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伏击

项弦坠向大地的刹那,猛地敛去了全身的火光,紧接着撞断了树木的枝杈,从近千丈高空中坠落,带着金龙的俯冲之势,那一下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山林之中。

杂乱的巨响伴随着剧痛,项弦在最后一刻催动所有力量保护自己,“轰”地撞进了树丛内。

坠落之处沿途树木被夷平,项弦周围还出现了一小块被火焰烧焦的区域,犹如一个焰圈,黑暗之中,余烬散发着微光。

项弦几次想起身,稍一动弹,便觉肋骨剧痛,甚至抬不起手。萧琨则不知去了何处。他的火羽飞行之力来自阿黄,偏生这次回家并未让阿黄随行,乃至从半空中坠下的一刻无法展翅滑翔,饶是如此,坠地的刹那还是倚靠留有的阿黄的羽毛消去部分冲力,否则势必将撞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智慧剑与振魔铃都留在了开封驱魔司中,谁也没想到竟会在飞行途中遭遇偷袭,实在太托大了。

当然,从前项弦只身行动时,所涉之险常有更甚,如今与萧琨作伴后,放松了警惕。

项弦一边反省,一边单手抖开乾坤袋,最初坠落时的昏沉与重击过去,全身的痛楚感开始清晰传来。

他翻找出一枚药丸,捏碎服下,望向四处,没有开口喊萧琨,不知他坠落于何方。

“萧琨?”项弦忍着疼痛,翻出应声虫,低声道,“你在哪里?能听见么?”

夜色浓重,没有回答。

项弦感觉到周遭的灵力流动产生了奇异的变化,那存在似魔非魔,灵力之强盛,检视毕生所见,唯有禹州与皮长戈能与其比肩。

不……甚至还要更胜数分。

那是什么?项弦没有挪动脚步,只安静地站着,他察觉到密林之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但很快,被锁定动作的感受消失了。

这是他们自相遇之后,遇见的最危险的境地了。什么东西能追上金龙的速度?铁定是穆天子的手下。

项弦踉跄走出几步,环顾周围地形,他们离开洞庭湖后飞了数百里,应当仍在湖北一带的鄂州区域,这里有大量无人涉足的森林。

项弦没有继续用应声虫尝试与萧琨对话,而是穿过密林,尽量不发出声音。到得隐约有星光照明之处,看见了面前广阔的水面——这里是洞庭湖北岸的丘陵地带,风吹着湖浪,朝岸边一波一波地涌来。

萧琨坠落时发出巨响,一头栽进了湖中,冰冷的水流涌来,强大的吸力卷住了他,无数散发出魔气的触须于湖底升起,将他拖向湖中深处。

萧琨猛力挣扎,运起寒冰灵力,剑指挥去,冰冷的法力令水流聚为兵刃,将缠住他脚踝的触须斩断。

他转过身,随之所见,则是一头黑暗的、犹如城市般巨大的妖兽,挥舞着全身触须,在水底朦胧的蓝光下注视着他。它的无数只眼睛同时睁开,轰然击穿了萧琨的意识,萧琨在诸多眼球凝视下,近乎被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开始疯狂挣扎,聚起幽瞳力量,破开了那道精神束缚。

控制感刹那减轻,萧琨不敢恋战,猛地转身,游向水面。

“萧琨?”项弦低声道。

项弦猛地转身,一股魔气迎面而来。

“他不会死。”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道,“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吧。”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身影,听到其声时,项弦便飞快回忆,他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人影缓慢显现,那是一名十五岁模样的少年,五官带着少许外族特征,若在阳光下碰见,也勉强称得上端正,但这少年全身散发出令人极不舒服的邪气,乃至他的面容亦令人生出少许憎恶之心。

魔族!项弦心念电转,判断出面前此人的身份。

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儿从少年肩上飞走,沉入了夜色中。

“你的智慧剑呢?”魔族少年沉声道,“为什么不把它带在身边,你让我很失望。”

“就算没有智慧剑,想收拾你也是轻而易举,撒鸾。”项弦嘴角现出一丝笑意。

魔族少年蓦然一震,他从未与项弦见过面,对方是怎么认出他的?

