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躺倒在床上, 剧烈地喘息着。
她已经能感觉到体温在飞速下降了。
“……谢谢,我歇一会儿就回去,这里有衣服吗?我能不能借两件?”
詹恩无声颔首,随即优雅地站起来出门了。
他不打算效仿某个人的举动, 将自己的外套给她。
毕竟在这种时间点, 这行为会很像是挑衅。
反正身材和她相仿的圣职者并不少。
苏澄本来想睡一觉, 但这还是教廷的地盘, 她想到自己后背的诅咒图案,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考虑到他俩的身高差距, 刚刚他们的姿势,他其实是有机会看到的, 但她的头发差不多也都能挡住。
既然他没有提, 那也就算了。
说到底,诅咒这件事应该是个秘密, 但即使真被教廷的人知道,也不会怎么样。
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的解决思路。
在大主教回来之后,苏澄换了衬衣和裙子, 才想问问如何出去——窗外全都是花园, 这地方应该在神殿内部。
詹恩向她伸出手,“我送您回之前的地方。”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直接将她带回酒馆后门的小巷里。
大主教并没有多言,只说有事可以随时找他。
苏澄:“我脸上的那个……你是不是需要汇报给上级, 还是怎么着?”
詹恩看了她一眼, “如果你不希望我说,我可以不说。”
苏澄有点意外,“真的?那你别说了——等等,按照规矩是怎样的?”
他微微笑了一下, “倘若是按着教廷的规矩,我若是发现了非圣职人员的新的神眷者,确实该将之上报。”
詹恩停顿片刻,“但您的神眷者身份已有记载,所以您不再是‘新的’了。”
苏澄:“……”
你还挺会钻空子。
苏澄:“那就多谢了。”
于是两人礼貌告别。
苏澄抱着装脏衣服的袋子,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幽怨的声音。
“——这么舍不得,不如跟他一起去吧?”
“什么?”苏澄满头黑线地回首,“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
血族抱着手臂站在她身后,仅有半步之遥,正低头打量着她,那双绯红的眸子在逆光里显得有些阴郁。
“哦,”萨沙阴阳怪气地说道:“思考他为什么比魅魔王还要英俊?”
“那是客套话,”苏澄惊愕地看着他,“等等,你那会儿就在?”
“别的可能是客气话,这句肯定是真的,”萨沙嗤笑一声,“你闹出的动静不小,我出来瞧瞧,没想到——”
他说着倏地俯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盯着那水葱似的指尖,从红润的甲床看到纤巧的骨节。
苏澄:“?”
血族带着寒意的长指拂过手背,然后停留在腕横纹的肌腱处,似乎在一寸一寸感受那些血肉的温度。
她下意识想要抽手,又被对方抓着。
萨沙捏了捏她的指关节,接着从肘窝摸到了锁骨,又按着少女薄薄的三角肌。
冰冷的大手在肩颈处停留了几秒钟,很快从颈椎按到脊柱。
苏澄:“……”
这个动作或许乍看有些暧昧。
但作为当事人的体验,更像是在被大夫检查跌打损伤。
“好吧,”血族冷哼一声,“确实没什么问题,看来你的大主教阁下还算靠得住。”
苏澄:“?”
还真是在检查?
苏澄:“你难道以为他会把我揍一顿?还是他在床上有什么暴力倾向——”
腰间冰凉有力的手掌倏地捏紧。
“……嗷!”苏澄忍不住吸了口气,“干什么?!”
萨沙放开了手,用力揉乱了她的头发,“我可不是在检查这个,神眷者大人!”
