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了断

地底,大禹遗迹中:

“你还是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遗迹里回荡,却不见人影,“等你很久了,师父。”

萧琨停下脚步,身周是错综复杂的宫殿通道,洞庭湖水下的这座远古神殿,四处俱是淤泥,淤泥下仿佛埋着树木的巨根,相当不好走,而神殿的深处,则闪烁着光。

“收你为徒,”萧琨沉声道,“是我此生所犯下的最大错误,如今我不得不前来,亲手结束这个错误。”

撒鸾的声音发出大笑,说道:“有意思,师父,怎么这么说呢?因为有人让你不得不来杀了我?”

斛律光与宝音对视,萧琨做了个手势,示意不必担忧,自己会解决。

“这是一个陷阱。”宝音低声道。

“不,这不是。”撒鸾仿佛听见了宝音的话,答道,“这是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师父,我那位师娘呢,去了哪儿?”

萧琨没有回答,他很清楚撒鸾的脾气,从前撒鸾便傲慢至极,成为魔人后自以为掌握了强大的力量,更是不将所有人看在眼里。

“他去对付赵先生了,”萧琨道,“有智慧剑在手,哪怕是魔王也非他之敌。”

“啊,不,”撒鸾说,“他进不去倾宇金樽,没有与你一起来,在外头四处乱撞,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撒鸾的声音在充满淤泥的宫殿内回荡:“但没关系,来,进来罢,只有你自己能进来。”

淤泥底下所埋藏着的巨大树根一刹那全部动了起来!

宝音喝道:“当心!”

斛律光马上反应,以绝顶轻功上墙,宝音则幻化为狼,在墙壁两侧跳跃。树根化作黑色的触手,触手尽头出现了披头散发的黑色魔人,朝着他们嘶吼着冲来!

萧琨一侧身避让,反手抽森罗刀,刀光闪烁,将那魔人一刀两断。魔人的身体极其诡异,双手双脚细长,脊骨末尾却连接着粗壮的、湿滑的触手,斩下的那一刻萧琨登时想到了在君山吞噬云雾的所谓“旱魃”,一定就是此物!

“这什么东西!”斛律光吓了一跳。

萧琨斩断一只魔人后,黑雾顿时爆散,水流轰然涌来,更多触手从淤泥中出现,心灯的光芒照耀,顿时驱散了水中的黑气。萧琨在水中转身,倏然间洪水退去,将他甩到了一个敞厅前。

“斛律光!”

宝音与斛律光被洪水卷向两侧,远古宫殿内的大门发出紧闭的巨响。

“我没事——!”斛律光最后留下了大喊。

萧琨全身湿透,望向敞厅深处通道尽头的一点光亮,触手消失了。

“把那玩意儿剁了,别管我们——”宝音的声音渐小,消失在了大门后的另一面。

洪水将他们暂时分开,萧琨很清楚以宝音与斛律光的实力,自保想必没有问题,要打开宫殿的侧门,便必须深入到最里面。

“来罢,师父,”撒鸾的声音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萧琨一抖森罗收起,换用土系“万象”,斜持唐刀,走进通道。

“斛律光!”宝音的声音道,“你在哪儿?”

迷宫深处:

“不要惊慌失措,”禹州的声音从龙鳞中传出,“不是早就教过你?凡事先问,那玩意儿是活的么?”

“是……是的!”斛律光说,“看上去像活的!”

“是活的就会有弱点,”禹州的龙鳞发着光,被悬挂在斛律光的胸膛处,发出温柔的光华,“你跑得快,不必怕它。”

斛律光沿着墙壁奔跑,避开了突袭,到处都是泥泞与湿滑的黑色怪物触手,所幸斛律光的速度极快,身体极其灵活,几次都堪堪擦着那触手的边掠过,高速奔跑时还有余力说话,纵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

宝音压根不怕到处肆虐的触手,只觉得十分恶心,朝斛律光的声音来处奔跑而去,喝道:“别停下!”

斛律光猛地后仰,避开触手抽击:“?”

宝音:“我正在靠近你!”

“哦……好的!”斛律光明白到宝音要靠声音辨认位置,他们在堪比迷宫的遗迹内四处穿梭,斛律光抽出弯刀。

“师父!”斛律光小声说,“这东西斩不完啊!到处都是!还黏糊糊的!”

“去找它的本体,”禹州的声音道,“这一定是分身。”

“说话啊!”苍狼动了动耳朵,摆脱数根漆黑触手的追击。

斛律光在这狭小空间内发挥出绝顶轻功,时而沿墙奔跑,时而翻身一跃上天花板,三根触手呼啸追着他而来,却丝毫拿他没有办法,魔人疯狂嘶吼,奈何连他的衣角亦摸不到。

“无从来处无穷尽……”

斛律光竟仍有余力,在深邃的通道里唱着歌,避开触手围剿后,他飞快地从敌人中间穿了过去,令挥舞的黑色触手打了个结。

“……来如流水归穹宙……”

苍狼深吸一口气,感觉到斛律光就在附近,它四足纵跃,冲向一道青铜门,双爪揪住铜环,猛地朝后拉,青铜门洞开。

“……无从去处无所终,我将逝去如狂风……”

苍狼:“我看见你了!回头!当心!”

