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中前,不同年龄段的舒栗,都有过牵手的经历。但十六岁是分水岭,在那之后,牵手成了某种过于亲近,甚至夹带着几分尬意的仪式,因为手掌太软乎,是温热的水气球,当双方的掌心并拢,某种平衡就会被挤破。
十指相扣就更奇怪了,这是一种会丢掉更多安全感的姿势,原先偕同作战的兵阵被打散。把手完全交到另一个人手里,等同于让渡掉半边身体的控制力。
还好迟知雨没有快进到这一步。
舒栗暗暗调节呼吸,他们现在的牵法,更像是幼稚园小朋友,老师叮嘱“一个人要紧紧拉住另一个人噢”的形式——
可他未免拉得太紧了吧!
舒栗嘀咕:“迟知雨,你要把我手骨抓断吗?”
男生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指节微微松懈:“有吗?”
“有啊。”
他还有理上了:“因为你老想搬走。”
舒栗失笑:“你有本事从现在抓到明天。”
迟知雨看过来,不以为意:“我有啊,你有吗?你愿意吗?你方便吗?”
舒栗抿出一个笑:“我回家你也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现在可是小树口袋的男朋友,天不怕地不怕:“你牵着我就等于罩着我。”
舒栗顺势模拟情境:“我爸妈看到了,问起你来,你也不怕?”
“不怕。”
“别说大话。”
“怕什么,”因为被全宇宙最好的女生接受,他觉得自己也成了很不错的存在:“我有哪拿不出手?”
舒栗想了想:“我妈会以为我谈到了爱豆。”
看来她这位走马上任的新男友非常敏感和善妒:“你喜欢过很多爱豆?”多到连妈妈都知情?
舒栗竖起右手,一根一根翘数:“也就一二三次五六七八个……”
很快被对方用手制止,强行拢回去,只留下一只大拇指:“脱粉吧,最赞的在你左边。”
舒栗当即抽回来:“少臭屁了。”
“行,反正待会儿要走去吃饭的地方,路上如果有比我帅的,我就给你五千块。”
舒栗才不会打这种概率基本为零的赌。
事实就是,她就是谈到了一个巨帅的男朋友。
他喜欢她,而她也喜欢他,一切太奇妙了。
她悄然打量他,这个无所顾忌地勾着唇的他,日晒下眉眼分明的他,面目清清楚楚,情绪一眼可观,似乎比以往都更明媚动人,散发着青椰一般的清甜感。
好帅啊。
迟知雨。
原来她是个隐性大花痴,今天全暴露。
必须杀一杀他的威风,也必须浇一浇自己的脑热:“我妈喜欢学历高点的男孩子,你才高中毕业诶。”
“别乱黑人啊,”迟知雨愣一下:“我哥大,ok”
“还没拿到学位呢。”
“分分钟的事。”
舒栗笑不拢嘴,被他拉进商场,餐厅的线上小程序仍在排座,所以两人不急于上楼。
舒栗指了指进门没几步就望见的泡泡玛特门店:“我想进去逛逛。”
“走。”
店里往来顾客不少,走过路过的全会多瞄几眼迟知雨,比门边的大型dimoo还引人注目。
而他一刻不离地握拢她的手。
救命,舒栗在心里呐喊,她也不想如此虚荣,可他的天才脸蛋已经赋予她“此女绝不简单”的荣誉证书。
舒栗适应着新身份,照常拿起货架上一只盲盒:“你买过盲盒吗?”
迟知雨回:“没,只玩乐高小人。”
舒栗看他一眼:“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乐高小人?”
“我从小就没迟润青那么爱出门,”迟知雨的眼瞳被货架灯带映着熠熠的:“我妈说我老不见人怎么行,后来我就拍了张乐高墙照片给她,跟她说,我每天都见人啊,人山人海了都。”
舒栗笑开来:“你怪幽默的。”
“你才知道?”他的睫毛在光线里是金色的:“你呢,你应该和迟润青差不多吧,有很多朋友。”
舒栗却矢口否认:“你猜错了。我没有发小,朋友基本是阶段性的。玩的最长久是梁颂宜,大二认识,后来碰巧去一个学校实习,彼此很投缘,所以相处到现在。”
迟知雨警觉地逼视她:“男朋友不是阶段性的吧?”
舒栗昂高下巴,把那只盲盒放回原处:“看他表现咯。”
迟知雨顷刻将它拿回手里:“开始表现了。”
舒栗嗤笑:“我又没要买,只是随便看看。”
“真不买?”
