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再遇

离开夔门后,金龙从江中腾空而起,越瞿塘峡,西陵峡隐藏在雾气之中。

“还是下来搭车罢,”项弦依旧以老规矩抱着萧琨的腰,随他在空中穿梭,飞往中原地带,“我总怕你出事儿。”

“坐车到不了,”萧琨说,“得在路上过年。”

项弦说:“就在路上过,又有何妨?”

萧琨侧头道:“你嘴上说无妨,心里仍想着回去。别担心,我不会犯病。”

萧琨说出此话时,心里又烦得很。

近日里萧琨连番发火,也不全因二人意见分歧,还有很大一部分因这莫名的病痛袭来,导致他觉得自己给大伙儿添了麻烦,从而厌弃上自己。

及至听到倏忽的预言后,萧琨的自我厌弃已达到了人生的巅峰,若非有项弦在,换作过往独自度过的时光中,萧琨说不定真的会当场抽刀,击碎内丹,以自己生命的结束来朝景翩歌、乐晚霜……诸多使命与“天命”,表达自己无声又消极的反抗。

足足一天,萧琨竟不停下来,为证明自己不受病痛影响,一口气飞到开封,只是到得后来已修为不支,飞得摇摇晃晃。潮生十分担忧,项弦则感觉到了,示意他别说话,随时警惕摔下去。

最后,他们有惊无险,在开封城外降落。

“哇——!”潮生还以为是做梦,喊道,“这么大的城!”

萧琨说:“歇会儿,我累了,稍后再进城。”

项弦让萧琨坐在一块石头上,潮生则爬到树上,眺望一里外的开封城景。时值岁末,过年的华灯已张挂起,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冬闲时分,集市开张,人声鼎沸。

只不过沿途飞来,除却中原之地的少许村庄有灯火,大地上的多数区域,则是一片黑暗。而开封就像荒野上的光岛,被一层梦境般的华丽光彩笼罩其上。

“那是什么?”潮生朝树下喊道,几次险些摔下来。

乌英纵捋了衣袖,几步跃上树杈,一手搂着潮生,朝远方眺望。

“你爬树真厉害。”潮生诧异道。

“我是猿。”乌英纵说,“那叫风灯,祈福用的,用一根绳挂着,悬在空中。”

“我背你?”项弦问萧琨。

萧琨休息了一会儿,起身说:“走罢,我休息够了。”

萧琨眼里倒映着满城灯火,骤然间生出“回家”的感觉,空荡荡的心仿佛有了着落。

龙亭湖畔全是摊位,有玩灯的、杂耍的、套圈的、蹴鞠入门的。以湖畔为第一环,空出容两车并行的道路后,围湖摆了第二环饮食摊,其外第三环则是货摊。

再往外的第四环,便是开封八大楼了。

乌英纵被潮生拉着去逛摊,临走时说:“老爷,我去买外食。”

项弦打发了他们,萧琨说:“你看?哪怕最初再抗拒,该相好的两个人凑在一起,依旧会相好,怎么都逃不掉。”

项弦笑道:“那是因为咱俩都不陪潮生玩,他小孩儿心性,自然找愿意陪他的人。走,咱们去套圈。”

项弦拉起萧琨的手,到龙亭湖畔去游玩。

“副使,”萧琨说,“我带着大伙儿在天上飞了一整天!你让我现在陪你去套圈?!”

“回家也是顺路,”项弦说,“玩一会儿嘛。阿黄呢?阿黄!”

“别叫了,”萧琨说,“又找高太尉家的鹦鹉去了。”

“这都知道?”项弦诧异道。

“项大人来啦!”

“项大人今天玩多少钱的圈?”

萧琨:“你还是常客??”

“今天射箭罢!”项弦答道。

项弦接过箭,数出一半,分给萧琨。萧琨昨夜一直在做梦没睡好,眼下困得要命,只想就地躺下,奈何项弦在耳畔吵个没完,只好陪他射箭,赢集市上的小玩意儿。

“你要玩就玩,”萧琨实在看不下去,说,“能不能好好射?”

