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男朋友

林砚在朗洛小镇逗留了两天,接到总指挥部战后会议的邀请,他安静起身,黑眼睛凝望着窗外的花田。

三十多年过去了,本该荒芜的花田重新焕发生机。祛除了乱糟糟的杂草,移栽过来的绿苗随风飘荡。

似乎察觉到林砚的注视,沈涅将盆栽重新摆在院门口。沈涅长得过于高大,朗洛小镇没有适合他的衣服,他身上套得是林砚的白袍,袖口短了截,看上去有点滑稽,他倒是没有在意,甚至还问林砚了句“他能带走这身衣服吗”。

林砚冷着脸告知沈涅“不可以”。

沈涅失望地“哦”了声,然后大半夜开始拔草种花。林砚昨天太疲惫了,睡得很沉,白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忙来忙去收拾小院的沈涅,大有一副要赖在小镇的模样。

沈涅放完盆栽,自觉来到窗前,他隔着道模糊的纱窗,盯着林砚看了几秒。林砚就先推开了窗户,目光落在沈涅的身上,没什么情绪道:“总指挥部来消息了,说是七号要开战后会议。”

沈涅温声道:“还有两天时间。”

林砚垂下眼睛,他点了点头。

沈涅又道:“弟弟需要安排疗养院吗?”

林砚抬起眼睛,他微顿,意识到沈涅说得“小豆子”,缓声道:“他要呆在小镇里。”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固执又长情。

沈涅沉默了会,他安静地望着林砚,轻声道:“维那木的弟弟妹妹最近怎么样?”

沈涅注意过艾普利和卢卡斯很喜欢给林砚发消息。果不其然,林砚闻言,他的面部轮廓柔和了些,温声道:“一切都挺好的。”

沈涅也笑了笑:“我能和你回维那木吗?”

林砚沉默了会,黑眼睛盯着沈涅看了几秒。沈涅知道没有答案,他心下失落了会,但又准备扯开话题,却听到林砚突然疑惑道:“你没有疑问吗?”

沈涅微怔,他反应了几秒钟,意识到林砚的意思,认真地注视着林砚,温声道:“殿下,我在乎的是你,不是你的身份。”

“我只希望你开心,”沈涅侧过身,露出小院装饰好的场景,除开模糊的纱窗,院内的景象几乎离林砚印象中的场景完全符合,他弯了弯眼睛,轻声道:“我找弟弟画了小院的场景,就帮忙重新摆设了下,不确定符不符合你心中的场景,也不确定你是否喜欢我的自作主张。”

沈涅托着毛茸茸的小狗送到窗边,弯了弯眼睛,轻声道:“但为了这只小狗,开心点吧,殿下。”

林砚安静地注视着沈涅。

小狗泪眼朦胧地望着林砚,不断嗅嗅闻闻,最后咬住林砚的袖口。林砚碰了下土黄色小狗的脑袋,奇怪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小狗吗?”

沈涅凝着林砚放在小狗脑袋上的手指,他回过神,视线又重新放在林砚垂下来的眼睛上:“弟弟家的。我问他了,他说可以让我抱走。”

林砚微怔,抬起眼睛,望着沈涅,询问道:“小豆子家里的狗都比较凶,你被抓伤了没有?”

沈涅伸出手,如实道:“它抓了下,但没破皮。”

林砚平静道:“几个小时了?”

沈涅疑惑地望向林砚,还是如实道:“三个小时前,我刚和它接触的时候,它抓了我几下,没破皮,我就没管。”

林砚一言难尽:“小狗没打疫苗。”

沈涅微愣。

奥罗拉的动物都会定期清洁和疫苗接种。

毛茸茸的小狗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湿漉漉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呜咽了几声。林砚下意识摸了摸它的脑袋,沈涅本能隔开林砚的手,他察觉到林砚的注视,想要解释,就听到林砚认真道:

“但你需要打疫苗。”

林砚熟练托着小狗放在盒子。

小狗老实缩着脖子,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刚才咬沈涅的劲儿,可怜兮兮呜咽了几声。

林砚敲了敲小狗的脑袋,声线平直:“坏狗狗。”

林砚抱起毛茸茸的小狗。小狗老实缩着脖子,可怜兮兮呜咽几声,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刚才咬沈涅的劲儿。

沈涅的目光凝在林砚的身上。

林砚瞥了沈涅一眼:“走吧,佛子,带你去打疫苗。”

沈涅怔怔望着林砚,他跟着林砚走了几步,下意识想接住林砚手中的小狗,林砚托着小狗没递给沈涅,斜瞥了沈涅一眼:“还想再被它抓一次吗?”