项弦曾经在被白鹿所唤醒的梦中,看见了撒鸾,如今对面那人的语气、举止简直和梦里一模一样!至此他再无怀疑,这就是被赢先生带走,入魔的耶律雅里!

“想切磋几招?”项弦不再多话,拉开太祖长拳的起手式,说,“这就来罢。”

“如你所愿。”撒鸾冷冷道,“就算杀了你,将你卸成八块带回天魔宫,穆天子也能将你复活。”

话音落,撒鸾陡然动手!撒鸾那拳脚中带着澎湃的魔气,化作黑火流星疾射而来,与项弦对冲,项弦刚架起拳掌便挨了一记直撞,当场吐出鲜血,从山坡上划出一道弧线坠向湖面。

先前项弦于高空坠落,浑身多处受伤,又无神兵在手,撒鸾一出手便使尽全力,直打得他全身喷血。

“你不是挺能耐的么?!”撒鸾已经很久不曾动武了,先前偷袭斛律光未曾尽兴,而项弦是他从天魔宫处获得力量后,得以好好施展绝技的对象,见血后更是令他充满兴奋与疯狂,唤起了他内心暴虐的念头。只见撒鸾将项弦当作了沙包,未待他入水,便再次以拳脚将他挑起,轰然击向湖畔!

项弦甚至无法开口,全身骨骼在撒鸾的动作下爆裂,头颅被揍得凹陷,撒鸾又锁住他的脚踝,将他拖起,狠狠砸向湖畔一块大石。撒鸾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恨项弦,只觉得一眼看见他就想折磨他,以听到他的惨叫声为乐。

萧琨湿淋淋地上岸,不住喘息,回忆着先前水中的经过,却听见远方有树木折断的声音,他奔到近前,看见的竟是项弦那软绵绵的身体撞断了树干,身体爆出一蓬鲜血,流了满地。

“撒鸾?”萧琨颤声道。

撒鸾气定神闲,抬起一手,项弦发出微弱的声音,被凌空提起,低着头,双手双脚以扭曲的姿势垂下。

“这是你的朋友么?”撒鸾问,“抱歉,我下手重了点,师父。”

萧琨:“……”

撒鸾与萧琨对视,萧琨万万没想到,与撒鸾竟会在这样的一幕中相见。项弦全身血流如注,随着撒鸾一手凌空收紧,他的脖颈已被扼断,发出骨骼碎裂的响声。

数息后,萧琨发出一声咆哮!

“等等!”项弦的声音骤然响起,“先别动手!”

撒鸾震惊了,蓦然转头望向背后,项弦眉头深锁,两手祭出扯线木偶,手指纷扯细线,而置于撒鸾控制之下的“项弦”,只是一件移花接木的法宝!

先前在密林里骤然照面,项弦马上就意识到力敌不如智取,鬼知道他是否还有同伙?当即使用这件木偶法宝以移花接木之术,引开了撒鸾的注意力。万一黑暗中还有魔族埋伏,不至于遭受夹击。

他在黑暗处收敛气息,只余十指操纵提线,同时观察撒鸾竟如此暴戾,似乎不将他折磨至死不罢休。奈何撒鸾越打越远,项弦几次险些失去灵力联系,又怕被发现,只得一点一点追来,直到萧琨现身,误将扯线木偶当作自己,见“项弦”惨状,顿时失去了理智。

萧琨双目发出强光,身周气劲爆破,肤色化作靛蓝,近乎失去了意识,竟隐隐有入魔征兆,狂吼着冲向撒鸾。撒鸾下意识地后退,毕竟萧琨积威日久,对他仍有威慑之力。

只见幽冥烈火与魔火相撞,湖畔顿时发生爆破,湖中那巨大妖怪犹如感觉到了什么,顿时一阵翻江倒海的搅动,浪墙升起,聚为滔天洪水,以山崩之势当头压下。萧琨赤手空拳,胸膛绽放内丹光华,妖气焚烧全身,竟是有着与撒鸾同归于尽的架势。

“为什么!”萧琨不明白为什么撒鸾一见项弦就要下死手,狂吼道,“撒鸾——!我要杀了你——!”