“我准头是真的不行,”项弦说,“所以才常来练。”

片刻后,项弦塞过来一件东西,乃是赢得的小摆设,说:“送你了!当作给我传国玉玺的回礼!”

“别在集市上说这件事,”萧琨被吓清醒了,“当心惹来麻烦。”

萧琨也得了一个,不想细看,随手递给项弦:“给你。”

“这算交换信物么?”项弦笑道。

萧琨不回答,跟随项弦回驱魔司去,残阳之下,项弦又几次伸手来牵他,萧琨只不接。走到禹王台下时,项弦快步追上萧琨,借着夕阳的残光侧头看他。

当初沈括曾感慨道:“你现在还不懂,世间万物与缘法,俱由‘情’之一字而起,你的一生、你的抉择、你的所作所为,俱在与人纠缠。

“你无忧无虑,全因你现在尚未遇见那个旗鼓相当的人,命中注定的人……”

从萧琨在巫峡长江岸畔说出那番话起,不,也许更早?当萧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刻开始,项弦便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似乎就是那个“注定的人”,更将与自己纠缠一生。

他把手搭在萧琨的肩上,这次萧琨没有推开他,两人只沉默地往前走着。

昨夜过后,项弦突然有种保护他的冲动——萧琨带着诸多使命,突破了重重艰难与折磨,来到自己的面前,看似要带着自己去一同战胜天魔……项弦今日却明白了萧琨真正的心里话——

——他在求助。

他在朝自己求助,他迷茫、孤独且无所适从,不愿轻易展示出他的脆弱。

在这世上,再没有别的人能保护他了,他只能找我。

也许对他而言,路上的每一步,都是这般罢?

“萧琨,”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还知道回来?”

顿时把项弦吓得不轻,萧琨瞬间将项弦护到身后,一手按刀。

只见驱魔司巷外,趴着一只巨大的蓝灰色的狼,正懒洋洋地以后爪挠耳背。巨狼蹲伏于巷墙的阴影中,身上毛发乱糟糟的,不少地方还纠结成团,带着跋山涉水后的污垢,犹如一只流浪狗。

项弦正在走神,压根注意不到附近,萧琨则正没精神,这明显是只大妖怪,收敛了一身妖气,是以两人都不曾察觉。

待得萧琨回过神,怔怔看着苍狼,苍狼以男性声音道:“萧琨?你们谁是萧琨?”

项弦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望向萧琨,萧琨朝项弦说:“自己人,进来说罢。”

司外两只石狮子在苍狼面前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吭。

项弦一瞥苍狼,想起萧琨提到过的同伴,用口型问了句“朋友?”,萧琨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来处理。

回往驱魔司内,一切都显得如此熟悉,阿黄倒是先一步回来了,在鸟架上睡觉。萧琨进门后长出一口气,轻车熟路走入正厅,摘下佩刀放上“山海明光”牌匾下的置剑架,项弦也把智慧剑扔了上去。

萧琨习惯性地朝正使位上一坐,解开衣领,舒了口气。

项弦与萧琨对视,萧琨扬眉。

“你还没上任呢,现在还是我的位置。”项弦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左下首还有位置。

“归我了,”萧琨本不想坐,但项弦开口,便不能遂他的意,于是也学着他说,“谁先看到就是谁的。”

项弦认真道:“你当正使?”

“不服气?”萧琨说,“我是大驱魔师,咱们打了一场,已分出胜负,萧大人屈尊来南传当司使,是你得了便宜,还有谁反对?”

项弦见萧琨坐上正使位时颇有模样,心中不禁一动,仿佛家中多了一位真正的“老爷”,让他坐也无妨,本来就应是他的。然而见萧琨坐得理所当然,项弦便忍不住想捉弄他。

“任命文书还没下来,像什么样子?”项弦半是玩闹,半是认真地推他。

男声又诚恳道:“两位青天大老爷,这儿还有客呢,你俩打情骂俏,是不是等待会儿没人的时候再玩?”