沈涅喉结滚了滚:“我担心它抓你。”

林砚天生受小动物亲近,他没担心这件事,黑眼睛盯着沈涅看了几秒,笑出声,语调微扬,骂道:

“蠢货。”

沈涅移不开眼睛,愣神地望着林砚。

林砚没再说话,他将小狗重新还给小豆子,又领着沈涅去打狂犬疫苗。沈涅全程恍恍惚惚,似乎毒素渗入体内,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林砚的身上。

等两人来到医务室,支教医生询问了几遍,给沈涅注射了疫苗,又礼貌地说了几句医嘱。忙了一通,两人结伴回到小院时,沈涅还是那幅呆呆愣愣的样子,林砚走到哪儿,他就走到哪儿,林砚让他坐,他就坐。

林砚伸手在沈涅眼前晃了晃,黑眼睛好奇地望着沈涅的脑袋,冷幽默地思考着。

沈涅是不是还撞到脑袋了?

还没等林砚发散思维,沈涅骤然抬起眼睛,湛蓝的瞳孔倒映出林砚的面颊。林砚被吓得慢慢后退一步,就听见沈涅的声音:

“殿下,能再骂一句吗?”

林砚难以形容地望着沈涅,他怀疑沈涅魔怔了,本能后退几步,思考着给沈涅请个大师,又想到沈涅也相当于佛子,便慢慢消退了这个想法。

好在沈涅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等到总指挥部再次发送战后会议的邀请,林砚也决定离开朗洛小镇,车窗降落的同时,他又望了眼小院的模样。

没有隔着不同的时空,林砚还能再次回到朗洛小镇。

也算是回到了故土。

林砚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眼睛。

战后会议定在了方尖塔十一楼。

沈涅错半步跟在林砚的身后,这是一个极具保护性的姿态。但他比林砚高,骨架也比林砚大,远远望过去,几乎像是将林砚抱进怀里。

两人似乎在讨论著什么,林砚偶尔会偏头,黑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沈涅,等着沈涅发表观点,沈涅却总是被他看得卡壳了瞬,本能地弯了弯眼睛,面颊凑近了些林砚。

负责记录来往人员的士兵勾画了两人的名字,刚抬起脑袋的时候,发现林中将好像默默拉开和沈中将的距离,沈中将似乎没察觉,又连忙跟上了林中将,急忙道:“我刚才确实在思考重建的问题,只是你刚才突然转头看我,我一时没回过神……”

士兵支起耳朵,还想再听几句。但两位中将已经走进了方尖塔十一楼,他只好收回耳朵,忙着记录接下来的人员。

刚踏进长廊,林砚瞥了沈涅一眼,沈涅止住了话语,人模狗样地跟在林砚的身后,朝两排士兵点了点头,走进会议厅。

会议也确实讨论了“战后重建”的问题,总指挥官倾听了几位军官的想法。这场会议大概持续了三个小时,军官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会议室,走过长廊,好几个军官讨论著要去参观方尖塔。

方尖塔是特利安州标志性建筑,目前最高层被军方征用,其余楼层正常向民众开放。

相熟的军官们讨论了几遍,没讨论出结果,想到始终没出声的两人,转过脑袋,询问了林砚的意见,沈涅总是跟着林砚走的,他们一时没想起问沈涅的想法,就看着林砚,林砚没想去参观方尖塔,刚想拒绝,但想起什么,难得斜瞥了沈涅一眼。

沈涅正在苦恼林砚不理他,此时发觉林砚递了台阶,立马上道:“我们就不去了。”

相熟的军官笑了起来。他们的年龄大多都比林砚和沈涅都要大上一楼,看着两人的神色也加了些慈爱,尤其是对林砚,哪怕林砚在战区呆了三年,身上气势越发凛然,可他的面容始终没什么改变,瓷白的肤色,黑亮的眼睛,漂亮得像是个小手办,让人不自觉有好感。

电梯上的数字不断跳动,送走其他军官,数字最后停到一楼。方尖塔一楼是商城,两人穿过玩偶区,林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没走几步,电动小狗撞到他的鞋面。

