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对决

项弦来到高台前,望向远方。

白玉宫穿过中原大地,以极高速度飞向东面,太阳被厚重的黑云完全遮挡,天地间残余的戾气被源源不绝地吸扯向天魔宫。

“你们还有半个时辰。”皮长戈说完这句后,便陷入了沉默。催动白玉宫时,他的身体竟是投出晶莹的白光,仙殿从上到下,所有白玉投射出金色的符文,而皮长戈全身已汉白玉化,犹如一尊半躺的雕塑,双目隐隐散发出金光,与宫殿同为一体。

潮生来到皮长戈身前,他正悬浮于这神秘的法阵之上,五感抽离身躯,化作九天九地中的神使。潮生伸出手,轻轻地牵了下皮长戈坚硬的手指,抚摸他的小臂。

“看见泰山了。”牧青山背持鹿角弓,躬身单膝跪地,望见远方黑云密布之下,泰山之巅的天魔宫。那宫殿与白玉宫构造近乎完全一样,正笼罩在紫黑色的光芒中,源源不绝地收回天地脉中的戾气。

“他想发动宿命之轮吗?”项弦说。

“这个距离,已经可以飞过去了。”萧琨回头道,“长戈前辈!送我们到这里就行!”

“看!”宝音道,“那是什么?”

五道黑色火焰腾空而起,残缺的巴蛇之魂正在树顶盘旋。

“穆天子搜集的,两千年来人间的戾气。”项弦说。

他伸出手臂,阿黄飞来,落在他的左臂上,眼看白玉宫越来越近,已掠过中原地带,黄河犹如大地的巨缎闪烁着光辉。

萧琨转身面朝六名同伴,昨夜以后,他已真正地释怀,回顾此生,已再无遗憾。

“各位。”萧琨说。

所有人沉默不语,唯项弦道:“先分配战术,稍后穆天子不知又有何压箱底的伎俩要使出来。”

萧琨明白到不可轻敌,别在最后这一刻翻了船。

萧琨说:“斛律光,进入天魔宫后,请你祭出心灯,驱逐黑树上的魔气。”

“放心罢!”斛律光说。

“青山,宝音,”萧琨说,“请你们为我俩掠阵,如果巴蛇出现,请尽量拖住它,我们才能专心对付穆天子。”

牧青山道:“难度不大。”

宝音问:“你们呢?”

“我与项弦、阿黄一同迎战魔王。”萧琨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阿黄的头,阿黄舒展翅膀,伸了个懒腰。

“潮生,”项弦说,“你得抵达黑树前,取出树种,这次的目标是让它与魔种分离,抢回白玉宫,斛律光和老乌会协助你。”

潮生:“行,我一定会把树种带回来的。”

“稍等,我需要有一个人留下,白猿,请你留在宫中协助我。”皮长戈声音响起。

“长戈!”潮生蓦然抬头望向白玉宫中央。

项弦未料皮长戈居然想留下乌英纵,但细想起来,此地法阵亦十分重要,守护白玉宫,也正是守护句芒的安全,万一集体出战时被穆天子偷家就完了。

萧琨只能接受,调整战术,说:“那么……斛律光,你还得看顾潮生。”

“交给我吧!”斛律光说。

“我明白了,”乌英纵说,“我会尽全力保护长戈前辈。”

“那么,”萧琨手按长刀,沉声道,“护法武神。”

萧琨与项弦对视,短短瞬间,萧琨又朝其他人道:“各位驱魔师,我的战友。”

他本想说“谢谢各位陪我们走到此地”。

但在这一天里,他真正地放下了心结。

“接下来,就交给大家了,预备出战!”萧琨道。

所有人同时应声,各出兵器,白玉宫风驰电掣,飞向天魔宫。

项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前辈!可以了!到这儿就够了!”