撒鸾的魔焰遭到压制,现出惊恐神色。只见萧琨猛然突破魔火,到得面前,扼住撒鸾的脖颈,发出痛苦至极的大吼。

“我在这儿!”项弦从旁冲到,猛地一把抱住了萧琨,竭尽全力要将他拖走,只恐怕撒鸾还有后手。果然,撒鸾正挣扎中,一只漆黑的鸟儿飞来,展开了翅膀。

强大的妖气与魔气融合,形成冲击波,“轰”一声将三人同时扫飞出去,项弦马上挡在了萧琨身前。

漫天纷飞的黑羽刷然聚拢,化作黑色光芒,骤然射向项弦与萧琨。

项弦将萧琨推到身后,反身抵挡,伸手,送出随身携带的最后一枚火羽。

火羽与黑羽对撞,又是一场爆破,萧琨气焰渐收敛时,项弦却猛地撞进了他怀中,两人身体紧贴,撞断背后树干,随着项弦一声清喝:“破!”

火羽幻化开去,抵挡住了滔天魔气,黑鸟展翅,蓦然冲来,却听得远方一声唿哨。

撒鸾猛地转头,黑鸟则收住俯冲势头,弃撒鸾于不顾,说走就走,转身飞高,消失了。

撒鸾注视混乱的密林,一手颤抖,犹豫是否追上,了结项弦性命,但唿哨声再响,显然在催促,撒鸾于是充满不甘,化作黑火,轰然飞去。

湖面平静下来,萧琨将项弦架起,让他站直,几步追上,吼道:“撒鸾!”

项弦踉跄往前,走出一步,一手搭上萧琨肩膀,想说点什么,奈何先前坠落的伤叠加黑鸟妖力的冲撞,令他几番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片刻后一口血吐在了萧琨的衣袖上。

“项弦!”萧琨马上回头,四更时分,夜中漆黑一片,他根本看不清项弦的伤。

项弦拉着萧琨,说:“别走,我胸口……疼得厉害。”

接着,他跪了下去,软倒在萧琨的怀里。

开封,驱魔司。

天气热了起来,外头的蝉一声接着一声,时而齐声合唱,时而有个把领衔独吟。潮生久居昆仑,白玉宫内四季如春,从未遇见过大寒大暑这等天气,坐在廊下只不住抹汗。

乌英纵以法术制了冰,依次置于驱魔司室内角落,说:“这还不到最热的时候。”

今年热得比往年更快,天一热起来,潮生就没食欲了。

斛律光说:“咱们去吃梅子流水素面罢,我上回看到一家素面像白玉般,看着就想吃。”

“我不想出门,”潮生早上起来与牧青山在前院浇花,被晒得晕头转向,朝乌英纵说,“你去买给我们吃。”

“好,稍等。”乌英纵对潮生向来百依百顺。

牧青山马上道:“我也想吃流水素面。”

斛律光说:“再帮我捎两个百晓春的椒荠肉饼。”

潮生:“四个,我也想吃。”

乌英纵:“好的,好的,我都记着了,不要着急,很快就回来。”

乌英纵走后,阿黄突然伸出头,说:“我突然不太舒服。”

“什么?”潮生正在舔那井水制出的冰块,恨不得整个人贴上去,茫然道,“你怎么啦?”

阿黄说:“我右眼皮跳个不停。”

斛律光说:“鸟也有眼皮么?”

“当然!”阿黄粗暴地说,“我又不是鱼!”

潮生起来,到鸟架前去察看,说:“我帮你洗澡吧。”

项弦平时会准备给阿黄洗澡的细沙,阿黄便跳到潮生手上,潮生与牧青山在旁用白色的沙为它洗澡。

“心口也不大舒服,”阿黄说,“喘气呼哧呼哧的。”

潮生祭起法术,把手按在它身上,说:“没什么事啊?”

斛律光也过来了,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晚半夜。”阿黄说,“一阵接着一阵。”

就在此刻,驱魔司外头喊道:“萧大人——”

话刚开了个头,金龙冲进了院内,撞开了冰,萧琨抱着项弦,冲了进来。

项弦昏迷不醒,萧琨喊道:“不好了!潮生!潮生!”

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潮生马上道:“怎么啦!我看看……”

斛律光:“老爷!你怎么了!”

