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游园

过年这三天,项弦先带萧琨去蹴鞠,又与众人进万岁山皇宫去,名为给皇家拜年,实际上则是在皇宫里闲逛,借官员身份,混吃混喝。

晚上则呼啦啦一大群人,去八大楼里胡吃海喝,听曲儿享受。

萧琨则始终想着与穆天子的决战,到底要不要先夺得心灯,如何击败他,以防他在最后关头再一次借倾宇金樽逃跑……而在取回宿命之轮后,就得交还父亲,相当于作自我了断。

着急决战,无异于忙着赴死,甚至连“赶着去投胎”都说不上,毕竟命运轮转,届时他连三魂七魄都没了,也并无投胎资格。

想到这层,萧琨又矛盾起来,人大抵都不会一心求快点死,于是带着这患得患失的心情,萧琨无法完全拒绝项弦的红尘作伴,只得打起精神配合。

权当离开后,为他留下些许快乐的记忆罢。

年节第五天,驱魔司一行人来到开封铁塔下,参与游园。

春日阳光灿烂,一片清平景象,喧嚣繁华,萧琨却忧心忡忡,过完今天,他就要打起全副精神,准备与穆天子的决战。

除夕夜后,项弦则似乎多了心事。

萧琨:“在想什么?”

“自己看啊,”项弦说,“都允许你随便看了。”

萧琨:“不想知道太多你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我只是不相信,穆天子会用简单的一场决战来定胜负,这完全不合理。”项弦说。

“我也不相信。”萧琨答道,“无论如何,他虽失去鹏魂,巴蛇却已回归己身,增强了实力,要彻底击破他,仍需心灯。”

“去取得心灯的路途势必异常艰难,”萧琨又说,“他们在阿克苏,一定设下了天罗地网的埋伏。”

魔将中,赵先生已死,余下的秦先生、赢先生、燕燕三人必然在阿克苏等待他们。刘先生则已开始预备战死尸鬼的大军。

“道理我都懂,”项弦说,“但咱们为什么要玩这个?”

萧琨:“练习一下总是好的,万一用上了呢?”

项弦:“大过年的,也要适可而止吧,我不想年初五一直练套圈。”

驱魔司所有人一头雾水,听着萧琨与项弦的对话,各自手里拿着一堆圈,在铁塔下的摊位前占了六个位置。

“我们商量我们的。”项弦朝乌英纵说,“老乌,你带他们随意罢。”

众人便暂时散了。

“他为什么会将沙州外的玉门关作为战场?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一点。”萧琨只得跟在项弦身后四处闲逛。

“否则呢?”项弦拿着几个奖品,抛来抛去地玩杂耍。

“为何不继续等待,直至靖……”萧琨差点就泄露了天机,忙改口道,“等更合适的机会?战争将为他提供更强的戾气。”

“因为他怕咱们。”项弦手里拿着顶赚来的狼裘帽,滴溜溜地转圈,说,“巴蛇肉身被毁,黑翼大鹏被驱魔,他一定感觉到了危险,若继续蛰伏,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天魔宫里了。”

萧琨一想也是,这一世中,穆天子的优势已消失,双方都在提防对手,稍有不慎,便将全盘落败。这种时候,必须将主动权尽可能地抓在手里。

项弦:“所以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取心灯?别太忧虑,我现在知道魔王一方的实力了,他们也没占几分赢面。”

“你知道什么了?”萧琨当真哭笑不得,“你真正与魔王本身交手,只有一次。”

项弦说:“那你说,怎么办?”

萧琨想了想,说:“先往江南走一趟。”

萧琨仍记得前世在洞庭湖畔那场大战,湖中有魔族转化出的上古帝王鲧,亦是引发长达数年大旱的元凶。穆天子借助鲧所吞噬的水汽险些淹没岳阳城,恢复洪荒时期云梦泽的湖泊面积。

重来一次后,想必他也知道目标所在区域早已暴露,没有再沿用从前的战术。鲧魔是否还在大禹遗迹之中?