林砚弯腰,扶起电动小狗,抬起眼睛时,发现沈涅站在他的对面,沈涅的身上挂着形态不一的小玩偶,看上去有点滑稽。

林砚难以形容地看向沈涅,沈涅两指跪在柜面上,目光注视林砚,轻声道:“求你了,中将大人,别生气了,原谅我吧。”

林砚被他逗笑了,声音轻轻:“我没生气。”

沈涅凝着林砚瓷白的面颊,也跟着笑弯眼睛,温声道:“你没生气,但应该被我逗笑了吧。”

林砚瞥了眼沈涅,他越过沈涅往前走,轻声道:“你自己猜。”

沈涅两眼发直,跟着林砚走了几步。

售货员骤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紧急喊道:“先生,先生,你还没付款呢。”

还没付款的先生和他的管理者老老实实排着队,管理者先生羞愧地垂下了脑袋,还没付款的先生提着堆毛绒玩具,安静地跟在管理者先生的身后,小声道:“我没想不付款的。”

管理者先生瓷白的肤色上透出莹润的粉,似乎连耳尖都冒着热气,竭力平静道:“没事,我现在有点尴尬,你目前可以当作不认识我。”

可管理者先生依旧老实地排着队。

还没付款的先生站直身体,小声道:“好的。”

等付完款,沈涅拎着一兜玩偶。

管理者先生已经站到了几米处,严肃地盯着绿植,察觉到沈涅的脚步声,才抬起脑袋,勉强承认自己认识沈涅,黑眼睛似乎蒙着层水雾,轻声道:“蠢。”

沈涅又被林砚骂了,他这次表现得稍微正常了点,但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林砚,目光落在林砚的身上。

路上偶遇了几个小朋友,小朋友们紧紧盯着沈涅手中的玩偶。林砚瞥了眼沈涅,沈涅拿出玩偶,分发给其他小朋友。也有戒心强的小朋友连连摆手,送到最后,沈涅手里就剩下只白色小猫玩偶,他拎着玩偶,准备走到林砚身边。

一个记者模样的男人扛着摄像头先一步走近林砚。林砚俯身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他哭笑不得地抱着手中的玩偶,听着小朋友们叽叽喳喳道:“那边…那边有个大哥哥发得玩偶。”

还没等林砚直起身,就听到句粗犷的声线:“先生,今年是餐厅周年庆,您是第一百位客人,接受采访,会免单。”

林砚抬起眼睛,刚想婉拒,目光无意识落在男人大拇指内侧的茧子和刀疤。林砚心下微惊,指着玩偶区,对小朋友们平静道:“玩捉迷藏吗?哥哥一会儿找你们。”

小朋友们眨了眨眼睛,用力点了点头,跑了起来。林砚自然站起身,挡着几个孩子,余光目送着孩子们离开,他背过手,紧急戳着显示屏,向总指挥部发了信号。

林砚最坏的打算,就是先挨几枪,再趁机夺回主动权。

林砚还没来得及周旋。

男人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得声。

电光火石间,林砚的身上蓦然覆着具温热的身体,他的大脑卡顿了瞬,黑眼睛里倒映出沈涅的面容。

林砚手脚发凉,却趁男人不备,骤然伸手夺过手枪,卸掉男人的手臂,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漆黑的枪口对准了男人的太阳xue,他的胸廓骤然起伏了两下,枪口移至男人的四肢,连续开了好几枪。

子弹爆破声骤响。

方尖塔一楼发出尖叫声,好在林砚提前发送了信号,没出几分钟,军队迅速疏散人群,又快速包围涉事人员。

林砚终于缓过神,他的手脚越发冰冷,手掌无意识地覆在沈涅的左背部,摸到满手黏腻的液体,他张了张唇,喉管干涩,目光没聚焦地落在沈涅的面上,只能看到两双明亮的眼睛。

沈涅的呼吸落在林砚的肩颈上。

林砚离他这么近,沈涅甚至能闻到林砚的香气,脑海里无意识地浮现出第一次遇见林砚的场景。

其实,沈涅走到林砚的身边时,已经在监控里观察了林砚无数次。他以为他在观察一只小猫,却不自觉被这只小猫占据了大多心神,只好来到林砚的生活里,近距离地观察林砚。

他刚开始没把林砚当一回事。

起初只是好奇,但他越接触林砚,便越为林砚心动。

沈涅五岁那年,不小心目睹父母的事情,决定在父亲常喝的咖啡里放致幻药物。

他帮母亲逃脱金笼,帮母亲跳楼。

父亲吃了那么多致幻药,必然会看到满地的鲜血。他又大叫着,哭泣道:“父亲,父亲,好多血。”