然而皮长戈却毫无停下之意,白玉宫与天魔宫的屏障彼此接触的刹那,卷起了一阵暴风,句芒与黑暗之树同时迸发出强大的灵气,清气与魔气形成龙卷,将所有人卷上天空。

“萧琨快把龙叫出来!!龙!龙!”项弦吼道,“等等等……前辈!快停下!”

苍狼与白鹿升空,宝音之声道:“撞上去了!”

白玉宫突入天魔宫屏障的刹那,两座巨大的堪比城市的浮空岛已相距不过百丈,项弦甚至已看见了天魔宫中的黑色巨鼎。

下一刻,两宫对撞,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宫殿正面相触之处犹如星河崩碎,飘零,四周产生了奇异的能量域,千万砖石破碎,又一齐升向天空。重力失效,天魔宫的黑砖与白玉宫的闪光符文化作长河,围绕他们四处飞舞。

项弦被巨力拉扯向天空,最后一刻金龙刷然冲来,萧琨出手紧握他的手臂,再兜住了潮生,直扑天魔宫正殿。

穆天子站在不断崩碎的宫殿前,双手抬起,黑树吸摄戾气的过程在这么一撞之下登时被彻底打断,天地脉产生了紊乱,罅隙在四面八方开启,产生了强大的吸力。

六座供奉黑鼎的祭坛在剧震之下崩塌,黑火近乎完全释放,天魔宫中已变得墨似的浓黑,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在黑火中纵横来去的怨魂。

“又来到这个转折点了啊,”穆天子的意识无处不在,在黑暗之中隐约投出身影,“这是第几次了?”

“第四世。”萧琨收起金龙,在黑暗中落地,缓慢抽出唐刀。

凤凰飞来,振翅之际一星红色光点扩散,微弱的光照亮了天魔宫前,穆天子下身与池中黑水相连,现出瘆人的笑意。

“仍不死心,”穆天子缓缓道,“哪怕再来一次,亦苦苦纠缠不放么?”

项弦手持智慧剑,将潮生挡在身后,穆天子的下半身已化作植物根须,头顶展开了一朵巨大的离魂花苞,与铺天盖地的魔气相连接,手中握着金光闪烁的宿命之轮。

“将宿命之轮交出来,”项弦说,“你已经没有再发动它的机会了。”

“若说这些年中有错,”穆天子望向黑暗的天空,沉声道,“唯一的错就在于,我不该选择在这个时代,兴许再过一千年,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罢。”

萧琨:“从战死尸鬼一族将我带来世间,你就注定了要在这个时代中被净化,等待百年、千年,甚至万年的光阴,你选择在何时转生化作天魔,‘我’便将在何时来到你的面前,结局并无不同。只因宿命之轮失窃,正是我诞生的‘因’,而你被诛灭,则是我之所以存在的‘果’。”

穆天子回过神,说道:“很好,那就来罢!”

黑水池中诞生出无数怨魂,朝他们疾冲而来!

萧琨抖开唐刀,释放出靛蓝色幽火,照亮了黑幕,而在黑暗的深处万箭齐发,裹挟着雷霆将这漆黑的世界撕开了一个缺口,箭矢与怨魂对撞,将穆天子的第一波攻势尽数瓦解,黑水在天魔宫前爆发,朝他们袭来,然而在这永夜之中,一个声音响起。

“万法归寂,唯心灯永恒!”

斛律光悬空而起,半身被龙鳞所覆盖,身躯幻化出燃灯法相,手持灯诀,将白光洒向世间。白光先是一闪,击穿了穆天子的黑暗屏障,继而扩散出去,照亮了无影的世间!

