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释然我不恨你了。

“天命子,开鼎吧!”

简陋古朴的石室中,南戟河长声清啸,气势如虹,声震云霄,响彻帝龙鼎。

蔺青阳唇角微微勾起。

他轻阖眼睑,眸底划过一抹冷酷的寒光,剑尖直抵南般若额心。

“蔺青阳,你当真不能放弃飞升吗?就算是为了我……”她的唇畔浮起苦涩,轻声问他,“你决意如此?”

他不语,气息尽数消失。

她仰头看着他,见他面色苍白,神情淡漠,杀意已决。

他不会退,她也不会。

两个人走到最后,终究还是不死不休。

“……罢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像来时那样,南般若在心中默默念出“开鼎”二字。

风很静。

她清晰地感觉到杀意透过蔺青阳的心脏,传至他手中的长剑。

“铮——嘤——”

微不可察的剑气,沿着剑身,落向她的额心。

他舍不得让她疼痛,他要让她瞬间毙命,还要为她保留全尸。

这一剑,只会在她眉心留下绚丽一笔,像花钿般美丽。

“铮……铛!”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慢动作。

就在蔺青阳痛下杀手之时,一支飞刃穿破金风,铛一声震响,重重撞击在长剑剑身上。

剑锋被击偏,带着细微的鸣颤,擦过南般若侧鬓,削下一缕青丝。

缱绻的长发飘散在风中,拂过她的脸颊,拂过他持剑的手背。

蔺青阳蓦然睁开双眼。

瞳孔收缩之际,南戟河刀风已至!

“铛!”

蔺青阳反手抬剑,险险挡下这一击。一口鲜血喷出,他身躯倒飞,撞上那具庞大丑陋的龙怪尸首。

“嘭!”

他翻身而起,单膝点地,拄剑,倏地抬眸。

只见南戟河夫妇飞身赶至,双双横刀,将南般若护在身后——方才发出暗器打偏蔺青阳剑刃的人,正是天枢。

蔺青阳瞳仁震荡,眉心紧蹙。

他的眸光剧烈变幻,从惊诧,至明悟,最后恍然。

这一刻他的脸色复杂到难以言喻:“天命子……是你,南般若!”

视线越过南戟河夫妇,目不转睛望定她。

四目相对。

南般若嗓音轻如云絮:“嗯,是我。”

她眼神恍惚,身躯也微微摇晃。

恢复记忆带来的冲击力不啻于一场海啸。

她爱上的英雄,是恶鬼,是恶龙,她来不及哀悼,便要直面他的杀心。

那般沉重的爱与恨,要将她拽入万丈深渊。

可是她不能闭上双眼。

她没有资格沉沦,没有资格放弃。

她是帝火天命子,她和他的宿命纠缠,原来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蔺青阳缓缓扯了扯唇角。

“哈!”

这一刻他的眼睛里看不见强敌,视线只锁住她一个人。

他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南般若轻声回道:“就刚刚。”

恢复记忆之后,她虽然承受着山呼海啸般的情感冲击,却还是敏锐地回想起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了解南念一。

在石室里,南念一不可能那么快就下定决心,帝龙鼎却打开了——当时是她傻乎乎在心里跟着蔺青阳念了句“开鼎”。

她也曾腹诽过,南念一这个“帝火天命子”,和先帝一点儿都不像,更像年轻时的“小白脸南戟河”。那些夸赞先帝的字眼,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制。

先皇后中毒难产,她好巧不巧就是个先天不足的虚弱病猫。

以及……

南般若打断思绪,轻声告诉蔺青阳:“方才你若是改变主意,我就不开鼎了。”

她会在这里守着他,一直到最后——只有她和他。

“嗯……”蔺青阳点头,“行。”

他缓缓拄剑起身,抬袖抹去唇角溢出的血,轻笑自嘲:“帝火天命子,竟是两世枕边人,是我有眼无珠。”

长剑在他手中嗡嗡鸣震。

南戟河如临大敌,面沉如水,双手握紧手中长刀。

天枢侧身上前,手执双刃为他掠阵。

“不错,真正的天命子,正是般若。”南戟河沉声说道,“我杀来福,是为先帝复仇,也是借机传出‘南念一是天命子’这个假消息。当年我抱走的婴儿是般若,故意让南念

一修炼焚金诀,正是多一重障眼法。”

“呵……”蔺青阳低低笑出声,越笑越放肆,“呵哈哈哈哈哈!”

南戟河二人眉头紧锁,打起十二万分警惕。

“我说呢,我的般若怎么那么可怜,什么好的都没吃过,什么好的也没见过!”蔺青阳痛笑着摇头,“敢情她真就是个苦行僧!”

“帝火天命子,断不可有私欲!”南戟河唇角紧绷,扬刀指向蔺青阳身后的肉山龙怪,“若是放纵欲望,那便是前车之鉴!”

天枢长声叹息。

“般若……”她望向女儿,眸中露出南般若见惯了的愧疚,“我和你阿父,对不住你。”

南般若连忙摇头。

她从来不曾、也不会怨怪父母。

从小到大,她吃什么,他们也都陪着她吃什么。她用得俭省,他们也一样。他们想要她为苍生立心,却从来也不曾施加规训,而是言传身教。

他们把她养成了这样。

她好喜欢这样的自己。

“来吧。”蔺青阳敛去笑意,铮一声,长剑斜指,“来一个人,陪我上路。”

他反手扔掉身上已经破损的法衣。

在开鼎的那一刻,他已经败了。

他重伤垂死,龙气是他唯一的生机,然而他的敌人绝不会给他机会掠夺龙气,起死回生。

引颈待戮不是他的风格。

像他这样的人,要他认命自裁,断无可能。

他孤注一掷,破釜沉舟,死也要拉上一个人垫背。

南戟河眸光微沉。

“我去会会这厮。阿狼,”他偏头交待,“你照顾好般若和念一。”

正待上前,南般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去。”她的声音轻而坚定。

“不可!”“不行!”

