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起云

有生以来,潮生难得半夜醒了一次后,竟睡不着。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发现乌英纵正躺在门外的地上,盖着一条薄毯子,外头全熄了灯,项弦与萧琨也回房了。

潮生刚看了眼,乌英纵就醒了。

“怎么?”乌英纵翻身站起,小声说,“老爷已睡下了,有什么事?想喝水吗?”

潮生:“你……你去睡罢。”

乌英纵:“我正在睡,我就睡这儿。”

潮生现在只恨先前把话说得太满,当初听萧琨提及“猿”,他只当这家伙真是猿猴,没想到这人出现时,竟如此英伟,如此有风度!令他一见之下就……一见……一见之下……呸!

潮生心想:我绝对不会离开皮长戈。

潮生又把门关上,片刻后他在榻上辗转反侧,又想:他不冷吗?

他蹑手蹑脚,靠近房门,房门未彻底关上,地上多了一个木盘,盘内有水壶与水杯,显然是乌英纵刚去端来的。

这次乌英纵没有起来,潮生猜他一定没睡。只见这家伙又翻了个身,背对他,免得他取水喝时不好意思。

潮生感觉到房外的冷风飕飕地往里灌,觉得实在太冷了,便进去取了一卷毯子,打开门,放在乌英纵的身边。

“谢谢。”乌英纵转头说。

潮生没有回答,快速地跑回房内,带走了水杯与水壶。

这个晚上,潮生睡得很不踏实,醒时已日上三竿。

“老爷与萧大人去巫山圣地调查了,”乌英纵说,“请您不用着急,用过早饭后再慢慢地动身前往。”

潮生见昨夜给他的毯子被折好放在门边,也不知他盖了没有,在乌英纵身上来回打量。乌英纵则去准备一应洗漱、茶水与早饭事宜,极其贴心。

潮生坚决反对猴子的心开始渐渐松动,变成了强烈反对。

让潮生不说话,实在很难受,尤其在这安静的环境里,于是他试着开口道:“你是怎么从猴子修炼成人的?”

“我不是猴子,”乌英纵认真地说,“我是猿。”

“哦。”潮生答道,“家住哪儿?”

乌英纵:“就在白帝城,我在百余年前就修成了人形。”

乌英纵也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他感觉到潮生身上散发出强烈的、令他如痴如醉的气息,但凡猿类,靠近潮生必然就会走不动路,被掩埋多年的本性呼之欲出,他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将潮生抱在怀中。

绝不能这么做。乌英纵不停地偷看潮生,恰好潮生也在偷看乌英纵,两人四目相对,视线接了个正着,潮生马上尴尬地别过头去。

巫峡起云峰后:

金龙降低高度,项弦从身后抱着萧琨的腰,低头望向大地。

项弦还在想昨日之事,几番想开口询问,今日早间萧琨起来,却一句话不提,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你确定善于红躲在这地方?”项弦问。

“综合我的所知判断,很有可能。”萧琨说,“起初我忽略了许多细节,本以为善于红听穆天子调遣,你那番话提醒我了,这一切的幕后隐藏着巴蛇。稍后很可能需要动手,你昨夜休息好了?”

项弦“唔”了声,萧琨又道:“想说什么就说。”

“没什么。”项弦现在心情很混乱,他搂着萧琨的腰,紧随在他身后,有种想倚在他背上的冲动。

萧琨侧头道:“咱们得下去步行,飞在天上,很容易被袭击。”

项弦应了声,清晨他起身时,看见萧琨已早早地起来坐着喝茶,便提议先出来调查,留乌英纵与潮生在客栈,既给他们相处的机会,又有人照看,动手打架顾忌也少些,萧琨便带着他根据记忆,飞往圣地。

他们在山涧内落地,萧琨环顾四周,望向山岭高处,搜寻记忆。

“我也来过这儿。”项弦说。

“嗯。”萧琨答道,“你几年前,为追查妖族圣地,只身闯入巴地,被一伙身份不明者围攻,后来是一名像凤凰般的仙人救了你。”

“这都知道?”项弦说,“预言说的?”