父亲被药物折磨得晕倒后,再次醒来就见到母亲的骨灰,怒极攻心,将他扔进了野兽笼。他满身鲜血,从金笼爬出来的时候。小姨的人匆匆赶到,将他带走,询问母亲的事情。

他毫不知情、他满口谎言。

但他还记得母亲说话时,亮起来的眼睛。

沈涅决心要做母亲期望他成为的人,可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浸在金碧辉煌、声色犬马里,再一次忘记了来路。

直到他遇见了林砚。

沈涅朝林砚安抚地笑了笑,他张了张唇,喉间溢出血腥气,他还害怕林砚自责,艰难咽下血腥,痴痴地望着林砚,轻声道:

“殿下,你是我迷失道路上的灯塔。”

林砚的黑眼睛蒙了层雾气,他张了张唇,声线微颤:“你不知道避开要害吗?”

沈涅伸手想碰林砚的眼睛,但他又害怕林砚不高兴,只好笑了笑:“对不起。”

只不过是一时紧急,情难自禁。

林砚快速偏过头,声线发抖:“救护车马上来,你再坚持会。”

沈涅笑了笑:“好。”

林砚苍白着脸,肤色接近透明,黑睫毛颤抖着,微抿着唇,唇线绷直,张了张唇,喉管发涩,又说不出话。

沈涅慢慢挪动着手,牵着林砚的袖口,安抚道:“殿下,我牵住你了。别难过。我…做鬼也会回来…找你的。”

林砚微闭了下眼睛,水光快速没过眼角,动了动手。沈涅得寸进尺地抓着林砚一截小指,他抓得很轻,似乎在碰触易碎的珍品。

林砚没再动,轻声道:“嗯,你记得牵好我。”

可沈涅已经闭上了眼睛。

救护车准时赶了过来。

医护人员将病人搬上担架时,病人手中还紧紧抓着林砚的小指,林砚冷静地坐上车,任由沈涅紧紧抓着他的手指,等来到手术室时,几个医护人员把掰不开病人的手,很难想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执念。

医护人员正犯难的时候,林砚垂下眼睛,轻声道:“沈涅,听话。”

很神奇得是,再次掰这位病人的手时,病人竟然松开了手。林砚目送着手术室的门被骤然关上,他坐在长椅上,目光不聚集地落在地面,手腕微垂,瓷白的小指透着触目惊心的红痕。

军部很快来了人,说清了边境线的事情。

邦联本来就是由好几个国家组成的,他们不满和平条约,内部四分五裂。最强劲的突非尔国目前在边境屡屡挑衅,大字报发到总指挥部上,嚣张地询问“那个东方蛊术死没死”。

林砚没再去看手术室,他站起身,没去问间谍为什么能混进方尖塔,冷静道:“总指挥长目前的决策是什么?”

通信兵跟上林砚:“主战。”

林砚没再应声,他走出光线昏暗的长廊,就要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眼手术室的方向。

通信兵垂着头:“总指挥部会派士兵保护沈中将的。”

林砚点了点头,他没再回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林砚的面色越发苍白,唯有黑眼睛亮得惊人,他坐上军用车,视线在表盘上停留了几秒。

听说手术时间是十二小时。

特利安州的天色阴沉下来,似乎酝酿着雷电和暴雪。刚停战没多长时间的B区战区迎来了突非尔国的袭击,C区战区空军三队前来支持。

铅灰色机身掠过高空。

手术室的灯光暗了下去。

沈涅被紧急送往重症监护室。

病人的求生意愿极为强烈,但子弹只差几厘米就会靠近心脉,这一晚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突非尔国的军事一向强悍,几乎全民皆兵,他们国家的人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像是不会疲惫的机器。