他说着就往酒馆里走去,苏澄迷惑地跟上他,两个人从巷子里的窄门拐回去,重新进入了乱哄哄的大厅。
另外两位仍然在喝酒。
加缪正抱着本厚重的古籍,一边翻一边喝,感觉到他们回来,也不曾抬头。
凯靠墙坐着,桌上空酒瓶子堆积如山,手中的神眷者故事集,也已经看到最后几页了。
苏澄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去了很久。
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等她,“抱歉,我刚刚去解决了一点问题——”
“不用道歉,”凯抬起头,“即使你一直在这里,我也不会走,我是来喝酒的。”
苏澄:“……我看出来了。”
“不过,”团长先生看向佣兵团的新成员,“之前在外面和你交手的人,就是你之前说的‘奇奇怪怪的家伙’?”
苏澄:“……你也去看了?”
“没有,”他将书彻底合起来,“我只是听到你和他一起出去了,而且你把他打飞的时候动静还挺大的。”
苏澄轻咳一声,“听到?有多大?”
萨沙靠在了对面,“阶位稍高的战士都能感觉到——不过这里的人大多数还做不到。”
“……所以只是你们的耳朵比较好用吧,”苏澄懂了,“以及回答你的问题,团长,是的,因为我猜到他可能因为某些事来找我,我不希望再牵扯到别人了。”
酒馆的侍者推着车过来了,见怪不怪地拿走那些空酒瓶。
从他脸上表情看,他应该不止一次来收过瓶子。
苏澄扯了扯萨沙的袖子,“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银发青年哂笑一声,“承载过神祇力量的躯体,往往会以相当惨痛的方式偿还代价——”
苏澄一愣。
对了。
以她自己的力量,连那把锤子都拿不动,更别提把人打飞到天上了。
律法之神赋予她的神力,看起来是短时间内全方位强化了她,实际上却可能是某种透支。
“我见过类似的事。”
萨沙一手支着下巴,“在神力消退后,肌肉被撕裂,骨骼被折断,从手到胳膊全都废掉,连握拳都做不到。”
苏澄忽然明白他刚刚在检查什么,“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之所以没什么问题,是因为詹恩给我治疗了?”
他何时这么做的?
她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当然,”血族瞥了她一眼,“我想是在你大发神威将人打飞的时候吧,那会儿你也注意不到别的事了。”
苏澄扶额,“别提了。”
不过倘若真是这样,她也得慎重使用这种能力。
——对比一下两位主神的力量体现,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同。
契约之神会直接收走违约者的灵魂,神眷者不需要付出什么。
律法之神就不一样了。
……仔细回忆那一刻的感觉,当她将秦荆判定为违律者后,她脑海里最强烈的想法就是让他受罚。
简单地说就是揍他。
因此律法之神的行为,更像是授予她某种力量,让她得以按照她自己的方式,去执行这种“惩罚”。
换成其他人吃了一锤,肯定会被砸成肉酱,某位大审判官没死,也只是因为他有本事罢了。
毕竟教廷的高阶圣职者们,别的不说,圣术方面必然是精通的。
而光之力体系的圣术里,恢复与治疗本是核心。
苏澄琢磨了一番,就觉得很有意思。
这个领域真是有趣,看来还能挖掘更多力量的用法。
桌边三个男人都看着她。
苏澄:“?”
苏澄猛地跳起来,“我买的酒忘在吧台那边了!姓秦的直接把我——”
加缪把她按下去,“酒馆的人给送过来了。我看看你的烙印。”
“……哦对!”
在最初的疼痛之后,背上的烙印已经没了感觉。
苏澄几乎忘掉这件事,闻言赶紧挪过去。
酒馆里的客人仍然很多,周围都吵吵闹闹的,时不时就有人喝上头、或是吃得满身汗脱了衣服的。
苏澄飞速扯开沾着血迹的外衣,露出里面的吊带衫,拧身将后背展露给他。
他们几个都在角落,其他客人也看不见她背上的图案。
因此她就放心大胆地脱了。
两人并肩坐在卡座上,加缪半转过身,一手放在桌面,看起来就已将身旁纤瘦的少女环住。
血法师抬起手,指尖触及仅有交错细带的脊背,凝视着雪白肌肤上蔓延开的黯淡红色纹路。
他那双沉沉的蓝眸在逆光里带着灰调,暗色瞳孔中倏地迸出一点光星。
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诅咒图案。
加缪观察了几秒钟,“刚才发作了?”