萧琨拉开斛律光,潮生也顾不得察看伤势,使出法术就朝项弦身上猛灌,整个驱魔司内灵力溢出,植物开始疯长,项弦身上伤势飞快愈合。

“项弦?项弦!”萧琨跪在旁,着急道。

潮生忽觉不对,拉着萧琨的手,按在了项弦的胸膛上。

萧琨蓦然静了,潮生难以置信道:“你们碰上什么敌人了?”

项弦的心脏仍在跳动,但胸膛深处,有一股极为微弱的魔气,正在若隐若现。

“我们碰上撒鸾了,”萧琨颤声道,“与一只黑色的鸟儿……斛律光!快来!”

潮生说:“用心灯,试试能不能驱逐他的魔气。”

萧琨:“不一定是这次带回来的。上回你发现过?”

潮生:“我记不清了,上次在大明宫好像没有这股魔气啊!”

斛律光把双手按在项弦胸口处,萧琨说:“你能驱使心灯么?”

“我来。”牧青山捋袖道,“我们找到新的办法了。”

牧青山祭起法力,朝斛律光背后猛地一按,心灯被激发,轰然涌入项弦的身体,涤荡他的四肢经脉,项弦差点整个人弹了起来。

“老爷!”乌英纵带着吃的回来了,顿时引发了新一轮的混乱。

“还有吗?”萧琨相当紧张。

“好像没了?”潮生仔细检查,在心灯的灌注之下,魔气俱会被驱散。项弦开始难受得下意识挣扎起来,潮生忙放开手。

“没有了。”萧琨如释重负,再感觉不到项弦体内的魔气。

“呼。”所有人松了口气。

阿黄从架子上飞下来,注视项弦熟睡的脸,低下头,以翅膀拍了几下他的脸庞。

项弦抽了几下鼻子。

潮生说:“抱他上榻去,让他睡会儿。”

乌英纵忙过来,让项弦睡上正榻,躺好。萧琨则近乎虚脱,洞庭湖畔一战后,他便心急如焚,带着项弦飞回了开封。

“发生了什么?”牧青山问。

萧琨答道:“一场危险的交手。”

萧琨朝他们转告了这次下江南以及往洞庭湖的经过,快说完时,项弦打了个喷嚏,醒了。

项弦坐起,略带茫然地看着大伙儿,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驱魔司。

“你再睡会儿。”萧琨当即起身察看,要让他再躺下。

“那是梅子素面吗?”项弦发现了乌英纵买回来的面,说,“我要吃,夏天吃这个正舒服。哟,还有肉饼,你们挺会享受啊。”

众人无语。

项弦:“刚才发生了什么?”

潮生:“琨哥说,你与魔人交手时……”

萧琨一个眼神制止了潮生,示意既已解决魔气,便不必再多生枝节,徒惹项弦担忧,简单道:“洞庭湖畔咱们遇见了入魔的撒鸾,你受伤了,我便加速回来,潮生治好了你。”

项弦想起来了,记忆留在最后与撒鸾正面碰撞那一刻。

乌英纵道:“我们在开封也正碰上了耶律雅里。”

“那小子修为可以啊,”项弦说,“被改造了?”

萧琨叹了口气,项弦意识到这会令他担忧,便改口道:“不打紧,只被偷袭了,下回再去找场子。”

蝉们又开始叫个不停,萧琨倚在正榻一侧思考。

项弦吃起了梅子流水素面,拍拍萧琨,让他别担心,自己先将一碗吃得底朝天,又要一碗,乌英纵说:“这就买去。”

“巷外叫个跑腿的,”萧琨吩咐道,“你也歇会儿罢。”

乌英纵答道:“外头有狼守着,跑腿的不敢进来。”

项弦:“???”

萧琨想起乌英纵的信,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项弦也忘得一干二净:“什么狼?”

萧琨正想让宝音进司内细说,牧青山看出他意图,说:“你放她进来,我就走了。”

萧琨只得道:“行,填饱肚子再说。”

乌英纵径直出外,也不听门口对谈,已对苍狼守在司前见怪不怪,不片刻回转时,带了个人。

“我将百晓春的掌厨师傅请回来了,”乌英纵从乾坤袋里取出揉好的面、案几、一应调料等物,说,“大伙儿想吃什么,请他给咱们现做。”

潮生欢呼一声,驱魔司乃是酒楼的老主顾,掌厨是个中年和气男子,为他们做了一席素面,又有不少清爽的拌牛肉等凉菜小吃。

萧琨朝项弦说:“收到信时你正在忙,还记得么?苍狼追着白鹿,从北方一路南下。”

项弦听了个开头,便猜到整件事经过,说:“我看看去,她这会儿还在门外吗?”

