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梅溯给妹妹传书提了两件事,一是李啠在府上遇刺,护心甲替他挡了一劫,死了两个府卫,而梅溯放那儿的暗卫竟没能将刺客抓住!二是他们的父王梅安,又要打南粤了。

对于第一件事,一时还辨不出这背后的动机,是党争,还是有谁想算计文山,抑或一箭双雕?梅溯只提醒她在京中诸事小心。

对与第二件事,她倒不意外。自她记事起,她父王已数次兴兵南粤,大有不灭不休之意。她一向敬重父王言出必践,他既答应了母妃,即使母妃已与世长辞,可此誓不渝。

因李啠已为庶人,他遇刺的消息七日后才递到京城。刚服了金丹的陛下眼皮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那是南境的官司,让梅安看着办吧。”

唯一有所行动的是严彧,他把天禄派去了南境。而他自己也不知在哪忙,已多日无音讯。

风秀见自家小姐闲时把玩着那只玉葫芦,便知是想他,可也没见她再用什么手段,颇沉得住气。

初荷宴那日,小芾棠早早到了梅府,再与梅爻同乘去卫国公府。

风秀伺候着两位小姐登车,巧笑道:“芾棠小姐跑梅府这一趟,可是绕了路呢!”

小芾棠看一眼梅爻,对风秀笑道:“我倒是想随两个哥哥一起,可没办法呀,大哥说衙署有事要晚到,二哥连人影儿都瞧不着,我只能来找梅姐姐带我了!”

梅爻轻斥风秀:“多话。”

马车抵达时,国公府门前披红挂彩,唐云熙姐弟及姨娘薛氏带着人在门口迎客,

已有几府客人先到,府上下人正引着车马去停靠。

见到梅府的马车,唐云熙迎下阶来,一番寒暄亲自引着梅爻和小芾棠进门,礼坐让茶后,唐云熙复去照应来往宾客,梅爻两人无聊便去了府里几处园子转转。

卫国公府要比梅府大不少,造景也是见巧见奢,处处彰显贵气,才转了没一会儿梅爻便暗慨,不愧是太后的娘家,虽当家的势弱了些,门面排场仍十足十地豪气。

那园中满满一池早开的清荷,仙气十足地顶着粉白娇嫩的花朵儿,在微风中摇出满园清香。远见水榭亭里已坐了几个鲜衣玉影,似聊得正欢,梅爻两人便沿着连廊想去瞧瞧。离近了却见多是赴李姌生辰宴的贵女,足下不由得放缓,一时又兴趣缺缺。

小芾棠自是不晓得梅爻所想,她性子活泼好热闹,只拖着梅爻胳膊便往前冲,却听前方隐隐传来一些不怎么动听的声音:

“昭华郡主是最爱玩的,可惜她不在。若她在,能得不少趣儿!”

“她那大婚要筹备诸多,哪有功夫同我们玩儿?怕是以后也无甚机会了!”

“不过听说文山郡主会来,想必慕名而来的世家子弟也不会少,今日也应是极热闹的!”

“哼,蛮风野俗惯会勾人,且她那温婉柔善具是装出来的。你们还不晓得吧,那日昭华郡主落水,实是她推下河去的!这等徒有其表的蛮野女子,没来倒比来了好!”

小芾棠先一步听不下去,几丈外叫道:“你们这样讲,太过分了!”

这一嗓子让亭子里几个姑娘纷纷回头,几人均未料到当事人已在身后,方才那肆无忌惮讲话的劲头立时便短了,一时尴尬地谁都没先开口。

梅爻徐步行至跟前,清冷的目光从那几人脸上一一拂过,停在最后讲话的姑娘脸上。她叫做陆清瑶,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几个人中,算是最尊贵的。

见梅爻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陆清瑶微觉脸颊发烫。她以往跟在李姌身侧,也是张扬惯了,时常口无遮拦,此时倒也没认错道歉的打算。又想起那日梅爻被李姌逼着喝酒的窘迫模样,觉着眼前这郡主也不过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又能拿她怎样?

梅爻瞧见对面那副不知悔的模样,忽地一笑:“陆清瑶,我来你很失望?你确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又望向其他几人,“大约你们也跟着犯迷糊,那便一块醒醒脑子罢!我是陛下亲封的文山郡主,从一品,阶品甚至在你们父兄之上!”

