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迟知雨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哪怕已经跟舒栗说了三万次晚安,时间已经跨过十二点,他还是没办法轻易结束今天。
小学时班里排演话剧,迟润青饰演《白雪公主》里的黑心皇后,他问在家穿着演出服,一本正经排戏的姐姐:“你为什么不当白雪公主?”
迟润青回:“总要有人当皇后。”
他又问:“我适合演什么?”
迟皇后一如既往刻薄:“青蛙王子。”
他颇为不满:“为什么?我不能当正常的王子吗,而且青蛙是形容丑男的吧。”
迟润青说:“你需要被一位公主唤醒。”
——回到你本该拥有的样子。那时的姐姐或许是这个意思,但大家年纪尚小,没有那么多深刻的体会与输出。但此刻他却觉得,黑魔法解除了,崭新的一天,崭新的自己,不必再落寞孤寂地回到井底,他完全舍不得用眼皮关闭剧集。
他给舒栗发消息:睡着了?
女生,哦不,他的女朋友没有回复。
这棵树怎么半点不激动,准时准点呼吸作用,不像他入睡困难,要飞往星空。迟知雨撤回那条信息,防止舒栗起夜查看手机,干扰到她睡眠的持续性。
为打发无聊,迟知雨打开小红书,搜索“小树口袋”的名字。
本意是为看她主页,虽然早已盘包浆,将所有博文烂熟于心,也没有内容更新,但就是百逛不腻,后来辐射到整个小红书,自打门牌爆单,社媒上有关产品的买家秀也如雨后春笋般不时冒出。
今天他却发现一块鸡蛋里的骨头。
图片是随意拍下的门牌,标题足够让他一秒恼火,【只有我觉得这个门牌根本不值30块吗】。
迟知雨拧紧眉心,打开链接,文字内容是该博主洋洋洒洒的抨击,期间还编辑过:“就不到两个巴掌大的亚克力牌,加点简单的图案,
没有很厚实,赠品只有贴纸和3M胶,没了,真的值30块?评论里说她家包装很用心,我承认。但门牌的质量实在看不出有多好,店里产品就那个几个,包邮费用还那么高,不就是想用门牌捆绑销售强买强卖么?”
仅四个点赞的帖子已滋生三十多条回复,有的表以认同,还心有余悸地演上:我加购物车了,还好没买。
——你都没下单没摸到实物跟着排什么雷,墙头草。
也有声援小树口袋的首都路人买家:不就是为了买图案吗,这些东西的材质本来就大差不差,我拿到手没觉得有你说的那么薄,边缘摸起来很光滑不毛躁,对比我之前用的那个门牌来说很不错了。
——看到了么,这才是有品的朝阳群众。
迟知雨一连串看到底,退回去查看那博主首页,原始头像,名字是极大众极具平台特质的momo。个人首页除了这张帖子就没有更多内容,大概率是同行开小号恶意抹黑,舆论引战。
这人太坏了吧,它看过他家小树是怎么一笔一画绘图的吗?知道她是怎么一张一字检验品质的吗?拍摄时端相机端到腱鞘炎复发,最忙的时候午餐都来不及吃就草草扒几口……
凭什么可以用一句“不值30块”就轻飘飘抹去她的全部心血?
也是,还是他家小树太出众太闪耀,成长得有些快了,不然怎么开始“树大招风”?
生气之余,他又有点与有荣焉的宽慰,转而担忧起来:
舒栗不会刷到吧?
看她恋爱首日都能睡成嗑下半袋蒙汗药的猪包,大概率还蒙在鼓里。
迟知雨当即决定,要把此帖扼杀在摇篮里,不求删除也要扭转局势。他起身下床,将收在床尾柜的三台闲置手机取出,分别插卡充电,注册小号,小小号,小小小号,举报那张纯属诋毁的帖子,又将它分享到微信“兄弟会”。
Avis:帮忙举报下,选“虚假、不实内容”或“内容令人不适”。
群内无声无息,仅Nio给出一个问号。
迟知雨往群里连丢五个一千块拼手气红包。
远在异国他乡的哥几个纷纷诈尸领钱,狗腿十足:来了来了,迟少,你的兵来了,我誓死捍卫你们的爱情。
【“Nio”修改群名为“小树口袋反黑组”】
迟知雨:……
Nio:终于知道创业夫妇的另一人是谁了。
小A:这就是那个爱很深的女友的网店?
