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熙脸颊发烫,不晓得适才姑娘间的私话儿,是否被两位矜贵公子听了去?
她掌一府大小事,自然不是那等懵懂娇纯的女儿,可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小姐,那些话姐妹间偶提一嘴也便罢了,真落入两位公子耳中那才叫尴尬,且对面还是清风霁月的状元郎,锦心绣口,她是有多倒运,才会撞在他面前提什么风月本子!
严瑢见唐云熙第一眼,便想起宜春坊里,她管教小弟,带着一堆府丁对峙端王李晟,那等霸气,在京中贵女属实少见。可眼下这霸气女子,竟少有地显出羞赧之色,她两只小手捏着帕子怼在胸口,只瞧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开口音色绵软:“不过是姑娘家解闷儿的俗物,入不得严大人的眼。”
严瑢俯视过去,瞧见她粉透的双颊和绯色的耳根。
梅爻起初不知是何书,此时也猜到了,又见严彧瞧她的眼神暧昧又促狭,觉得还是大公子良善,装也装得风轻云淡,留
足了颜面!
小伙计凑过来道:“严大人难得来,不知要寻何书,要不要小的帮您找?”
严瑢回身,似笑非笑道:“非是我买,是我这二弟,他要买书。”
俩人本来喝茶喝得好好的,严彧瞧见几个姑娘进了书肆,便说要买书,严瑢也不拆穿,跟着二弟找了来,确也藏了一份想要见她的心思。
对文山郡主的情谊,严瑢一直拧巴未曾正视。
因是王府嫡长子,他自幼无需争什么,便得到二弟无法得到的诸多东西。二弟吃了太多苦,他一直有心补偿他,从未想过再与他争什么,作为疼爱弟弟的好哥哥,他认为此乃理所当然,唯有在见过文山郡主后,时不时生出一线迟疑。
严瑢常觉似文山郡主那般明艳的人,与他那阴沉性子的二弟实在不搭。若二弟对她无意也便罢了,可分明不是。自宜春坊刺杀后,严彧对她的招惹愈发明显,严瑢不知这招惹里,是真心更多,还是利用更多。
他不免忧心或有一日,那明艳娇媚的小郡主,要在这野肆之人处吃亏了去。
可这野肆之人,是他处处呵护谦让的二弟,他心中拧巴,想多了更觉淤塞难耐。
严瑢思绪游走间,便见严彧不言不语地扫视一圈,慢悠悠踱向角落里一堆散乱书籍,掀起袍角半蹲下去,从一堆书底下扒出来一本线装的话本子。
他捏着那话本子瞅了几眼,又快速翻了几页,合书起身,大喇喇拿到了小伙计眼前:“多少钱?”
待看清书封上“拂玉台”三字,包括那小伙计在内,一圈人脸上都有几分不自在,唯有买书的人不慌不忙道:“若有同类书,一起拿来看看。”
小伙计怔了一下,又笑:“抱歉啊严将军,这书非是卖的,乃是华先生私藏。其它的倒是有一些,容我找来。”
严瑢凑过去,略显尴尬道:“二弟晓得这是何书?”
严彧好笑地看了大哥一眼,不以为意道:“风月本子嘛。”
严瑢一时语塞,严彧又道:“哦,也非是我要看,买来送人的。”
严瑢抖了下眉,觉着二弟这挽尊的说辞委实拙劣。
谁会拿这玩意儿送人?
几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似是都未想到,西北硬汉严将军竟是这等人!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堂中安静,唯有小伙计埋头找书的窸窸窣窣声。唐云熙和虞晚似是商量好的,分头去找书看,独梅爻站在原处看向严彧,一副你可真能作的表情。
严彧径自走向梅爻,他已几日未见她,此时噙着笑将她从头看到脚,视线在她脸上、胸脯、细腰颇多留恋,这副娇娇软软的模样,实在馋人。
梅爻甩给他一个眼刀!
严彧一笑:“听闻郡主春蒐时染了风寒,可大好了?”
装模作样!
眼下堂中便有个知根知底的虞晚,梅爻不着痕迹道:“严将军有心了,已无大碍。”
严彧目光太盛,她不愿过多纠缠,随口问伙计:“二楼也有书么?”