“是,老爷,”乌英纵答道,“烧尾宴后,她就一直在门口守着。”

牧青山欲言又止,项弦只是看了他一眼,牧青山便有点怂了。驱魔司里虽以萧琨为老大,但所有人都很清楚,项弦可不像萧琨般好说话。

兴许他平时表现得吊儿郎当的,认定的事却绝不妥协,牧青山也不敢明着威胁他。

项弦来到门外,看见一只犹如马车大小的通体蓝灰色的巨狼,趴着的个头比两座石狮子还高,正伸出舌头呼哧呼哧地散热。

项弦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的狼。

“这位……狼兄?不,狼姐?”项弦说,“本司虽小,却也是官府要地,您这么堵在路中间,小官很难向朝廷交差啊。”

萧琨也跟着出来,看见狼时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竟有这么大。

苍狼眯着眼,打了个呵欠,伸懒腰,将体型收小些许。

“不是个头的问题,”项弦说,“天色也不早了,您是不是得回家吃饭?”

“管事的终于回来了。”苍狼懒洋洋道,“驱魔司扣下我未婚夫,总归不是道理罢?把白鹿交出来,我这就走。”

萧琨:“抢亲?警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苍狼双目一睁,威势尽显。

项弦朝萧琨使了个眼色,示意没有必要在这儿动手。

“两位弟弟,你俩究竟谁说了算?”苍狼收敛凶光,侧头,打量两人,眼神里竟有几分妩媚之意。

项弦:“这位是当今天下大驱魔师,大宋驱魔司正使。”

萧琨:“我们谁说都一样,项弦是副使,我是正使。”

苍狼说:“你俩不然再商量商量?我的要求很简单,交出牧青山,大家就是朋友,否则呢——”

“你要拿牧青山做什么?”萧琨正色道。

“当然是成亲啊!”苍狼答道,“苍狼白鹿,自古姻缘天定,还能做什么?把他烤了吃?你这问的。”

“我若不交呢?”萧琨相当讨厌被威胁,向来吃软不吃硬,只待苍狼放狠话,自己与项弦便即动手,合力揍它一顿自然也就老实了。

然而苍狼眼珠子一转,又盈盈笑道:“自然也不能把你们怎样,单打独斗,你们有智慧剑,又住着这许多人,一起上,姐姐也不是对手。”

接着,苍狼好整以暇,爪子一搭垫着下巴,又趴了下去:“我就终日在这儿堵着门罢了。”

项弦朝萧琨连使眼色,萧琨不明所以。项弦又问:“帮你可以,但你是不是也得表现出点诚意啊。”说着,项弦搓了搓手指,做了个动作。

“想要什么诚意?”苍狼见有戏,又盯着项弦。

萧琨忽想到一事,问:“苍狼与白鹿传言是梦境之神。”

项弦也想起了昆仑山中,牧青山所施展的梦境幻术。

“你们想通过梦来知道什么?只是很可惜呀,”苍狼说,“须得白鹿全心全意地配合我,我们才能发挥全部力量呢,唉。”

两人交换眼神,又回到驱魔司中。

“这是人家的私事,”项弦站在院中,说,“总得给他俩一个说开的机会。”

萧琨这一生上过朝,收过妖,杀过人,揍过储君,还拔刀威胁过皇帝,偏偏就没处理过逃婚。

“照你看怎么办?”这是萧琨的知识盲区,只得询问项弦意见。

“唔……”项弦说,“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留下苍狼,毕竟有她与白鹿在,这俩家伙能为咱们帮上不少忙,何况眼下也正是人手不足的时候。”

萧琨朝厅内看了眼,只见潮生趴在案前,正用筷子搅拌碗里的面,牧青山则吃着素面。斛律光跪坐着,与乌英纵学泡茶。

“潮生,不要玩食物,”萧琨往厅内说,“吃饱就喝茶去。”