南戟河夫妇异口同声反对。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就让我自己来解决。”南般若微微笑开,明艳至极的面容散发出熠熠辉光,令人晃神缄默,“阿父,阿母,你们只要在这里,在这里,就行了。”

南戟河心神剧震。

这一瞬间,他好似穿过旧时光,看见了曾经的挚友。

那个人也是这样,身躯孱弱,心性却至为坚韧。

南戟河闭目叹息。

诛杀来福那一日的心声,终究在今日成谶。

——奉贤,你在天上都看到了吧。

——放心吧,那个孩子像你,终有一日,定会拨乱反正,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南戟河抬手牵住了夫人。

“阿狼,”万千感慨化为一声轻叹,“让般若去罢。”

天枢沉默片刻,抬起手,将一把匕首递到南般若掌心。

想了想,这位杀手头领如往日一般,说了句很不吉利的话:“没事,你死了,姓蔺的和你爹都陪葬。”

南般若失笑:“嗯,好。我去了。”

“去吧。”

匕首沉甸甸卧在掌心,南般若合拢五指,握紧它,一步一步走向蔺青阳。

蔺青阳见她过来,神色毫不意外。

“南般若。”他笑笑地说道,“你未免自信过头了,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她不语,只一味靠近。

他微眯双眸,懒懒提剑,偏头盯她。

她的步子越来越轻快,到了近处,竟有几分欢悦雀跃。

蔺青阳蹙了蹙眉。

美人计。又是美人计。

他一瞬不瞬凝视她,一丈、七尺、五尺、三尺……

她最终停在了距离他不到一尺之处。

一个方便用匕首刺他的位置。

蔺青阳眼睫微垂,面无表情盯着她。

“蔺青阳。”她轻声叫他名字。

他扯唇,毫无笑意地笑了笑:“南般若。”

她又近了一步,几乎要依偎到他怀里。

熟悉的、温暖的、清甜的气息袭向他,重伤垂死的身躯很难抵御这样的攻势,他晃了晃神,挑高一边眉梢。

南般若仰起头,对上他冰冷的注视。

“我知道,你已经没有力气和阿父打架了。”她的声音极轻,轻得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他盯着她,薄唇缓缓抿成一道平直的线,唇角向下,“……哦?”

血色视野里,她绝美的容颜散发出圣洁的光,眸中的春水一晃,他的心尖也为之一颤。

她的唇瓣微微分开,吐出最甜蜜也最绝情的轻语:“你死在别人手上,我会很难过……我舍不得。”

沉默片刻,蔺青阳失笑:“哈!”

长剑在掌中嗡嗡鸣颤,他冷笑道:“我临死反扑,带走一个南戟河不在话下,何况是你。我死时,定会带上你!”

“那你就带上我。”她冲他笑,“我说过我愿意和你一起死,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他眯起双眼,用力看清她的神情。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

“南般若。”他扯动唇角,“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就要死了。你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怎么,你也活腻了?”

她只微微地笑。

他说她是光,有她的地方,世界才有颜色——他又何尝不是她生命中的浓墨重彩。

他杀了龙怪,只要他一死,她这个天命子的使命便算完成。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无需要说出口。

他率先移走视线,摇了摇头,哈地笑出声,嘲讽道:“啊,也对,离了我,你那苦行僧的日子,不如不过!”

“那我动手了?”她偏头问。

蔺青阳扬起双手:“来。”

他的身体被龙怪刺穿了几处大洞,淅淅沥沥渗出乌黑的血来。他每一次深喘都透着风,他没有倒下,全凭一口硬气。

南般若抿唇,举起匕首,对准他的心脏。

一只手刺不动他坚硬的身躯,她又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握住匕首柄,往里刺。

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忽地笑起来。

“用点力,小蚂蚁。”

“啪。”

他抬起一只手,冰冷僵硬的五指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一寸一寸,义无反顾往下刺。

南般若身躯颤抖,两串热泪滚落面庞。

“蔺青阳……”

他眼眶微微痉挛,一瞬不瞬盯着她,将她容颜刻入魂魄。

忽然,南般若听到脑后传来凌厉风声。

蔺青阳神色骤变,抬手把她扣进怀里,旋身,变换二人位置,反手一剑挥出!

“铮——轰!”

肉山之中,不知什么时候爬出了一只血肉模糊的人形怪物。它悄悄靠近,探出利爪,突然袭击南般若。

蔺青阳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他没骗人,他临死挥出的惊天一剑,灿烂耀眼,势不可挡。

这只怪物连同身后整座肉山都被他的剑气绞杀成渣。

南般若眸光颤抖,一寸寸低头。

只见他的心口被怪物的爪子和匕首同时洞穿。

“蔺青阳……蔺青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摇摇晃晃抬起视线,落向她容颜。

一只大手用力抚上她的脸。

他大口吐血,哑声轻笑:“南般若,倒霉的天命子,我的小菩萨……好好活着吧,我不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