战区硝烟四起。

年轻军官冷静地观望着对面的局势。

机身猛然越过包围圈,掠过高空。

薄雪从天边滑落,倾在机身的边缘。

心电监护器发出警报声,值班医生观望着病人的情况。沈涅的额头沁出汗水,他似乎浸在不间断的噩梦中,梦里天色昏暗,他始终仰望着的、观望着的铅灰色机身骤然降落在地面。

那一霎那,沈涅根本不敢上前,心脏像是被重重撕扯起来,疼得连呼吸都无法受控。

心电监护器的警报声越发清晰。

值班医生有条不紊应对着病人的情况。

B区战区战火纷扬。

年轻军官驾驶着直升机,机身以诡异的操作甩过前后夹击,穿过片火海,掠过高空。

特利安州的雪已经下得很大,薄雪覆在士兵们未合拢的眼睛上。林砚隔着挡风玻璃,侧脸淩厉,判断着对面的局势。

早晨六点钟的太阳升起在高空,暖黄色的光芒洒向下空,暂时的胜利让联邦士兵松了口气。年轻军官坐在驾驶舱,正视着前方的动静。通信器里冒出道粗犷的男声:

“林中将,总指挥部决定让C区空军暂时撤离B区。”

年轻军官荒诞地扯了扯唇角,讽道:“张少将,这是总指挥长的命令吗?”

另一边似乎有衣物摩擦声,还未听到总指挥长的声音,先传来了声叹息,紧接着是苍老的声音:“阿砚,回来吧。”

年轻军官冷静地望着高空,声线冰冷:“突非尔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就会再次发动攻击,我们现在要做得是制定战术。而且这次不把突非尔国打到南部以南,他们还会卷土重来的。”

总指挥长又叹息一声。

粗犷的男声急急地传了过来:“我说啊,林中将,你一个平民,能不能听点话,又没说不打了,只是让你们C区空军撤走。B区的空军又没说要撤走,白少将还在呢。”

年轻的军官冷笑一声:

“就凭那个酒囊饭袋?”

粗犷的男声怒骂了几句。林砚没心情听了,冷声道:“恕难从命。”

粗犷的男声急了:“你知道人家白少将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林砚,你每次都要这么犟吗?就不能软和点吗?人家可是曾经教皇的子嗣,仅次于联邦四大家族。”

他的声音骤然提高:“林中将,你是要抗命吗?”

林砚直接掐了通信录。

张少将那粗犷的声音像是尖叫鸡似的掐在喉管,隐隐约约传了句:“林砚,你是要谋反吗?”

林砚闭了闭眼睛,他将消息发给三队里的其他队员,简洁表明自己的立场,又告知总指挥部的决定。三队通信霎时响了起来,冒出七嘴八舌的声音。

“队长,我们听你的。”

“早就听闻B区白队是塞过来的人,怪不得连忙让我们C区的过来。”

……

“他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这是争军功的时候吗?”

“干他/娘的,我早就看突非尔国不顺眼了。”

“队长队长,你当年救过我,我的命是队长的。”

……

也有少数的队员提交了离开的申请。林砚通过了这些申请,对其他队员冷静开口:

“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林砚没等其他队员说话,暂时掐断了三队通信。他的手紧紧按在通信录上,肤色将近透明,黛青色的筋脉隐隐跳动着,修长的指骨骤然握动总距杆。

机身掠过高空。

病人恢复情况很好,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沈涅暂时还没有清醒,他又掉入了那场噩梦。天色灰沉,沈涅直勾勾地望着坠毁的机身,全身僵硬,心脏狂跳,他忍着全身的疼痛,一步步挪到机身旁,骤然对上张苍白的面颊。

沈涅瞳孔骤缩,双膝发软,狼狈地跪在机身旁边。过分的悲呦几乎戳穿他的心脏,沈涅颤着手,喉管干涩,指尖慢慢挪到机身上面,轻声道:

“林砚,别丢下我。”

心电监护骤然发出刺耳的声响,值班医生急忙站起身,骤然对上双湛蓝的瞳孔。

病人醒了。

沈涅压抑着狂跳的心脏,他的目光转了几圈,嘶哑出声:“林砚呢?”