“潮生!快去!”萧琨喝道。

潮生快步冲向斛律光,斛律光一手将他抱起,拖出光束,疾射向穆天子背后那参天巨树。

项弦抽智慧剑,金光迸射,萧琨则抽唐刀,带着幽火一式顺劈,同时冲向穆天子,穆天子咆哮一声,身体登时暴涨,出现四只手臂,上双臂抖开魔爪,铮然抵住了项弦。

下双臂则化作树爪,猛地绞来,锁住萧琨双刀。

回到天魔宫后,在充沛的魔气之下,穆天子竟是身形与力量同时暴涨,较之玉门关前更难对付,与项弦、萧琨二人竟尚能僵持。萧琨暗道:还好先一步毁去黑翼大鹏之魂,否则此时的穆天子只怕更难战胜。

黑色巨树前,斛律光带着潮生飞向树干,仍不时回头,望向主战场。

“能行吗?”斛律光道。

潮生深呼吸,说:“一定要办到!”

紧接着,他的身躯绽放出绿光,双手齐出,按住了黑色神树,绿光爆发,黑树剧烈震颤,一刹那仿佛将吸入的所有戾气再一次释放而出。

斛律光祭起心灯,“当”一声以巨树为中心扫去,驱散黑雾。

白玉宫中的神树句芒仿佛感应到那果实再现世间,千万绿叶开始震动,伴随着法阵前,皮长戈浑身符文闪烁,催动绿枝,句芒发出一道强光,投向黑色巨树。

潮生双手没入树干,发出大喊,黑气倒卷而来,冲刷着他的全身。

“支撑住!”皮长戈喝道,“就是现在了!”

“长戈?”潮生难以置信道。

“前辈!”乌英纵奔向法阵中央。

树下魔气扩散,斛律光竭尽全力,以心灯飞速净化魔气,奈何黑树的破口处喷出的戾气已犹如洪流,而潮生站在那缺口处受到洪流冲击,半身化为漆黑。

皮长戈的虚灵出现在他身前,为他抵挡住了魔气的直接冲击,潮生将手深深插入树干最里层,找寻着树种的下落。

“长戈……”潮生艰难道。

“嘿……”皮长戈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潮生……谢谢你……”

皮长戈的幻身在魔气的冲刷中崩毁,潮生大喊道:“不——!”

“把它……取出来,带回家。”皮长戈道,“你……一定能办到。”

话音落,皮长戈用尽最后力量,抱着潮生,与他一同没入了树干,黑火扑面而来,而潮生已触碰到了被火焰包裹的魔种!

“前辈——!”乌英纵难以置信,悬浮于空中的皮长戈周身光芒一敛,从高处摔下,撞在地上。

乌英纵快步奔向皮长戈,要将他抱起,白玉宫法阵失去驱动,正逐步坠落,眼看就要坠向大地,撞得粉碎之时,乌英纵接过绿枝,悬空而起。

他的眉目间迸发出绿意,举起绿枝的刹那,身周武袍尽散,化作生命之神的木制覆甲与绿叶交织的战裙,随着一声巨响,木灵真力扩散,乌英纵周身繁花绽放,法阵感应到巨猿的新生力量,皮长戈焕发出的金光消退,巨猿的法力白光接替金光,铺展到整个白玉宫法阵中。

绿枝上,诸多青墨之叶刹那变黄,飘零散去,枝条上抽出嫩绿新叶,新的守树神接替旧神之位,完成了这神州仙境的守护者更迭。

“长戈——”潮生的泪水涌出,疯狂大喊。

皮长戈的金色虚影消失了。

乌英纵幻灵闪现,取代了皮长戈,有力的手臂坚定地托住了他,另一只大手覆在了潮生的手背上,与他一同探向黑暗中的树种。

“我会陪着你,”乌英纵温柔地说,“潮生,我将永远和你一起,度过千载万载的光阴与岁月,直到天地毁灭的那一刻。”

潮生泪水涌出,借助乌英纵的助力,握住了树种。

天魔宫高处:

巴蛇残魂现身,宝音举起苍穹一裂,电光释放,接连劈向蛇头,巴蛇怒不可遏,朝他们冲来,牧青山却以极高速度闪避,先将宝音推开,再在地上一个翻滚,起身时已拉开长弓。

诸多光箭先是温柔散开,再汇聚为一股,砰然飞射,击穿巴蛇下颚!