“这事你终归得解开,”项弦说,“现在将她赶走,过后她仍会不死心地找来,无论去哪儿,都跟在咱们后头,像什么样子?照我看,不如缓和他俩的关系,先将苍狼弄进来再说,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这话说服了萧琨,细究起来,白鹿在昆仑山初见后,便答应暂时加入,想必也正因待在驱魔师们身边,便可避开苍狼。

“对,让她先将未婚夫什么的放一放,”萧琨想到了办法,说,“莫要多生事端,成亲也心急不得。”

项弦:“咱俩分头,我去哄青山,你负责说服苍狼,能让她进来,白鹿不跑,就成功一半了。”

“我不想与那位大姐朝向。”萧琨心中叫苦不迭。

“那你去和白鹿谈?”项弦说,“咱俩换换。”

“算了。”萧琨想到说服牧青山比说服苍狼更难,两相对比,还是苍狼看上去更能沟通。

于是两人小声商议片刻,萧琨点头会意,领了个相对简单的任务,再次出外。

“你们有过婚约?”项弦回到正榻上,大大咧咧坐下。

牧青山警惕地望向门外。

斛律光解释道:“那是他小时候的事。”

“没有人问你,”乌英纵说,“老爷说话,不要插嘴。”

斛律光只得不吭声,项弦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项弦说。

“我不知道。”牧青山爽快地说。

不知道?项弦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他本以为牧青山会坚决拒绝,这么看来,似乎还有戏?

潮生也好奇地问:“你很讨厌她吗?”

牧青山:“说不上讨厌,只是我一想到要与她成婚,就很不舒服,她太自以为是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若打定主意要劝我履行婚约,倒是不必,我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别!”潮生忙道。

项弦说:“行,我直接点告诉你我怎么想的罢?首先,咱们是朋友,对不对?”

牧青山思考,在大明宫中,驱魔师们救了他的性命,彼此又在昆仑山再次碰面,乃是缘分使然,说是战友也不为过。

“是的。”牧青山痛快承认。

“驱魔司的现状你也看到了,”项弦说,“需要大家的协助,想净化天魔,光靠我与萧琨,打到死也打不过。

“而且你这位未婚妻呢,一看就不好打发,你若不帮我这个忙,大伙儿事情多得很,也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哪怕她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死心。”

牧青山:“只要我想走,她就追不上我。”

潮生说:“可这也没有解决问题啊,永远这样下去吗?”

项弦:“对驱魔司而言,你俩一个逃,一个追,一齐跑了,我与萧琨可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最后你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抓回去成亲。不如这样?老爷我能者多劳,出头替你把这事儿给平了。”

项弦说着就去摘智慧剑,又道:“待会儿萧琨骗她进来,大伙儿听我号令,一起将她乱棍打死罢。”

牧青山吓了一跳,说:“别这么做!她本性不坏!”

“哦?”项弦观察牧青山脸色,牧青山只得说:“若非当年她救了我,我现在早就死了。”

“那怎么办?”阿黄素来在一旁看戏,这次终于忍不住,幸灾乐祸地问了句。

“那你俩总得先见个面,是不是?”项弦说,“别总是躲着。我让她别乱来,你也别跑。”

“她觊觎我,”牧青山说,“我不舒服。”

“觊觎你,”项弦说,“这很难办啊,我总管不了别人心里想什么。”

牧青山挠了挠脖子,潮生问:“你想朝她退婚吗?”

牧青山说:“她不会答应,苍狼和白鹿,世世代代都注定在一起。”

“退婚的事,慢慢再说。”项弦说,“我可以保证,她绝不会再纠缠你,这样如何?”

牧青山下定决心,说:“她若不觊觎我,也别来惹我,我也没意见。”

斛律光:“真的吗?”

潮生已见过宝音,想到自己与乌英纵的感情,实在不太理解牧青山为何如此抗拒,于是问:“你不喜欢有毛的吗?”

“不是毛不毛的问题。”牧青山解释道,“要是你自小就注定了与老乌要……要过一辈子,你不会不乐意吗?”

“求之不得!”潮生说,“简直期待死了!”