苍狼冲进幽深回廊中,斛律光头也不回,听见背后风响,两步上墙,来了一个凌空后翻。苍狼扑了过来,咬住挥向斛律光身后的一根触手,巨响声中,通道墙壁被撞塌,斛律光稳稳落下,骑在了苍狼背上。

苍狼:“……”

斛律光:“……”

“给我下去!”宝音的声音道,“老娘是你能骑的吗?”

斛律光马上翻身下来:“对不起!我不骑了!”

苍狼不住“呸呸”地吐出黑水。通道一侧毁去,触手被咬断,末端的人形身躯正在淤泥中挣扎,苍狼疑惑转头,突然间那断裂的人躯暴起。

“退后!”斛律光当即挡在苍狼身前,侧身抖开弯刀,心灯光芒闪烁,将那魔人一刀两断。

宝音恢复人身,身上尽是泥泞,说道:“功夫不错啊。”

斛律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在哪儿?走罢。”

两人穿过破损的通道,宝音示意他走前面打头阵,又问:“刚刚唱的什么歌?”

“俄默。”斛律光收刀归鞘,又低声吟唱道,“……无从去处无所终,我将逝去如狂风……”

斛律光的歌声在幽深的遗迹中回荡,低沉,浑厚,犹如居住在这幽暗遗迹中的古神。

萧琨在那歌声之中,来到了宫殿的中央,此地有一个巨大的影壁,恢宏壮阔。影壁上的雕刻已模糊不清,影壁之下,则是一只萧琨有生以来所见过的至为庞大的巨型水兽。

平生降服过的妖怪已有近百种,萧琨亦从古籍上读到过诸多妖兽的形态,面朝这高达数丈的庞然大物时,竟看不出它究竟是什么。

它通体漆黑,犹如沾满了黏液的鱼类,又像一只巨鲸,看不出头部在何处,光滑的前端两侧,黏膜下仿佛是鳃,正在缓慢地开合呼吸着。它的身体四周散发出成千上万的触手,深埋于满是淤泥的地面,延伸向远方。

那夜萧琨坠入洞庭湖时,借着朦胧光芒,在湖水中看见的,正是这一只巨大的妖兽。

而撒鸾的身体对比这妖兽的巨大体型,几乎可以忽略,此时他正坐在巨兽前的台阶上,朝萧琨望来。

“这是什么?”萧琨疑惑道,“你降服了鲲?不,鲲不长这样,鲲的双眼分两排,不在触手上。”

撒鸾双目笼罩着黑火,穿着与诸多魔将一般的黑袍,尚未回答时,那巨兽蓦然动了,只见它的尾部伸出,腾空举高,湿滑的触手般的长尾上,连接着诡异的魔人,魔人发出嘶吼,在长尾的挥击之下,朝着萧琨猛地冲来,当头抓下!

萧琨猛地退开半步,举刀,正要一招斜劈迎上时,撒鸾却道:“别紧张。”

撒鸾把手放在那妖兽的一侧,妖兽猛地停下了动作,直直盯着萧琨,萧琨看清了它的真面目,那被尾部触手连着的人躯是个男性,头发极长,面容枯槁瘦削,颇有上古遗民的模样。

它带着仇恨与痛苦注视萧琨,继而蓦然被收回,消失。

萧琨忽然想到,项弦若在此处,一定对这等见所未见的大妖怪很有兴趣。

他始终很镇定,看在撒鸾眼里,撒鸾内心却已怒火滔天,本以为他会震惊于自己的实力,此人却依旧不咸不淡,自己如今已强大到这等地步,在萧琨眼中,依旧毫无波澜。

“它有自己的名字,叫作‘鲧’,”撒鸾冷冷道,“已经活了足有五千年了。”

“唔。”萧琨答道,“鲧,我知道它,想必又是你们的穆天子,将它变成如今模样了。”

撒鸾答道:“它毕生的愿望,就是喝水,是一只永远也喝不饱、渴得难受的巨兽。”

“不认真念书的下场就是这样。”萧琨的注意力全在鲧的身上,丝毫不将撒鸾放在眼中,说道,“上古之时,鲧为崇国之君,洪水泛滥,得尧之命以治水,奈何不得其法;其子‘禹’接过父亲重担,疏散洪水,神州方得太平……”

“……想来鲧死后日夜不得安宁,依旧带着生前的怨念,四处吞噬,汲取云雾,仍认为自己的使命尚未结束罢了。”萧琨终于望向撒鸾,说,“穆天子利用它,吸走天地间的云雨,制造出旷日持久的旱情,为天魔转生杀人搜集戾气,以作准备,是不是这般?”

撒鸾已彻底怒了,盯着萧琨,萧琨只一眼便知自己猜对了整件事的过程。

撒鸾厉声道:“既是如此,也不必瞒着你了。”

撒鸾抬手,手中出现了一把漆黑的、魔气萦绕的黑色长刀。

“这就要动手了?”萧琨沉声道,“让我看看你从穆天子处学到了什么罢。赢先生给你的匕首呢?想必是荆轲用以刺他的古物罢。”

撒鸾先是“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继而发出狰狞的笑声,说:“还远远没有啊,师父,精彩时刻来了。你以为鲧只是为了制造出大旱?”