她敛了敛衽,从容道:“诸位,见礼吧!”

一声落,众人都愣了。

只因昔日里她们与昭华郡主玩在一处,惯以姐妹相称,倒不拘礼节,此前与这文山郡主嬉闹在船上时,她也客气得很,由着她们磋磨玩笑,还输给她们不少银子,未料此时一反常态,竟拿起了郡主的架子!

可她这架子端得也很正常,在场虽都是官宦世家的女儿,却都无品阶在身,正经论起来,是要向郡主行礼的!

风秀见众人干站着不动,只脸色青白难堪,遂冷声喝道:“诸位见郡主而不拜,是倨傲不恭,还是家教无德?是藐视圣威,还是蔑视文山?”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具是一凛,这小婢子呵斥的哪一条,拎出来都叫人扛不住。

而此时连廊一头徐步行来一道颀长身影,白袍玉带,清贵矜持,赫然是康王李茂。

刑部裴侍郎家的小姐裴令容先一步屈膝拜道:“见过文山郡主,郡主万福!”

这个头一开,其他几人立时也便都屈膝施礼,一时问安声四起,虽透着些委屈不甘,却也都不敢错了礼数。”

梅爻看向陆清瑶,一双冷眸盯着她,陆清瑶终于也不甘地屈膝下去,低声道了句万福。

梅爻侧身时,余光也瞥见了连廊中的身影,却只当未瞧见。

她径自往亭中坐了,也不叫人起来,只对着几个屈膝福身的女子道:“今日初荷宴,大家具是接了国公府帖子来的客人,我虽位尊,原也不想讲这些俗礼叫大家难堪。但可想是我平日过于随和,才叫你们忘了尊卑,显出今日丑态。我远道来京,算是客居,可即便是陛下和太后、皇后,也会看在我父王面上照应和包容我,你们仗的是什么,也敢来我面前撒野?”

她身前几位贵女屈腿屈得微微打颤,可这高高在上的郡主不叫起,也只好咬牙坚持。

梅爻又看向陆清瑶:“你说昭华郡主落水是我推下去的,你说错了,我推她做什么?是我叫人将她丢下去的!”

众人具是一愣,没想到她承认的如此痛快。

梅爻又道:“可你们不晓得我为何要这么做,实是因她行事妄悖,欲伤我在先,我不得已才如此,却也只想让她清醒清醒。我原本不必同你们讲这些,之所以讲出来,是想告诫你们一个道理,在场具是高门贵女,非是山野泼妇,还需谨行慎独,否则难保不会招惹祸患,累及父兄!”

一圈人皆俯首受教,不敢吱声。

梅爻又道:“陆清瑶,你当面讥毁尊上,我念你是头一遭,这回便不罚你,可若再叫我听见什么蛮风野俗、伪善勾人之类的字眼,我便要公事公办了!”

陆清瑶委屈不甘地认了错,头也没敢抬。

梅爻施了通威,见一众人都乖乖顺顺,这才和缓道:“都起来继续玩罢,我便不凑热闹了。”

她起身要走,却见李茂似笑非笑行过来。包括梅爻在内的诸人齐齐行礼,男人抬抬手,目光却只盯着俯首的梅爻。

她方才训人的话,他因离得远并未听到,只瞧着她上位者的派头十足,这气势可与那日在柔福宫中,委委屈屈说不知哪里得罪了昭华的软糯模样判若两人。

蛮王的公主,恐怕这才是她的真实性子。

梅爻抬眸,便对上了李茂饶有兴趣的目光。

“本王陪母妃前来,母妃适才提到郡主,可巧便让本王遇上了。我代母妃相邀,不知郡主可有空陪她坐坐?”

梅爻在这里反正也是无趣,索性道:“是梅爻的荣幸。我与芾棠同行,便一起去给虞妃娘娘请安罢。”

小芾棠因是庶女,与宫中贵人接触不多,与这位寂寂无闻半辈子的娘娘就更不熟,却也晓得是梅爻关照她,她也不愿落单与嚼舌之人为伍,便热情跟上,只默默走在梅爻身侧,也不插话,心里却琢磨她那忙叨叨的二哥何时才到?