萧琨不置可否。项弦说:“师父生前提醒过我,巫峡的圣地中,曾住着巴蛇与唐时留下的魔种,天魔若再次转生,多半由此而起。那些年里我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有智慧剑便想孤身除魔,反而受到伏击。”

项弦忽然明白了,说:“刺客必定是善于红一伙!”

萧琨说:“我们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他们越过山涧,冬季的松柏林愈发茂密。顶着日影与碎光,萧琨在前,项弦在后。

项弦又突然说:“你喜欢我什么?”

萧琨回头看了项弦一眼,说:“我也不知道,因为你长得好看罢。”

项弦笑了起来,上前去搭萧琨的肩膀,萧琨任由他搭着,慢慢地往前走。萧琨有时觉得,他们这一生的关系已变得截然不同,项弦也许再也不会爱上自己了,而前世种种,不过俱是镜花水月——这样也好,他值得更完满的人生,兴许某一天他将封妻荫子,儿孙满堂,又或是成为名垂青史的大驱魔师,就像他的师父沈括一般。

但哪怕这么说,萧琨心底终究存着另一个希望。

记起往事后,我们是不是能再次相爱?

白鹿与苍狼联手,能让前世以梦境的形式从记忆中浮现,那些他们一同经历过的生死离别、喜怒哀乐,都将被想起,他们也将恢复以往。

项弦埋头走着,注视他俩投在地上的影子。

“你喜欢我么?”萧琨既然把话摊开了,便索性问。

项弦实在太为难了,说:“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别讨论这事啊。”

萧琨既已捅穿,索性也放开了,打趣道:“凤儿,哥哥对你一见钟情,你喜欢什么样的?想过么?”

项弦:“没有,从没想过。”

“要成为你的契兄弟,”萧琨说,“须得怎么做?你告诉我。”

项弦一张俊脸直红到耳根,没有回答萧琨。

这是萧琨极少数会出口的暧昧话,对项弦来说,却实属稀松平常。昨日萧琨突然发疯说了一大通之后,项弦才明白到,平日里他看自己的是什么眼神了,果然是爱。

爱到极致,得不到回应就会有恨,恨对方的不解意,恨自己的不甘心。

在这世上有人爱着自己,是件幸福的事,换作少年郎,说不得要将这爱拿去好好炫耀一番,仿佛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项弦已长大了,自然不可能这么做。但回想起故乡会稽,那些人成双成对,手上戴着红绳,结了契,郑重承诺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话,项弦又羡慕得很。

他也曾想过设若成家,理想中的妻子该当如何;或是放弃成婚,改而与男子结契,那位心上人,又该是何等一表人才?

这么看来,萧琨完全满足他的要求,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身为大辽太子少师,这世俗官职不计,那坚韧得近乎固执的人品与责任感令萧琨显得犹如一座山峦,面对惊涛拍岸,始终屹立不倒,再大的苦难,亦一笑而过。

只是,从他们相识起,萧琨就显得相当难以捉摸,心情时好时坏,现在一切都终于有了解释。

“又在嚼什么?”萧琨见项弦摘了不知什么花就往嘴里送,“你这张嘴除了说话和吃东西,就闲不下来么?这是什么花?”

“甜的,”项弦说,“你尝尝?”

萧琨推开,项弦却按头往他嘴里塞,萧琨拗不过,只得就范,吃到了项弦喂他的那几分甜意。

得了这么点甜,萧琨忽又觉得,吃再多的苦也值得。

就算没有前世,项弦本就开始在渐渐地熟悉、喜欢上萧琨,更要命的是,心底总有股神奇的力量在牵扯,令他不受控制地要去亲近。

正当他随手出拳,要抨两下萧琨背脊时,萧琨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闹,”萧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有妖气。”

项弦于是与他一同躬身,两人藏身一处灌木之后。远方出现了起云峰处圣地巨门,萧琨单膝跪地,观察巨门入口,说:“那处有个法印,上一次来我也很疑惑。”

项弦却岔开了思路,说:“你们战死尸鬼族中,有没有通往地渊深处的方法?”

