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芝桃抬起眼看祂,脸颊边湿意未干的发丝滑落,露出被水汽蒸腾得白净的面颊,残余着抹极其浅淡的红晕。
客人的黑发散开着,贴心的主人不但亲自充当她的座椅,这会儿注意到她的头发,又以手指梳理起她的发丝。
温序音低头,垂眸,指缝挑拨进她丝丝缕缕的黑发间,动作轻柔,确保不会牵扯到孩子的头皮。
“湿着头发对人的身体不好。”祂说。
随着祂的话语字字吐露,她的黑发在祂指缝间错落地滑落,未干透的湿意擦过祂的指尖,继而悄无声息地蒸发了,她的头发眨眼就干透垂顺了起来。
察觉到祂做了什么,南芝桃眼神微动,余光瞥了眼干蓬的发尾。
祂的能力实在太好用了,随手就是神迹。
但不好控制,更不会受她控制。
她一贯仗着自己的能力,仗着这些诡对自己的喜欢才敢到处行事,毕竟不用白不用。
每个诡的性格不同,祂们对她做的事情也不同,同理,她对祂们采取的措施也不一样。
对于听话又或者好糊弄的家伙,她并不吝啬肉骨头,至于这种不
听她的话,也不好糊弄的家伙,直接甩掉才是最省事的,可偏偏她又图对方的能力……
她选择暂时当个好孩子,和看似温柔、好说话的神明和睦相处。
南芝桃转而又想,干脆最后一个愿望许愿神明给她当狗。
可是神怎么会听信徒的话呢,祂只听祈祷和祈求,只听祂想听的。
她的眼瞳像被水洗过般清澈透亮,天真又无辜,实际揣着些报复性的想法,默不作声地在祂漂亮的脸上转了一圈。
沉默即是回答。
祂不想顺她的心意,那她当然也不该顺祂的意愿。
温序音的面色看不见丝毫不满的痕迹,祂的微笑一如既往,耐心地理顺了她的头发。
祂才像暂时吃饱了,举手投足的温柔中有股饱足的轻缓倦态。
暂时吃饱的诡又变回了她的好邻居。
南芝桃听见祂轻笑、又像是轻叹了一声。
“没关系。”祂缓缓道。
青年的眼角微微挑起着,褐色的瞳仁润泽,轻轻扫过她紧闭的嘴唇,维系着恒定的笑意。
南芝桃望着祂的脸,内心弥漫出了一种微妙的感受。
在这张美貌温柔的面皮下,隐约有些晦暗的傲慢在蛰伏涌动,似乎笃定了信徒最终会走到祂的羽翼下寻求庇护。
毕竟这座城市对人类太不友好,财富、永生、奇迹的糖衣下全是择人而食的诡。
即使她不够主动,祂也能自己拨弄天平,让天平倾向祂自己。
祂的手指整理完她的头发,又要落到她的脸上,南芝桃抬手拨开:“我要回去了。”
既然祂只想当俯视她的神明,那就当好了,她去找别的诡。
她起身离开了祂的怀抱,不再看祂,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教训一只兔子。
温序音收回空落的手心,表现得很是大方,似乎不甚在意。
“希望我的招待没有让你不满的地方。”祂送客人出门,话是这么说,却并不担心她再也不会回来。
602室的门打开,走道里的灯碎了好几盏,灯晶碎片在地上闪闪发光,南芝桃探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
外面好像发生过一场大战,可她在房间里居然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她只是犹豫了几秒,那些闪亮的碎片骤然改变了状态,死物仿佛拥有了认知,变成了活物,数块零碎的碎片聚集到一处,拼凑成了一只只蝴蝶。
折射着光棱的蝴蝶并不向着她,而是冲着她身后那个碍眼的诡。
“蝴蝶”群扇动翅膀,眨眼间就到了温序音面前,随后猛地炸裂开来,锋利的碎片狠狠迸溅向祂的脸。
祂笑了下,迸溅的碎片又立刻被祂的能力消解,无视飞溅的轨迹,直接在半空坠落。
“真是太危险了。”祂说,伸手按到了客人的肩头,仔细打量她身上有没有沾到危险品,“没有受伤吧?”