萧琨眼中蓝光闪烁,撒鸾的内心所想,一层层被剥开。

但萧琨已不必再读撒鸾的心思了,因为他已全无隐瞒。

“我给你两个选择。”撒鸾笑道,“鲧已吃得太多,马上就要爆炸了,它吸取了足有五百个洞庭湖的水,只要我下令,肚里的水马上就会全部爆出来……”

萧琨沉默。

撒鸾说:“想想洞庭沿岸的百姓!两百万人,师父,来,斩了它!动手罢!斩了它,也杀了我,让它炸开,淹死外头的所有人,天子就不必再等了!”

萧琨突然从撒鸾的话中,敏锐地判断出了前所未有的信息。

“否则呢?”萧琨依旧冷静答道。

“否则,”撒鸾说,“就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动,我要打你了,师父。”

撒鸾抬起手,一道黑气当胸疾射而来,轰然击中萧琨,萧琨没有还手,被撞得凌空飞起,朝后摔去,背脊猛地撞上宫殿墙壁,发出闷响。

撒鸾使出了第一式,仿佛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潜藏的仇恨,发狂地大吼起来。他双手齐出,魔火犹如流星般朝着萧琨飞射而来。

“躲什么?”撒鸾吼道,“扔下辽国逃跑的人!你只知道躲吗?!”

萧琨甚至无法说话,黑火击中他的胸腹,他勉力几下闪避,离开黑火流星的笼罩范围,撒鸾却吼道:“当心了!我要刺穿鲧咯——!”

萧琨抖开万象刀,迎着黑火流星朝撒鸾缓慢走去,被魔焰击中之处,皮肤变得黢黑,裂开,溅出殷红色的血。

撒鸾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浑身爆出血液的萧琨。

“怎么?你在害怕?入魔以后,也会恐惧么?”萧琨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看不出谁更像邪恶的一方,他浑身浴血,犹如鲜血铸就的妖怪。

撒鸾发出失控的狂吼,以黑气卷起乱石,尽数朝萧琨当头砸去,萧琨只以手臂格挡,依旧不断接近撒鸾,低声道:“撒鸾,你还是这般没出息啊,不敢直接上来动手么?”

撒鸾听到这话时彻底崩溃了,发出狂吼,魔气爆散,他和身冲上前,以拳脚朝着萧琨招呼。萧琨一笑,松手撤刀,万象刀“当啷”一声落地,他以赤手空拳格挡撒鸾。

撒鸾:“!!!”

“穆天子教会了你什么?”萧琨先前毫不还手,只为了将撒鸾诱到身前,不让他有释放洪水的机会,果不其然,萧琨成功了,一旦被自己近身,撒鸾便无从逃离,必须实打实地与自己拳脚交错。撒鸾陡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兴奋,要抽身离开。

萧琨却绝不容他在此刻逃离,如影随形,以胳膊锁住了他的手臂,左手使一式“揽月”,将撒鸾拖到身前,一招膝撞!

撒鸾虽已被魔化,身躯经过改造,但其本源依旧是血肉身体,当即魔气爆发。

萧琨则身体浴血,内丹光芒迸发,将撒鸾笼罩在幽冥烈火之中。他的伤势在法力催动下飞快愈合,靛蓝色的幽火升腾,开始吹散撒鸾的魔气,撒鸾恐慌地想逃开,却无论如何无法摆脱萧琨。

“还没有结束呢。”萧琨猛地锁住撒鸾咽喉,再一式平推,撒鸾被一道蓝光平地推起,狠狠撞在了宫殿的影壁上,发出巨响,砖石崩裂。

就在萧琨身后的不远处,宫殿内传来连番撞破墙壁之声,通道垮塌,宝音与斛律光脱困,冲进了正厅。

“萧大人!”斛律光喊道。

宝音恢复人形,抖开两把钢爪,电光四射。

萧琨以长拳拆式面朝影壁,变拳为掌,掌中蓝光万道,化作收束法力,牢牢扼住了撒鸾,撒鸾被凌空抵在影壁上,不断挣扎。这一招换作其余魔人极易破解,只需瞬间的法力燃烧,便能冲开束缚。

但萧琨笃定撒鸾学艺未精,无法挣脱。果然,撒鸾全身被黑火笼罩,剧烈挣扎,破口大骂,却无论如何挣扎不开。

鲧魔则动了起来,收回散布于四面八方的触角,尾部魔人再现,朝着萧琨嘶吼冲来。不待萧琨吩咐,宝音与斛律光已同时抢上,架开鲧的飞扑。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宝音加入驱魔司后实在是大长见识,俱是闻所未闻的怪物,“而且为什么它只冲着我来啊!”

鲧魔似乎十分忌惮斛律光的心灯之光,不敢招惹,反而转身朝着宝音冲去,将她当作了唯一的目标。

“别放电!”斛律光喊道,“地上全是水!”

宝音的双爪亦是上古神兵,名唤“苍穹一裂”,取金雷之精铸成,雷霆将发未发,几次要运劲时斛律光想靠近,都被电得乱跳。

“我去你的吧!”宝音被五六道触须与鲧魔本体缠住,终于忍无可忍,顾不得误伤,绽放出一道雷电的光圈。

倾宇金樽中:

周望在哀号声里被崩下了祭坛,潮生骑着白鹿踏空而来,降落。

“你没事罢!”潮生忙抱起昏迷的甄岳,摇晃数下。

白鹿化作人形,牧青山伸手,手中出现了鹿角弓,背对潮生,挡在他的身前。

“你最好快点。”牧青山沉声道。

周望被炸成碎块后似乎尚未死去,诸多碎肉正在蠕动,而底下的黑衣刺客们被项弦先前释放出的金光扫去,仿佛都失去了意识。

潮生翻开甄岳的眼睑,检视他的瞳孔,说:“他被抽取了生命,已经快死了。”

“能治么?”牧青山说,“治不了还是先带他走罢!阿黄呢?”