萧琨将项弦推开少许,项弦终于让步,说:“坐过去点儿。”于是与萧琨共坐了正榻。

院中走进一名身高九尺、虬髯雄伟的彪形大汉,声音粗犷,袒露胸膛,现出健壮胸肌,身上衣服既旧又脏,看那模样似乎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收拾过了。

“这又是什么二圣临朝啊?”那彪形大汉道,“你们谁说了算?”

项弦来回打量这家伙,苍狼那个头相当有威慑感,容貌也极有狼形,仔细看来,虽然他与乌英纵大抵差不多高大,威猛气势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琨一手覆额,说:“虽然再见你很高兴,可是……这会儿我实在不习惯。”

项弦:“你们见过?”

“啊,”宝音粗声粗气道,“认得我啊,这就好办了。”

说着,他四处看看,走到一侧,在客位前就座,又说:“我已找了你许久,萧琨。上京里头现下到处都是金人……”

“变回女身说!”萧琨终于受不了了,这壮汉与他印象里的宝音实在对不上号,令他总觉得无比怪异。

项弦:“???”

项弦打量萧琨,说:“你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吗?”

“我没有。”萧琨解释道,“因为她原本就是女的。”

“你又怎么知道?”宝音莫名其妙,继而想到自己是室韦公主,大驱魔师听说过也不奇怪。

“大姐,”萧琨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找你男人是不是?但你这么说话,让我很为难。”

项弦:“他居然是女的?”

宝音粗声粗气,说:“我到处找你帮忙,简直心急如焚,你在这儿纠结我是男是女做什么?这很重要?”

萧琨:“这不……好罢好罢,你喜欢就好。不,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话,你找项弦说,失陪。”

宝音忙道:“别!叫我恢复原身,也得先洗澡啊!我这臭烘烘的,一个多月了,像什么样子?”

萧琨一指外头,说:“侧院里,竹墙后有沐浴地,耽搁这一时半会儿,你男人不会死的,去罢。”

宝音只得起身去收拾洗净,项弦取出自己的地图与计划,对照上面的名字。

“他的爱人是白鹿,叫牧青山,是罢?”项弦说。

萧琨困得不行,说:“且先让我睡会儿,再与你细说。”说着往侧旁一倒,倚在项弦身上,倒是先睡着了。

项弦想了想,不再叫醒他,以自己的腿给他当枕头,两人互倚着,都歇了会儿。

不片刻,潮生与乌英纵带着吃的回来。

“咦?”潮生发现了正在洗澡的那壮汉,说,“大哥哥,你是谁?”

乌英纵也不认识他,两人在竹墙一侧,充满疑惑地打量他。

“小弟弟,你真可爱。”那壮汉赤裸身体,出来取皂荚,说,“按理说你看过我的身体,我就是你的人了。但我心有所属,只好婉拒……”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乌英纵简直莫名其妙。

“你……你不认识他吗?”潮生显得相当茫然,“这儿不是家里吗?”

“你们老大让我在这儿洗澡的,”壮汉吹着口哨曲子,又说,“你去问他?”

又过了一会,月上枝头,一切总算安顿下来,乌英纵听过解释,在厅内摆好晚饭,只见宝音恢复女身,整理自己瀑布般的长发,款款来到前厅,说:“我坐哪儿?”

所有人同时震惊,潮生喃喃道:“姐姐,你……你是刚才那个……”

“对呀。”宝音拿着木梳,一边梳头,一边笑道,“你喜欢有胸毛的大哥哥,还是现在的大姐姐?”

乌英纵:“别再胡说八道了!”