“做什么去?”项弦来到另一个摊位前,又捡起一把弓,开始挽弓搭箭。

萧琨实在很犹豫,以他们当下的实力,能否成功驱魔?

“还得与甄家谈谈。”萧琨说。

“谈什么?”项弦开弓,放箭,歪歪斜斜钉了几根箭在靶上,还有脱靶的,萧琨简直无奈了。

“你这人就是这样,”萧琨说,“做什么都不认真,明明能射中,为什么不好好放箭呢?”

项弦:“我射箭真的不行,何况这是个游园啊!如此较真做什么?哥哥,你就是活得太认真了。”

“拿来!”萧琨看不下去,连珠箭发,正中红心。

“谈如何回收倾宇金樽。”萧琨说,“届时穆天子若现身,一旦咱们侥幸赢了,就怕他要跑,甄家的目的也是寻找这件宝物。”

“唔,”项弦说,“他在杭州。”

“咱们俩去,”萧琨说,“一天就可飞抵,你还能驾驭小金,与我轮换。怎么?你不想去?”他观察项弦脸色。

项弦:“还有呢?”

萧琨想了想,不予置评。项弦说:“不陪我回会稽?”

萧琨计算时间,应当没问题,说:“回家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没有,”项弦说,“你没去过会稽,带你去玩玩。”

“都什么时候了,”萧琨道,“还玩?”

大伙儿散了以后,形成奇异的组合,牧青山搭着潮生的肩,带他在铁塔下的游园会里四处转;乌英纵则五味杂陈地跟在后面,肩上停着阿黄。

宝音落在最后,说:“猴子,喝酒去。”

“不去。”乌英纵冷着脸,看见潮生与牧青山行止亲密,他就心中无名火起,关键他俩看上去还很般配:一个厌世的小帅哥,带着一名眉开眼笑的小少年。

乌英纵不禁自惭形秽,换作平时,他只想回家去待着,以免在这儿扫他们的兴,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

牧青山与潮生停下时,乌英纵便站在后头,犹如一个鬼魂。

潮生几次想回头看乌英纵,却都被牧青山拨回来。

“你得先把他的执念诱出来。”牧青山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他的执念是我?”潮生低声,焦虑地说,“不会的。”

牧青山:“是的,我很确定,他的执念就是你。他喜欢你,他爱你。”

潮生:“!!!”

“你们上辈子两情相悦,”牧青山说,“这是再上辈子、上上辈子早已修来……我不知道今生你俩都在嫌弃对方什么,但至少……”

潮生满脸通红,忙打手势示意牧青山不要再说了,他感觉到背后乌英纵靠近,不知所措,改口道:“我想买这个东西。”

牧青山说:“我连一文钱都没了。”

“我有。”乌英纵终于等到能为潮生做点事的时候,掏钱与他。

待得拉开少许距离时,牧青山又道:“很惊讶?”

“我……从来没想过……”潮生低着头,实在太难为情了,但细想起来,不正是这样么?

“好吧,”潮生极小声说,“我确实喜欢他,嗯……我从见他第一面就喜欢他。咱们走那边……”

牧青山:“不,你给我直走。”

潮生现在只想快点甩开乌英纵,朝人少的地方走,牧青山却一脸莫名其妙。

“去那儿。”

“不行,不去!”

潮生几次转身,都被牧青山抓紧了胳膊拉回来,潮生下意识地挣了几下,想推开他的手,快步跑掉。

“他不愿意去,你不要勉强他!”乌英纵看在眼里,只以为牧青山想带他去哪儿,潮生拒绝,当即不乐意了,说道。

潮生:“啊。”

“关你什么事?”牧青山却转过身,面朝乌英纵。

乌英纵盯着牧青山,牧青山两手插在兜里,比乌英纵矮了个头,气势却半点不逊色,眼里带着不满与厌烦,上下打量乌英纵。

乌英纵面朝这明显的挑衅行为,顿时怒了,手背青筋浮现。

“你有什么资格管他?”牧青山旁若无人道。

“哎,”宝音不明白牧青山为什么会公然挑衅乌英纵,忙道,“别吵架,有话好好说。”