“是的,但是,咳,我找人解决——”
“我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郁,“……具体怎么触发的?”
苏澄低头看着铺了软垫的座位,上面晃动着他们交叠的投影。
背后的男人比她高了许多。
她几乎是坐在他的阴影里,身侧就是他搁在桌上的手臂。
赤裸后背几乎要贴上被绸缎衬衣包裹的胸膛。
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炽热的气息几乎淹没了她。
“这事说来话长——”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那些私事,”血法师的语调里多了几分烦躁,“如果你在意的话,只需要说——”
“欢欣之神的眷者。”苏澄给了一个言简意赅的答案,伸手扯了一下肩头的系带,“咬一口就让人发情了。”
桌边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们,似乎生怕他俩会打起来掀飞屋顶。
萨沙双手托腮,宛如一个吃瓜群众。
“……”
有一瞬间,苏澄听到加缪咬牙的声音。
似乎他很不满这个答案。
她不由也开始焦虑。
难道神祇的力量会恶化诅咒?让情况更复杂?让治疗更麻烦?
“到什么程度?”
血法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澄懵了一下,“什么什么程度?”
加缪深吸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单词,“他的力量对你催情了,我要知道你被影响的程度。”
苏澄:“…………”
苏澄:“他直接让我来了一次。”
血法师沉沉应了一声,手指下落,将歪斜的衣带扯得对称,滚烫的指腹蹭过肩胛骨凸起的轮廓。
“你可能还没意识到,”他低声说道,“你的诅咒又进入触发状态了。”
苏澄:“?”
苏澄几乎要蹦起来。
苏澄:“你是说现在吗?现在?我刚刚和人消除了一次啊?”
加缪眉头紧锁,“所以你再要说得更清楚一些,因为你的诅咒连续两次发作,即使它因为那些魔药变得不稳定,也不至于间隔这么快。”
他看起来不太想谈论这话题,但要弄清楚诅咒的情况,这又是必要的环节。
“好吧,一开始是那种感觉,就整个人晕乎乎的,但是感官很敏锐,周围的光线声音都在刺激你,你觉得很快乐,然后你就到达了顶点。”
苏澄停了停,干脆又简短描述了他们之间的战斗,“如果那也算战斗的话,然后,嗯,我被欢欣之神亲了一口。”
餐桌周围再次陷入死寂。
加缪皱着眉看向她,钢蓝的眸子里仿佛涌动着暗潮,“无论如何,我建议你尽快解决,否则你又会陷入痛苦之中。”
苏澄:“……”
加缪指了指墙上壁龛里的沙漏,“最好在那个沙漏转过来之前开始。”
苏澄看了一眼,估摸着大约还有十多分钟就到点了。
她不由站起身来,“话说,哪里有卖避孕魔药的?或者你有带那个吗?”
加缪的脸顿时黑了,“我为什么要带着那个?”
苏澄只是随口一问,并不会被这种事困扰。
因为这是魔法世界的魔药,能出现各种稀奇古怪、超乎人们想象的效果。
在魔药这种领域,稍微有点挑战性的,都得和魔法诅咒挂钩。
普通的人类疾病和怀孕都是小事,刚入门的药剂师都能轻松做出优秀成品。
百分百见效而且没有副作用的。
萨沙忽然狂笑起来。
他的声音实在不小,惊得周围几桌客人纷纷往这边看。
他们这桌人瞧着就都不好惹,围观群众们没敢多看,很快收回了视线。
加缪黑着脸抓起外衣,按到了她的肩膀上,挡住了诅咒的图案。
“随便哪个药剂商铺里都有,而且今晚或者明天喝都来得及,就算再晚也没关系——”
血族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但我觉得你不需要担心,那位大主教阁下的实力……”
他停了一下,“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但凡斗气修炼到一定境界,几乎是不可能让人自然受孕或者自己怀孕。”
苏澄眨眨眼,“真的?”
