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黎雅柔輕眯着眼打量,忽而一笑,“庄生也会嫉妒别人吗,你这么有錢有权有地位,什么都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们加起来也扳不过你一个小指头,你看他们跟看狗一样,你嫉妒?”
庄綦廷听出妻子的取笑,并不反驳,他是看他们像看狗,但不妨碍嫉妒。他疯起来,连襁褓之中的儿子都嫉妒,何况狗。
一天一夜没睡,他的精神有些绷到极致,嗓音也因为发渴而幹裂,“是的,阿柔,我嫉妒他们。”
“我嫉妒他们能让你笑,能讨你欢心,能懂你,能得到你的目光和温柔。而我总是惹你生气,让你嫌弃,只能靠強勢专横的手段把你绑在身邊。我时常庆幸我有权有勢能给你数不清的錢,不然,你大概不会看我这种男人……”庄綦廷唇邊保持着笑意,浅淡的一缕。
黎雅柔到这时才認真地看着他,她怔忪着,“庄綦廷,你是認真的吗?
“我很認真。黎雅柔。”庄綦廷屏息,浑浊的气息堵塞胸腔,像沉下淤泥。
原来在愛人面前将自己剖开是一件如此需要勇气的事,他承认自己在黎雅柔面前不够有勇气,強勢、霸道、专横、独裁都不是勇气的范畴。
他将手掌輕輕搭在黎雅柔的手背,无名指的金色婚戒闪耀,钻石历经二十五年,还能永恒永久。
红丝绒桌布在暖灯下泛着光泽。
“阿柔,我没有安全感。我知道你嫁我并非心甘情願,如果给你重新选择,你不会选我,你喜欢的是……”庄綦廷不願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沉着嗓道:“方子卓那种男人。”
黎雅柔脑子一片空白,她心脏都发紧,只剩下茫然,无措。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这些,他是永远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男人。
她时常想他怎么能这么強势,一定是出生太优越,捧他的人太多,才养成他这幅自信过头的臭毛病,可他的话里居然流露出丝丝缕缕的……自馁?
“我……”她颤抖着声音,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没有说过我喜欢方子卓这种男人。”
“是吗?”庄綦廷微笑,“他是你的初恋,你们之间是自然而发的。而我……”他自嘲,“我是強迫来的。”
“你那时候的确在强迫我喜欢你。”黎雅柔点点头。
庄綦廷眸色晦暗,看向窗外的夜海,今晚月色皎洁,海浪覆着一层细碎的光,有海鸥四处盘旋,飞来又飞走。
有时候话说开了,再继续并不难,庄綦廷难得释然,在这茫茫没有尽头的海浪上,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说。
他望着妻子美艳的脸,一如望着那个十八歲,穿着红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少女,她漂亮得像一轮皎月,也像一颗发光体,他如今后悔很多事,但用尽手段得到她,他致死不会后悔。
“你说我不甘心喜欢上你这样市井的粗糙的女人,这句话不对。”
红酒早醒透,庄綦廷倒了两杯,一杯递给黎雅柔,一杯一饮而尽,“你不知道你多有吸引力,而我无趣,老成,霸道,连自己的女人也读不懂。除了在金錢和床上满足你,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能力能留住你。”
庄綦廷捏着细长的杯梗,无声笑笑,他强势了大半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在愛人面前,只不过是个最普通最平凡的男人。越想留住什么,越是作茧自缚。
黎雅柔抿了抿唇,端起红酒喝了一口,另一只垂下来的手颇为羞臊地抓了把搭在腿上的餐布。
其实呢,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差吧,偶爾也很浪漫,在那方面更是天赋异禀。任何渴望,对金钱,还是对感覺,她都没有在庄綦廷这里缺过,他给的很满很满,要溢出来。
这何尝不是一种走进她内心的方式。有多少女人能在这些方面毫无缺憾,被一直填满,被填满后,又怎么可能不会滋生喜欢?