“得射它的逆鳞!”宝音喊道。

宝音疾射向巴蛇,抖开双爪,以拳式撞上蛇头。巴蛇翻滚着冲来,撞碎了石柱,牧青山再次打滚避过。

宝音已被巴蛇拖着冲上树顶,牧青山喝道:“下来!”

“我倒是想——”宝音大声道,“你看它听我招呼不?!”

牧青山几步飞跃,趁着巴蛇魔气崩散的巨尾扫来的一刻,沿着蛇身冲上蛇头,拉开长弓朝着脚下就是一箭。

白光再次击穿蛇头,宝音以苍穹一裂钉在蛇魂上,喊道:“射它的逆鳞!”

巴蛇纵声嘶吼,将两人同时甩开。

牧青山险些被甩下天魔宫,化作白鹿再次踏空飞来,展开双手,落在王座顶端的照壁角尖处,保持平衡,拉开长弓。

牧青山:“让它不要动!”

宝音:“宝贝儿!这太难了啊!”

“让它把七寸露出来!”牧青山喊道,“我拉弓了!”

牧青山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宝音揪着巨蛇在空中疯狂翻滚,又是一道电光闪烁,满布蛇魂那强大的身躯,继而宝音纵身飞跃,身在爪前,凝聚了全身修为,即将当空劈落的刹那——

——巴蛇昂起头,露出尖锐獠牙,即将要把宝音撕碎。

牧青山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若射不中,宝音连肉身带魂魄,将被这异常强大的蛇魂撕得粉碎,睁眼的刹那,他甚至不敢多看,拉弓的手剧烈颤抖。

万籁俱寂,狂风之中,千千万万景象扑面而来,卡罗刹湖畔苍狼带着笑意为他捧出的那枚光滑璀璨的定海珠;敕勒川中暮秋节洒落头上的飞雪;荒原上苍狼与白鹿的撕咬与大战……

无数世的往事飞射,朝箭上随之一收。

所爱隔山海,山海俱可平。

那一箭穿透光阴的长河,迸发出五彩光华,悍然划过长空,击中巴蛇颈下逆鳞!

随着巴蛇纵声嘶吼、撞落,宝音的杀招落下,喝道:“你完蛋了!”

漫天雷鸣犹如暴雨铺开,巴蛇的魔气被轰得溃散。

穆天子陡然感受到巴蛇受到重创,怒吼一声,带着项弦与萧琨在空中飞掠。不动明王法相身具神威,难以撼动,被挥开的刹那便即掠回,萧琨却无神力护体,被一式狠狠摔向王座,轰然撞破天魔宫中照壁!

“既不应存在于世间,便让我来亲手了结这桩因果!”

穆天子竟强行催动宿命之轮,转身扑向萧琨,手中焕发出强光,要按向萧琨。

黑水涌来,项弦再顾不得穆天子,展开金光万道的翅膀疾射去救援萧琨,凤凰掠起烈火,撞向穆天子,阻得顷刻。

巴蛇身躯已残破不堪,唯剩体内魔核,那是穆天子的地魂,它呼啸而来,化作人形,要回归穆天子之身。

天际又有千万流星坠落,乃是牧青山射出的箭矢。宝音化作苍狼,嘶吼着冲上,拖住穆天子半身。

铮然声响,穆天子挥向萧琨那一爪被项弦以智慧剑牢牢架住,不动明王法身单膝跪地,面朝魔王,右手横持智慧剑,左手推剑身,与魔王陷入僵持。

宿命之轮疯狂抽取穆天子的魔气,闪烁光华,却未幻化为巨轮形态——它与智慧剑相触碰之处,剑身与指环恍若发出共鸣,嗡嗡作响,绽放出绚丽金光。

“因果的巨力无人能阻,”穆天子低沉喑哑之声响彻世间,“但凡你在因果之中,便永远无法抵抗,化为虚无罢——!”

