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青阳垂眸,深深望进南般若那双春水潋滟的眼睛。
醉人的涟漪在她眸中轻轻晃动。
一下一下,撞在他心脏最甜蜜也最疼痛的地方。
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阴鬼,她是最艳烈的朝阳,不该触碰,却偏要死生纠缠。
他回不了头,没有哪一步可以给他回头的机会。
“南般若。”他轻声对她说,“我带你屠龙。”
她双眸微睁:“屠龙?”
“对。”他蓦地后退一步,压下所有情愫,转身对着窗外,负手告诉她,“你不知,这世间诸多苦难,都因一只蠹虫而起。”
“嗯?”她瞬间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蔺青阳语声平静:“蠹虫盘踞帝龙鼎,窃夺天下龙气。没有龙气压制,这世间会被噬人的死瘴笼罩,天下苍生水深火热,苦不堪言。般若你说,这个人,该不该杀?”
南般若用力点头:“当然该杀。”
他淡淡地问:“若是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呢?”
南般若想了想:“也杀。”
他转过身来。
背着光,南般若看不清他的脸,只见朝阳在他身后照出万千光束。
他似是扯唇笑了下。
他问她:“你什么也不记得,却还能惦记着天下苍生?你知道什么是苍生?你接触过几个人?”
南般若被他问住。
“我也不知道啊。”她无辜地眨了下眼,“我就是觉得,这世间的东西都挺好的。”
她上前一步,望向窗外。
蔺青阳侧身给她让出位置。
“你看,”她抬手,虚虚指向远方,“那么多房屋,都是人盖的。水井,也是人挖的。那些花草都是人种的。还有我身上舒适的衣料,人织的。”
蔺青阳简直啼笑皆非:“就这样?”
“啊。”她很乖地点了点头,“还有碗筷啊,被褥啊,屋子里的东西啊,我都很喜欢。它们都是人做的,所以人我也喜欢。”
蔺青阳:“……哈。”
他万万没想到,她嘴里竟然没有一句该死的大道理。原来她是这样喜欢“苍生”。
“你说呢?”她偏头看他。
蔺青阳失笑:“你说是就是了。”
她眯了眯眸子,很不高兴:“你好敷衍。”
“行吧。”蔺青阳挑挑眉,端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拱手向天,“吾辈修士,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守护天下苍生,虽九死而无悔!”
南般若望天:“蔺青阳,你好虚伪!”
蔺青阳笑吟吟回眸。
一瞬间仿佛时空错位。
曾经他笑话她虚伪,今日换作她来谴责他。
他大笑起来,抬手揽住她肩膀,带她离开窗畔。
“起风了。”
大手握着她肩头,将她上臂也拢在掌心,是一个过分亲密的动作。
她正要张嘴抗议,他轻啊一声,歉意地弯起眉眼,松开手,替她罩上披风。
*
今日起得早,用过早膳,还余下大把晨光。
南般若回味着松花蛋瘦肉粥与南瓜甜饼的口感,心中悄悄开始期待午膳。
蔺青阳对她说了句什么,她走神没听清,大约似乎可能是让她给他打个下手。
她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他做饭那么好吃,她当然乐意帮忙。
行出几步,发现蔺青阳没有跟上来。
回眸望去,只见他定在原地,一瞬不瞬盯着她,清黑的眸子微微泛着红。
南般若迷茫:“怎么了?”
蔺青阳挑眉回神:“啊,想事情,入神了。”
他大步走到她身边。
南般若幽幽叹了一口气,心说:你们这些杀妻证道的真麻烦,没事还要伤个春、悲个秋。
穿过长廊,越过雕花拱门,青石庭院幽静处,卧着一间黑木大屋。
蔺青阳带她踏过门槛。
“来。”
他走到檀木书案后,落坐,将一方端砚与一块墨锭缓缓推向她。
指尖微颤。
他和她,仿佛从来没有走上过歧路,她心甘情愿随他到书房……
南般若一愣:“不是说厨房?”
蔺青阳眼角微跳:“我说书房。”
南般若:“不是让我给你打下手?”
蔺青阳深深吸气:“我说红袖添香。”
南般若:“……”
她弯起眼睛,毫不心虚地狡辩:“哦,我旧疾发作,方才定是又失忆了。”
蔺青阳低笑出声。
她落坐一旁,动手替他研墨。
晨光从东侧大木窗洒进来,薄薄一层,像金色的云雾。
清越的漉漉声在书斋荡开,蔺青阳挽袖执笔,耐心地等她。
时而目光相触,颇有几分岁月静好。
她问他:“从前也是这样吗?”
蔺青阳轻笑:“从来都是。”
他的目光落向她白玉兰般的手指,忽然想起她浑身染遍墨汁的模样。
那般极致的黑和白,不似人间该有的颜色。
他抬手掩住发暗的眸光,心脏激烈地颤。
那一日的错乱香艳尽数涌来。
在她看不见的衣袍之下,他凶神恶煞,剑拔弩张。
他的喉结疯狂滚动,听着规律的漉漉声响,只差一线便要凭空交待在此处。
幸好她及时停下了动作。
南般若低头看了看,推给他:“不够再叫我。”
他没回应。
她抬眸望去,见他单手掩住眉眼,喘-息略重,额头有细碎的汗珠。
“你没事吧蔺青阳?”
他的喉结重重滚过了一圈,胸腔微动,漫不经心地应:“嗯。”
嗓音微暗,低而磁,难以言说地性感。
南般若只觉心尖一悸,耳朵隐隐开始发热。
心下惊道:男色杀我!