潮生说:“刚才似乎在鼎里,现在又不见了。”

牧青山去看那巨鼎,发现内里空无一物。

“哥哥呢?”潮生又问。

“我不知道!”牧青山说,“这儿我也是第一次来,当心!”

倾宇金樽所营造的浮空岛开始震荡,岩石碎裂。方才赵先生出现,与项弦同时遁入了另一层空间中,不知会产生什么影响。

潮生只得祭起法术,双手猛地按在了甄岳的胸膛上,为他注入法力。而祭坛后,周望血肉模糊的妖躯再次凝聚,成为偌大的一只怪物,犹如迸发黑气的肉球。

牧青山开弓,遥遥指向那怪物,沉声道:“潮生!还有多久?”

牧青山的手很稳,他亲手射杀了黑翼大鹏,区区一只魍,根本不足以引起他的内心波动。

“快了!”潮生道,“你再坚持一会儿!”

仙气被疯狂注入甄岳的身躯,牧青山盯紧了魍的再生过程,判断最合适的出箭时机,就在他放箭的一刹那,魍妖发出刺耳的尖叫,震荡,形成暴风,再倏然一吸——

——霎时四周数十名黑衣刺客全被卷向那巨大肉球,吞噬进去,浮空岛崩毁,潮生大喊,牧青山凌空三箭射去,转身化作白鹿。

潮生与昏迷的甄岳分开,从倾宇金樽内的万丈高空中摔了下去。

肉球迸发出无数黑火,朝着他们追踪而来,白鹿几次踏空接近,想接住潮生,在那坠落的狂风之中,潮生大喊数声,身不由己,与白鹿在空中分开,但突然间,甄岳睁开了双眼。

甄岳醒了,他猛地出手,拉住了潮生,短短瞬息,便在空中调整身形,撒出一把符纸,符纸在空中闪烁白光,四处飞旋,聚集为暴风,符纸暴风凝聚为一条长蛇,载着潮生与甄岳掠起,再次冲向浮空岛!

黑火飞射,符纸旋转,挡开,长蛇溃散,幸而他们成功地回到了浮空岛上。

魍妖的肉球上幻化出无数张脸孔,伸出细长四肢,撑在了地面上,正中央则是周望的面容,露出了血盆巨口。

“来罢——”魍妖嘶吼道,“完成最后的融合——”

潮生:“项弦让我们来救你,他被赵先生不知道带到哪里……”

甄岳挡在潮生身前,当机立断道:“旁的事稍后再说!现在!准备战斗!”

潮生:“好!好!”

潮生退后几步,忠诚地执行了他一向以来被耳提面命的战斗任务——转身跑开。

甄岳一回头,发现潮生已躲到了平台的边缘处。

甄岳:“……”

白鹿在空中踏过:“他只管治疗,不负责打架!对付那个肉球!”

只见魍妖朝甄岳冲来,甄岳左手抖开一面招幡,右手掐剑指,腾空跃起。白鹿在空中化出牧青山人形,又是数箭,魍妖被射中后黑色血液爆散,发出大叫,张着血盆大口朝着白鹿冲来。

是时只见甄岳抖开招幡,漂亮地从头顶朝下,画出一个月形圆环,干净利落地一抡,招幡上所有符文同时亮起。

起初一切都没有异常,但眨眼间,重力暴涨,千百倍地陡然袭来,牧青山脚下一个打滑,被压在了地面上,潮生连声大喊,被重力压着无法转身。

“不要突然用万古幡啊啊啊——”潮生大叫道,“我的早饭要吐出来了!”

“坚持住!”甄岳喝道,“只需要一小会儿!”

魍妖不住狂叫,甄岳意外于潮生居然知道自己法宝的来历。他以招幡制造出强大的力场,以魍妖为中心,成百倍的重力呈环形扩散,潮生虽处于万古幡影响的最边缘,却依旧天昏地暗,只想吐出来。

牧青山则被压得趴在地面,浮空岛接近四分五裂。

“现在……肉球……要变成肉饼了……”潮生艰难地说。

甄岳:“你也是沈括的徒弟罢!这开玩笑的本领是师门传的么?”

旋即,甄岳腾出右手,双手一撤,又抛出了一把符纸,化作飞剑袭向魍妖,那肉球已被压成了椭球形,再遭到冲击当即爆出无数邪祟之物,石神、木妖、漆黑鱼妖,甚至还有野猪被一股脑地喷了出来。

其中个头最为魁梧的,正是上一次项弦与萧琨在玄岳山中所对战的山神,它艰难地朝甄岳冲来,却在万古幡的力量之下轰然坠地,碎开。

“动手!”甄岳猛地将法宝一撤。

牧青山腾空而起,拉开鹿角弓,魍妖正朝甄岳扑去的刹那,一道光柱贯穿了那肉球。

肉球再一次在空中爆炸,牧青山没有给它另一次再生的机会,喝道:“潮生!”