“问这个做什么?”萧琨不解,侧头看项弦,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项弦的气息里还带着花的香味。

“地渊深处传说有幽冥地火,”项弦随口道,“你自己说的,能煅冶智慧剑。”

“再说罢。”萧琨实在没有心情想剑,叮嘱道,“稍后先不要出手,尽量将魔人引出来再说,我得防备穆天子随时出现,他有倾宇金樽在手,按理说能连通世上的所有角落。净化善于红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记得留下她的魔核。”

“你又确定善于红在里头了?”项弦问。

萧琨不想陪他抬杠,说:“没有的话,我给老爷磕三个响头谢罪。”

“一言为定。”项弦说。

“有的话怎么样?”萧琨说。

项弦满不在乎道:“老爷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

“嗯,可以。”项弦不怀好意地看着萧琨。

萧琨骤然静了,彼此对视,萧琨又小声地问:“当真什么都可以?”

“可以。”项弦也小声回答道。

那一刻,项弦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刺激感,他几乎能猜到萧琨会拿这件事来要挟他做什么,仿佛彼此在短短刹那心意相通。

他想亲我?项弦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举动充满了禁忌,他俩都是男性,项弦向来在异性面前守礼,唯一可能搂搂抱抱的只有同性,但一旦亲嘴,便突破了某个限度。

然而他却也不排斥这么一试,尤其在见过萧琨的身体之后,竟还有点期待。

只是让他主动去亲另一个男人,项弦实在做不出来。

若萧琨要挟,半推半就,他便真的从了,虽一开始只是玩玩,然而兴许两人感情甚笃,吵吵嚷嚷,并肩同行,也是一生之良人。

此时,阿黄从起云峰顶飞来,落入灌木中,看看两人,说:“顶上有一道缝隙,可以从那处进入。”

“有敌人?”萧琨问。

“有,”阿黄说,“一只黑乎乎的妖怪在圣地里站着。”

结界封印解除了?与上一世不一样,萧琨略带疑惑,但想到既然巴蛇回到圣地,也许当初结界正是它亲手设下,自然也能随时解开。

“谢谢。”萧琨谢过阿黄,又朝项弦道:“这可是阿黄说的,你听见了。”

“天下黑乎乎的妖怪那么多,又没说那是善于红,”项弦答道,“万一不是呢?别高兴得太早。”

“我高兴什么?”萧琨与项弦出了树丛,沿着山道展开轻功奔跑。

项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

萧琨:“我在想什么?你倒是说。”

项弦:“你与我在想一样的事。”

萧琨:“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项弦:“你知道。”

萧琨说:“你的心思难猜得很,我也不想猜,喜怒无常的。”

“谁喜怒无常来着?”项弦难以置信。

“到了,”阿黄面无表情道,“就在这儿。”

圣地顶部投下天光,善于红半身被智慧剑所斩,唯余一足站立,伤口处散发着黑气。巴蛇的身躯再现,灵魂与蛇躯相合,在圣殿内游移,以它庞大的身躯蜷卷而起,蛇身远古符文闪烁,以自己的身体形成一个法阵,在黑暗中释放出白光。

蛇头位于法阵中央,朝上张开口,口中喷发出滚滚黑火,穆天子从蛇口中现形,双手平摊,念念有词。而善于红正悬浮于蛇口上,借助这黑气治疗自己的创伤。

她显得痛苦不堪,沐浴于黑火中,不时发出呐喊。

日影缓慢挪到天顶,正午时分,投下一道光柱,善于红的恢复显然已到至关重要之时,魔人身躯剧颤,尖叫声显得尤其凄厉。

霎时间,一道烈焰聚集为橙红色光束,疾射而下。

黑袍飘扬的穆天子瞬间察觉,猛一侧身,紧接着另一道靛蓝色刀气裹挟着幽火从另一侧疾射而来,击中巴蛇仰天抬起的下颚,巴蛇登时发出震荡圣地的狂吼,岩石滚落,法阵被破坏,善于红被远远甩开,掼在了圣殿的照壁上。