乌英纵顿时满脸通红,项弦哭笑不得,说:“我还有许多话要问她。”

“你不懂的。”牧青山不悦道。

项弦说:“我让她规规矩矩,你也放松点儿,别这么紧张。”

与此同时,萧琨站在驱魔司门外,看着苍狼。

苍狼侧头,抬起后腿挠挠耳后,优雅地作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萧琨:“你生来就这么大?”

“你觉得这可能么?”苍狼答道,“这是什么蠢问题啊!”

苍狼变幻为人,宝音身形高挑,身材曼妙,与萧琨一般高,伸手撑在巷内墙上,拦住了萧琨,狼的领地威势散出,锁定了萧琨全身动作。

萧琨目中绽放蓝光,宝音那个撑墙的动作顿时被化解,两人气场全开,彼此抗衡,宝音逊了一筹,只得挪开手臂。

“别怪我没提醒你,”宝音虽修为不及,嘴上却不服软,威胁道,“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我可以让你进驱魔司。”萧琨开门见山道。

“啊!”宝音顿时变了脸色,声音也柔和起来,笑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大哥了!大哥有什么吩咐,小妹一定为您办妥帖!”

萧琨:“但你必须答应我几件事。”

宝音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端详萧琨的脸,片刻后正色道:“大哥,恕我直言,你长得真俊,但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看来你是不想解决问题了。”萧琨转身回入,宝音忙道:“别!我听!”

“只要别让我退婚,”宝音道,“什么都听你的。”

“你这样娶不到媳妇,”萧琨皱眉,语重心长地教训宝音,“别人都说了不喜欢你,死缠烂打,只会起到反效果!两情相悦,须得心意相通、彼此托付才是。”

宝音同情地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我们塞外人的习惯,你不懂的。”

萧琨:“那你自己努力罢。”

“别走!”宝音又道,“要我怎么做?你说就是。”

萧琨打量宝音,他简直使尽了为数不多的交涉手段,幽瞳比哪一次都用得勤快。

“你这眼睛怎么还发光?一闪一闪的。”宝音怀疑地问,“你是什么妖?灯笼成精了么?”

萧琨:“……”

“须得先约法三章,”萧琨道,“这样才有谈的机会。首先,你必须规规矩矩,不允许恶心白鹿。”

“我哪儿恶心了!”宝音叫道,“冤枉啊!大哥!”

“其次,禁止提你们的婚事。”萧琨说,“至少近一年中,不能拿婚约逼迫青山。”

宝音想了想,没有回答。萧琨又道:“第三……”

项弦起身,来到院中。

片刻后,驱魔司门开,萧琨带着宝音走了进来。

潮生与牧青山坐在廊下,两人正小声说话,宝音得了萧琨警告,没有再朝牧青山调侃,而是笑道:“你们好呀。”

无人回答,院内寂静。

“你好,大姐姐。”潮生见气氛有点尴尬,便主动回应了她。

“哎!”宝音响亮地笑着应了。

“咳!”项弦示意牧青山。

牧青山只是含糊地“嗯”了声。

宝音随意地看了他一眼,再看厅内的乌英纵与斛律光,斛律光的眼神里还带着警惕,乌英纵则对她并无喜恶。

“宝贝,你身上一股仙果味,”宝音见潮生是唯一搭理她的人,说,“可惜姐姐不吃素,不然一定与你好好亲近。”

潮生哭笑不得道:“你别乱来哦!不然他们会赶你走的!”

宝音想了想,说:“这儿全是男人,要么我也入乡随俗?”

话音落,宝音头发张开,继而化作一名面容冷峻、浓眉大眼、还有眼线的虬髯大汉,比乌英纵还高了半头,声线变得粗重,眉眼充满了粗犷之意,肩背宽阔,袒着左侧胸膛,背上还有狼头文身,说道:“这样如何?弟弟们喜欢么?看哥哥我的胳膊?没见过罢?来,都来摸一摸?”

所有人:“…………”

斛律光:“!!!”

斛律光头一次看见突然女变男的场景,当场傻眼,项弦“噗”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潮生标志性的“咯噔”又出现了,盯着男身宝音,难以置信道:“啊……”

牧青山一副无奈表情写在脸上:看吧,她就是这性格。

潮生:“青山!快看啊!她变成男的了!还很好看呢!”

