,还是……藏着心事,不想别人为你担心?’

南念一轻咳两声:“这些日子,书法与作画都拉下了吧?”

南般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兄妹二人离开堂屋,穿过实木长廊,来到宝塔形状的藏书阁。

楼阁掩在夏日茂盛的绿荫间,黑漆漆一座楼。

进入楼阁,推开左右木窗,光线便很敞亮。

南念一在宽大的黑檀案桌上铺开宣纸。

等了片刻不见动静,抬眸一看,只见南般若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

南念一挑眉:“往常不是都要抢着磨墨吗?”

南般若恍惚回过神,冲他懒笑:“今日不想。”

“那我自己来。”他冲她皱了皱鼻子,“正好,省得我盼啊盼,望眼欲穿,念几遍清心经都等不到一滴墨。”

南般若怒,伸手夺他砚台:“小看我——拿来!”

*

上京。紫宸殿。

东君令皇帝设宴,宴请百官。

众官员忐忑不安,进了宴殿中,纷纷不自觉靠近南戟河——敢与那个疯子抗衡的,也就他老丈人了。

南戟河正襟危坐,冷眼看着蔺青阳身穿白丧衣走进来,落坐东席。

宣赫大气也不敢出,缩着身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死寂片刻,蔺青阳淡淡抬眸。

“都愣着做什么?”他扬起手掌,挥了下。

白袖垂落,露出一截苍白瘦骨。

宫人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佳肴,开始奏乐、歌舞。

热闹是热闹了,殿中气氛却更加沉重。

丝竹管弦听在众人耳中,倒更像是唢呐铜锣。

空气有了质量,压得人抬不起头,每一次呼吸,阴森滴水的寒气冲进肺腑,坠着心脏直往下掉。

一群人眼巴巴瞅着南戟河。

“东君,这是何意?”南戟河沉声开口,打破诡异氛围。

蔺青阳似是恍惚了片刻。

他缓慢转动眼珠,望向老丈人,认真说道:“邀诸君,与我共醉,三日方休。”

南戟河冷笑,拂袖而起:“本君可没空陪你装疯!尔等自便!”

“哎——炎君,炎君——”

众人压着嗓子急切呼唤,终究唤不回这尊镇邪大佛。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夭寿了!

*

京中的消息很快传到炎洲老宅。

南念一冷笑:“这就不装了,还以为他能多演几日深情。丧妻之痛?呵,还有心情载歌载舞,饮酒吃肉,真有你的啊蔺青阳。”

南般若托腮看他发火。

“般若,”他认真说道,“那种人,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一点心思。”

她弯起唇角,乖乖点头:“我知道。”

她死了,他要大醉三日,载歌载舞,欢天喜地,她知道。

他找了这么久,终于信她死了。

*

是夜。

晴朗的天空突然涌来滚滚黑云。

南般若睡下不久,屋上忽然响了个炸雷。

她惊醒,心脏重重乱跳,身体本能往身边人的怀里拱。

她摸了个空。

漆黑的帏帐内,没有别人,只有她和冰凉的被褥。

她睡得迷糊,恍惚间,双唇微分,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

同一时间。

端着酒樽,载歌载舞的蔺青阳,忽然失足摔下金阶。

“铛啷。”

酒液溅洒一地。

紫宸殿中霎时鸦雀无声,胆小的扔了筷箸,伏跪到案桌边上,浑身瑟瑟发抖。

良久。

只见蔺青阳缓缓翻了个身,平躺在厚绒殿毯上,双目失神,怔怔望着殿顶。

“般若……是你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