小伙计找书头也不抬道:“有的,大多是华先生搜罗来的奇闻异志和一些风土记,贵人可随意看看。哦,楼上也有蒲坐案台可供酣阅休憩。”
梅爻移步往楼上去,转身时头上一根鹅黄绕浅翠的带子垂落肩头,擦着玉白的脖颈滑去了胸前,看得严彧无声浅笑。
严瑢将两人间细微情愫都收进眼里,瞧着那个明艳艳的姑娘提裙上楼,日光透过楼梯旁花窗映在她纤薄的背上,腰身玲珑,裙裾轻扬,盈若春泓,却是揽之不可得。
他转过了身去,有些心不在焉地翻书。
这厢虞晚粗粗扫了一圈楼下的书,无甚喜爱,又听闻楼上有些奇闻异志,便也想上楼看看。此时那小伙计已不知何时爬上了梯子,怀里抱了一摞书,正要往顶上塞。虞晚从旁经过,因视线瞄着一侧架子上的书,不留神脚下被小伙计翻出来的一箱书一绊,险险便朝着梯子撞过去!
那长梯只是搭在书架上,受不住虞晚一撞,连同梯上的人,齐齐向楼梯方向滑倒下去。小伙计受惊,惊呼一声,本能去扒梯子和书架,他怀里书本便噼里啪啦往下掉,兜头朝着下方的严瑢和唐云熙砸去!
“小心!”
严瑢抬手去挡掉落的书,身体一转一躬,将身旁的姑娘护在了怀里,几本书结结实实戳在了他头颈和胳膊上。
上头那小伙计没能抓住书架,梯子失去平衡,朝着阶上梅爻倒去,霜启和严御几乎是同时飞身而出,霜启去救自家小姐,严彧去扶梯子。
梅爻惊觉意外时,离着二楼还有几步,便想着猛跑几步冲上去躲开,却不妨冲的太猛,上面刚好下来个人,直直撞在他怀里,下一刻便觉一双大手箍紧自己的腰,腾空跃下了台阶!
严彧扶稳了梯子抬眼去看,便见霜启干干立在楼梯上,他忧心的那个姑娘正被个男人揽在怀里,站在靠门的地方,一双小手还抓在男人腰上。
对上严彧一双冷眸,梅爻倏地松开了手,她旁边的男人也放开了她。那男人严彧认识,如离。
小伙计颤颤巍巍、惊魂未定地从梯子上爬下来,拍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
虞晚十分窘迫:“是我不小心……可你这书怎能堆在脚底下呢,害我也摔了一跤!”
小伙计又连连道歉,紧张地询问几位贵人是否伤着。
唐云熙红着脸打量护住自己的严瑢,见他颈侧似是被书页划了一道口子,不深却又也冒了血珠,沾在洁白的衣领上分外扎眼。她立时抽出帕子去擦,女子巾帕馨香柔软,抚在他颈上不疼,却有些痒。
严瑢莫名想起梅爻垂眸为他包扎的一幕。
唐云熙帕子上沾了血,红艳艳的,似几点未绽的红梅。她略一迟疑,将帕子收入袖中。
严瑢又想起他让人洗净后丢失的那方素帕。
他盯着唐云熙一举一动,心思恍惚,一言未发,倒让唐云熙又羞又窘,她羞怯怯地喊了声:“严大人……多谢严大人护佑!”
严瑢喉结滚动,后滞地吐出几个字来:“唐小姐无碍便好。”
严彧见大哥无事,转向如离道:“怎的没陪你那小贵人,倒来这里看书?”
如离将两册书放到案上,招呼伙计结账,有意无意道:“近日有娇客过府,惹得贵人心绪不佳,我寻些趣物讨之一笑!”
他挑那两册书具是旧绘本,上面一册书封都没了,露出一幅画来,一个僧人模样的人挥着一把滴血的刀,刀下一只猫身首异处,另有一僧顶鞋而走,这画的是南泉斩猫的佛门公案。
严彧轻声一笑道:“道得即救猫,道不得即斩,实则本末颠倒……只恐这绘本解不了府上娇客的迷障!”