迟知雨:不然?
他再也不会否认了。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小树口袋,知道她有才华,有能力,在筑建自己的理想,还是他女朋友,他为此非常十分超级格外骄傲和幸福。
Nio:你别告诉我你头像也是她画的。
迟知雨淡笑:还能有谁?
Nio:我要yue了。你能不能自己退群?
迟知雨:yue前先点点举报。
小B:求求了,有合影吗?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仙女啊。
迟知雨噤声,暂时还没有。
又翘起嘴角,以后绝对会有。
不再搭理群里的七嘴八舌,他用15p上的账号在评论区维护起来,给家里的门牌样品拍多角度特写和厚度量尺图片,挨个跟黑评理论,没成想帖主也是个夜猫,注意到他的“上蹿下跳”,回他留言:你谁啊,跟店主一个ip,是店主小号吧?
迟知雨:我要是店主小号我给你两万,你猜错了你就给我删帖,赌不赌?
帖主:这么有钱怎么不去把库存清空,装什么阔佬,在别人的帖子里拉屎撒尿。
迟知雨:不敢赌?
帖主:小学生腿毛?
迟知雨:小学生也比当公厕而不自知好,小店经营得很苦吧,才四处发散恶臭。
还想再说些什么,他显示被屏蔽。
跟他斗,他可是能跟小树勉强打成平手的嘴炮战神,他在心里嗤声,回到群里催问:都举报了吗,截图。
Nio:举了,烦死了。
在全平台巡逻到近四点,迟知雨才不堪睡虫侵扰,昏沉合目。
六点半整,他从闹铃中苏醒,给舒栗发微信:来我这吃早饭。而后洗漱提神,在阿姨目不转睛的瞠然里,他换好一身运动套装,怡然地从卧室穿行过餐桌。
许自萍正用刮刀搅拌松饼粉:“今天怎么起更早了?”
男生拆了根蛋白棒叼嘴里,含糊不清:“我要去接人。八点半前要是赶不回来,阿姨你记得帮我遛一下饽饽。”
许自萍点点头,后知后觉,灿然笑开来:“你是不是跟小舒——”
迟知雨比她幅度更大地颔首,抱臂倚门:“不用说了,天知地知你懂我懂。”
许自萍整张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
又乘兴提议:“那要不要阿姨做个蛋糕什么的庆祝一下?”
“不要,”他当即阻拦,语焉不详:“……太肉麻了,我怕她吃不消。”
“好好好,”许自萍连声应下:“你去接小舒,小狗我会照顾。”
“走了。”少年风一样转瞬无踪,一秒后,门框后探回来一只手臂,调皮地上下挥挥,随即将门扇轻快关拢。
许自萍乐不可支。
—
舒栗也没睡好,装作深眠,实则跟吸顶灯大眼瞪小眼起码三个钟头,后半夜全是光怪陆离的梦,在梦的结尾,是迟知雨破次元壁一般,在小段滋滋闪屏之后,凭空现身她家楼下。
什么鬼啊。
W两个世界吗?
——虽然他长得确实很撕漫男啦,舒栗揉着眼睛,收拾好东西,跟老妈道别,魂不守舍地往楼下走。
期间多次去看那条06:32的消息,不是吧,他不会又亢奋到通宵吧。
她回个:?
雨点子那边半点没动静,此刻才姗姗来迟地传来一张图。
舒栗讷在楼道口,照片里是她小区正大门对面的超市,她如窃贼般讶然四望,才回他消息:你怎么过来了?
制造惊喜(吓)的混球好整以暇:按原路线晨跑啊。
舒栗撇撇嘴:你确定只是经过?