潮生站在平台边缘,双手聚起绿色光华,朝身在半空的牧青山一推,鹿角弓得到昆仑神力的加持,反曲鹿角处焕发出树木般的枝杈,箭矢闪烁出翠绿的光华,一瞬间迸射出暴雨般的箭矢,穿透了魍妖的碎块,所有碎块炸为齑粉,被生命之火焚烧,消失。

甄岳拄着招幡,站在平台中央喘息片刻,突然吐出一口血。

潮生快步上去,说:“你没事罢?”

甄岳摆摆手,示意先让自己调匀气息。牧青山也随之落地,收起兵器,来到潮生身后。

“项弦还没回来,”牧青山道,“他能打得过么?”

潮生一脸茫然,甄岳问:“项副使也来了,他在何处?”

正值此刻,倾宇金樽内的世界剧烈颤动,一股极其强大的能量,正在这绝世法宝的深处不住冲撞。

倾宇金樽深处,海啸卷起,赵先生手持黑色斩马刀,朝项弦飞射而来。项弦则化作一道金光,于万顷海潮之上踏浪飞去,两人对撞!

智慧剑威力全开,八百年前重铸入的七大现世之光席卷了倾宇金樽中的世界,光明不断卷出,照得天地辉煌万丈。

智慧剑一出鞘,项弦全凭本能在挥剑,然而这一次他所面对的敌人远非先前可比,赵先生的速度较他更快,技巧也更为纯熟,顷刻间已到面前,两人对撼。

赵先生右手持斩马刀,左手牢牢地握在了智慧剑的剑刃上,剑身凹槽指印处再一次喷发出魔气,轰然倒卷,袭向项弦。那是在巫山中穆天子所设下的污染诅咒,刹那间击破了项弦的防御。

项弦大吼一声,金光与赵先生的魔气产生对冲,犹如一枚炽热的耀星与散发黑火的魔星,产生了爆破,爆破卷起铺天盖地的冲击波,令他坠入深海。

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了,项弦拖着金光与翻涌的气泡,犹如彗星般掠向海底,在那漆黑的海域中,坠落于海底的铭文鼎喷出黑气,黑气凝聚为魔凤凰,缓慢升腾而起。

冲进黑暗海底的刹那,金光朝着项弦身上倒流,手中智慧剑身,魔气从缺口处袭入,无声无息地倒卷。

“项弦,”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我缘分已了,我该走了。”

项弦陡然睁大双眼,意识与神志回到躯体中,他伸出手,想呼唤阿黄,口中却只吐出一串气泡。阿黄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君山涅槃之日,我被穆天子所污染,余下一魂,挣扎逃出。”

“失去两魂后,是你将自己的魂力,灌注入我身上。”阿黄持续道,“如此我的一魂与你一魂彼此依附,才得以存活下来,不曾入魔。”

项弦握紧了智慧剑,金光流转。

“阿黄?”项弦的声音发着抖。

“你始终不曾得到智慧剑承认,”阿黄的声音道,“正因为你独处时魂魄不全,与我相伴时,又有他魂干扰。”

“现在,我将与你分开,将这枚烈焰真魂还予你身,去罢!”阿黄之声震响。

“阿黄!!”项弦在那冰冷与黑暗中看见了一道火焰的光,那道光笔直地朝他胸膛射来,击中了他的心脏。

陡然间,无数回忆袭来。

君山之巅,火焰燃烧,凤凰在那熊熊烈火之中,即将化作灰烬,于灰烬之中再次诞生,而魔火袭来,污染了重生的烈焰,化作黑火。

火焰中传来凤凰愤怒的鸣叫,天空一片漆黑,魔焰蒸腾,雷霆万道,涅槃之地炸开,魔凤凰随之升起,一道橙黄色的光投向东方大地。

阴云密布的香炉峰后山,小时候的项弦穿过湿润的密林,在地上发现了一摊灰烬,与双目紧闭、近乎失去生命力量的雏鸟。他带着雏鸟回到家中,无数个日日夜夜,将它抱在怀中,紧贴着自己的心脏。

终有一天,雏鸟睁开了双眼。

赵先生于海面悬空,注视着海底翻腾的金光与红色火焰,随时预备着,朝冲出的项弦展开反击。

项弦拖着金火,轰然飞射而出,他的头发化作飘飞的橙红色火焰,覆身战甲再变,犹如少年火神降世,与赵先生对撞!

这一次,项弦获得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我没有失去神识?!项弦在光辉中背生双翅,掠过长空,疾射迸发出滔天魔火的赵先生。

“很意外?”赵先生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你的魂魄总算完整了,现在,你才算成功降神,获得不动明王的所有力量。”

身穿光甲的项弦与赵先生兵器对撞,发出巨响,光圈在空中扩散,魔焰在这强大的金火克制之下崩毁。

但赵先生一身修为绝非其他魔人能比,只见他挥出斩马刀,排山倒海的霸道之力涌来,将项弦推开。

项弦斜持智慧剑,没有追击,悬空飞行于汹涌的大海上空,注视赵先生。

“凤凰啊,”赵先生拖着斩马刀,犹如黑火流星飞来,低声道,“你与凤凰共生共命,你将自己的命魂分出,赋予了它;作为回报,如今它也将烈焰真魂还给了你,分魂以后,你那残缺的魂魄,自然无法驭使智慧剑,但莫要高兴得太早。

“你早已受魔凤凰影响,被天子……”

项弦蓦然睁大双眼。

项弦与赵先生换过一式,巨响声中,彼此退开。

“这是一个布了长达数千年的局,”赵先生在空中旋身,再次抖开斩马刀,“你当真认为自己能解开?”