“就和你说了没用!”项弦飞身落地,喝道。

萧琨身轻如燕,在圣地内部断裂的方塔上站定,朗声答道:“从正门进来他更容易警觉!”

两人偷袭失手,巴蛇已有防备,蓦然腾起上半身游移,来到圣地王座前,蛇口怒张,现出穆天子半身。项弦总算看清了他的模样,他的上半身保持人形,带有羌戎的容貌印记,一头长发飞扬,胸膛完全赤裸,双目赤红,下半身则从腰部开始便连接在巴蛇的舌上。那场面极度诡异,似是蛇人,又绝非寻常蛇人妖相。

项弦横过智慧剑,与萧琨呈掎角之势面朝巴蛇,明白到这家伙才是最难缠的,善于红已不重要了。

巴蛇口中,穆天子发出凄厉的笑声,“哈哈哈哈”之声在封闭的圣地洞穴内回荡不休。

“果然来了,”蛇形穆天子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太心急了。”

萧琨沉声道:“只有我俩,已足够收拾你了,穆天子。”

“他就是魔王?”项弦问。

萧琨端详巴蛇之形,又觉得与自己所知的穆天子有极大不同,是分魂的缘故?

“是,也不是。”萧琨说,“记得我提到过的三魂分离么?这应当是魔王其中的一魂。”

只有一魂就算好对付,只不知道其他魂魄什么时候出现,会不会出现……项弦握紧了智慧剑,只待萧琨发出信号就马上动手。

萧琨总算找到正主,却不急在这一时,观察那蛇形魔王,终于得见他的全貌。

他与天魔宫中的树魂近乎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头顶失去了花苞,而下身连接于巴蛇口中。

蛇形穆天子手中出现了一把黑色巨镰,伴随着巴蛇的游移,换了个角度,缓慢靠近两人。项弦十分戒备,做出剑式,蛇形穆天子却猛地退后,再转向萧琨。

萧琨道:“果然是蛇魂!我明白了!”

一切前因后果随之闪现,天魔宫的崩塌,最终战场上,蛇魂与鹏魂的融合,天魔转生……穆天子于天魔宫一战中被驱魔,所有人都以为他已彻底消散,孰料真正剿灭的只有一魂!

巴蛇与黑翼大鹏,成为了他的另两个分身,当初他们忽略了分身的存在,导致在大战中,戾气爆发之时,双魂再次结合于一处,诞生了新的天魔!

“你又明白什么了啊!”项弦怒道,“能不能先给我解释一下!”

萧琨以手按刀刃,沉声道:“上一次在江中被你伏击,这次你逃不掉了!巴蛇,决战罢!”

蛇形穆天子当即大声嘶吼,朝着萧琨飞速扑来,萧琨血祭未毕,刹那侧身避过。

“喂!那样很痛!”项弦吼道,“别再拿自己的血祭刀了!”

萧琨说:“就这一次!”

巴蛇庞大的身躯惊天动地,撞翻圣地内诸多石柱与祭台。

萧琨在落石中不断躲避,项弦大声道:“把他赶过来!”

萧琨正观察蛇形穆天子的动作,借以判断他的实力,从前与妖怪对战,他往往很有耐心,既是消耗对方的力气,同时也寻找突破的时间点。

奈何与项弦联手时,这名战友出手毫无章法,对手又太过庞大凶狠,一旁还有个充满变数的善于红。

与巴蛇缠斗不再像在江中,空间极其狭小,项弦持智慧剑,注入法力后以强光照射巴蛇,巴蛇则开始疯狂翻滚,以躲避智慧剑威。身处墙角的残破善于红发出恐惧的大喊,几次竭力设法逃离,萧琨却已封住她的去路,唐刀抖开幽火,喝道:“死罢!”