穆天子与项弦同时大喝,各自使出所有力量。

萧琨出刀,正要斩断穆天子魔爪的刹那,他的痛感再一次出现。

这一次疼痛刹那肢解了他的意志与魂魄,他甚至感觉到身体正在碎裂,五脏六腑即将迸射,血液马上就要爆体而出!

萧琨气息一窒,幽蓝双目中,光芒变得暗淡,即将消失。

但就在这瞬息间,另一股强悍的力量从虚无之中涌现,顿时修复了他的肉身,这股力量所过之处,犹如浩瀚沧海倒灌入江河!

正在僵持的项弦背后,萧琨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的手指间幻化出银白色手甲,全身闪烁着流光覆甲,另一个声音犹如洪磬清音震响。

“持剑人之请,上达天听。以我二郎显圣真君之力助你。”

萧琨左手搭项弦,右手持唐刀,喝道:“现在——!”

与此同时,项弦撤力改势,智慧剑先回退,一式斜挑,萧琨则躬身蓄力,陡然出刀逆劈!二人刀剑去势交错一闪,化作十字,穆天子魔火爆散,发出狂吼腾空飞去!

萧琨悬空而起,左手掐剑诀,右手倒提唐刀,周身光甲闪烁,得二郎显圣真君降神,上身亮银鳞铠,下身流云武裙,与项弦所化身的不动明王犹如日月相映,焕发出威严光辉!

“总算等来了,”萧琨道,“让我也降一次神。”

项弦:“怎么办到的?”

萧琨:“全副身家换的。”

末了更正道:“近乎全副身家。”

穆天子坠入黑水,挣扎起身,右手按着左臂,中指上依旧佩着宿命之轮。他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心脏,已无暇再与二人相争,抬头望向黑色的神树,嘴唇不住震颤。

与此同时,黑树一侧,乌英纵与潮生同时大喊,将树种强行从黑暗中抽了出来!

黑树瞬间化作千万断木崩塌,魔气炸开。乌英纵幻灵消失,回到白玉宫法阵前,他睁开双眼,催动绿枝,句芒登时得到感应,强光再起,而海量魔气失去黑树储存,疯狂涌向白玉宫。

乌英纵犹如滔天黑海中的一叶扁舟,高举绿枝,借助句芒的巨力与黑暗对抗。

穆天子树种被夺,全身开始焚烧,蛇魂占据了主控,仰头发出狂啸,双目释放出紫色光芒,犹如两枚巨灯。

“它死了?”项弦道。

“潮生成功了!”萧琨喝道,“驱魔罢!”

巨蛇在黑水中翻滚,再次开始吸收魔气,修复身躯,但这一次项弦与萧琨没有再给它机会,只见箭矢铺天盖地而来。雷霆在天魔宫上绽放,将极目所见的一切摧成齑粉,于空中飘零飞散。

斛律光的心灯再一次震响,将魔气驱散,世间白光无处不在,萧琨沐浴着银光掠过,一振手中唐刀,挥出了月轮刀气。

项弦则将神兵幻化,变智慧剑为捆妖绳,漫天金鞭飞射,困住巴蛇,将它抡起甩向空中。

两人同时出兵器,项弦持智慧剑,萧琨持唐刀,同时化作光芒一闪。

项弦:“生者为过客,逝者为归人。”

萧琨:“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剑气如山峦,刀威似怒海。

不动明王光辉仿佛旭日初绽,显圣真君神力犹若朗月排空。

天地间,至为强悍的两大武神威力全开,斩向被陷于漩涡飓风中的穆天子,龙与凤长鸣而起,旋转飞翔。

滚滚金火涌来,被万顷浪涛温柔相抵,划出一道昼夜的分界,就像裂开大地的锋芒,直至世界与星河的尽头。

“驱魔!”两大神祇同声喝道。

穆天子积聚的最后魔气爆射,覆盖了相撞与交战之处。

项弦下意识地侧身去拉,抓住了萧琨的手,两人在黑暗中放开彼此,无数记忆扑面而来,暗夜中在镐京皇宫中跑过的孤独孩童,征伐夷戎时的千军万马,黄沙万里的西域,无数奔马拖着华丽的天子之乘,前往昆仑……