“我不知道。”项弦浑身浴火,智慧剑上,光火已化作实体,犹如蛟龙般在他的身周盘旋,“但我想,你的心中,曾经也想过,守护神州大地罢。”

赵先生出刀过顶,做架空式:“这世道已不再值得任何人去守护。”

“当真如此么?”项弦沉声道,“因你那反目成仇的兄弟?”

两人再次对撼,项弦拖着凤凰的烈焰,展开庞大的双翅,犹如陨石般击中了赵先生!

“因你那祸害百年的不肖子孙?!”项弦抵着赵先生,连着撞断高崖石山,乱石纷飞,再在真火与明王强悍之力下爆散!

海面白浪翻腾,化作千万晶莹水珠,沿着他们掠过的白色通道温柔四散,犹如迸发的银河般耀眼。

赵先生身在空中,转念横过斩马刀,凝聚修为,黑刀上隐隐绽放出紫色光华,数下对撞,兵刃相接,斩马刀被智慧剑斩出极小的缺口,项弦再出剑!

接连三剑,巨响声互斩犹如洪钟震响,最终一剑迸发出破音!

“抑或因你出尔反尔,被杀掉的那位,曾全心相信过你的亡国之君?!”项弦震喝。

刹那间赵先生双目陡然睁大,随着项弦全力以赴的一剑,斩马刀折断!赵先生坠入礁石之中,激起滔天海水。

项弦弃智慧剑,空手而上,赵先生缓慢起身,两人拉开了太祖长拳架势。

“谁教你的?”赵先生沉声道。

项弦身上,降神的金光流散,只余凤凰留下的烈火,他使起手式,目光锁定了赵先生全身。

“大宋。”项弦沉声道。

拳脚如风,赵先生与项弦对撞,彼此以长拳招架、格挡。赵先生拳式如怒海巨鲸,项弦则如长空飞鹏,拆解招式之际,魔焰与光火对冲,映得天地间一片赤红,天空幻化出霞光,大海则漆黑一片,犹如墨色。

“凤凰儿,你究竟在为什么人而战?!”赵先生之声响彻天地,“生者日日夜夜,无穷无尽地受苦,死后归入轮回,来世亦不得解脱——”

“人生确实苦短,”项弦抽出手,撤回招数,继而化作一道霞光疾掠,“但我不曾想过放弃。”

赵先生同时与项弦出最后一式,赵先生出拳,项弦出掌,拳掌交替,彼此所修俱是刚猛霸道的武学,迸发气劲的刹那,真火与魔焰被压缩到受力的一个点上。

“你背叛了自己。”项弦双瞳清澈,倒映出沐浴着黑火的赵先生,“让我接替你,将这个使命继续下去罢。”

赵先生一笑,撤拳,凝聚双方毕生修为的一掌顿时尽数朝他涌去,烈火轰然爆射,化作一道圆盘展开,继而收束为一道橙红色的光柱。

赵先生在空中解体,幻化出无数光点飞射,魔气被吹散后,现出伟岸的凡人之躯,铠甲崩碎,肉身飘零。

“用它打开天魔宫的入口。”赵先生说,“我期待你与穆天子的一战,既各有抱负,大地的宿命,就交给你们去决定罢……”

项弦难以置信,低头看自己手背上,倏然间有符文光芒亮起,那是对拳之际,被赵先生锁住手腕时,所按上的一个烙印。

巨响声中,魔种出现,远隔万里的未知之处传来一股力量,牵引着魔种犹如流星般飞走,但项弦没有再给魔王这个机会,抬手于空中虚招,智慧剑再次出现,符文亮起。

项弦站在礁石与海浪中,双手同持幻化出光芒万道的智慧剑。

“驱魔!”

项弦平地而起,追上飞离的魔种,空中绽放出一道光环,魔种被摧毁。

海面变得平静起来,黑色的凤凰从海中升起。

“阿黄?”项弦蓦然转头,手中依旧紧握着智慧剑。

“杀了我,这是最后的机会,趁我仍有意识。”魔凤凰的声音道,“项弦,用剑摧毁我被魔气所影响的心智。”

“不,”项弦沉声道,“阿黄!回来!”

魔凤凰的全身已被魔气侵蚀,唯独双目还闪烁着黄光,金黄色的光泽正在缓慢消褪。项弦吼道:“阿黄!回来——!”

项弦迸发出金光,腾空而起,冲向魔凤凰。魔凤凰欲腾空飞走,项弦却猛地抱住了它,心脏位贴在了魔火迸射的凤凰背上,咬牙道:“不,不行!你不能就这么屈服!将我的魂魄带去!

“阿黄——!”

倾宇金樽内的空间开始解体,潮生与牧青山、甄岳所站的平台不住瓦解。甄岳吼道:“得马上找到出口离开这儿!”

“不行!”潮生道,“哥哥还在里头,我来帮你!”

甄岳祭起法术,竭力稳定倾宇金樽内的世界,潮生释放法力,衣袍飞舞,身周绿光绽放,双手回拢,刹那间全身迸发出无数枝条绿叶,长发纷飞,化为藤蔓,双手按在了甄岳背后。

甄岳短时间内被巨力涌入,险些吐血。牧青山道:“有东西要冲出来了!当心!”

