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焰火

“从前你都是这么过年的吗?”潮生问项弦。

“差得远了。”项弦笑道,“小时候和师父一起,师父走了以后,过年就自己来樊楼,老乌在旁坐着,阿黄陪我喝酒。喝到酒劲有了,下去看看焰火,再回家睡觉。”

萧琨说:“开封比上京,当真繁华太多。”

“嗯。”项弦说,“但美景当前,没有人也是枉然。”

阿黄终于来了,还带来了另一只鹦鹉,站在雅座的栏杆前。

潮生说:“这是你的朋友吗?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它不会说话。”阿黄道,“有松仁和瓜子仁么?给它点儿。”

“太尉万福!太尉万福!”那鹦鹉叫了起来。

众人:“……”

阿黄改口道:“好罢,它只会说‘太尉万福’和‘快滚’。”

项弦解释道:“这是高俅家的鹦鹉。”

潮生赶紧拾了一碟干果子并松子、瓜子予那鹦鹉。鹦鹉高兴得很,扑扇翅膀叼了松子,阿黄又说:“它不吃蜜饯,吃了拉肚子。”

只见那鹦鹉懂事得很,几下把松子嗑开,朝着阿黄跳过去,亲热地凑到阿黄面前,嘴对嘴地喂给它吃。

“哟哦——”所有人发出了揶揄的声音。

阿黄面无表情地吃了,瞪着众人,末了大伙儿又是一阵大笑。不多时,跑堂开始上菜。

“哇这是什么?”潮生算是眼界大开。樊楼春暖的名菜较之民间家常菜又有极大不同,天下之名食在开封,开封之奢华又在八大楼,端上案的菜肴尽是什么“流珠碎玉”“富贵春晓”“金宝满堂“等菜,常与皇族一同吃饭的萧琨亦看不出是什么。

“八宝豆腐,来一勺?”乌英纵说,给潮生卷了炙鸭吃。萧琨喝着一碗奶白色的汤,项弦则倚在栏前吃牛肉丝喝酒,那牛肉薄如纸,透若冰,甚至能看见灯影,是以唤作“灯影”牛肉,撕作丝后是极好的下酒菜。

项弦与萧琨正闲聊,萧琨总觉奇怪,他俩每天形影不离,除去睡觉,剩下的时间全在说话,仍有说不完的话。

但今天彼此都识趣避开了朝中之事,免得隔墙有耳。

“我记忆最深的,是去陈家谷那次,”萧琨喝完了汤,将名贵食器摆放好,说,“那年也是这么一个冬天的晴夜,也是年夜。”

项弦稍一思考,便道:“云州西南,雁门关下的陈家谷。”

“是。”萧琨说。

项弦撕了点牛肉,作势喂他,萧琨伸手接过,说:“那年我在陈家谷的一家酒肆中独自饮酒,寒冬瘟疫肆虐,四处俱是哭声与咳嗽声,远处有隐隐约约的火光……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个?对不住了。”

“不,”项弦认真道,“继续说,我知道那场瘟疫。”

“嗯。”萧琨答道,“因为在辽国境内,所以你不方便前去解决?”

项弦:“瘟疫若不平息,开春后我与师父就会跑一趟。”

萧琨出神地说:“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火光,是在烧染疫之人的尸体,在丘陵上四处点起,就像焰火一般。”

项弦端详萧琨的侧脸,他蓝色的双眼就像湖水一般清澈。

“罪魁祸首,是一只瘟兽,”萧琨回过神,随口道,“诛杀它其实很轻松。”

“但如果没有驱魔师,”项弦说,“这场瘟疫便将持续很长时间。”

“嗯。”萧琨答道,“强者有时往往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左右许多的生与死,顺手除妖,就能救数百个家庭脱离险境,天道很不公平,什么时候,凡人才能真正地决定自己的命运?”

项弦没有回答,他常常也觉得这个世道不公平,像赵佶身为一国之君,与大宋朝廷中那权力核心,不过是寥寥数人,却一句话就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命运,他们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只能被动地接受,麻木地活着。

“项大人!”有人惊呼道,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三楼雅座的客人俱非富即贵,大多互相认识,酒过三巡后,便提着壶四处醉醺醺地闲逛,说几句吉祥话,讨个彩头。项弦一看来人,便起身道:“高太尉!这可不多见,居然跑樊楼里来了?”