“而且你是元素法师,据我所知,在诸多魔法师中,元素法师们的体质,也属于很不容易受孕或使人怀孕的,要想有子嗣,都得通过特制的魔药或是——唔,我了解的不多,总之要专门做点什么。”
“嗯?”苏澄十分满意,“那太好了!”
原著那种黄文里,怀孕这样的概念,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所有人都没有类似的担心。
或许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这些。
“再说,”萨沙笑眯眯地说,“你也可以找人类之外的种族。”
苏澄脑子打了个结,“金蔷薇会所里有吗?”
那是金珀城最高档的风月场所之一,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会定期服用魔药,能保障各种问题,就是价格很贵。
那里面自然是人类和兽人居多,还有零星几个精灵或者妖精的混血,这些混血的价格就更贵了。
但他们和人类之间可没有生殖隔离。
只是相较人类和人类而言,这些种族和人类之间,生育的概率更低罢了。否则也不会有混血的出现。
但混血数量相对也很少。
萨沙:“?”
萨沙用一种打量弱智的目光看着她,“你觉得我是这个意思?”
苏澄一愣,“哦,你是说——”
她肩膀忽然一沉。
加缪按住了她,“我不建议你去那地方,一是可能会暴露你的诅咒,若是让内行看到,这会变成别人能利用的弱点,二是你可能把人杀死,你有这方面善后的经验吗。”
苏澄:“……什么?第二个是什么鬼?”
血法师沉声解释道:“首先你的诅咒是被施术者改动过的,在此之前我没有见过一模一样的,所以分析都只建立在各种已知信息上,我不能保证事实一定如此。只是原则上说,它应该属于活性诅咒类型,与你的身体结合后,会定期发作、表现为汲取你的生命力,而当你与其他人进行密切接触时,就能混淆诅咒的判定,事实上如果你能使用某些共生法术和契约,大概也可以,但那样也会带来更多的隐患——”
他已经尽量说得比较通俗了,好几次都想说专业词汇,但又忍了回去。
“之前的药剂削弱了它的力量,干扰它的判定。具体见效的方式是,当你虚弱到一定程度,它就会停止,不会一直吸取你的生命力。”
“哦,”苏澄懂了,“你是说在诅咒发作期间,如果我和我别人做了,我就会汲取别人的生命力,等等——”
她仔细一想,林云在诅咒发作时,发生关系的对象,似乎还真没有哪个是普通人的。
甚至有很多根本都不是人类。
“如果对方体内有斗气或者魔力,”苏澄后知后觉地说道,“或者是非人类的、生命力很旺盛的种族,就没关系?”
“最好有一定的实力,”加缪看似不经意地说道,“贫瘠的魔力和稀薄的斗气用处不大,如果你选择一个魔力充沛的人,在进行的时候同时交换魔力,那么还能尽快平复诅咒。”
“其实斗气也一样的,”萨沙眨了眨眼,“你体内现在没有斗气,接受别人的斗气还不容易排斥,接受别人的魔力说不定会难受哦。”
苏澄皱起眉,“但是詹恩?”
加缪冷哼一声,“他是圣职者,除了斗气之外,还有光之力,绝大部分人类和兽人对光明力量亲和都很高。”
苏澄缓缓点头,“那要不我再回去?就说还有残留——”
周围霎时间一静。
“我可以和你……交换魔力。”加缪沉声说道,“这也有助于我更进一步感受你的诅咒。”
苏澄一愣。
“我也愿意,”萨沙托着下巴,“之前要不是你拉着那位大主教阁下,我还想着我可以试试。”
“你知道——”
凯放下酒瓶,抬起头用那双锃亮金眸看向她,“我其实也不是人类,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愿意用任何你能接受的方法帮你。”
苏澄:“?”
三个男人同时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