如离淡然一笑:“那也无妨,便当个故事读也是好的,开卷明理嘛。世人哪有不迷的,有执皆苦,于苦中勘破至放下,也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强求无挂碍也是一种执不是?”
梅爻在旁静听,一时恍惚又逢大哥循循善诱的教导,眸中不自觉便漫出了仰慕和贪恋。
如离结完账将书小心揣入怀中,抱拳道:“诸位慢慢看,我先告辞了。”
转身又朝着梅爻颔首一笑,那目光竟叫梅爻觉得异常温柔。她痴痴望着他如松背影,将消失于门口时,一声“大哥”几乎要脱口而出。
严彧凤眸微敛,有些凉意,更多似是委屈:“人都走了,还看!”
小肚鸡肠的!
梅爻瞥他一眼朝楼上去,虞晚快走几步挽着她胳膊一起上楼。
严彧一口银牙咬碎,才几日,他已如此不值钱了么?
门外进来卫国公府的管家,朝着唐云熙回话道:“小姐,东西具已采齐,是否即刻回府?”
唐云熙看向严瑢,轻施一礼道:“府中事杂,便先告辞了,改日再行致谢!”
送走了唐云熙,堂中客人便只剩冷着脸的严彧和心情复杂的严瑢。严瑢摸着颈侧的伤,苦笑道:“你今日这一出,实在是费力又不讨好。”
一句话说得严彧颇不淡定,眼风骤凉,鼻腔里冷哼一声,大步朝楼上而去。
小伙计在楼下喊他:“严将军,您要的书找好了!”
严彧充耳不闻,严瑢无奈道:“不用挑拣了,一共多少钱说个价吧。”
转楼梯上去先是一排排书架,尽头插屏隔出来一片休憩厅。严彧上楼打眼扫过,便
见霜启持剑抱胸靠在花窗前,正盯着他。严彧堆出一个笑脸,朝她抱个拳,便见霜启把头扭到了一边。
严彧往几排书架间看去,虞晚在志怪那排书前翻翻捡捡,而梅爻在另一侧捧了本书,正垂着头边看便往里走。
严彧凤眸一沉,唇角上扬,避开虞晚朝梅爻跟去。
虞晚翻翻捡捡,似是看到什么有趣之事,突然兴奋道:“梅姐姐快来,我找到本幼时读了一半便丢失的书,故事惊险又刺激!”
一声落,哪里有梅爻的回应?
虞晚愣了一下,抱起选好的几册书便要去找她,却听台阶上传来严瑢笑呵呵的声音:“虞姑娘找到了何书惊险又刺激,可否给严某一观哪?”
虞晚忽地驻足,未料严瑢又来搭腔,堂堂状元郎,今儿是卯着劲儿要与女儿家轮一番长短了?
虞晚在外侧,听讲惯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状元郎说狐论鬼,一时间觉着像在做梦,全然忘了还要找她的梅姐姐。
而梅爻此刻正被严彧反剪了胳膊,抵在插屏后的墙上。
她本想捧了书坐去案前,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扯住了胳膊,还未喊出声口也被捂住,一惊之下手中的书本落地,继而便被人从背后顶着按到了墙上,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湿热的气息随之便朝着她后颈落下来!
梅爻心下一阵慌乱,口不能言,只低低逸出来几声娇音表达不满。
捂住她口的大手转而钳住她下巴向后扭,火热的吻随即便覆上来,依旧不给她抱怨的机会。他啄着那娇软唇瓣用力吸吮,又咬又舔,有几下不知轻重,逼得她忍不住含糊怒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快放开我!放开!”