来人正是高俅,按理说一朝太尉,该当在府里设宴才是,不知高俅为何动了心思,挤到了樊楼,此刻只见他笑着拍项弦的肩。

“这位是我们驱魔司的新当家,萧大人。”项弦介绍道。

“哦!”高俅脸上有了几分酒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琨看,萧琨见状只得起身,朝他敬了一杯,项弦又道:“郭大人开春后便将主管金石局,驱魔司将由萧大人统辖。”

“都这么年轻!了不起,了不起啊!”高俅一个踉跄,过去与萧琨拉手。

“眼睛很漂亮。”高俅又朝左右笑道,“嘿嘿,哈哈!”

项弦介绍了潮生,潮生带着少许茫然,看了眼高俅,点了点头,甚至未曾起身,蜷在乌英纵怀中,抬头与他笑着说话。

奇怪了,高俅号称开封第一美男子,潮生居然不感兴趣?高俅虽年过而立,却是蹴鞠高手,又是禁军教头,官居太尉,乃是出门会被围观的家伙。

萧琨早在辽国时就有耳闻,这厮长了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草包,毫无战功,不过讨得赵佶欢心,只靠蹴鞠成了一国太尉,令他打心底地瞧不起。

看在项弦的面子上,萧琨还是认真地与他寒暄几句。

“明后天的蹴鞠大会,你们会来的罢!”高俅明显很喜欢风流潇洒的英武青年,不住拍萧琨的手臂,又伸手来勾项弦的脖子,项弦不想与他太亲近,实在太丢人了,伸手不露声色地将他推开些许。

“既然太尉有邀,”萧琨正色道,“一定来。”

“好!好!很好!”高俅又举着杯,去其他屏风后打招呼喝酒了。

整个朝廷里全是这等货色,凭什么宋不亡国?萧琨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怎么偏偏亡国的就是辽?

不片刻又有官员过来,两人只得再次起身招呼。到得深夜时,三楼雅座俱是借着酒兴四处谈笑串席的贵官。

“吃饱了吗?”项弦朝他们问,“去走走消食罢?”

于是一行人提前离开了樊楼,项弦提议走回去,而潮生到得二更时已困得眼睛睁不开了,趴在乌英纵背上。

“我带他去明楼,”乌英纵说,“正好路上睡会儿,稍后叫起来,还能赶上看焰火。”

“去罢。”项弦道,“阿黄呢?”

阿黄不知何时又与那鹦鹉飞走了。

开封城内灯光依旧璀璨,满城的狂欢却逐渐沉寂,唯有丝弦之乐此起彼伏,犹如一场清平盛世的宏大之梦。

“在回家的路上么?”萧琨说,“我怎记得不是?”

萧琨与项弦并肩走过大道,项弦一本正经道:“带你去个看焰火的好地方。”

龙亭湖畔有一座桥,璀璨的花灯映出五颜六色,树上挂满了琉璃灯。

“我猜你在想,”项弦打趣,“这些灯得花多少钱?”

萧琨正色说:“不想败兴,所以没有开口。我确实是个无趣又容易败兴的人。”

萧琨自生下来,就未曾看过如此奢华的景象。只因辽国覆灭的十余年前起,上京已财力难支,北地常有天灾,又被金人掳掠,朝中腐败严重,军费还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以至于国库空虚。

项弦伸手,搭着萧琨的肩膀,两人伏在龙亭湖的一座桥前。

高桥下有一画舫经过,舫舟上显然也有人在饮酒作乐,彻夜狂欢。

项弦说:“你很有趣,哪里无趣了?”

