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儿女情长动心。

卧房。

沐浴之后,南般若穿上宽大松软的白袍,坐在窗榻,遣走侍女,自己慢吞吞地擦头发。

手臂内侧那一片肌肤仍然火辣辣的,像被猫挠了一样。

她坐下不久,身后便传来了脚步,一道瘦削深黑的影子罩住了她。

南般若佯作不觉,继续擦拭自己的头发。

他也一动不动站在她身后看。

擦至一半,南般若突然回眸盯向他,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轻微挑了挑眉,瞬间藏住情动,笑如二月春风。

他问:“要不要我帮忙?”

“我自己能行。”她低下头,继续对付那一大蓬湿缎般的青丝,“要是实在擦不干,我再叫你。”

“好。”

他笑笑地坐到她对面,斜靠窗榻,姿态疏懒,看她擦头发。

半晌。

“南般若。”他忽然唤她名字。

“嗯?”

她抬眸望向他,他却不说话,漆黑的眸子轻微地闪。

她撇撇唇,继续忙活自己的。

他又叫她:“般若。”

南般若头也不抬,懒声应:“嗯。怎么?”

他垂眸,轻而低地笑:“不怎么。就是觉得此刻很好。极好。”

她用力擦了擦手中一绺黑发,瞥过一眼。

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昧,看不清神色。摇曳的光影之

间,隐约见他唇畔笑容微苦,俊美、虚弱而易碎。

南般若问他:“此刻哪里好了?”

他神情微顿,怔了怔,摇头失笑。

很遗憾无法告诉她这一刻究竟有多么珍贵,更遗憾时光不能停驻。

南般若继续说道:“又热,又闷,你听听周围还有蚊子在飞。好在哪?”

蔺青阳:“……”

他起身,取来香料,置入卧房东南角的紫玉香炉。

清烟袅袅升起。

不过片刻,屋中便沁凉了许多。

他道:“你身体尚弱,不好在屋里放冰,若是睡下还嫌热,我给你打扇子。”

“一整夜?”

“一整夜。”

南般若:“啧。”

如此殷勤,果然有鬼。

蔺青阳蹙起眉心:“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如实道:“我在奇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哈地笑出声:“你是我妻子,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

“哦。”她偏过头,继续擦头发。

忽地,她扬起脸,笑吟吟望向他,“哎,你是不是在想,时间若是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蔺青阳眸光一震。

被她杀了个猝不及防,他甚至来不及掩饰神色。

他薄唇轻扯,黑瞳微颤:“你怎么知道。”

“扑哧!”南般若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你看着年纪也不大,怎么这么老土啊?!”

蔺青阳:“……”

他忍不住探手推了一把她的头。

喝个孟婆汤,倒像是把年纪给喝没了,变成一副没心没肺没大没小的少年心性。

*

南般若终于还是在蔺青阳的帮助下弄干了自己过于茂密的头发。

他手大,力气也大,擦一下顶她擦十下。

她躺到床榻上,看他熟练地替她拿枕头、铺床、掖被褥。

昨夜她是一个人睡的。

今日……

她默默观察片刻,见他没有要上榻的意思,便问:“以前我们也是分床睡吗?夫妻敦伦什么的,没有是吧?”

蔺青阳:“……”

他闭了闭眼,咬牙:“你想?”

南般若答得飞快:“不想,就是好奇。”

蔺青阳冷笑:“少点好奇心,免得自己承受不起。”

南般若:“哦。”

没能消停片刻,她又危险发问:“你以前,是不是爱我爱到要死要活?”

蔺青阳:“……闭眼,睡觉,做梦,梦里什么都有。”

她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闪一闪。

“那我呢?”她问,“我对你,又是什么样子?”

蔺青阳薄唇微微勾起:“离了我,一刻也不行——你说呢?”

南般若点头:“哦……”

他垂眸看她,见她偷偷把脸藏到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失笑,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她的声音从被褥里面闷闷地飘出来:“我困了。不用打扇子。”

“行,你睡。”

他起身,替她放好帐幔。

过了雕花隔扇,脚步忽一顿,想起一件事——晚间还没让她喝药。

返回床榻旁,手指挑起帘帐:“南般若。”

只见她装睡正酣。

他俯身,用一根手指抵住她肩膀,摇了摇。

她像小舟一样晃动,嘴里发出很不高兴的嘟囔,双眼闭得更紧了。

再动她,她故意发出细微的呼噜声,根本不可能叫得醒。

蔺青阳失笑。

“罢了。”

*

是夜,无风。

蔺青阳去往地牢。

踏下石阶,脚步微顿。

今夜月光甚好,霜白的月色从身后铺来,恰好停留在最后一级台阶,将世界分成了明暗两半。

他一脚在地狱,一脚在人间。

身后仿佛有人轻声呼喊他的名字——蔺青阳,蔺青阳。

“般若离不了人,她在等我回家。”

他无声自语。

只要转身,就可以回到温暖的、有她在的人间。

忽然森冷阴黑的地狱里有了动静。

鬼影幢幢,模糊晃动,辨不清形状,像密密麻麻的爪牙,要将他拖入地底。

到了近前,原来是狱卒拖着一具具尸体往外走。

“啊。”蔺青阳低笑,“回不去了。”

沉默片刻。

他提步踏入黑暗。

途经关押南念一的牢房,他停下来,与那个盘膝而坐的清秀男子四目相对。

“大舅哥。”蔺青阳垂眸叹道,“你一定想不到,般若此刻有多好。”

南念一唇角紧抿。

蔺青阳垂眸,淡淡笑开:“她今日用了两碗鸡汤,三碗粥,五盏果茶,散步一个时辰,累了,睡得很香。你说说,若是没有这些破事,我和她该有多好?”