“不买。放回去。”
“听话也记入表现分的吧?”
“记记记——”她真是没辙,学计算器里的声音:“+1,+1,+1。”
迟知雨把纸盒搁回去。
舒栗就没见过这么粘牙的存在,比幼时爱玩的搅搅糖还黏糊糊。落座后非要和她挨在同一侧,连前来交代扫码点餐的服务生都忍不住微笑。
“你去对面不行么?”舒栗拿筷子尾戳他手背。
“在家不也这样坐?”他永远有话说。
舒栗扫视附近几张卡座里的男男女女:“人家情侣也没并排坐吧。”
“他们又不是恋爱第一天。”
“你又知道了?”
“他们又不是我。”
舒栗曲了曲手,使出杀手锏,依旧计算器播报音:“归零,归零,归零。”
迟知雨麻溜地起身切换到对面。
“狠人。”他不快地瞥她,故意置气的样子像头一次外出狩猎的奶凶小豹子。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行。”他笑着偏开头,眼角都挤一块儿,低头扫码:“这位狠女人,要吃什么?”
舒栗举高手机对准自己这边的桌角:“你吃辣吗?”
“你想点什么就点,不用考虑我。”
“不考虑你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一整盆,浪费么?”舒栗滑着菜单,浏览里头形色的菜品图片。
迟知雨耸一耸肩:“打包带回去好了。”
“对哦,”她长年一人食,鲜少带多余的汤菜回去给父母。一个人可以吃想吃的东西,但两个人可以吃更多的东西。舒栗愉快地答应:“那我就不客气了。”
往购物车里添加两样看上去颇美味的油爆虾和蛋黄鸡翅,她问迟知雨:“你以前来这吃过么?”
迟知雨抿着麦饮:“跟同学来过——男同学。”
舒栗啧一声:“跟女同学来也没关系。”
“有关系,”怎么还有人还强制对象拈酸吃醋:“必须计较,必须感到不舒服。”
“……”舒栗示意他躺平的手机:“我点的差不多了,你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迟知雨再次扫码,掠高眉头,触屏几下,又把手机倒扣回去。
舒栗回味他方才的回答:“跟同学来过,看来你有关系很不错的朋友?”
“有啊,”迟知雨突似想起什么来,再度打开手机:“我看下他有没有把我放出黑名单。”
舒栗再次被逗笑:“好深厚的小黑屋友情。”
迟知雨将屏幕翻转过去,给她看某一群聊:“这里面连我五个人,关系都还行。”
舒栗凑身上前:“原来你比我朋
友多,”她被群名炫到:“你不觉得你们群名很拉仇恨吗?”
有么,迟知雨拿回来细看——【除了钱一无所有】,他都快忘了,赶紧跟这间座金窟撇清关系:“这是我那个黑名单之友起的。”
新桥忽而搭上旧路,舒栗眨眨眼:“不会是那个……讲话很炸麦的朋友吧。”
迟知雨瞬间笑了:“对,就他。”
他微微敛眼,埋怨一般:“还整天造我黄谣。”
“哈?”
“说我跟女生……”
“嗯?”
“同居。”
“……”舒栗心领神会,想埋头喝茶,又怕呛到,最后直面他的影射:“怪我咯,随便接你语音,管你闲事。”
“接得好,以后我的电话都你当接线员。”
“免了,还嫌我的事还不够多吗?”她抻高脖子,遥望四周:“怎么还不上菜,我下午还要温书做题。”
端庄的女侍应生款款走来,倾身询问:“先生女士,确认一下,你们桌每样都点了两份,请问是一份堂食一份打包吗?”
迟知雨颔首:“对。”
舒栗惊异看向他。
等女人一走,她启唇问:“你干嘛要点两份?”
迟知雨说:“给你带回家。”
“太多了!”
他弯弯嘴角,亦很周到:“三个人吃就不多了。而且,你怎么能让你爸妈吃剩菜?”
随即暗自嘀咕:“不孝女。”
舒栗按摩发酸的腮帮子,字字恳切:“大孝子,先替陈女士和老舒谢谢你了。”
迟知雨靠回椅背,纠正称呼:“什么大孝子?我很讲伦理道德的。”
“……”这也要计较。
舒栗双臂叠到桌上,提议道:“你呢,不带点回去给爸妈吗?”