在这奇特的搭肩姿势下,彼此的脸挨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项弦的眼里带着几分落寞,说:“往年过年,大伙儿都热热闹闹,唯独我独自来到龙亭湖边上,那才叫无趣。就像……就像小时候,坐在家里念书,外头小孩儿玩得热闹,你却哪儿都去不了。扔下书去玩罢,心头过意不去,也不知有甚么好玩的。”

萧琨听到这比喻时,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他平时很少笑。

项弦见状,随手刮了下他的侧脸,萧琨扣起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项弦便夸张地捂着额头大喊一声。

萧琨翻身上了石栏,坐在栏杆上,望着倒映出辉煌灯火的龙亭湖湖水。

“为什么举荐我当驱魔司的正使?”萧琨又说,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反复很久了。

项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出神地看着水面,说:“其实我直到现在,还并未获得智慧剑的承认。”

萧琨心中一动,眉头微拧,注视项弦。

“很烦啊。”项弦露出了少有的戾气,“我很怕,你知道么?我怕遇上天魔时,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我死了也就算了,万一害得神州生灵涂炭,把事儿搞砸了,怎么办呢?”

“莫要消遣我,”萧琨不明其意,说,“对战巴蛇时,你用的是什么?”

“没有消遣你。”项弦解释道,“你觉得智慧剑很强,是也不是?但真实的神兵,远非如此,历代大护法武神持智慧剑时,俱能请圣无动尊降神,获得神力,且能驱使自如,斩妖除魔,不费吹灰之力。我呢?每次出剑时,都将失去神识,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乱砍乱杀一气。”

萧琨回忆上一次项弦拔剑时的情景,点了点头。

“为什么?”萧琨问。

“我不知道。”项弦答道,“也许不动明王不认可我?只是令我暂时保管智慧剑,等待真正的有缘人来取?”

“不可能,”萧琨想也不想便道,“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萧琨回忆起自己所闻,他确实在好几年前就听说过项弦了,虽未详其名,却知道南方有一名年轻的优秀驱魔师,拥有强大的实力,驱逐了不少妖怪。

他想出言安慰项弦,却一向拙于言辞。

“也许你心有旁骛,慢慢修行,就好了,”萧琨轻松地说,“既然选择了你,届时一定能驾驭智慧剑,不要担心。”

项弦朝他笑了笑,又恢复了那无所谓的神态。

“怎么说呢?就算能驾驭,我打心底也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项弦道。

“不要这么想,”萧琨认真道,“自古大驱魔师为心灯执掌,大护法武神持有智慧剑,你看,我也一样没有心灯,是不是?我只有一身妖血与幽火,虽能斩除小妖,创伤魔族,但骨磷之光较之心灯,终究远远不及。”

项弦一想也是。萧琨说:“况且我半人半妖,驱魔师们若得知,不会愿意听我号令,知道我身世之人,唯你与潮生而已。”

项弦注视萧琨,表情似有话说。

萧琨望向湖面五光十色的游船,说:“我始终相信,只要有守护重要之人的这份心,智慧剑也好,心灯也罢,有什么力量,没有什么力量,都不重要。我猜测圣无动尊仍有试炼予你。”

“师父也曾猜测过,”项弦道,“什么样的试炼?”

“我不知道。”萧琨说,“也许是前进之路上的难关与考验。放宽心,就算始终得不到承认,又怎么样呢?你仍然是你,不要被外物所束缚,不要被虚名所累,尽力而为就是了。”

项弦原本神色黯然,听到这话时,忽然仿佛想开了,点了点头,答道:“你说得对。”

萧琨突然明白了项弦的心情——他居然对自己有着奇特的依赖感?!作为大宋驱魔司的直接负责人,于外人眼中,项弦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然而只有他自己内心深处最清楚,充满了不自信。

萧琨忽然笑了起来。

项弦:“笑什么?”

“没什么。”萧琨看穿项弦的内心所想,本打算告诉他“交给我罢,哥哥会保护你的”。但这话太暧昧了,显得很像项弦平素所言,而不是他会说的。

项弦:“当下心灯若无主,我也许能获得心灯的青睐?”