项弦突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依稀就有点吃醋,打量宝音的模样,眉头拧了起来。

“喂,”项弦推了下萧琨,说,“你老相好变回女人了,快醒醒。”

“我和他头一回见,”宝音嗔道,“什么老相好?你才胡说八道呢。”

项弦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拧了起来,怀疑地看宝音。

萧琨睡眼惺忪,说:“到齐了?开饭罢。”

“还真就当上我老大了?”项弦说。

“有意见?”萧琨带着不明显的起床气,反问道。

项弦本想好好盘问萧琨几句,但这么多人在,总不好又吵起来,只得挪到左下第一张案前,开始用饭。

寒季开封常吃冬笋红焖羊肉,乌英纵去买来宋嫂金鸡,蔬食则有茭、茄等炒菜,攒在一个大食盒中,每人面前一个小炭炉,咕嘟咕嘟地煮着冬笋焖羊。等待期间,乌英纵便撕下鸡肉带着脆皮,卷上葱饼,分给众人。

“喝点?”项弦扬眉示意,取来驱魔司内藏的酒,又给阿黄摆上竹米与坚果。

“喝罢。”萧琨还有点躁,但驱魔司中那熟悉的气息,安抚了他许久以来无家可归的流浪彷徨的一颗心,值得喝一杯。

宝音说:“这酒也太淡了,与水差不多。”

萧琨:“吃白食还这么嫌弃,鸡腿放下,走好不送,出门自己找你男人去。”

项弦忙安抚道:“别发脾气,来,老爷,小的给您卷个饼吃。”

宝音挨骂了,不敢顶嘴。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唯独潮生道:“别对她这么凶嘛。”

“你与她熟了,你也忍不住凶她。”萧琨说。

“哦?”项弦为萧琨卷好饼,萧琨要接,项弦却强行塞他嘴里,说,“你与这位姑娘很熟?”

宝音马上澄清道:“我只听说他是大驱魔师,才一路找来。天下妖魔之事都归你们管,这位……萧大哥,你可千万不能坐视不理啊。”

萧琨被项弦塞了满嘴饼,只咀嚼着不吭声。项弦打量宝音,姑且信了这番说辞。

“说罢,”萧琨吃着饭,心道开封的饮食确实好吃,自己常说不贪恋口腹之欲,只不过因为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佳肴,又问,“怎么知道开封驱魔司?我们还本想去找你。”

宝音疑惑:“找我?为什么?”

项弦:“大老爷让你说你就说,不要问这么多为什么。”

潮生:“你们别这么嫌弃她嘛。”

“没关系,我被嫌弃惯了。”宝音想了想,说,“因为我梦见这儿了,还梦见了你们俩,还有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潮生?我在梦里,听这位猿大哥……唤你作潮生。”

宝音说起梦境时,项弦、潮生、乌英纵只当作随口一说,及至宝音确切说到“潮生”二字,余人便马上知道这家伙确实有本领,只因她压根不知潮生,便能准确说出名字。

“哦!好厉害!”潮生震惊了,“这都能梦见吗?”

“因为姐姐的力量,有一大部分就依托于梦境啊。”宝音也显得很混乱,整理思绪后又道,“怎么说呢?唉,简直是一团乱麻,梦里又套着梦,套着好几层,乱七八糟的,搞得我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宝音开始详述往事,众多人里,唯独萧琨保留着前世的诸多回忆,并未表现出任何诧异。

在古老的传说中,苍狼与白鹿,是海拉尔的两大自然神,祂们遵循着一个久远的约定,犹如昼与夜、日与月,托生为人相依相守,去经历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而在携手度过人的漫长一生后,记忆将进入轮回,神力则寻找新的载体,重新化身。

“真美啊。”潮生感慨道,“所以你们不再记得上辈子吗?”