虞妃此时正由国公夫人周氏陪着,在晚风亭喝茶闲话。这位娘娘位高事少,算是请来撑场面的。此外周氏还存了份私心,嫡小姐唐云熙再是能干,也终究是要嫁人,过了这个生辰便二十了,姑娘家自己不吭声,她做娘亲的便得张罗。

公府尊贵,眼光自然高,寻常子弟要么门第不配,要么人品才学不够,要么前途不明,她一心想寻个能让公府重振威望的女婿,至少也要维系住尊崇,不能低嫁。她从上往下捋,把诸皇子、世家及官宦子弟全排了一遍,总无十全十美。

康王这对母子,此前从未出现在周氏视野里,只因虞美人寂寂无闻,李茂体弱又不得宠。

可自打李茂封王,她突然觉得康王还不错。

眼下的康王地位够高,仪表不俗,诗书才学俱佳,人品清逸,他不争权,日后不管谁登基,多半是如恭亲王般的闲散王爷,做他的王妃,又尊贵又安全,亲家多半也好拿捏。

至于“病秧子”这个短儿,她今日仔细瞧了,是清瘦了些,却算不得弱。

梅爻随着李茂往两位贵妇处去,踏上通往晚风亭的长廊,赫然看到一抹俊逸身影往后园而去,两人视线对上,那家伙扬眉一笑,消失在了的繁花掩映的山石后。

她心中悸动,看了眼小芾棠,小姑娘亦是满脸欣喜。

严彧来了。

她分神间,便见亭子里的虞妃站起身,笑盈盈朝他们望过来。

周氏尚未见过梅爻,只觉她相中的那个“准女婿”,带了个明艳艳的娇俏姑娘走来,两人并肩而行,偶尔她说句什么,康王便微微侧身俯听,显得亲近又耐心。

“那是文山王的掌珠梅爻,茂儿喜欢她。”

虞妃和缓吐出的一句话,让周氏的心骤然冷了半截儿。

梅爻和小芾棠陪着两位贵妇说话儿,李茂陪了一会儿便离去了。梅爻心里装着事,又隐隐觉着两位贵人间暗流涌动,自己这趟来得并不单纯,是以又坐了一会儿后,便寻了个借口告退。

小芾棠跟着她离开晚风亭,意味深长地一笑,很知趣道:“梅姐姐快去快去,不用管我,我去找旁人玩会儿!”说完便跑开了。

真是个好妹妹!

梅爻朝着适才严彧消失的方向寻去,那是与初荷宴相反的方向,人都在荷塘这头热闹,那座园子便显冷清。

她在里面绕来绕去,却没见一个人影儿,想着严彧当她面明晃晃往这边来,当不会只为溜她。找不见人,她有些沮丧地在园中站了会儿,刚要走,便被身后假山洞里突来的轻咳吓了一跳!

猛回身,便见严彧斜靠在洞口,眉目被遮得幽暗,却难掩风流之态。

他声音里藏了笑:“这位姑娘,你从我跟前转过好几回,是在寻谁?”

梅爻被他这副欠欠的样子气到,又实在按捺不住见到他的悸动,开口便显得又娇又恼:“你给我出来!”

严彧听话地从洞口走向她,高大挺拔的身姿将她遮进了他的阴影里。

对面的男人嘴角噙笑,眉眼温柔,朝她缓缓张开双臂。

梅爻只觉心跳停了一瞬,下一刻突然便扑进了他怀里,被那双有力的臂膊紧紧锁住。

入了心的人,见与未见都是思念。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闻着熟悉到令她心颤的龙涎香,她有些委屈地呢喃:“我想你了,彧哥哥……”

“乖,抱到了。”

他又将她搂紧些,俯首轻轻吻着她的发心,手掌有意无意在她的纤背和细腰上摩挲。

他不过才几日没露面,她便难忍地说想他,那副痴迷又委屈的模样,莫名惹他心软和心疼。

他轻轻勾起她下颌,对着那双娇嫩嫩的唇瓣亲了下去。

而这一幕,被旱舫顶楼上凭栏而望的康王李茂尽收眼底。

李茂那双一贯水波不兴的清淡眸子里,少有地凝起了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