“不可能,”萧琨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他,“近乎不可能,过往的三千年中,心灯与智慧剑在同一人身上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你连智慧剑尚未能完全驾驭,不要贸然引心灯入体。”

“你想获取心灯?”项弦问。

心灯与智慧剑是世间克制魔的极强力法宝,心灯所到之处,魔气将被净化,智慧剑则斩除魔形,根除魔血。

“若无意外,只能如此。”萧琨说,“最好的设想是,我得到心灯,你握有智慧剑,找到天魔宫,将魔王提前斩杀,不让天魔转世;同时消弭你大宋灭国的隐患。”

项弦:“再找到你的少主,光复辽国。”

萧琨:“嗯。”

时近三更,城中灯火渐熄,等待子时焰火绽放。

萧琨在黑暗里说:“是否光复,再说罢,只要撒鸾别死,就谢天谢地了。”

项弦:“你觉得咱们能办到么?”

“一定可以。”萧琨答道,“怎么,听起来像痴人说梦么?”

项弦蓦然哈哈大笑,萧琨认真道:“你不相信?笑什么?”

“我相信,”项弦马上答道,“我相信!”

项弦伏在栏前,侧身,伸出一手,萧琨云淡风轻,正要与他击掌时,突然最后的灯火也随之熄灭,四周一片黑暗,年夜正值朔月之夜,天空阴云密布,世间一片漆黑。

“放焰火了!”项弦说,“回去找潮生?”

“就在这儿看罢,”萧琨从桥栏前跃下,说,“不想走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项弦搭上萧琨的肩,说,“龙亭湖南岸的视野最好!”

倏然间,一阵铃铛声响,声音短促却清晰,三波振动之后,又没了动静。

萧琨与项弦的目光同时挪到了他腰畔木牌下坠着的铃铛上,彼此沉默,屏息以待。

萧琨:“是它在响?”

他们所站立之处再无他人,那短促的声音,确实是项弦的振魔铃所发出。

“这是谁制造的法宝?”萧琨的酒已经彻底醒了,问道。

“出自师父之手。”项弦知道萧琨想问什么,解下木牌,递到他手中,说,“已经用了五十年,兴许有点坏了。”

“沈括大师的法宝,不可能这么容易坏。”萧琨环顾周遭,问,“它的监测范围有多远?”

“按理说是无限远,”项弦道,“与魔气的浓重程度有关,但通常十里之外,魔气弱了,便不响了,更不容易察觉。”

萧琨十分疑惑,跃上龙亭湖畔一座亭顶,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观察周遭,当魔气显现时,振魔铃就会振响,上次在成都驱魔司善于红面前,萧琨已经见过一次。

“魔气隐没的时候,振魔铃也不会再发出声音,”项弦一头烦躁,说,“你用眼睛看,是看不出来的。”

“以前在开封响过么?”

“从来没有。”项弦说,“你也知道,这世上的魔很少。”

“它不仅没有坏,”萧琨说,“还很灵敏,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咱们走去的方向……我去看看。”

“哎!”项弦说,“等等,你会迷路,这里没有灯!”

龙亭湖畔是官员与贵商们所住的朱门庭,俱是豪门大户,两条路之后,尽是黑暗里连成一片的飞檐与屋瓦。

萧琨几步跃上飞檐,却察觉不到魔气的所在,短短一瞬,魔的踪迹便已隐去。

项弦则几步追了上来,踏上一户人家,喊道:“萧琨!萧琨!”

萧琨朝更高的地方跃去,到得一户三层高楼的房顶时,项弦又喊道:“别跑了,萧琨!真奴!”

“真奴!萧真奴!”项弦在寂静的夜里大喊一声,萧琨顿时差点脚下打滑摔下去,这个名字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无人喊过了,令他心头一震。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萧琨回身,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项弦看过了自己的出生纸。

萧琨停步,转身想揍他,黑夜里却只能看见项弦模糊的身影。

项弦朝萧琨招手,萧琨便知项弦有了发现,从高处跃下。

“这儿!”项弦说,“你胡跑什么?找得到魔气?”

萧琨二话不说,快步来到项弦身边,项弦示意他看另一边。

“哪儿?”萧琨疑惑道。

“那儿,你看湖中心?”项弦自然而然地搭他肩,说,“别吭声。”

萧琨定神望去,下一刻,项弦道:“三、二、一。”

“当——”一声,钟楼惊天动地地敲响,吓了萧琨一跳,整座开封城瞬间醒了!