男生再不遮掩:“我前两天刚回去过。”
舒栗惊奇:“真的?回去干嘛?”
迟知雨:“给小花浇水,这段时间夜跑不是去锦园就是回家里。”
舒栗称赞:“好有毅力的小迟同学。”
“小舒老师呢,此刻什么心情。”他瘦长的手臂把杯子递过来当采访话筒。
舒栗清一下喉咙:“心情就是——今天的菜都不用加白砂糖了。”
他耳廓红红,笑着别开眼,缓解心花怒放:“不愧是小舒老师,说话一套一套。”
舒栗抱拳,:“哪有哪有,还得是小迟同学,背地里做事一套一套,行胜于言。”
“好了,”迟知雨被夸得彻底不好意思起来,正色威胁:“再说我就坐回对面去了。”
“可以啊,我俩换。”
“……”
—
许自萍下午五点多才回到主家,去书房清扫擦桌时,她注意到上头简陋小巧的绿植,没有移动它。
饭菜香从开放式厨房弥漫而出,颠锅的炸响里,她听见迟知雨哼着歌进门的动静。
她忙将抽油烟机的吸力调为最低,又拧小火,正准备回头欢迎,却见男孩子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亲切地搭住她肩膀:
“阿姨,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许自萍自是不懂,见他面色格外畅意,便顺着答:“肯定是好日子。”
“没错。”他打个响指。
又捞起脚边亦步亦趋的小狗,脸对脸:“饽饽,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饽饽无言以对。
“五十年后就是金婚纪念日,懂?”
小狗继续傻兮兮眨眼。
笨,不知道配合,他把它放回地面,给舒栗发消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的女友——小树酱,果然大无语:……
还说起煞风景的话:是迟知雨最没事找事的日子。
为什么当她提及他的名字,无论是当面念叨,还是仅存在于文字,这个普通的、一直虚有其表的名字,都会变得动听,变成饱满有生命的重要角色?
他面带笑意在桌边坐下,专心回复她:你就不能也没事找事一下?每次都是我先找你。
小树:大哥,我还没下地铁。
迟知雨:没座位?
小树:有。
迟知雨:坐着也能发消息。我也坐着。
小树:好的,我在坐地铁。
迟知雨:我在等饭吃。
小树:谁问你了?
迟知雨:自觉报备。
小树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知道你今天这几份菜很重吗?
怎么反咬他一口,他替自己伸冤:我说开车送你,你说门卫跟你妈很熟。我说陪你坐地铁,你又说我太扎眼。我能怎么办?
小树:就不要发消息啊,还要腾出手回你消息。
迟知雨:那就不回啊。
小树:你保证我不回你不闹?
迟知雨:我说一句话,你拍一下我头像好了,就当回答,也没打字那么麻烦。
小树:真受不了你。
可能麻烦到她了,可他还是无法忍耐,想要表明此刻的心情,今日情绪太满溢,一只罐子根本盛不下。
当她在他身边,他荣幸且饱足;当她不在他身边,他又被思念渗透。
因为她的肯定,他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勇敢和诚实。
所以他要说,不再犹疑和斟酌,大胆地说出来。即使传达出去的一刻,首先击倒的是自己,不得不埋进胳膊里害臊。
车厢里的站台播报在头顶盘旋,刚要摁灭屏幕,聊天框内又有消息跳出,很直白也很真实。
迟知雨:舒栗,你的男朋友想你了。
许多金色的星星掉下来,舒栗面色略略涨红,还好提前申请到只需要拍一拍回应的权利,否则她肯定有口难开。直抒胸臆很简单,但阐明爱意为什么就这么生涩,果然入职热恋公司的第一天,大家都是笨拙的新手。
她拎起打包袋,起身往敞开的车门外走,顺路拍了拍那颗一秒都不能停地刷存在感的蓝雨滴。
【我拍了拍“迟知雨”说:“我也想你。”】
舒栗:“……”
他太狡诈了吧。
她咬牙切齿地笑了,在人影憧憧的月台驻足,回以万年不变的“拳头”。
而对方很是受用,蹦出一个“耶”的手势: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剪刀?
真正胜利的人谎称自己是败方:本回合猜拳,小树胜。
迟知雨:赢方请给输方布置新任务。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求了——舒栗义不容辞地回:任务是,请输方静音到晚上八点钟。
迟知雨:……可以。
静了会,挖坑自己跳的某人垂死挣扎:请问是从19:59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