乌英纵的心脏剧烈搏动,一缕魔气浮现。

“老爷让我照看潮生。”乌英纵控制住自己,说道,“你俩好好相处,不要强迫。”

牧青山一脸冷漠,说:“你可以不用忙活了。”

“你说了不算!”乌英纵的声音大了不少。猿与鹿针锋相对,二人背后隐隐现出虚灵本形,气势僵持,乌英纵的猿灵散发着几许黑气。

“别吵。”潮生过来,拉着乌英纵的手,乌英纵的气焰才渐平息下去。

宝音说:“走罢,少说几句,大过年的,别在这儿吵架。”

宝音拉着牧青山的胳膊,与他们分开。临别时,牧青山望向潮生,扬眉。

开宝寺外的原野山坡上,阳光灿烂,不少宋人在这儿晒太阳、吃午饭。河畔,乌英纵坐在一块石头前,潮生则躺在地上,背后垫着乌英纵的外袍,闭着双眼,似在睡觉。

“对不起。”乌英纵突然说。

潮生坐起,乌英纵倒是很诚实,说:“潮生,我看见你与其他人高高兴兴的,我便忍不住……忍不住……”

乌英纵脸上带着红晕。昨夜忍不住咬潮生时,乌英纵便总算明白了自己对潮生是怎么样的心情。连日里所做的梦,看见牧青山那一刻时的无名火,在虹桥畔与他走散时的焦急,直到最后咬住他的那一口。

“忍不住什么?”潮生不明所以,问道。

“忍不住生气。”乌英纵满脸通红,极度难为情,低着头甚至不敢看潮生,说,“待战胜天魔后,你就得回白玉宫了,我本不该说这些,可我……可我……我只是个妖怪,潮生,你听了就听了,别往心里去。”

潮生却站了起来,想明白后,便走近乌英纵,抱住了他,小声问:“老乌,我其实很喜欢你。对不起,我开始不该说那些不喜欢猴子的话……你愿意跟我一起回昆仑么?”

乌英纵蓦然全身僵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潮生。

乌英纵说:“我答应了,要侍奉老爷。”

“以后,”潮生笑着说,“等哥哥们死了,去转世,世上只剩下你自己时,就来白玉宫找我罢。”

“那要很久很久了。”乌英纵说。

潮生认真地说:“不要紧,我可以等你。”

乌英纵全身不受控制地变大,迸发出毛发,唇间现出獠牙,背脊拱起。潮生吓了一跳,笑道:“哎!你怎么啦?”

巨猿一手抱着潮生,从溪流后的瀑布攀越而起,上了开宝寺后的山峰,到得此地,开封城一览无余。

它急促呼吸,片刻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以前我偶尔会来这儿,”巨猿看着怀中的潮生,说,“与阿黄一起,在山上待上一会儿。”

“嗯,”潮生望向远处开封,笑着说,“也许很快我就得回白玉宫了,是得好好看看。”

铁塔另一边,项弦独自在前走着,萧琨跟随在后。项弦想了想,说:“回罢。”

春日阳光灿烂,萧琨意识到自己终究太严肃了,说:“罢了,继续逛,别扫了你的兴。”

“扫都扫了,”项弦说,“现在来说这个。”

说着一声唿哨,阿黄飞来,停在他肩上。

“告诉老乌一声,”项弦说,“我们先回司去。”

萧琨自知不该频繁地说决战之事,然而自从见过倏忽以后,他的心上就像蒙着一层阴霾。

“我总这般,”萧琨也觉得对不起项弦,“毕竟我从前除了职责所在,就没有别的甚么念想,空有皮囊,挺无趣是罢。”

项弦走在前面,这会儿回头看他,倒是伸手搭他,只言简意赅道:“不,你有趣得很。”