接着是从全城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声,霎时龙亭湖四周的树上燃起焰火,湖心处画舫中,烟花四处爆射,火树银花在那一刻苏醒。

“哇啊啊啊——”潮生在明楼高台上被乌英纵叫醒,激动地望着天下第一城开封,年夜时分,焰火的光照耀天地,开封八大楼上,飞檐喷出旋转的光烬,犹如无数长龙在城内穿梭来去。

等待在街头的百姓们纷纷点燃焰火,萧琨与项弦站在屋檐上,看着眼前的一幕。

开封的年夜烟火从大地升起,犹如光幕般缓慢升上天空,所有能看见的地方全在发光,五彩缤纷的光照亮了一刻钟前还漆黑漫长的夜。

项弦转身,在灿烂的焰火背景之下,亲热地搭着萧琨,随手给了他一拳。

“萧大人!”项弦笑道,“今年还请多指教了!”

萧琨既对开封之美叹为观止,亦对项弦此人叹为观止,他忍不住打量项弦,心道你这厮……幸而有诸多使命压着,诸多红尘俗物,你也看不上眼,否则以此脾性,若生作凡夫俗子,只不知世上有多少痴情男女,要与你托命相许。

萧琨正色道:“老爷,来年也仰仗您照拂。”

两人相视而笑,这绚烂焰火持续了足足一刻钟,方慢慢沉寂下去。

“房顶上的可是项大人?”这家人终于察觉了,也兴许是先前不敢来打扰,管家匆匆到得天井内,毕恭毕敬道,“正天冷着,老爷请项大人赏脸,下来用点热糕。”

“不了!”项弦说,“要务在身,叨扰,这就走了。”

焰火熄灭后,项弦拉着萧琨回到大路上,萧琨问:“这是谁的家?”

“蔡京,”项弦答道,“开封最大的豪宅。走,正使,容小的为您介绍一番,开年驱魔司的第一桩活儿就是……”

萧琨:“?”

“走水了——”有人喊道。

焰火结束后,全城水车出动,龙亭湖畔正是火官驻地,马拉水车叮叮当当地上路,游人自觉避让,散向全城四面八方。

“去救火。”项弦说,“走罢,先从城西开始,那儿穷苦百姓最多。”

萧琨:“既然怕走水,皇室还带头放这么多焰火?!”

城内满是弥散的硫磺烟幕,不少人开始咳嗽,远处火光四起,看上去犹如打仗了一般,凡事都要有代价。萧琨那双漂亮的眼睛被烟雾熏得已经不想睁开了。

项弦说:“要不是怕没地方住,官家还想把万岁山一把火点了呢。”

“走水了!走水了——”

萧琨只得跟着项弦,前往城西。往年项弦都得四处奔走,既施法,又搬水,然而今年有了萧琨,萧琨独修水系法术,只要一刀顺劈,惊涛骇浪便铺天盖地倾出,解了火患之险。

“哟呵——”项弦则站在一旁,事不干己般喝彩,“哥哥真是水神下凡!英姿飒爽!”

项弦在旁拼命叫好,使唤他干活,简直令萧琨想转身,也送他一招顺劈。

“走,下个地方。”项弦跃上水车后,与萧琨一同去往下个起火点。

萧琨:“你不动手?!”

项弦:“我修的火焰真术,不方便。”

萧琨:“那往年里你怎么出的任务?”

项弦嘿嘿一笑。

整个开封都兴奋过了头,连皇宫东角也走水了,萧琨看完焰火后便疲于奔命,被项弦带着四处去救火,到得天明时分,才灰头土脸地回到驱魔司内。

乌英纵已煮好年糕,备上洗脸的热水,正与潮生等待他们归来,潮生一见之下,登时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们的脸好黑!”潮生笑倒在地。

萧琨抹了把脸,看了眼项弦,意思是:你给我等着!

项弦脸上也全是黑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打了个响指,说:“放个焰火给你看?”说着手指中绽放出绚烂光羽,飞向四面八方。

萧琨:“吃年糕!我要睡了!”

“不去拜神吗?”项弦说。

“不去,明天再说。”萧琨吃完了年糕,朝榻上一躺,如是,度过了平生第一个,在开封一惊一乍、筋疲力尽的大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