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般若心旌摇荡。
她望着那道杀伐利落的身影,一瞬也不舍得移开视线。
轰声不绝于耳。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颤抖。
屠龙!屠龙!
他为这世间诛杀盘踞此地的大蠹虫!
她眼眶发烫,心中对他的爱意几乎冲破胸腔。她情难自抑,不自觉上前一步、又一步。
脚下忽然一绊,踢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昏迷的帝火天命子。
“呀!”
南般若一惊,连忙后退两步,合手抵唇,悄声向这位天命子道歉。
近距离看清对方俊秀过头的面容,她不觉一怔,心中涌起了浓浓的似曾相识感。
她从前应该是认识这个人。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方才见面时,这人拼命用眼睛瞪她,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这位流落在外的帝火天命子……清秀、沉默,还有点呆,和他那位先帝父亲并不像。
她曾经在蔺青阳的书房里阅读过密信,知道先帝是个心思机敏、光芒万丈的绝世大美男。
她偏着头想了想,记忆依旧
空白。
这一出小插曲让南般若略微有些分心,她站定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蔺青阳屠龙,而是定睛打量周围环境。
此刻脚下踩的并不是地砖,而是栩栩如生的山河湖海——放眼望去,山川与河流一直铺展到视野尽头——仿佛身处万丈高空,俯瞰整片大地。
“帝龙鼎……”
她身处传说之中的帝龙鼎内。
帝龙鼎果真不是一只鼎,而是万里江山,天下社稷。
“轰——铛!”
一声金石撞击的巨响传来。
南般若心神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蔺青阳扬剑斩落那龙怪几根利爪,黑血飞溅,他自己也被恐怖的反震力道轰了出去,身躯如断线风筝一般。
“铮——”
落地倒摔之际,只见蔺青阳长剑一挥、一挽,刺向身下,单膝拄地,拖着一道长长的火花强行止住了倒飞之势。
他抬眸,随手擦掉唇角溢出的血。
下一瞬间,原地只留下残影。
他的身形如一道流光,掠过百丈,提剑与那山峦一般的龙怪撞在一处。
“铛——轰!”
轩辕神剑斩碎了龙怪金铁般的皮肉,剑气破入体内,摧枯拉朽,恶血横飞。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响彻鼎中世界,空间隐隐不稳,荡出一圈圈无形的波纹。
南般若的长发与衣袍被乱风掀起。
她瞳孔收紧,一瞬不瞬盯住那道如电光、似鬼魅的身影。
他在瞬移。
每一次现身,都与龙怪的利爪尖牙错身而过,出神入化,妙到毫巅,却是险之又险!
南般若心脏悬到了嗓子眼。
她绝不敢出声打扰,紧抿双唇,默默在心中为他呐喊。
他似乎很熟悉这一头山峦般的怪兽。
很快他便找到机会,趁它一击扑空,瞬移至它上方,掐诀,提剑。
居高临下,一剑斩落!
“铮!”
只见长剑势如破竹,切破龙怪防御,深入血肉。剑气爆发,黑血与腐肉在蔺青阳左右两侧如瀑布般飞溅,却没有沾染他半片衣角。
南般若掩住唇,双眸熠熠放光,在心中为他喝彩。
他忽地瞥过一眼。
距离遥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知道他微微勾唇,挑了挑眉——害她心跳错漏一拍。
这一击令龙怪伤得惨痛。
它的咆哮声凝滞了几息,迟一步轰来时,仿佛漫天神佛齐齐发出雷霆怒吼。
南般若双耳震痛,肺腑间一阵翻江倒海。腥甜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回。
遭遇重创的龙怪彻底狂暴。
两只巨灯笼般的眼睛赤红如血,它移动小山般的身躯,疯狂追击蔺青阳。
一声又一声咆哮形同实质,如一堵一堵铜墙铁壁,重重轰在蔺青阳的身上。
他消瘦的身躯在狂风暴浪之间来回扯动。
冲击波溢到数百丈之外,仍然令人神魂动荡,站立不稳。
“轰!轰!轰!”
蔺青阳顶着毁天灭地的冲击,一次又一次飞身连斩。
七窍流出血来。
一身修为催动到极致,他的身形不再飘忽如鬼魅,而像风暴中的礁石,硬骨坚毅,岿然不动。
热血染红衣襟。
傲然而立的背影,令人彻底心折。
南般若心脏颤抖,眼眶滚烫,只恨不能飞身上前,与他并肩战斗。
‘蔺青阳,蔺青阳,得夫如此,死亦何憾?’
她的脑海里隐约浮起了极其遥远的记忆。
轮毂骨碌作响。
她坐在车上,阳光温暖,远山青翠。
身体一摇一晃,她默默对着山峰许愿,想要找到一个……如他这般的男子。
与他一见钟情,白首到老。
她当真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他带她来屠龙,守护这个她喜欢的人间。
他的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提剑,迎着轰隆隆撞过来的龙怪,大步掠上!
长剑划过一道斜斜的半弧。
剑上一寸寸燃起烈火。
风中传来蔺青阳低沉沙哑的笑:“看好了,南般若!”
她咬住唇,心尖簌簌为他而战栗。
她睁大双眼,一眨也不眨。
“轰——嗡!”
烈火拖曳着残影,在空中瞬瞬定格。
这一剑,狂傲暴烈,惊艳人眼。
如同开天辟地。
“轰!”