值班医生茫然地看了眼沈涅,还好外面守着的士兵听到声音后,走进病房内,如实道:“突非尔国生事,林中将去了B区战区。”

这是沈涅第一次没有跟着林砚上战场,又做了个噩梦。沈涅蓦然掀开被子,身形不稳地晃了下。

值班医生没见过恢复这么快的病人,惊奇地瞪大眼睛,本能出声提醒,沈涅点了点头,还是看向通信兵,平静道:“我要去总指挥部。”

没出半个小时,B区战区突非尔士兵卷土重来。因为刚才的拉扯,联邦士兵失去了暂时性的优势,再一次陷入僵持的战局。

青白的天色跳出几只雀鸟。

C区空军三队向来所向披靡,不怕死地冲往敌营。没有配合的队员,他们照样能打败突非尔士兵,正如当年离开军校前往战区的誓言——誓死保卫联邦。

方尖塔最高层,张少将跳脚似的怒骂了林砚一通:“他算是个什么玩意?一个平民,整天出风头就算了,现在连军令都不听了?”

总指挥长本来耷拉着眼皮,听到这话,忽然拿镇纸砸了几下桌面,冷声道:“阁下的话算什么军令?”

张少将一噎,又想起背后的主子,有了些底气:

“我是算不上什么,但白少将是教皇一脉,他要是出事,罗恩家族不会放过你们的。林砚好大喜功,行事冒进,按照军规,理应革除中将职位。”

张少将话音一落。

指挥部的门骤然被人推开,高大的青年站在门后,拓在地面上的影子庞大阴森,有着强烈的侵略性,目光冷冷滑过他的身上:“你刚才说什么?”

张少将浑身哆嗦了下,又看清来人的眼睛,想了会,才想起来人是跟在林砚身后的跟屁虫,恶心人的同性恋,他笑道:“沈中将身体好了?去商城逛了一趟,都能吃到枪子呢,太虚了吧。”

沈涅径直朝张少将走过去。

其他人骤然反应过来,询问病情的询问病情,劝架的劝架,打量的打量,几乎乱成一锅粥,还是总指挥长用镇纸敲了两下桌面,室内才安静下来,气氛刚和谐了些。

沈涅骤然掐。住张少将的脖颈,他的力气太大,几乎将张少将提起来,冷声道:“我问你,你刚才说得什么?”

张少将脖颈青筋暴起,眼眶突出,他满含恶意地艰难说着,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怎…么?你…像个…狗一样的追在…林砚身上跑,别人也都要…当林砚的…狗吗?死同…性恋。”

沈涅没理会张少将的话,冷声道:“林中将违背了什么军令。”

张少将的面部已经涨成青紫色。

其他人微惊,他们印象里的沈涅常是跟在林砚身后,也总是挂着张笑脸,甚至有人感觉沈涅黏在林砚是为了军功,毕竟谁不知道林中将战无不胜的名声,也怪不得罗恩家族的小儿子看上了林砚的军功。

但其他人没想到沈涅出手就想搞死张少将,赶忙去拉架,有人着急说出了来龙去脉。

总指挥长望着乱糟糟的场景,用镇纸敲了敲桌面:“都安静下来。”

沈涅嫌恶地松开手,嗤笑道:“罗恩家族,那算是什么东西?”

张少将连声咳嗽着,青紫的面色恢复了点正常,听到沈涅的话,脸色又涨成了青紫,模糊的视野里似乎看清沈涅拿出个令牌。

张少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令 牌的内容,喉咙滚出几个字:“大皇…子…”

那是沈家的信物、皇室的象征。

周遭鸦雀无声。

沈涅讽道:“沈家和皇室来抗罗恩家族的报复。现在,能平等对待林砚了吗?”

B区战区火光冲天,新加入的C区空军四队弥补了B区空军二队的失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几乎以压倒性的胜利碾压了突非尔国,将突非尔国赶到了南部以南。

昏黄天色下,雀鸟单腿立在树枝上,黢黑的黑豆眼睛茫然地对着薄雪覆盖的地面,视野里倒映出林砚的模样,它蒲扇着翅膀,偷偷摸摸追上林砚,刚刚好闯进了C区三队的合影,弥补了黑木的站位。

林砚摸了摸雀鸟的脑袋,面色苍白,温和承诺道:“你的未婚妻一切都好,身体健康,心理健全,还考上研究生。我设置了平民奖学金,按照你未婚妻的能力,可以获得一等奖学金。最近还有几个男生在追她,她很好,你不要担心,黑木。”