诸多人的面孔闪烁而过,两千年的记忆被一瞬间释放而出,足足两千年。

姬满再一次出现了,他的双眼中带着茫然,而四周尽是飞散的光点,他的记忆正归入天脉,进入地底,在轮回中缓慢消散。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萧琨沉声道。

“一定有,”姬满颤声道,“一定……有。”

那声音与他幼年时的父王之声竟奇异地重合了。

项弦归剑于背,萧琨收刀,眼望记忆如繁星般升起,心灯之光照耀着世界,万法归寂之下,所有的法力都神奇地消失了。

“不,一定有!”姬满双目仍然喷发出黑火,充满不甘,嘶吼道,“一定有!我才是天下之主!我是永恒的!我是……”

姬满的魔种毁散飘零,力量不断剥离,手上仍戴着宿命之轮,高举已近乎透明的双手,呼喊道:“我才是这神州大地的共主——让时光倒流,让因果回溯——”

项弦一振手臂,五指间现出沉甸甸的一物,掂了掂,随手扔给萧琨。

萧琨玩心忽起,沉声道:“那就祝你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罢!”

话音落,传国玉玺飞射而去,狠狠砸在了姬满脸上,击穿了两千年光阴,姬满的魂魄彻底消散,被卷向天脉,宿命之轮闪着光落地。

萧琨扔完传国玉玺,箭步上前,项弦动作却比他更快,敏捷出手,蓦然收走了宿命之轮。

“谁先看到就是谁的。”项弦朝萧琨道。

“别闹,”萧琨躬身,捡起传国玉玺,朝项弦说,“还来。”

项弦不答,只看着萧琨。

白光散去,天魔宫如上一世般再度飘零,砖石落向泰山,逐步崩溃。

“老爷!萧大人!”斛律光喊道,“得走了!”

项弦与萧琨近乎站立不稳,随着天魔宫基石垮塌而摔向两侧,但在最后关头,萧琨扑向项弦,抓住了他的手。金龙从崩塌的浮空岛废墟中飞出,两人接住了斛律光与潮生,继而一个盘旋,兜住了牧青山与宝音。

金龙长吟一声,层层乌云散尽,红日初升,将光辉洒向大地。

项弦站在龙头上,不知为何,他想起了第一世,抑或第二世?他已记不清了。

前尘种种,尽成清平一梦。

犹记得在那段记忆中,萧琨抱着他,掏出心脏处的内丹,按在了他的胸膛上,低声说:“给你,这样,你终于也明白我的心了。”

项弦搂着萧琨的腰,众人不发一语,转头望向崩落砸向泰山的天魔宫遗迹。

穆天子三魂俱散,这场漫长大战,终于真正地迎来了结束。

“怎么?”项弦只见萧琨驾驭金龙,一圈又一圈地绕着白玉宫盘旋,“舍不得降落?”

“带你们兜兜风。”萧琨侧头说。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项弦揽着他的肩脖,也不避人,凑上去亲了下。

“哎——”宝音最看不得他俩这么腻歪。

萧琨笑了起来,压下高度,回往白玉宫。

白玉宫与天魔宫分离,缓慢飞开,中央的巨大神树句芒因吸收了大量魔气,而缓慢枯萎下去,祂的叶片在火焰中燃烧、升腾,黑灰源源不绝地飘散向神州大地。

法阵中央,出现了一只体型魁梧的貔貅,它眯着双眼,侧倚在阵眼旁。

乌英纵跪在一旁,把手放在貔貅身上,貔貅的喘息声犹如狂风穿过空洞的巨响,双目中,神采渐渐消失,生命的火焰已走到终结之时。

“长戈——!”潮生大哭起来,冲向貔貅。

神兽脖上依旧戴着三千年前西王母赐予它的金环,一爪竭力抬起要揽潮生,却失去了力气,垂落于地。

“长戈——!”潮生哭得撕心裂肺,抱住了它的脖颈。

众驱魔师沉默地围在貔貅身畔。

“潮生……”貔貅胸膛起伏,“你做得很好……现在……将你带回来的种子……种……回去。新的树会长起来,一定……会,这样……你就不必再……不必……”