烈火长虹斩进了龙怪的头颅。
它濒死挣扎,扬起肿胀变形的肢体,一下又一下重重抽在蔺青阳的身上。
“铮——砰!”
他口中喷血,不避不让,双手握住长剑,重重斩落!
“滋——嗤嗤嗤!”
剑尖仿佛削入泥中,一层层皮肉剥落,肉山深处传出极其刺耳的尖啸,它疯狂翻滚、挣扎。
蔺青阳一手持剑,一手掐诀,如附骨之疽,钉死它的要害。
肉山翻涌,视野彻底被黑血污染。
整个空间都在轰隆震荡。
南般若找不到蔺青阳的身影,只有凭借龙怪一声比一声更加凄厉的嘶叫,确认他还在对它下手。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他斜睨着她,笑话她的模样——“害怕见血,怎么拯救苍生啊?”
她怔怔望着眼前殊死搏杀的惨烈景象,喃喃道:“我有你。”
她何其有幸,遇到了自己的盖世英雄。
一行行热泪淌过面庞。
“轰——嘭!”
忽闻一阵剧震。
龙怪庞大如山的身躯缓缓倾倒,落地之后,猛烈挣了挣,然后再不动了。
“蔺青阳!”
南般若提步越过天命子防线,向着那处污血横流的战场奔去。
“蔺青阳!蔺青阳!”
腥臭的血气呛进鼻腔,感受犹如溺水。
她正焦急四望,忽然听到一个沙哑冷酷的声音喝道:“退!”
是他。
南般若不假思索,转身就跑。
越过天命子,她才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
只见一片黑血腐肉之间,蔺青阳缓缓拄剑立起来。
他身躯微晃,想是受了不轻的伤。
广袖无风而动,他掐诀的动作比方才更加利落,举手投足之间,似是带上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南般若心脏微沉,定睛细看。
只见那倾倒在地的龙怪还在缓慢蠕动,好像一座正在活过来的肉山。
随着它吸气的动作,周围金色的光芒纷纷涌向它,被它疯狂纳入体内。
龙气!
这些金色的雾气,原本俱在山河之间缓缓流转,像甘霖,一寸寸滋养山川地脉,所经之处,万物生机勃勃。
这只常年潜伏在鼎中吸食龙气的怪物,于濒死之时鲸吞牛饮,想要积蓄力量灭杀入侵者。
金色龙气被吸走,底下那些灰黑蠕动的东西便在山河之间显露出来。
“死瘴!”
在鼎中俯瞰,死瘴就好像一块块腐烂的霉斑,不断向着四周扩散,吞噬一切生机,留下滑腻、溃烂的黑色死地。
龙气退却之处,死瘴瞬间蔓延。
只见那些黑线漫过之处,周遭立刻出现一片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就像腐殖质边上环绕的苍蝇与蛆虫——它们就是被死瘴感染的活物。
“帝龙鼎,就是人间。”
南般若心脏微颤,怔怔望向整片大地。
她看见了平原上的城池。
一座座城像指间的小方块,站在这里望遍人间,有种神明般的错觉。
“轰——嗡——嗡——”
可怕的震颤传来。
南般若倒吸凉气,抬眸去望。
那一堆“肉山”缓缓立了起来,周身牵引着无数金光,好像一尊金光灿烂的战神。
它略微恢复了一点神智。
庞大的身躯里,挤出模糊的、像是长满了脓包与水泡的声音:“吾……乃……神……祇……”
空气闷闷震
颤。
“飞……升!飞……升!”
硕大的、已被刺破的通红眼球在眼眶里慢慢一滚,骨碌碌盯向执剑默立的蔺青阳。
蔺青阳低垂眼眸,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冰冷彻骨的笑:“什么东西,你也配。”
“吼……死啊!!!”
它四足并用,轰隆隆奔杀向他。
蔺青阳傲然屹立,单手扬剑,挑衅地指向它的眼。
南般若盯住他的背影,爱意炽沸,如烈火焚心。
只一晃眼之间,两道身影携山海之势,轰然对撞在一处!
这一次,没有轰鸣,没有震音,连风都停了。
一瞬间的极致静默,南般若耳畔只余一片干净的嗡鸣。
世界定格在这一刹那。
他不动,龙怪也不动,二者嵌入对方,时间久久凝固。
终于,蔺青阳动了。
“铮,铮,铮。”
长剑仿佛从铜墙铁壁之间拔出。
他退一步,挽剑,甩掉剑上沾染的污血,还剑入鞘。
第一次歪了,他又重新插一遍。
“铮。”总算成功还剑入鞘。
他再退一步。
一枚乌黑尖锐的利爪,从他身体里退离,留下骇人的大洞。
金光消散,龙怪轰一声倒在他脚边。
南般若心跳几乎停滞。
“蔺青阳……”
她用力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般若你说,这蠹虫,该不该杀?”
——“当然该杀。”
——“若是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呢?”
——“也杀。”
她的心弦疯狂震荡,双腿发软,提不动步。
模糊滚烫的视野里,见他踉跄转身,跌坐在那座肉山下。
他仍记得坐姿潇洒。
他七窍流血,眸光湛然,回光返照。
他一手拄剑,一手缓缓抬起,冲她招了招。
“般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