她起身,谨慎地离他远了些,装模作样去看他书架上面的藏书。
等到他提笔沾墨写起字来,看上去像个正经读书人了,她这才随意抽一本线册子,悠然踱回去,坐他身边读。
“嗯?!”
她越看越不对劲。
这不是一般的书,而是埋藏在宫里的暗探日复一日窥伺天子言行举止,暗中记录、偷递出来的情报。
她震惊道:“你想造反?”
蔺青阳瞥过一眼:“从前的事了,那是先帝。无妨。”
“哦……”南般若头点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先帝也不该……”
他道:“是我父亲干的,他也死了。事主和苦主都没了,般若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别去报官。”
南般若嘀咕:“你也不能让我去啊。”
蔺青阳抵唇轻笑。
她摆手:“算了算了。”
拿都拿了,她低下头,闲闲翻看起来
。
先帝是个美男子。字里行间,时不时便能看见“美姿容”、“风采绝世”、“光明殿堂”等字样。
除了生得好,还常见到“七窍玲珑”、“心思机敏”、“过慧易伤”这样的形容。
南般若脑海里浮现一个聪明绝顶的病美男形象。
这位病美男还很深情。
少年时迎娶了元后,一生再无二色。
后来元后难产薨逝,先帝大恸,摧心伤肝,一病不起,很快就追随元后而去。
南般若合上手中的册子,怔忡出神。
蔺青阳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道:“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去殉情,江山便留给了一个废物,还是个鱼目混珠的废物。”
事实上先帝是因为查到了某些隐秘而被毒杀,想来元后之死也是被人做了手脚。
南般若失忆听不懂:“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说来话长了,想听我讲故事,还是给你准备午膳?”
南般若:“……”
她贪心地问,“就不能一边做饭一边讲故事吗?”
蔺青阳:“想都别想。”
南般若偷偷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
*
蔺青阳把南般若带到了紫竹院。
想起她和南念一那个假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他心中阴火难免灼痛肺腑。
他故意抓了不少竹虫,还要拿给她看。
“啊——蔺青阳!”
南般若气到跳脚,捂着眼睛想跑,却被他轻易勾住后脖领,捉回身边。
她愤怒地瞪他。
蔺青阳一脸无辜:“这是你从前爱吃的,怕什么?”
南般若闭着眼睛喊:“不可能!”
“骗你干什么。”蔺青阳懒笑,“你不信,待会儿出锅可别跟我抢。”
南般若试探睁开半只眼睛,将信将疑:“真的?”
她对他的厨艺倒是极有信心。
他挑眉笑笑,松开勾她衣领的手指,哼着小曲去了厨房。
油炸虫子金黄焦酥。
看着眼晕,闻起来却当真香到不行。
蔺青阳这厮,故意只做了炸虫子这么一个“硬菜”,其余全素。
南般若恨恨咬着光秃秃的白米饭和菜梗子,看他一个接一个把虫子往嘴里扔,嚼得香脆。
“真不吃?”他斜睨她。
她用力摇头:“不!”
他支着手肘,倾身,一脸好笑:“从前就是这样,没试过,死也不吃。尝过一次,天天喊着要。”
南般若小心嗅了嗅。
是真的香!
她依然摇头:“不,我不要。”
蔺青阳笑:“行吧。”
他吃光了最后一只虫子,足足下了三桶米饭。
见她一脸郁色,蔺青阳乐不可支,转身给她端出一只紫砂锅。
“真难骗。”他叹气,“你确实从来不吃虫子。”
南般若大怒,放下碗筷,准备抬手掀桌。
他把紫砂盖子一揭。
锅中早已炖好了鲜香扑鼻、热气腾腾的乌鸡汤。
南般若缓慢眨了下眼睛。
她用筷子指指点点:“蔺青阳,我今日饶你,是给这只乌鸡面子。”
放过狠话,大快朵颐。
*
一整日笑笑闹闹,距离拉近许多。
沐浴之后,他主动接过布帕,替她擦头发。
他手大,力气足,她闭着眼睛,被他捯饬得舒服。
“怎么不让侍女帮你洗头发?”他没好气,“自己蚂蚁力气心里没点数?折腾半天,寒气湿气钻进脑袋,又头疼。”
南般若没回嘴。
她头发太多,洗起来着实吃力,头也确实开始隐隐作痛。
“那我从前……”
“从前有我。”
“哦。”
擦过头发,蔺青阳扶她到床榻坐下,然后自作主张拿来一只盛有暖膏的玉盒,用烫水浸了手,沾上脂膏,为她按揉脑袋。
暖融融的灯烛在帐间轻晃。
她睁开眼,望进他漆黑带笑的眸,只觉心脏也浸在了热水里,又暖,又懒。
这个男人就像带有剧毒的鲜花和毒蛇,色泽艳丽,气味芬芳,令人着迷。
一双大手渐渐往下。
她唇瓣微分,想说不,却发现他的动作十分规矩,只是熟练地替她疏通肩颈经络。
偷眼觑他,见他微垂长睫,神色清正。
她的呼吸倒是不自觉急促起来,身体发热,很不自在。
他轻笑了下。
“别紧张。”低沉动人的嗓音落入她耳廓,“你的身体记得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手大,手指长,五指张开,几乎能覆住她整个肩背。
南般若心跳渐疾,骨头都被他按得发酥。
等到他终于松手,她身体一软,差点跌出床榻。
蔺青阳眼疾手快把她捞回来。
大手重重摁住她的背,将她揽进怀中,她抬头,撞入他眼眸。
视线相对的瞬间,空气里仿佛炸开了火花与闪电。
她唇瓣微颤,不自觉分开。
他的眸色黑得吓人,心脏痉挛,指骨颤抖。
气息交织,战栗悸动。
终于,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