雀鸟懵懂地点了点头,挥舞着翅膀,慢慢和C区空军三队渐行渐远。

或许,突然停在你身边的动物,可能是故人来看你。

C区空军三队快速撤离B区战区。

林砚坐在军用车,肤色瓷白,黑眼睛注视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象,思考了会总指挥部突然派兵的原因,他没想太长时间,军用车就停在方尖塔附近。

林砚走特殊信道,径直上最高层。

年轻军官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帽檐压得很低,泄出点莹白的肤色,偶尔从帽檐下倾出的视线多了点冷漠的审视感。

他气势强大得不像是过来忏悔的,倒像是来踢馆子的。

年轻军官走过长廊,来到指挥部,手指刚要擦过帽檐,目光忽然凝在门外的长椅上。

沈涅几乎浸在大片阴影里,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很亮,轻声道:“殿下,一切顺利。”

林砚走到沈涅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沈涅的伤看了几秒,沈涅心脏莫名跳动了两下,身形不稳地想要站起身,林砚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沈涅听话地坐直了腰背,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林砚的身上。

林砚轻声道:“嗯,一切顺利。”

林砚没有背上处分,他走出方尖塔,在众人战战兢兢的目光里,领着沈涅离开,沈涅走得比较慢,林砚也放慢了点脚步,回答着沈涅的问题。

军用车就停在不远处。沈涅大病还没初愈,走了这段路,额头上凝出了冷汗,但他的眼睛发亮地盯着林砚,又要说话。

林砚望向沈涅,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歇一歇吧,沈涅。”

月色落在林砚的面颊上,似乎给林砚披了层莹润的光泽,他的面部轮廓似乎柔和了些,有种温柔安静的幻梦。

沈涅连呼吸都放轻了点,他没看着林砚,但还是听话地闭上眼睛,安静地倾听着林砚的呼吸声。

医生好不容易等来沈涅又回来就医,连声说着好几遍医嘱,又重新检查了沈涅的身体。可能是军人的身体都比较抗揍,沈涅的恢复情况还算正常,倒没有出现什么危急的状况。

医生松了口气,离开了病房。

沈涅半坐在床上。

林砚盯着沈涅看了会,给沈涅加了个枕头。沈涅第一次得到林砚这种好脸色,他有点战战兢兢接过林砚的枕头,心下却生出点隐秘的喜悦,轻声道:“今天心情很好吗?”

林砚淡声道:“一般。”

心情一般,就对他这么好。

沈涅越发战战兢兢,感觉自己在吃一场断头饭,但心下的喜悦却越发浓厚,他不自觉弯了弯眼睛,忽然想到什么,又止住了面上的笑意。

沈涅轻声道:“林砚,你不要因为恩情而对我这么好。我是你的追求者,是我自愿的。”

他抬起眼睛,望着林砚,郑重道:

“殿下,我不是在乞求你的同情和怜悯,我是在乞求你的爱。”

林砚黑眼睛注视着沈涅。

他没有说话,忽然站起身,沈涅的目光不自觉凝在林砚身上,林砚站在窗边,视线望着窗外的树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花盆里的绿叶。

理应是听不到声音的。

但沈涅知道这是林砚思考的动作,他意识到这点时,无意识屏住了呼吸,甚至感觉林砚在摩擦他的心脏。

捏紧又松开,反覆如此。

挂在墙壁上钟表的分针不停的转动起来,时针将要卡在午夜十二点时,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沈涅骤然回过神,他垂了垂眼睛,心下失落,但还是道:“时间不晚了……”

沈涅说到一半,听见林砚的脚步声。

沈涅心脏狂跳,骤然抬起头,凝视着林砚的眼睛,他不抱希望,说不出是第几十次告白,艰涩开口:“殿下,我爱你。你不喜欢我什么,我什么都能改。”

林砚还在看他。

沈涅注视着林砚,他轻声道:

“殿下,能做我的男朋友吗?”

几秒钟的寂静,沈涅听到窗户被推开的声响,略微清凉的风吹过室内,乱七八糟的心跳声慢慢平复下来,就在他不抱希望的时候,想要扯过话题时,听到林砚的声音。

“沈涅。”

林砚在喊他。

沈涅心脏狂跳,他抬起眼睛。

林砚的黑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他没穿军装,露出大片雪白的锁骨,笑意清浅,温声道:

“我们试试吧,沈涅。”

沈涅心脏狂跳,甚至觉得自己在做一场美梦。

而他已经完全窒息,溺毙在这场美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