所有人面前,浮空岛深处,空间扭曲,紧接着发出爆炸!

拖着魔火的凤凰疾冲而来,两处空间同时破碎,所有人大喊一声,潮生撤手,牧青山化作白鹿,接住了潮生,潮生猛地抓住了甄岳的手腕。

项弦单手提智慧剑,另一手抱紧了魔凤凰脖颈,轰然冲出了虚空!

“哗啦”一声,冰冷水流涌来。

天魔宫中,被置于祭坛上的神器崩了一角,穆天子猛然转头,只见神器于天魔宫隐没,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洞庭湖正上方,犹如琉璃瓶般的一枚法器从高空坠落,继而崩开一道缺口,海量的魔气被轰然释出,在空中化作一道斜掠的光芒。

冲出倾宇金樽世界的刹那,项弦被爆破冲开,潮生骑着白鹿,拖着甄岳飞了出来。

“哥哥——!”潮生大喊道。

甄岳翻身,喝道:“把倾宇金樽抢回来!快!”

牧青山之声道:“潮生!”

倾宇金樽在空中旋转,绽放出光芒,隐隐间黑气笼罩,即将再一次消失。

项弦先是被魔凤凰拖进了水中,转瞬间再次突破冰冷湖水。

“萧琨!阿黄入魔了!”项弦被魔凤凰拖出水面。

应声虫另一边没有回答,项弦的心陡然一沉。

“萧琨——!”项弦喝道。

应声虫上,魔气震荡缭绕,项弦难以置信地抬头,魔凤凰已载着他,即将飞向远方。项弦知道自己必须马上作出决定,否则将被它带去天魔宫,萧琨生死未卜,弃他于不顾,极可能酿成无法弥补的大祸!

三、二、一,项弦果断放开了魔凤凰。

魔凤凰沐浴着黑火烈焰,长鸣一声,疾射向大地东面。项弦转头,双目通红,从高空入水,射出一道笔直的光,通往水底大禹遗迹。

大禹遗迹深处:

撒鸾:“我……我……萧琨……”

撒鸾的眼中充满了恨意,发出大喊。

“还有什么说的?”萧琨眼中蓝光敛去,声音里带着几分悲伤之意。

“我不会原谅你……萧琨。”撒鸾颤抖着道,“你抛弃了辽国,抛弃你的族人,与宋狗勾结一处……耶律家永远不会原谅你——!”

萧琨眼中出现了泪水,低声道:“撒鸾,结束了。”

撒鸾不知从何处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化作一团黑火,挣脱了束缚朝萧琨冲来。

“斛律光!”萧琨一声清喝。

斛律光沿着满是泥泞的地面刷然滑来,萧琨双掌回圈,左手在最后一刻搭住撒鸾脖颈,将他朝自己怀中一搂,把他抱在了身前,右手按住他的胸膛,迸发出强劲法力!

斛律光出现在撒鸾背后,双掌齐出,按在了撒鸾的背上,催动心灯。

霎时间萧琨那得自尸鬼一族的幽冥烈火与心灯光华展开了对冲,形成奇异的漩涡,撒鸾痛苦不堪,狂吼一声,身上魔焰在法力的暴风之中破碎、消散。

“魔也是需要修行的。”萧琨低声道,“你初得魔气,不潜心修行,便冒冒失失地来报仇,修为太浅,技不如人,只有死路一条……撒鸾,你就是这样啊,无论做什么,都沉不下心。”

“啊啊啊啊啊——”撒鸾嘶哑着狂吼,被萧琨搂在身前,奋力挣扎,却无法脱开。穆天子所赐予他的力量在萧琨强大而浩瀚的法力前被吹散,他开始恐惧、剧颤,起初的愤怒化作最深层的恐慌,那是预感到死亡即将降临时的错愕。

斛律光不敢撤手,用尽了所有的修为,萧琨则温柔地抱住了撒鸾,身上蓝光散开,再回卷,撒鸾的身体在法力的冲击之下魔气尽散,恢复凡人躯壳,而心脏处跳动的魔种在心灯的照耀之下开始焚烧,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天魔宫中,一盏魔气燃烧的灯中,火焰逐渐暗淡。

穆天子正竭力收回倾宇金樽,不得不再次分心,抬起手,正要拢住火苗时,火苗中却透出心灯的光华,轰然一闪,弹开了穆天子的手,就此彻底熄灭。

“我……不甘心……”撒鸾的身体变得透明,海量的法力被注入躯体后,出现短暂的灵体化迹象,他的四肢与经脉被心灯与死亡之力同时破坏,此刻纵然萧琨撤去对冲,撒鸾亦将化作污血,无法再活下来了。

斛律光亦到了极限,无力支撑,撤去法力,不住喘息,歪倒在地上。

萧琨闭上双眼,左手放开撒鸾后颈,右手却始终抵在他的胸膛处。

“去罢,”萧琨说,“归入天地脉的轮回中,那里不再有亡国之恨,也不再有痛苦。”

撒鸾:“不!不——!”