“我也想回去睡午觉。”项弦说。

回到驱魔司前,忽见正有人等在门口。

“是项大人么?”那男子年近不惑,较萧琨矮了个头,身穿驱魔师服饰,一身风尘仆仆,法袍却涤洗得相当干净,唯因过年围了道红腰带,两道竖眉不怒自威。

“你是……”项弦上下打量他。

“甄岳!”萧琨再见甄岳,当即涌起亲切感,主动上前与他拉手。

项弦反而第一次见甄岳,寒暄几句后将他让进司内让座。萧琨开茶罐,项弦则当仁不让,坐在萧琨身畔,占了正榻一半。

“年前收到项大人的传书,”甄岳说,“家母派我沿水路上来,紧赶慢赶的,总算到了。”

“本来说正月十五见面,”项弦道,“实在不必这么着急。”

甄岳说:“有倾宇金樽的消息,实在一刻也不能耽搁。”

萧琨听到“传书”二字,便望向项弦。项弦说:“回来那天,我就已写了书信,让驿站飞鸽传书,送呈各地驱魔司。洛阳已经没人了,杭州由甄家主事,还送呈了南诏,朝他们求助。这不仅仅是咱们的事,不对么?”

甄岳刚坐下,便说道:“倾宇金樽在何处,还请项大人示下。”可见这家传法宝,实在非常重要,竟令他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地赶到汴京。

“是萧大人带来的消息。”项弦接过茶碗,替萧琨点茶,说,“现在萧大人是驱魔司正使,也是北传大驱魔师,让他说罢。”

萧琨再见甄岳,虽前世不及缔结多少友谊,却依旧有亲切感,正要开口时,甄岳却带着几分疑惑,说:“不知为何,与两位大人,竟是一见如故般亲切。”

“不敢当。”萧琨说,“你我平辈称呼即可……从何处说起呢?”

萧琨开始朝甄岳解释穆天子手中拥有倾宇金樽一事,然而正说到一半时,外头石狮子突然喊道:“有客到!有客到!”

萧琨停下话头,项弦起身迎客,只见来者乃是一名身长八尺的武人,穿着十分朴素,身后跟着另一人,其人容貌平平无奇,裹着旧棉衣,肩上背着盘缠褡裢,犹如随处可见的店小二般。

“你是……”项弦竟认得此人。

店小二模样的青年男子笑道:“项少侠,这可好久不见了!”

项弦苦思冥想,灵光骤现,说道:“罗兄!”

“不打紧,”那被称作罗兄的男子说,“我也忘了你表字来着。”

项弦于是与他哈哈大笑。店小二模样的男人说:“我叫罗正,沈大师辞世那年,还托人送了唁书。这位是我在路上碰见的段兄弟,他是大理人士。”

项弦忙朝武人打扮的年轻人行礼,只听那年轻人道:“末将名唤昭雍,家父是南诏驱魔司使。”

项弦马上道:“里边请,快。”

段昭雍也不多话,跟着入厅,萧琨与甄岳谈话随之一停,罗正观察两人,猜到此处主事人是萧琨,随口道:“兄弟们请说,莫要为我俩耽误了话头,寒暄的话,慢慢再说不迟。”

萧琨一打量就知两人是驱魔师,罗正虽衣着朴素,肩上那褡裢却绣有符文,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宝,武人打扮的小年轻则双目清亮,显是修行中人。

“那么就怠慢了。”萧琨面对陌生人,倒不觉不自在,继续将穆天子与倾宇金樽之事谈论下去,新到的两位驱魔师便坐着旁听。

最后,萧琨说:“……五天前,我们在黄河畔的大梁古城遗迹中,终于正面遭遇了穆天子,而魔王也朝我们下了战书,二月初二,将在玉门关外决战。”

甄岳缓缓点头,说:“倾宇金樽一事,萧兄又是从何得知?”