她淡定地放下酒杯,声音也放得很低,“你以前从没说过这些,我……很意外。”
庄綦廷勾起自嘲的笑,深深地凝了妻子一眼,“我不擅长说这些,阿柔,不想你看不起我。我希望在你心中是强大的形象,你纵使不中意,但你可以依赖,或者,使用。”
黎雅柔其实想说,她没有不中意他,但她不想这样便宜他,于是不说。
女人红唇染了红酒的颜色,變得很深,微扬起的下颌,令线条流畅而漂亮,很骄傲,庄綦廷眼眸染上阴郁,他愛她骄傲,生动,不被驯服的模样,而他执着于要改變她,管教她,不过是抓住她的卑鄙手段。
他就是很卑鄙。
威胁她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是威胁,是震慑,落下的每一个巴掌,每一个吻痕,都有着要烙下标记的阴暗。
在父亲拿出那份协议时,他没有阻拦,眼睁睁看着天真的黎雅柔签下这份协议。在此后的日子,他更是不停地用金钱用权力用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极致的享受来喂养她,他要她离不开,即使心不在,身体和意志也离不开。
过往的事太多了,他有今天,也许就是报应。
庄綦廷两指晃着酒杯,一点残留的红色在眼前打转,“黎雅柔,我没有安全感,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只能用极端的手段抓住你。抱歉,让你误解这么多年,让你伤心难过,都是我的错,你昨晚哭了,我作为你的丈夫,无地自容。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
黎雅柔眨了眨眼,轻声提醒:“是前夫。”
男人一顿,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从西装内侧拿出一盒薄薄的紫檀木烟盒,以及一只金红色的打火機。
他垂着眼,不让黎雅柔看见他眼底的猩红,“我让他们上菜。说这么多,耽误了。”
说罢,他起身,有些仓促地地朝船舱外走去,途中就去迫不及待地点烟,要靠什么镇痛似的。
黎雅柔看着男人的背影,忽然叹了一息。不知为何,覺得他可怜,可恨,又莫名可爱,这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在身体上低了头,如今又在灵魂上低了头,想必对他来说也是道劫。
他们真不像一对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夫妻,到这个时候,才把一些话吐露。这些年,她看不懂他,他也何尝看懂过她?稀里糊涂过了二十五年,还日日夜夜都那么花样百出,也算是个奇迹。
他们从没有交过心,但激情却如钻石般恒久远,这大概也是一种天作之合?
黎雅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服务生端来主菜,精致复杂的菜式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还配了不同的佐餐酒。黎雅柔的心思没在这上面,但不愿辜负厨师的辛劳,随意吃了几口,吃的很不优雅,有种大口大口塞的架势。
花胶汤熬得非常浓稠,顺滑绵密,温暖地滑进胃里。
她偶爾会偏头,看一眼甲板上的男人。强劲
的海风吹起他的西装一角,那伟岸而挺拔的身体岿然不动。
黎雅柔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为她遮风挡雨二十五年,没有他,她大概是另一个黎雅柔。至于那个黎雅柔是过得更快乐还是更糟糕,她无法给出答案,但她能确定,她从没后悔嫁给他。
庄綦廷坏的时候很坏很坏,好的时候又很好很好。
一根烟点了数次才点燃,火星被风吹得明明灭灭,在这偌大的漆黑夜海中,只是微不起眼的一丝温暖。
庄綦廷落拓地靠着围栏,偶尔偏头看一眼船舱内吃饭的女人。她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实在是……粗鲁,也可爱。
他笑了声,忽然想起第一次带她去打高尔夫,他故意摆了看上去很潇洒的姿势,故意吸引她,可偏偏她冥顽不灵,一直在吃那堆破饼幹。还有第一次见面,她一句他三十了,令他几乎心碎,那段时间,他再也不碰深色衣服,想让她觉得他也是风华正茂的年輕男人。
他总是在她这里受挫。
他很多时候都自问,难道他如此没有魅力吗?只能在床上令她神魂颠倒?