善于红伸出两爪抵挡,但她被重创过后修为散失,力量虚弱,被萧琨一刀当头劈回地面,黑气涌向圣地的每个角落。

项弦一声唿哨,召来阿黄。

封闭的圣地内巴蛇无处躲避,将要冲出殿外时,萧琨却拦在了必经之路上。

正当萧琨即将血祭,施展出幽火之际,项弦喝道:“萧琨!拦住它!阿黄!接下来靠你了!”

阿黄火焰爆射,冲进项弦身躯,明亮的橙红翅膀展开,项弦于巴蛇身后腾空而起,化作一团火球,照亮了整个圣地。智慧剑上的藤蔓被真火焚烧,消失,剑身再次断裂,项弦双手各持半剑,注入火焰真力,爆喝一声。

热浪滚滚而来,萧琨陡然停下动作,与迎面冲来的巴蛇撞在一处,眼看项弦即将以烈日坠地之势,将萧琨与巴蛇同时炸毁之际——

“我来帮你!”潮生的声音响起,乌英纵抱住了潮生,从圣地穹顶的一线天中犹如流星般斜射下来。萧琨当即推动森罗刀,催动纯粹的木灵之力。

潮生迸发绿光,飞向蛇头,把手按在了巴蛇头颅上。

森罗与万象双刀得到感应,绿植不受控制,铺天盖地地爆发而出,那是潮生全力释放而出的、生生不息的创世之力。

萧琨借着那创世之力,来了一招乱舞!

“破!”萧琨喝道,朝斜上出招。

与此同时,项弦蓄招完毕,带着熊熊烈火,双手将断剑抵在一处,和身疾射!

萧琨的刀势卷成木灵风暴,项弦之剑则形成了夹击,金光与风暴同时击中巴蛇,霎时间发生了爆炸。

潮生于萧琨身前出现,千万藤蔓交织,抵挡住了项弦的残招,巴蛇顿时仰天狂吼,蛇头、蛇身在空中迸发黑血。

成功了?!连萧琨自己都不敢相信。而下一刻,巴蛇口中那穆天子幻化作浓烟滚滚,蛇魂与身躯分离,化作黑火升上天际,穿过一线天冲出了圣地。

“那是什么?”潮生傻眼了,“魂魄离体了?!”

巴蛇的身躯失去魂魄控制,轰然坠地,发出闷响。

“别让善于红跑了!”项弦话音落,已展开火翼疾追而去。

阿黄:“别追了!我撑不了太久!”

萧琨召唤出金龙疾追而去,项弦在空中转身,与萧琨借力,飞上龙背。

项弦双手各执半把断剑:“六情湍流似海,我自不动如山,洞彻尘心之爱恨……”

“还能驱魔吗?!”萧琨喝道。

“不知道!试试罢!”项弦猛催断剑,金光交错,在圣地一线天下绽放出炽烈光华,追着巴蛇蛇魂,疾冲出了起云峰峰顶。

笼罩起云峰的乌云炸开,万顷天光洒落。蛇魂飞上高空,金龙穿过云海,一先一后,不断升高。

“我来帮你一把!”萧琨躬身。

项弦本以为萧琨要以肩背作踏,送他追上蛇魂,萧琨却悍然以左手抓住智慧剑锋面,单手顺着剑刃潇洒一回掠,鲜血迸发,洒在断剑上。

血液化作幽火升起,萧琨右手探出,推在项弦背心处,喝道:“去!”