萧琨带着几分犹豫,看了眼项弦,末了说:“其中内情异常复杂,我不想说。”

甄岳马上道:“我没有怀疑萧兄的半分意思,想必两位已经过了长足的调查。”

萧琨道:“甄兄若能在决战时夺回倾宇金樽,那将再好不过,免得魔王战败逃跑。实在不行,干扰其对法宝的使用,也能帮上我们的大忙。”

“这本就是甄家该做之事。”甄岳说,“这名魔王活了数千年,想必四处偷法宝,先祖没有看管住,已是失责。”

“没想到啊,”罗正终于开口道,“大宋驱魔司竟是在我们不知时,做了这许多事。”

项弦朝萧琨介绍道:“这位是罗正罗兄,闽州驱魔司使,他们驻地在泉州,专司海贸与航路上水妖侵扰之案。”

萧琨起身与他互礼,罗正说:“我们闽州驱魔司是夫夫档口,我那契兄弟守家,我接获项老弟的传书,便走陆路过来了。至于段世兄,你自己说?”

罗正显然是年纪最大的,看似已过四旬。那段昭雍又道:“我在南诏驱魔司任职,南诏与大宋两司,虽然本不互相隶属,但家父嘱托我,天魔转生事大,须得协助萧大人、项大人。”

“你们驻地在大理?”项弦问。

段昭雍说:“正是。家父是司使,着我带来了家传法宝,驺虞幡与白虎幡。驱逐魔气,灭杀魔种,乃天下驱魔师之责,无分他国敌国,无分族类,有用得着的地方,请两位大人尽管吩咐。”

萧琨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项弦问:“还有人来么?”

“这就不清楚了,”罗正说,“兴许其余地方也接到了传书?但自从大辽与大宋两司分家之后,人间驱魔司之力式微,不再像数百年前的光景。”

“是啊。”萧琨虽不知此二人实力,但观其谈吐,想必不会差到何处去,能请到他们的原因也很明显——他们是冲着曾经大驱魔师沈括的面子,以及项弦持有智慧剑而来的。

正说话时,潮生与乌英纵回来了,驱魔司内热闹了许多,而牧青山与宝音回转后,院子里全是人,一时犹如市集般。到得傍晚时,项弦正要招待来客去喝酒吃饭,郭京又来了,简直吵得萧琨的头一阵阵地疼。

最后开了筵席,为来客接风后,乌英纵又忙了好长时间,才将所有人安顿进司内,诸人倒也不嫌弃,能住就行。

“你在做什么?你老爷叫你了,打十斤酒回去。”阿黄停在乌英纵肩上,这几天里,乌英纵一直很忙,既要张罗这许多人的饮食,又在城中来回穿梭。

但他明显精神了不少,也不再是先前那模样了,即便潮生留在司里与牧青山相处,乌英纵也不再吃醋。

“马上就回,别告诉潮生。”乌英纵来到市坊内,穿过小路,进了皇家画苑。

阿黄:“???”

“乌大人。”画师见乌英纵来了,忙起身接待。乌英纵在驱魔司中虽担任管家,却也领六品俸禄,画苑内诸人对他十分客气。

“择端呢?”乌英纵问。

“被传进宫里去了,”画师说,“希孟跟着一同去的。”

乌英纵又问:“画好了吗?”

阿黄从乌英纵左肩跳到右肩,好奇地看着画苑内的诸多未完工大作。画师领他们前往内间,出示一幅巨大的清明上河图。

乌英纵松了口气,付一百二十两银子,将画卷收好,纳入乾坤袋中。

“你买这玩意儿做什么?”阿黄问。

乌英纵说:“给潮生的,他很快就要回昆仑了,他喜欢开封,留给他看,也好当个念想。”

“这么多银两,”阿黄说,“就买一幅画?”