庄綦廷不再想了,转过身,安靜地对着大海,直到身后响起滴滴答答的高跟鞋声,他这才回头,望着女人款款而来的动人身影。
“吃饱了。”他暗声问。
“你不吃吗?”她疑惑。
“我不饿。”
黎雅柔哦了声,歪头,海风拂起她那头浓密而曲卷的长发,黑而亮,令人很想摸一摸,揉一揉,想用指尖抚摸她的发丝,一寸一寸梳至发尾。
两人就这样安靜地望着彼此,她忽然伸手,指尖轻碰他脸颊,细嫩的指腹宛如蝴蝶的翅膀,在他深挺的骨相上游走,“我想知道为什么。”
庄綦廷嗅到她指尖的香,嗓音愈发暗,“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没有安全感,为什么不自信。”
庄綦廷受不了她这样若有似无地挑衅,猛地攥住她作乱的手指,就这样漆沉地盯着她,显出狰狞,随后握紧,将她的手指放进唇瓣,咬了一口。
黎雅柔唔了一声,被他咬得很麻,“庄綦廷。”
他松开,一字一顿:“我说了,我无趣,老成,霸道,遇见你之前我只会工作和训人。你见我第一面时就觉得我老,你说我像结了婚的三十的男人,却夸赞我弟弟年轻英俊,我和他不过差了四歲多。我希望你看见我也有潇洒倜傥的一面,但吸引不了你,你永远不是吃就是东张西望。你青春貌美,身材又好,人见人爱,可我年纪比你大,又被身份架着,人人都惧我怕我,我看上去总与你不般配。我不是方子卓,与你青梅竹马,有说不尽的话题,我也不是易二那种风流公子哥,天生就懂哄女人高兴,梁司介跟在你屁股后面鞍前马后,我也做不来,我喜欢你就肯定要得到你,要吻你抱你夜夜喂饱你,我更不是Kurt那种会撒娇喊你女神的小男人,我也学不来Lorenzo的浪漫手段,拉着你在街上跑,像拍罗曼蒂克电影,我知道你喜欢这种情调。我都不是,学也学不来。”
“……”
黎雅柔脸都烫了,幽怨地瞪他一眼。
幹不干的,大可不必说!
庄綦廷深吸气,手掌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视线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他就连自卑也自卑得和别人不一样,“你让我如何自信,如何自欺欺人你就是只会爱我。就因为我比他们有钱吗?当你得到足够的金钱后,突破了阈值,钱就是不值一提的。又或许,你喜欢我的身体,幸好我这方面能力不错,能让你舒服。”
“但我不会永远年轻,阿柔,有一天,我会老去。”他垂眸,平靜地注视她。
他不愿意服老,但时间他战胜不了。
黎雅柔眼角一时覆上泪,她抬手抚过,笑了起来,“你也怕老,庄先生,你也怕老。”
“有你在,我永远怕老。”
“可我也不年轻了,我也老了,我四十四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十九岁。”
不会有任何情话,胜过这一句。什么塞伦盖蒂的玫瑰,什么缪斯女神,什么红色郁金香,什么我对你动心了,什么牵手在街上狂奔,这些都比不上。
海浪的声音在耳边沉沉浮浮。
黎雅柔捂住脸,泪水如雨滂沱倾落,可她红唇咧开,笑得直不起腰,看上去疯疯痴痴地,一点也没有淑女的仪态。庄綦廷上前抱住她,用力地圈住她的腰,把她拢进怀里,要她把眼泪都擦在他身上。
他们贴太紧,海风穿不过,只能从他们身侧擦过,包围他们。
黎雅柔哭得像小孩,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身上,“你说这些,把我感动哭了,我也不会和你复婚,庄綦廷。”
庄綦廷摸她的头发,感受着柔顺,缓慢地梳到发尾,他眉宇中交织着风雨,语调却波澜平静,“我是想和你复婚,日日夜夜都想,但我没有打算这几句话就能追到你。虽然我直接绑了你会更简单。”
“我就是不和你复婚。你不要做梦。”黎雅柔强调。她觉得目前的状态很好,自由自在很快乐,更相当于在庄綦廷脖子上套根缰绳,让他不敢造次。
“……”
庄綦廷搂着她的手臂圈紧了几分力道,要把她揉进骨血中,“在我这里,你就没和我离过婚。我是你老公,你是我老婆。”
黎雅柔呆了下,骂道:“神经。我是你前妻。离婚判令我补办了。”
庄綦廷没滋味地说:“我也是你男人。”
“你只是我床伴。”
“……”
庄綦廷和她说这些真是心力交瘁,只是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捂进自己胸膛,吻顺势落在她的头发上。
“船开去哪。”黎雅柔问。
“撒丁岛。你不想去,我可以让船掉头。”
犹豫了片刻,黎雅柔还是说:“去吧,去看看海也不错。但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你让Ada把需要的东西整理好交给小沈,他可以坐飞機送过来。”
黎雅柔同情沈秘书,觉得他也太惨了,“当你的生活秘书,真是二十四小时待命。”
“他一年拿四百多万的薪水,比你想的有干劲。何况我们离婚后他才经常加班。”
“对,”黎雅柔揪着庄綦廷的衬衫,“Kurt为什么肯帮你骗我,我回罗马肯定要找他麻烦。”
“是我逼他的,你别找他麻烦了。”庄綦廷实在是不愿黎雅柔再见Kurt。这小子太会撒娇了,黏黏糊糊地。
黎雅柔不猜也知道是庄綦廷使手段威逼利诱,Kurt不敢骗她。
“还有,你这一身哪来的。”黎雅柔掐庄綦廷的胳膊,狠狠地掐,“我让Ada都扔了!”