“对不起。”萧琨满面泪水,颤声道,“对不起,先帝。”

蓝光轰然爆破,那是凝聚了萧琨毕生功力的一击,魔气散尽后,撒鸾的凡人之躯再无法抵挡,瞬间被吹飞化作千万粉末,在他的面前温柔地散开,一枚小小的石制摆件落地,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萧琨怀中,另一件石制摆件同时碎裂,喷发出黑气,萧琨陡然睁大双眼,正要抵挡之际,魔气缠住了他心脏处的内丹。

无数过往回忆袭来,痛苦与不甘攫住了他的三魂七魄,上京城的烈火,哭喊着逃亡的族人,撒鸾愤恨又悲伤的大喊……

萧琨吐出了一口靛蓝色的血。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大禹遗迹顶部,石层坍塌,伴随着巨响,洞庭湖水涌入。

高处迸发灿烂光华,犹如旭日初升,照耀着抬头的萧琨。

伴随一声清喝,项弦划出一道光痕,轰然坠向战团中央,抵挡在了萧琨身前,蓝色幽火与橙金之光彼此缠绕。

萧琨颤声道:“项弦?!”

项弦双目不再如从前喷出金火,而是闪烁着清醒意志,站在萧琨面前,注视他胸膛内燃起的黑火。萧琨在这神祇之威中不住颤抖,诸多念头逐一闪过心头,魔气攀上他的脖颈,侵入他幽蓝色的双目。

魔焰的声音在萧琨心中回荡不休:

要不是你……撒鸾就不会死……

若非与你相识,绝不至于弃我使命不顾……

六亲缘薄,注定是带来厄运之人……

萧琨站在那金光前,体内魔气与身前金光剧烈对抗。他下意识地想退后,强大的意志力却令他驻足,他一手颤抖着想举刀刺穿项弦的胸膛,另一手则发着抖,按住紧握刀柄的手腕。

“我……”萧琨颤声道,“为我驱魔……项弦……”

众多念头闪过,但手腕上那红绳却拖着他,抬起一手,不断朝向项弦。

项弦身覆不动明王之光铠,展开背后火红翅膀,犹如神祇降世,悬浮于萧琨面前。下一刻,萧琨胸膛魔气暴涨,发出痛苦大喊。

项弦猛地抱住了他,吼道:“萧琨!”

两人在崩塌的遗迹与压顶的水流中紧紧拥抱,全身流动的血液仿佛发生了共鸣。金火袭来,萧琨蓦然惊醒,在那大喊之中,于三魂七魄间缠绕的黑气被不动明王之金火焚烧殆尽!

黑气砰然消失,项弦放开了萧琨,萧琨浑身伤痕累累,不住喘息,与他对视。

“你办到了。”项弦沉声道。

又一声疯狂的嘶吼,从崩塌的遗迹中传来。

两人同时转身,面朝那宏大的巨兽——鲧。

“还没有结束!”萧琨道,“得斩杀这家伙!”

撒鸾被彻底净化,鲧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同时举起了所有的触手,口中喷发出滔天的水流,遗迹瞬间被冲垮。苍狼一口叼住斛律光后颈,拖着他离开鲧魔面前。

“你先引开它!”保持着降神状态的项弦大声喝道。

萧琨祭起幽蓝烈焰,接连顺劈,鲧魔那庞大的身躯带着洪水以碾压之势强行撞了过来,萧琨与项弦在它的面前一如蝼蚁。

萧琨蓦然意识到,项弦已解放了智慧剑的全部威力,这一刻,他就是神明降世,然而不同于之前,他的身畔再没有那飞舞旋转的光团,阿黄不见了。

“阿黄呢?!”

项弦没有回答,只是不住拔高,追着鲧魔的头颅飞去,一抖手中智慧剑,幻化作大日金轮,呼啸着斩下它的六七根触手。然而身在水中,魔气疯狂涌来,鲧魔顷刻间便肢体再生。

“阿黄呢!”萧琨再次喝道。

“把它带到湖中央去!”项弦喊道。

萧琨侧身斜持唐刀,释放水系法力,湖底瞬息成冰,升起冰柱,令他面朝这惊涛骇浪与空中飞掠的项弦。

洞庭湖开始翻腾,以君山前的湖心区域为中点,掀起了巨浪。岳州不少百姓发现了这异变,城中更有士族涌向岳阳楼高处,远远观看。

湖面的浪涛涌向君山,甚至袭向岳州的诸多码头,船家纷纷避让,将船划往高处靠岸。那是真正的“波撼岳阳城”,孟浩然在近四百年前写就的诗篇,竟是成为当下景象,围观人等无不称奇。

鲧魔从湖心处浮现之际,岳州城百姓发出了恐惧与震惊的大喊。

它的个头实在太大了,犹如上古传说中的巨鲸,所有触手伸向天空,触手上的魔人喷发出水流,数万只触手密密麻麻,指向天际,那是三千年里,每一次洪灾泛滥,丧生于湖水中的凡人。被深锁于湖底大禹古迹中的鲧带着对三千年前水患的不甘,攀爬向一具又一具尸体,将它们纳入自己的身躯,化作魔躯的一部分。

它的内心只有一个执念——吞下天地间所有的云雨,令洪水泛滥的大地再次恢复生机。那个念头已盘桓了足足三千年直至现世。

鲧堪比城市大小的魔躯发出哀嚎,魔枪贯穿了它的身躯,爆发出洪水,洞庭湖水面开始缓慢上涨,积攒了三千年的魔气与水流即将彻底爆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