“蔺青阳。”南念一哑声劝道,“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回头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死了,她还能记着你的好。”

闻言蔺青阳不禁放声大笑。

他狂傲道:“只有无能的废物才会轻言放弃,我要的东西,势必掌控在自己掌心,死也不会放手。”

南念一颤声斥道:“你自己下地狱不够,还想拖上她!”

“说什么呢。”蔺青阳挑眉,轻笑,“我是要带着般若飞升啊。”

南念一如坠冰窟。

他蓦地起身,扑向木栅:“不可能,你做不到的……蔺青阳,你已是濒死之人,即便得到龙气,也绝无可能再带一个人飞升!”

“啊,被你发现了。”

蔺青阳缓缓勾起唇角,“不必担心,她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

南般若半夜被看醒。

睁开眼,只见床外纱幔无风翻飞,帐上投下一道瘦高的青黑的阴影。

她本能喊他:“蔺青阳?”

一瞬间风静了。

她听见一声低低的笑,旋即,屋中烛火亮了起来。

他撩开帐幔,坐进来,被褥陷下一块。

他斜睨她,恶人先告状:“看看你这身子骨有多差,睡觉这么浅!”

南般若气笑:“明明是你大半夜悄无声息站在床边,像个鬼一样。”

“哈。”他笑,“你若睡得实沉,又怎会知道床边有人?”

南般若:“……”

她抱着被褥坐起来,生气:“睡得好好的,偏要把我弄醒,这下我睡不着了!”

“那正好。”他偏偏头,“随我看日出去。”

南般若眨了眨眼,不情不愿地嘀咕:“那有什么好看的……”

他故意压低了嗓子,语气神秘:“早膳是松花蛋瘦肉粥。”

南般若双眼微微一亮。

听到一个粥字,她便坐不住了,顿觉饥肠辘辘。

他好整以暇:“怎么样,去不去?”

南般若:“吃!”

“……”

*

披上薄氅,南般若跟随蔺青阳登上庭院西侧的阁楼。

她站在檀木大窗旁边,借着将将泛起鸭蛋青的天色,举目环视周遭。

“咦?”

站在高处可以看见整座宅邸,不大的地方,密密挨挨挤着一座竹院,一方荷塘,一处闺阁,还有一间二进的院子,像婚房。

放眼望去,整个布局眼花缭乱,乱七八糟。

蔺青阳走到她身后:“怎么了?”

他把两个人住过的地方一一在此处复刻,该不会让她想起了什么……

南般若礼貌地夸奖:“你这审美,独树一帜。”

蔺青阳笑得直不起腰。

笑罢,他凑近她,抬手指给她看。

“这都是我们从前住过的家,你恋旧,舍不得这、舍不得那,一件旧物都不许我扔,只好全都搬来了。”

南般若偏头想了想,深以为然。

她用过的东西,确实不会舍得扔。

蔺青阳笑着,不动声色凑近,一手撑在窗框边上环护着她,另一只手指着一处处院子,闲闲说些旧事给她听。

“看见那竹厅的窗台没有,我在厨房炒菜,你总是趴在那里偷看,怕你摔出去,给你在底下做了个三角架支撑。”

南般若循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竹木窗台底下垫得结结实实,硬竹也包上了同色软竹布,方便她倚靠。

若不是站在这个角度往下看,很难发现他的细心妥帖。

“你爱吃藕,那一池子都是给你种的。新芽切斜片炒着吃,大藕塞上糯米炸着吃,炖个肉汤再做个荷叶包饭,都是你最爱。”

“窗后妆台光线好,我在那儿为你画眉。”

“院子那处空地,准备给你搭个秋千。”

他嗓音动人,又很会蛊惑人心。

不经意间靠近,她闻到他身上清冷幽淡的沉水香味,熟悉到刻骨铭心。

南般若怔怔回眸。

虽然他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完全没有碰到她的身体,但强势的气息却已先人一步,铺天盖地将她圈入怀中。

他垂眸冲她笑:“别以为我只会儿女情长,南般若,你等着,我会诛一个毁天灭地的怪物给你看!”

朝阳恰好蹦出远山。

一瞬间,万丈金光照亮他俊美的脸,为他镶上耀眼的金边。

他灿烂的笑容,意气风发的少年热血,轰隆撞进她心口。

南般若怔怔分开唇瓣,瞳孔颤动,心旌摇荡。

所以……

他要在她对他最动心的那一刻……

杀妻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