兔子跺脚的声音悍然传来。
南芝桃拨开祂的手,谢绝祂的关心,一面循声看去。
那只雪白干净的红眼睛小兔子生气地跺完脚,又机敏地蹬墙一跳,躲开了漆黑的影刃。
“小动物真是闹腾。”温序音笑,眯起的眼眸盯着白兔子,以及那些蠕动的阴影,垂首凑到了南芝桃耳边。
“是来找你的小兔子,不过弄坏了不少公共设施,也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祂扮演起好邻居的角色,温柔地提醒她:“太调皮的兔子可不好,不适合养在家里……”
祂话没说完,蝴蝶和影刃一起攻向祂。
几缕泛着红棕色蕴的发丝被切断,悠悠飘落在地,祂的眼角则溅出一串血。
微不足道的伤口转瞬就愈合了,吃饱的诡脾气意外的好,没有和气急败坏的小动物、以及见不得光的影子计较。
祂笑得尤其温和宽容,眯起的眼睛盯着影子和兔子,至于有没有在心里诅咒祂们,谁也不知道。
南芝桃心头一凛,虽然更多是因为听见赔钱的字眼。
而且兔子当然是要教训的,但却不能再由着邻居激化矛盾。
“我的兔子,和你没关系。”她反客为主,把青年推了回去,反手甩上602的门,邻居那张美貌的脸随着关门声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接下来是她的家务事,无论是兔子也好,影子也好,邻居的身份都无权插手。
谁让祂只想当个俯视她的神明呢。
影子先兔子一步聚拢到她脚边,如一汪池沼,从中转瞬浮现出高大健硕的人形,依附在她身后。
白兔子在原地狠狠蹦了两下。
“室友。”无视兔子的动静,影子冰冷的身体贴上人类少女的后背。
祂喊了她一声,像是强调身份。
在南芝桃清醒过来后,影子是她的好室友,兔子只是一只兔子。
“家里被你们弄成什么样子了?”南芝桃先担心道。
遭到她无视的兔子又不高兴地蹿了一下。
她兀自开门,去查看家里的情况,一眼扫过去室内的陈设大多完好,关机的壹号也好端端地放在桌子上。
南芝桃稍微松了一口气,影子跟着她进了门,紧贴在她的后背上寸步不离。
“是你把兔子引出去的吗?还是你贴心,不然家具弄坏了会很麻烦。”她转头摸了摸纪酒的脑袋。
诡许久没见到室友了,祂的个子太高,只能努力低下头,弯着腰,才把发顶抵到她的手心。
天然蜷曲的黑发被她的手指拨弄得乱七八糟的,人类少女莹白的手指穿进穿出,揉来揉去,在黑发间十分显眼。
白色小兔子蹲在门口,红眼睛倒映出她的手,注视着她抚摸、搓揉另一只诡的毛发。
出于微末的心虚,祂没有进门,可任性的脾气如此,仍旧诚实的跺脚,表达生气的情绪。
祂是一只假孕的小兔子,比起冷冰冰的影子,祂明明更需要她的抚摸!
揉完室友的头发,南芝桃走向门口。
白兔子蹲在那里没有动,红眼睛注视着她的靠近,泛着粉的耳朵却支起了一点。
祂短暂地按捺下了骄纵任性的脾气,兔子想,只要人愿意走过来,抱起祂,把祂带回家里,祂就原谅她的无视好了,祂也勉强允许她用那只摸过其他诡的手抚摸祂。
南芝桃走到门边,雪白的小兔子故作不在意,没有抬头看她,耳朵却分明竖起着,聆听着她的动作,身体也蜷成了一团。
只要她弯腰,伸手,就能把这一团小小的兔子捧进手心里。
南芝桃的视线掠过地上雪白的一点,作势要关门。
她听见兔子陡然炸出唧唧的叫声,疑似情绪激动,门沿就要合拢时,青年的手指忽地伸进来,抵住了门缝。
她骤然收力,仍旧不可避免地夹了下祂的手指。
门外,变成人形的雪白兔子闷哼了声:“你弄疼我了。”
祂把漂亮的脸蛋凑到门缝边,露出湿淋水亮的红眼睛,还有吃痛而微微咬住的下唇,蹙眉的抱怨中蕴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勾引。
南芝桃没有理会,清醒的眼睛毫无波动地注视着祂。
见勾引失败,兔子不大服气地又轻哼了声:“我没有弄坏你的家具,人,你不可以冤枉我。”
也不可以无视我……
祂的嘴唇动了动,极其不讲理地变成了一只神色委屈的兔子。
祂想到人清醒过来会生气,人类的愤怒会用语言表现,她责骂祂也好,但是不可以无视祂。
南芝桃语气冷冰冰,和祂算账:“走道里的灯总是
你弄坏的吧,我不打算在家里养宠物,即使要养,也不想养会弄坏东西的坏兔子。”
闻言,虽然兔子委屈,但兔子脾气大,雪黎顿时又不忿地瞪着她。
胡说。
祂明明都听见了!
她刚刚才说过“我的兔子”,在另一个诡的面前亲口承认了祂是她的兔子。
祂又抵着门反驳:“我才不是宠物!”
祂是她的丈夫,不,准确的说,祂想做她的丈夫。
可是“妻子”的态度冷冰冰,疏离也是人类表达生气的一种表现,兔子才提起的音量又放低了:“我会赔钱的……”
祂还没说完,门内的人类“妻子”想起什么似的,抬手,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啊,对,这戒指不便宜吧,应该能卖不少钱。”
听见她要卖掉对戒,兔子顿时唧唧叫嚷起来:“不许把我的戒指卖掉!”
“那你要怎么赔钱?”南芝桃看着祂,平静地问。
白兔子的能力是改变认知,对于没有自我意识的死物,祂可以改变物质的形态,比如那些碎片聚集成的蝴蝶。
“走道里的灯我能修好,只要变回去不就行了。”祂自认没什么大问题,一只兔子就能搞定,又微微颔首,“钱我也能给你变出来。”
事实上根本不用那么麻烦,祂只要随意修改一下人类的意识,人类就会把祂想要的东西捧给祂。
无论外表再怎么肖像人类,到底是个诡。
捕捉到祂话中透露出来的行事作风,南芝桃竟然并不意外,她也不打算深究戒指的来历,只是道:“可我只缺一只兔子当宠物,并不缺未婚夫。”
门外,白头发、红眼睛的青年听见她的话,一时不知道该生哪句话的气。
祂当然不是什么宠物,祂是个危险的诡。
至于她话中的未婚夫,兔子气得磨了磨牙齿,想起刚刚见面时,她手上的那枚素戒。
门外一片安静,南芝桃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终于听见青年再度开口说话。
“我……我是兔子。”
门缝里,露出祂浸着水色的红眼睛,仿佛是被研磨过的红墨,就要混着水液滴下去。
青年有着雪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羞也好、怒也好,在祂洁白的色调中,情绪都变成了点缀在祂眼下的胭脂色。
祂咬着自己漂亮的唇形,明明是一只傲气骄纵的雪白兔子,却吐出了生气又委屈的话语。
“我是你的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