迟知雨:昨天之前是经过,今天之后是终点。
舒栗故意反其道行之:没有人会一直在终点等你。
迟知雨:那就把终点线往人那移。
他似乎不自信起来:你不会都上地铁了吧,我明明算好时间的。
舒栗故意骗他,迎着晨风回消息,光看手机不看路:对啊,考验你锻炼成果的时候到了。来吧,追地铁吧,日剧里不都这样演?
迟知雨:……日剧里追的是电车。
舒栗:看来你还不够爱。
迟知雨:行,凤来路站等我。
舒栗心猜他多半来真的,不再戏弄:好啦,骗你的,我正往小区外面走,原地待命。
迟知雨回了个“弹你脑瓜崩”表情。
舒栗笑一笑,把手机揣回兜里,扭头看一眼手机传达室,才从斑马线快奔过去,谨慎地站停在花圃后,东张西望。没瞧见迟知雨身影,她低眉发消息:你人呢。
迟知雨:在超市里,进门左手第三个货
架。
舒栗:“……”
成功会面后,她先给他胳膊来了个“hey,bro”的招呼:“神经啊,我们是什么特务碰头吗?”
刘海被汗打湿的男生淡笑着看过来:“我们是早恋。”
舒栗呵一声:“老黄瓜刷什么绿漆。”但,等真正扬眸打量迟知雨,又不得不承认,他身上这套爽利修长的运动衫真的衬得他很“男高”,沁人心脾。
“我还老黄瓜?有没有天理?”他将别在背后的东西提出来,是醒目的Manner全白纸袋:“学学,什么才叫请人喝咖啡的正确姿势。”
舒栗蹙着眉,把里头的纸杯咖啡取出来,瞥见杯身的口味标贴,她的上下唇越离越远。
她留意到只有一杯:“你不喝么?”
迟知雨:“两杯太重了。”
舒栗半信半疑地乜他:“想喝同一杯就直说。”
“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迟知雨跟着她往超市外头走,提前给她掀门帘:“我可不是张口闭口就是春梦的变态人士。”
“……”舒栗拆开封口盖,用咖啡挡住他前路。
迟知雨下巴后缩:“干嘛?”
舒栗:“先给你喝啊,龟毛哥。”
迟知雨语塞。
“你就说喝不喝吧。”
迟知雨不由将脸转去另一边,窃喜和赧意呈正比增长,几乎爆表:“算了,还是你喝吧。”又小声咕哝:“——间接那什么,太快了,今天才第二天。”
舒栗把咖啡换到另一只手,不客气地拱他两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想再多比起你来都稍逊一筹。”
舒栗抿两口美式:“也对,毕竟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幽门螺旋杆菌。”
迟知雨怔了下:“没有,好吗?我有电子报告单,回去看。”他单手插兜:“还说我记仇,你也不遑多让。”
舒栗笑得差点呛到,伪作心有余悸:“还好内部消化了,我们这么记仇的两个人,还是不要流入市场祸乱人间比较好。”
她怎么回事?
明明点的低糖,怎么她喝了一口后,说出来的话,甜度直达十泵糖浆级别。
“今天怎么不牵我?才第二天就不爱了?”他现在左手很空,导致心脏也很没着落。
她同时举高两手的纸袋和咖啡杯:“请问我是蜈蚣吗?”
他把她纸袋一把夺过,谋朝篡位,成为她右手的最新掌权者。
舒栗鼻息紊乱一下,第二次牵手,让人不太熟练和适应,她假借喝咖啡缓冲倏而迅疾的心跳,又偷瞟高处的男生,有了新发现:
“迟知雨,你知道你现在耳朵很红吗?”
他敛目,扯个“懒得说你”的笑:“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怎么可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舒栗用握着咖啡杯的那只手手背给耳廓探温:“我现在是恒温好么?”
下一刻,原本只是与她交握的手退出一秒,旋即纠缠上来,侵占她所有指缝,牢牢地扣住,铆合为一体,不留余地,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舒栗再度丧失自主走路的能力。
而男生非要抗衡到底的得逞口吻在身畔响起:“现在还是恒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