“这还不是真品,”乌英纵说,“他们照着张择端的画摹的,原画在万岁山里头,今晚上我还得去把它换出来。”

“老爷要知道了,”阿黄说,“必定骂死你,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阿黄无法理解乌英纵的行为,扑打翅膀飞走了。

驱魔司中,项弦喊了半天乌英纵没来,让阿黄出门找去,结果阿黄也不见了。

他只得亲力亲为,与萧琨一同给客人泡茶。

驱魔司内首次来这许多客人,虽说都是同僚,但不熟时寒暄起来也当真要命,应付一整天,项弦颇有点筋疲力尽。何况他们大多都冲着自己的情面,这些世家子弟,席间所谈俱是当年沈括还在时的天下格局,萧琨反而插不上几句,俱是项弦在热情对答。

筵席总算结束,项弦回房,头昏脑胀得只想睡觉,示意萧琨躺进去点。

萧琨:“这就累了?吃饭那会儿还挺兴奋。”

“还不是为了你?”项弦见萧琨不让,自行爬到里侧躺下。

萧琨:“段昭雍是大理皇族么?”

“是罢?”项弦随口道。

萧琨:“怎么让皇族睡柴房,给他挪个位置。”说着就要起身去安排。

项弦猜测兴许因为夜宴时自己对话少沉默的段昭雍多说了几句话,他便有点吃醋了,心里不禁好笑,答道:“你不也是皇族?凡事有先来后到,后来的皇族就只好睡柴房了。”

“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萧琨侧头,与项弦并肩躺着,思考阿黄与项弦的共生,以及如何唤回交给阿黄的魂魄,真正地释放智慧剑的所有威力。

但这件事实在太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萧琨总感觉项弦仿佛已想起前世,否则他的态度,为什么在巫山那天后,发生了一个大转变?

“怎么?”项弦也侧头问萧琨。

“什么?”萧琨感觉出他眼中莫名的情绪。

“没有。”项弦答道,“只突然觉得,咱俩就像我爹娘一般,小时候家里来了客人,过后我爹娘就寝前,便会聊几句。”

萧琨说:“罗正与他相好的,也是契兄弟。”

“唔,”项弦正色道,“闽地和会稽都有这习俗。”

“像两口子一般。”萧琨随意道。

项弦:“不是‘像’,那就是,别人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在我们江南,结契与结婚是一样的,除了不揭盖头……睡罢,累死了,明日还得谈公事。”

项弦拉起龙凤呈祥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抵足而眠,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诸多事宜总算准备停当,萧琨与项弦召集了所有同伴,在厅内认真商议。

“感谢各位愿意加入驱魔司,”萧琨说,“与我俩一起去参与这场大战。”

“这不仅是你俩的事。”牧青山说。

“萧大人就是习惯了大包大揽,总觉得是他的事,”项弦说,“顶多再带上我。”

萧琨:“不敢当,老爷。”

众人都笑了起来。潮生说:“我先回家一趟,求求禹州,虽然他嘴上不情愿,但一定也会帮忙的。”

萧琨在司中地图上标记出玉门关的位置,这是他与穆天子约定的决战地点,又沿途标记出丝绸之路的补给点,最后将箭头指向阿克苏地区的克孜尔千佛洞。

“心灯在这儿。”萧琨说。

“心灯啊。”甄岳感慨道。

“万法归寂,时光无涯,唯心灯万古如昼永存。”

段昭雍也听过此言,毕竟身为驱魔师,就不可能不知道智慧剑与心灯的作用。

“正是。”萧琨说,“我想了很久,虽然魔王如今尚未有转世为天魔的实力,但我们仍然需要心灯。

“在寻找心灯上,我们最大的劣势是:魔王一方也知道心灯所在的确切位置。

“优势则是,阿克苏的鸠摩罗什祭坛处需要‘钥匙’,缺少智慧剑,无法召唤出心灯,于是敌我双方,迄今都不曾动手。”

说到这里,萧琨心里“咯噔”一响,想起智慧剑断了,还能像上辈子般打开祭坛么?

项弦却丝毫不担心,对他而言,天大的事不过“试试看”三字。萧琨又想到上辈子他们使用剑上的同源心灯之力开启了祭坛,只要剑上的心灯力量还在,或许并无影响。

罗正说:“这么看来,阿克苏处势必有穆天子布设的陷阱,而他算到,你们明知是陷阱,也会去闯一闯。”

“嗯。”项弦眼望地图,朝萧琨道,“所以你下决定了,先找心灯?”