宝音点头道:“是呀,以人的身份,保留了神力,每一代都是全新的苍狼与白鹿。你可以理解为,嗯……狼和鹿的化身是寄托于我们身上的神魂,这一世选了我和青山,下一世就不知道去选谁了。生生世世,寄体不停地换,狼鹿的力量却始终在,永不消亡。”

这一世的宝音成为苍狼,而白鹿,则托化为另一个名唤牧青山的男人。他们生来就理应长相厮守,度过一生,共同守护北方大地的诸多民族。

宝音在三十年前降生于室韦部族中,自懂事以后,就踏上寻找白鹿的旅途,直到她十余岁时,在阴山下的敕勒川中,找到了托生为人的白鹿,并定下了婚约。

不久后,牧青山全族被黑翼大鹏所屠,宝音营救不及,只得将他带回室韦,教他习武,预备在他长大以后,再与他成婚。

然而就在四个月前,也即北地入秋时,牧青山得到了群兽捎来的消息,只身南下入关,寻找灭族仇人黑翼大鹏的下落。

当时他俩因追杀黑翼大鹏一事还发生过争执,苍狼本以为白鹿已放下了灭族之恨,没想到许多年来,牧青山始终记得很清楚,一夜间不告而别。宝音为追寻他而离部南下,预感到牧青山遭遇了凶险,毕竟他们的梦境直接相连,宝音感觉到了自己的爱人被拖进了黑暗中。

她越过长城,搜寻黑翼大鹏,魔鹏却隐去了踪迹,她倚靠自己的力量无处找寻,只得尝试着前往上京,朝驱魔司求助。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来这儿?”项弦说。

宝音道:“我压根没听说过这儿还有个驱魔司,你们又不是正统,我咋知道?”

“大姐,”项弦说,“你这么说我很没面子的。”

“智慧剑在何地,何地就是正统,无论北传南传。”萧琨一锤定音,说道,“我没有智慧剑,开封才是正统。”

“大哥说得是。”宝音马上换了一副笑脸。

宝音遍寻不得,离开上京,天地茫茫,要搜寻爱人的下落,却令她伤透了脑筋。但很快,她做了一个梦,从那个梦开始的第二天,一切都仿佛变得不一样了。

“我梦见了这儿,”宝音说,“就像它一直在我的记忆里一般。今日走进院内时,我也觉得我似乎在这鬼地方生活过,很诡异,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一切都似曾相识。”

乌英纵:“什么叫鬼地方?!住驱魔司很委屈你?”

项弦仿佛察觉出什么,看了眼萧琨,萧琨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苍狼的其中一项能力就是掌握梦境、搜寻梦境,宝音自然对梦的理解也更深彻,她陷入沉思,而后缓缓道:“我梦见了你,你,你们,梦见每一个人,还有一位小哥,可我叫不出他的名字,那小哥叫你作‘老爷’……咱们就像认识很久了。或者说,在我做梦醒来后的那一夜里,我就像本来经历了另一世,重新开始……这么说实在太乱了,待我仔细想想。”

“这不重要,”萧琨说,“不必再说。”

“梦境指引我来到此地。”宝音说,“大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叫你作大哥,但你会帮我的,是罢?”

晚饭吃过,萧琨看了眼项弦,项弦不明其意,但很快他明白过来,萧琨是在问他意见。

“可以。”项弦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最初萧琨带着他,去长安搜寻的正是白鹿下落。

“我愿意为你寻找并搭救白鹿,”萧琨开始喝茶,平静地说,“前提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行啊,”宝音说,“什么事?只要能救出青山,一百件、一千件一万件我也愿意。”

“先这样,”萧琨说,“今天夜也深了,明天再商量办法。老乌,你给她安排个房间先在司内住下。”

“等等,能先说是什么事吗?”宝音顿觉不妙,“我又不是你相好的,别和我玩这手啊!”

项弦:“???”

萧琨:“能不能别废话?”

乌英纵眼望项弦,项弦点点头,而后道:“这段时日里,萧大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乌英纵:“官府来人,也一般处理?”