他压在她唇上碾磨不放,却抓着她肩膀将人转过来,哼笑一声,挺身又将她往墙上抵过去,一掌抚在她纤细玉颈上,拇指向她颚上一抵,逼得她仰起头来,火热的吻顺势而下,去啃咬她小巧的下巴和脖颈,依旧似带着气性,时不时弄疼她引来隐忍的娇吟。
梅爻气息凌乱,双手抓在他肩头,受不住地拍打几下,又怕弄出动静引来人,也不敢用力,只好无奈服软道:“彧哥哥,你、你轻些……”
许是一声略带颤音的“彧哥哥”,又软又糯触动了他的神经,他果然和缓下来,不再用牙咬她,却仍恋恋不舍地埋头在她颈间,轻轻亲吻被他啃红的地方,舌尖舔过娇嫩的肌肤,引来梅爻阵阵颤栗。
她身上又香又软,唇舌所触之下总能勾得他难以自持,掌下便不禁由着性子施为,搓圆揉扁,时轻时重,便听她忍不住娇喘出声,一双小手死死扣紧了他的肩头,似是将全身力气都压在他肩上。
梅爻身体已在微微打颤,她被这凶野竖子三两下撩起蓬勃春情,却又念及此是何地,外间人随时可能闯进来,两相冲击逼得她双腿发紧,羞窘难耐,竟冒了泪花,隐忍着求道:“不要彧哥哥……衣衫,衣衫会……”
她终是羞于启齿,只语带娇涩,求他住手。
严彧上回便已发现,自受了那药物磋磨,她身子便愈发敏感,此刻瞧她这副样子,显然又要被她逼到极限。
他手上松了些,直了直身将颤抖的人抱进怀里,不甘心地又吻了吻她,才宠溺又无奈道:“可真是水做的,还碰不得了!”
梅爻羞窘,把头埋在他胸口默不作声,捉着他衣襟的小手环住劲瘦腰身,深长轻喘着平复慌乱的心跳。
严彧长吁口气,见她偎在他怀里这般乖巧,心中才算熨帖了些,低笑道:“无甚本事,还老想气一气我,你可也是个犟种!”
梅爻缓回些精神,反唇回道:“我何时想要故意气你了,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吃飞醋,自己爱气,加那么多戏,倒怪别人!”
严彧气笑:“我吃醋?加戏?”
“难道不是?你冲如离一通阴阳怪气,别以为人家听不出来,是人家大度不与你一般计较罢了,小气鬼!”
“那还不是因为你?扶光的人你也去招惹,我还在你旁边呢!你说你该不该罚?”
梅爻有点急了:“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很像我大哥梅敇,你可见过我大哥?”
严彧语气软了几分:“自是见过……确有几分像,可他毕竟不是,你还是要存些边界!”
梅爻轻哼一声,低喃道:“孟浪竖子,倒来与我谈边界……”
话音方落,便有一只大手往她娇臀狠抓了一把。
梅爻吃痛,眼见这人凤眸里染了丝危险气息,立刻识相地讨饶,转而道:“你快松开吧,等会虞晚来找我,没法解释。”
严彧不舍地松了手,梅爻下意识望向他某处,竟噗地一乐:“你……可怎么办?”
“妖精!”
严彧扯了扯襟袍,勉强遮了遮,又踱至花窗前朝外看了一眼,回头道:“记账,又欠我一回!”
说罢翻身跃下楼去。
梅爻理了理被他挼皱的裙袖,又遮了遮领口,确认无甚不妥后,才深吸口气,捡起地上的书去寻虞晚。
“虞妹妹,书选好了么……严大人也在……”
见严瑢抬头望过来,梅爻不自觉便红了耳根,视线微微下扫,落在了两人闲聊的那本书上。
严瑢盯着对面那双没了口脂,却依旧嫣红润泽的樱唇,心下竟头回泛起酸疼。
书肆门口,严彧负手闲在路旁,悠悠然望着来往行人,唇角扬起,凤眸含笑。
严瑢一出门便是见到这一幕,他在等他,看起来心情挺好。
严瑢收敛心神,缓步朝二弟走去,将打包好的话本子塞进他怀里:“可得意了?”
严彧垂眸一笑:“谢谢大哥,替我结账!”
严瑢迈步朝前,慢悠悠叹道:“这年头想当个好大哥,可真难啊,要做弟弟的跟班、跑腿、钱袋子,还要负责打掩护,可比当个好官还难哪!”
严彧一笑,展臂环住严瑢肩膀:“大哥待我如父,亦同心同德,我愿为大哥赴汤蹈火,此生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