“是的。”萧琨说,“只有找到它,我们才有最大的胜算。”

段昭雍说:“有这么多战力,我等想必以力破敌罢了,萧兄不必忧虑。”

宝音沉吟不语,余人都没有说话。

“不,不行,”萧琨说,“所有人赶赴阿克苏,这不是一个好办法,何况我的坐骑也载不动太多人。决战战场在玉门关,所以我想请各位,先前往关前侦查,做足准备。毕竟西夏境内情况复杂,谁也不知道穆天子会在什么时候骤然发难。”

“是这个道理。”罗正想了想,说道。

甄岳说:“我明白萧兄弟的计划了,咱们一旦开辟了两个战场,穆天子就势必将被分散注意力。”

“正是如此。”萧琨说,“咱们分兵,敌人势必也要分兵。玉门关战场与阿克苏战场,是此消彼长的关系,穆天子手下的魔将只有那几名,押在玉门关处,阿克苏处的战力便弱了。”

项弦点头道:“懂了,一方面在玉门关外牵制住他,另一边则等待机会。”

萧琨说:“但咱们还是须得侦查周全,所幸接下来,仍有不少时间。”

萧琨与项弦交换眼色,项弦知道这儿有不少人是他请来的,索性道:“我来安排罢。”

“罗兄、甄兄与段小弟,请你们择日出发,前往玉门关。若有变数,就协助关内军士,见机行事。”

“这是自然。”罗正说。

甄岳答道:“穆天子虽不一定会提前现身,但早一刻抵达,便早作布置,总是好的。”

“宝音和青山,”萧琨朝牧青山说,“你们与老乌、潮生一起,沿青海北上,前往昆仑,咱们在玉门关前会合。阿黄跟着我俩。”

“行,听你们的。”宝音想起了什么,以眼神询问项弦,项弦则不易察觉地摆手。

“你俩有什么要忙?”萧琨问。

“不着急,”项弦说,“打完这一仗再说罢。”

萧琨猜测项弦与牧青山商量过有关梦回前世之事,项弦居然也不如何在意。于是众人又详谈在沙州会面细节,片刻后各自出发。

乌英纵朝项弦道别,萧琨主动道:“我会照看好老爷,不打紧,你放心罢。”

萧琨起初细算二月初二还有许久,但如今人多了,自己无法骑龙带着所有人全力飞行,大伙儿须得各自走路,时间变得紧迫起来。

外加他的病痛……萧琨忽然发觉,病已有将近十日不曾犯过了!是没有催动真气,释放法力的缘故么?

人都散了,余下项弦与萧琨。

“咱们呢?”项弦说,“你想现在就去取心灯?我猜得对不?”

萧琨:“你愿意陪我闯这个陷阱么?”

“当然,”项弦说,“刀山火海,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萧琨笑了笑,说:“眼下确实以侦察为主,还有其他的事要办。”

项弦打量萧琨,萧琨想了想,又说:“到心灯面前时,你一定要全力支持我。”

“为什么?”项弦说。

“你有智慧剑,”萧琨说,“我持心灯,这样咱俩才旗鼓相当,是不是?否则我怎么当大驱魔师?”

项弦没有答应他,只道:“心灯不会选你。”

“你又知道了?”萧琨扬眉道,“不选我?我又有什么不好?”

“因为你是个妖怪,”项弦认真道,“心灯一定在乎,唯独我不在乎。”

萧琨沉默片刻,继而说:“阿黄?”

阿黄飞来,停在项弦肩上,打量萧琨,萧琨左手揪着它,右手则一把搂住项弦,金龙蓦然冲天而起,项弦大喊一声,金龙破开云层,飞向南方大地。

“这不是去西域的路!”

“我知道!”萧琨大声答道,“先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