“没看人家都坐在正使位上了?”项弦又道,“身为驱魔司的管家,要有最基本的眼色。”

这话明着揶揄萧琨,萧琨却丝毫不在乎,起身说:“困了,我要去补睡,天大的事也等太阳升起来再说。”

“那是我的房间。”项弦说。

萧琨改变了对项弦的态度,决定比他更无赖,否则与他纠缠不休,最后只有认输的份,只要比他更不讲理,项弦就拿自己没辙了。

萧琨宽衣解带,朝床上一躺,说:“这房间看上去最干净齐整,所以它归我了。”

项弦打量萧琨,萧琨身着单衣白裤,露出脚踝与锁骨,坐着简单整理被褥,房内灯光昏暗,犹如婚礼后,在洞房等待他的爱人一般。

“这怎么像个婚被?”萧琨的眼神带着困倦的迷茫,自言自语道。

“这就是我娘给我的,龙凤呈祥婚被。”项弦说,“离家太久,开封又潮冷,原本的被子来不及晒,老乌便将它翻出来先用了。”

项弦当着萧琨的面脱衣裤,转眼间便除尽衣衫。

萧琨刹那气血上涌,无数记忆朝他涌来,那些迸发出炽热爱恋的往事犹如天上繁星,呼啸着掠过他的脑海。

项弦找了件浴袍穿上,顺势也躺上了榻。

萧琨:“你当真?”

“这是我的房,我的床。”项弦说,“睡进去点儿。”

萧琨心脏狂跳,警告道:“待会儿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可得当心。”

“想对我做点什么吗?”项弦躺下后,侧头打量萧琨,笑着说,“摸我?来啊。”

萧琨:“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我若摁着你强吻,你大抵挣不脱,趁现在跑还来得及。”

项弦心里打了个突,却觉得此情此景,当真再刺激不过,在巫山圣地追缉蛇魂时,于万丈高空坠落,萧琨吻上来的那一幕仿佛回到了面前。

说归说,萧琨却转身背对他,面朝榻内墙壁,免得自己当真按捺不住,伸手去抱项弦。

“喂,”项弦也转过身,却是对着萧琨,说,“咱们来聊天罢。”

“不想聊,”萧琨答道,“我困了。”

项弦复又坐起,摇晃萧琨几下,就像个小孩儿般,只不让他睡,想把他鼓捣起来陪自己玩。项弦半是认真,半是真的想占点便宜,只因那天萧琨被花蕊夫人抱在怀中的一幕,犹如在项弦的心上弹了一记。

他突然发现了同为男性的身体的美,不,应当说是萧琨的身体的美,毕竟对乌英纵与潮生,项弦也从未有过什么遐想,唯独萧琨那一副孤冷的表情,搭配他白色的肤色,总让项弦心里发痒。

项弦有时忍不住想拍拍萧琨,时而又想戳他,动他,出拳揍他,或是像会稽的半大少年郎般,捉只虫子放他头上,作弄他,引他生气与自己争吵,以让他注意到自己。

虽说自相识以来,萧琨的注意力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上,项弦却总觉得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直到在三峡山道上,萧琨没有来由地说了那么一大通话后,项弦才发现这家伙,似乎自己无论怎么欺负他,他都大抵不会还手。

于是项弦便生出少许奇怪的心思,他想玩玩火,是的,项弦总在玩火。

火确实好玩,既危险又迷人。

“喂。”项弦又开始折腾萧琨,把手指伸进他耳朵里,转来转去,不让他安睡。

萧琨抬手,无意识地想挡开,手腕被项弦抓住。这个掏耳朵的动作反而让萧琨很舒服,加剧了他的睡意。

很快,萧琨睡着了。项弦见他确实很累,只得在他身后躺下,给两人盖好龙凤呈祥的被子,把一腿搭在萧琨腰上——他很久没有这样抱着人睡了,还记得……不,他从未这样抱着人。

什么时候?项弦充满了迷茫。

——卷四·龙凤呈祥·完——

卷五:吉庆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