宝音变成男性后,犹如刻意朝牧青山展示肌肉般,来到潮生面前,袍摆一撩,在他们对面的石头上坐下。

萧琨:“快给我变回去!”

项弦:“太不习惯了,你还是变回去罢。”

宝音站起来,转了个身,恢复女身,又笑盈盈地走来走去,打量驱魔司内。自始至终,牧青山都没有回话。

斛律光:“妖族能随时变男变女吗?”

乌英纵:“是的。”

斛律光顿时现出“这都行?”的表情,看着乌英纵,相当震惊,仿佛想象他变成大姐姐的模样。

乌英纵说:“但出生时是什么性别,一辈子都会遵循,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会乱变,你在想什么?”

“别看我,”萧琨朝项弦说,“我变不了,你那眼神,在想什么!”

项弦正打量萧琨,显然也在想这件事。

宝音又轻车熟路地进了厅堂,说:“你们在吃什么好的?管家老哥,带我一个?”

“晚了,”乌英纵说,“做饭师傅已经回去了。宝音公主,劳烦您将上回拆听花楼房顶赔的钱,先给我们结一结。”

宝音:“这不能怪我,要不是这位小哥动手,我也不想打是不是?”

“所以咱们分摊,很合理。”乌英纵客气道,“你只要出二百两银子就行,小本生意,恕不赊欠。”

宝音:“什么?!几片瓦而已,这么贵吗?!怎么不去抢?”

乌英纵:“这儿有赔偿凭证,您可以看看。”

所有人盯着宝音,宝音只得开始掏银两,一身的碎银子外加两张小额银票,项弦说:“你身为室韦人的公主,又是大师尊者,看上去也入不敷出啊。”

“都买酒吃了。”宝音低头数完钱,全身上下只凑了一百一十七两银子外加六十余枚铜钱,哗啦啦地推给乌英纵,朝萧琨说,“大哥,你得包我吃住了。”

项弦与萧琨同时心想:算盘还打得挺精。

“谈谈你南下遇见的情况罢,”萧琨总算坐定,解决诸多繁杂事务以后,终于能进正题了,问,“在何处遇见了魍仙人周望与耶律雅里?”

宝音随便找了个地方,直接在木案上踞坐,想了想,说:“那就是魔王手下么?有酒没有?来点酒,大伙儿高高兴兴地聊一聊?”

项弦:“没有,大白天的喝什么酒?不想说算了,给我出去!”

“我说!我说!”宝音向来能屈能伸,好容易进了驱魔司,决计没有再离开的道理。

洞庭湖畔,地脉井处:

赵先生大发雷霆,以一枚法器抽取撒鸾身上的力量,撒鸾发出狂吼声,跪伏在幽暗地底,不住挣扎,显然极为痛苦。

赵先生的肩上站立着黑火熊熊的鸟儿,那鸟儿丝毫没有动静。

“天子令你与我随行时,说了什么来着?”赵先生沉声道。

撒鸾:“全听……先生吩咐。先生,快住手!求求您了!”

撒鸾痛苦地大喊着,身上魔焰流逝,抽走魔气之时,周身犹如被掏空了一般。

赵先生放缓了抽走魔气的强度,沉声道:“为什么不听命令,骤然出手偷袭驱魔师?你先是在开封城外偷袭心灯持有者,险些毁了燕燕的布置!又在湖畔袭击智慧剑执剑人!你知不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撒鸾剧烈喘息,赵先生说:“你还让他们看见了魔凤凰!”

撒鸾:“我不甘心,我恨……”

撒鸾艰难抬头,望向赵先生,说:“最初我想……报答赢先生,替他取来心灯。在湖畔,我还想……像赢先生带走我一般,带走萧琨……将他转化为魔族……赵先生,我错了……将力量,还给我。”

赵先生沉声道:“想成为王,你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若再执迷不悟,冲动行事,你将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是……是。”撒鸾颤声道。

赵先生道:“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撒鸾发着抖点头,赵先生道:“现在,到地宫里去,看守好鲧,莫要让它挣出,也别再耽误天子的计划。”

撒鸾抖抖索索地站起,赵先生旋转手中小巧的轮盘法宝,魔气再度涌出,回到撒鸾身上。撒鸾没有回头,眼中满是恨意,一瘸一拐,走进了散发出蓝光的地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