他穿这一身简直是人模狗样,又禁欲又风骚。其实她想说,他年轻时是挺显老成,但这种老成步入熟龄年段后就恰到好处了,四十岁看上去也像三十多。
她是喜欢他的钱,喜欢他的身体,她也喜欢他的脸。很俊美,看着很顶。
庄綦廷纹丝不动,她掐的力道简直是调情,“都是你买给我的,你舍得我舍不得,去垃圾桶里捡了回来。”
“多谢,阿柔bb,我好中意。尤其是香水,我以后每天都用。”
黎雅柔冷冷扯唇,“这些都是前段时间你伺候我的奖励,以后再犯错,你跪在我面前哭我也不会搭理你了。”
一小时后,载着沈秘书的直升机降落在游艇顶层的停机坪。沈秘书拎着大包小包下来,全是黎雅柔的私人物品。
庄綦廷拍拍沈秘书的肩膀,说了一句辛苦,吓得沈秘书立定站直。
游艇非常豪华,尤其是主套房,三面环海,尽享最奢侈的无敌海景,只是现在入夜了,什么也看不见,待到明天醒来,天朗气清,地中海最热情的朝阳、云朵、海浪都将一览无余。
黎雅柔慢悠悠地泡了一个澡,涂了一抹即化的润肤香膏,浑身香气逼人地走出来。她以为庄綦廷会坐在床上等她出来,没想到人是在床上,但已经睡着了。
他脱了西服,只穿衬衫和西裤,很是疲惫地躺在被褥上方,睡得很沉。
他看上去很累,特别累。
房间里柔和的灯光淋下来,他陷入其中,也变得柔和,少了威仪。浓密的眉毛,浓密的黑发,都是雄性和英气的特征,黎雅柔听人说过,眉毛浓鼻子挺的男人欲会很旺。他平日里就总是血气很旺,精力很足,干上一整天也不会累的样子。
没想到也会累到就
这样倒头而睡。
黎雅柔坐在床边,指尖拂过他的眉眼,视线安静地勾勒他的面容。
“以后再伤我的心,我不会再原谅你了,庄綦廷。”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黎雅柔喃喃地呓语。
他睡得太沉,黎雅柔不太好意思叫醒他,干脆从另一边爬上床,无比费劲才把被窝从他身下扒出来,盖住自己,又分了一角给他。
庄綦廷在这种动静中醒来,捏着眉骨,双眼发红,“抱歉,我是不是睡着了。”
黎雅柔侧躺,撑着脑袋,像一条变成人形的狐狸精,懒懒地嘲笑:“是啊,你睡得可香了,还等着你今晚服务我的。不过你累了,那就算啦,我也不是压榨人的金主。”
庄綦廷哪里受得了她这种嘲讽,静了几秒,就这样压上去,扣住她的唇,深深吻她,灼热的气息在相贴的唇瓣中厮磨着。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带着薄茧。
“别这样……”黎雅柔思绪放空。
庄綦廷吸了吸,亮晶晶的唇瓣闪着光,他伸出手指,弹了一下。
黎雅柔一阵颤栗,随后猛地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拽下来,吐着热气:“庄綦廷,你这老坏狗,你说那些就是为了满足私欲。我信你我也是傻,不是看在你伺候我伺候得舒服,你就算说那些,我也不会待见你。”
“阿柔嘴硬,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不然不会买这些礼物给我。”庄綦廷咬她的下颌。
“闭嘴,狗男人。”黎雅柔拿手掌推他。
庄綦廷被她抡了一巴掌,无奈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小东西,但还是不再欺负她。
他的确累,算起来两天一夜没睡,应是应了,只是他怕不到位,只一次那还不如不开头,免的黎雅柔又嘲笑他老,嘲笑他不行。
“我洗个澡,然后抱着你睡。明日清早再服务你,正好叫你起床,黎小姐。”
黎雅柔:“……”
庄綦廷抱着她,沙哑的声音传出来,“昨晚没睡,在你卧室门口守了一夜。”
“黎雅柔,以后不会让你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