蛇魂飞上最高点,划出一道弧线调头俯冲,与项弦对撞。

项弦在万丈高空中挥出一道金蓝色烈火。

幽火与金光在蛇魂头颅前爆发,穆天子之声疯狂嘶吼,蛇魂中短暂现出魔核,被一剑斩得魔气爆散。对冲之下,项弦受了一式魂魄巨力,背后阿黄被撞出,火焰四散。

项弦的身躯犹如离弦之箭朝着相反方向再次飞来。

萧琨未及反应,项弦已撞到身前,他下意识地放开金龙,两人险些错过,在最后一刻及时抓住对方手腕,在高空中一个飞旋,撞在了一起。

项弦第一下被巴蛇撞得眼前发黑,第二下则与萧琨一头撞在一处,俱以极高速释放出了力量,萧琨躲闪不及,在项弦嘴角亲了一下。

项弦:“!”

他们相撞又分开,再靠近彼此,于万丈高空急速旋转坠落。

阿黄在空中一个盘旋,与金龙从相反方向同时冲来,射向坠落的二人,犹如他们生生世世所纠缠在一处的宿命。

萧琨在空中一把搂住项弦,竭力控制坠势。

萧琨本想说句什么,但大地旋转着越来越近,项弦揪着他的衣服,吼道:“阿黄!完了!”

眼看他们即将撞山,萧琨一把将项弦抱在怀中,以肩背护住他的头脸,预备迎接撞击。

最后一刻,金龙、阿黄一同冲来,金龙成功地接住了他俩,于悬崖尽头,离地三尺处缓缓降落,气劲荡开,吹起无数落石。

潮生跑向祭坛,见萧琨稳稳落地,简直震惊得无法开口。

萧琨松了口气,依旧横抱着项弦,低头看他,暗道:方才好险,差点就撞死了。

“你们没事罢?受伤了吗?”潮生着急道。

萧琨说:“被他跑了。”

项弦心脏狂跳,从萧琨的怀抱中下来。

阿黄:“你俩太玩命了,一定要这么追?差点就摔死了!”

项弦望向天际,说:“教训得是,下回不能追,可惜还是被他逃了。”

“但你重创了他,”萧琨说,“用这把断剑。所以哪怕智慧剑断,也能驱魔。”

“嘿,”项弦说,“我突然发现,半把智慧剑似乎还挺好用。”

说着又随手呼呼舞了几下,显然用得很顺手,甚至比从前还习惯些。毕竟没法降神,这意味着他不会再失去意识,能随时随地驾驭它了。

萧琨以手扶额,不忍多听。

众人回到圣地内,四处审视遗迹景象,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战,将本就破败的巫山圣地摧得破破烂烂,巴蛇的尸体横在祭坛下,到处都是血。善于红魔气涣散,身形飘忽,被潮生使法术,关在了绿光绽放的藤蔓牢笼中。

萧琨道:“抓了个活的。”

项弦注视萧琨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爷?”乌英纵小声问。

项弦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舔了下嘴唇,下意识地用手背擦拭唇间,又低头看手背。

萧琨:“?”

萧琨转身时,项弦马上将手背到身后。

“收了她,”萧琨说,“回去再慢慢盘问。”

“啊,收谁?”项弦还未完全回过神。

从天上坠落,两人相撞的刹那,项弦记忆里最深刻的,是萧琨那张俊脸,以及挨得极近极近时,那双靛蓝色的清澈眼眸。

就在他恢复清醒的瞬间,两人已无意中亲到了一起,身在半空与萧琨接吻,令项弦整个人手足无措,继而在被萧琨抱着坠下地面时,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萧琨的反应则让项弦更难接受,他看着萧琨背影,只想大声说:你刚刚亲了我一下!你亲了我一下哎!不说点什么吗?

奈何萧琨也不敢对此多说。

“收善于红。”萧琨说,“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魔?收角落里这个,能看见么?”

“我累死了,”项弦道,“别这么着急行不?”

“好。”萧琨说,“回去喝杯茶,吃个点心再来?”

潮生:“啊,真的可以吗?还没吃午饭呢。”

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