“长戈,长戈。”潮生的声音不住发抖,泪水打湿了貔貅威武的鬃毛。

所有人双眼通红。青龙从西方太行山巅飞来,发出一声长吟,龙角闪烁着光辉。

“这样,很好。”貔貅之声如万古玄风,说,“我总算……完成了使命。这长得像没有尽头的一生啊……总算结束了,潮生……谢谢你,在最后这段日子里。”

“不……你不能死,”潮生大哭道,“你不能死!”

他跪在貔貅面前,双手祭起绿光,疯狂注入它的身躯,貔貅却只是一动不动。

“长戈——!”白玉宫中,潮生的哭喊回荡着,乌英纵上前,将他搂进了自己怀中。

潮生埋在乌英纵身前痛哭不休,而句芒则传来一声裂响。

神树亦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它的树干被魔焰烧得焦黑,从中裂开。

“该种下新的树了!”萧琨道,“快!稳定住戾气!”

乌英纵抱起潮生,奔向白玉宫正殿中庭,潮生依旧哭得发抖,取出从天魔宫夺回的树种,颤抖着以双手凌空送出。

句芒那雄伟的树干一分为二,树芯开裂,天地脉的回路顺着高处降下,源源不绝连通整个神州的脉轮。

那是世界的周天,是轮回的环圈,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俱在这轮转中被还原成纯粹的能量,再一次灌注入大地,滋养并孕育新的众生。

树种悬浮于天地脉通路之中,随着一声轻响,枝叶铺天盖地展开,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新的树诞生了!

句芒倒下的一刻,它从神州之树的遗体中舒展身躯,爆发出无限生机,席卷了天地!万木回春,大地上所有的植物俱受到感应,朝着树神所在之处疯狂生长。

一名神祇全身焕发绿光,短暂现身,再隐于新的巨树之中,到得祂完全取代死去的树,根须没入整个白玉宫浮空岛,变黑的上一任树神在风中化作灰烬飘飞。

树神转生的整个过程如此震撼,乃至所有人一时竟忘了在正殿前的貔貅身躯。

一声龙吟响起,青龙从大地的西面飞来,离开太行山曜金宫,飞向白玉宫中央。

禹州化身为人,脸色苍白,低声道:“我来送你一程,哥哥。”

他单膝跪地,陪在貔貅身畔,把手放在它的额前。

“神树转生了,”禹州抬头,望向句芒,又认真道,“哥哥,你也可放心地走了。”

貔貅闭着双眼,缓缓道:“老弟,说起来……有点难为情……我在红尘间……”

“什么?”禹州俯身,跪在貔貅面前,凑过耳朵。

“有一个……一个……”貔貅艰难地说,“一个……”

禹州:“一个什么?”

貔貅陷入了安静。

“一个什么?”禹州道,“一个什么啊!哥哥!一个心愿?”

貔貅垂下头,死了。

禹州:“……………………”

“一个什么?!”禹州猛力摇晃貔貅,不知该哭还是该暴躁。但随之而来的是,金光闪烁,天脉中飘飞着奇特的通路,句芒转生的刹那,神音唱响。

貔貅忽然睁开双眼,看见九天之上开启了一道玄奇的大门,青鸟鸣叫着掠过山川,展翅之际,光华犹如梦境,温柔地覆向白玉宫。

“西王母大人?”貔貅竟是在生命终结之时,恢复了人形。

“等等等!”禹州道,“一个什么?老哥,说完再死!不对,你要飞升?这是飞升?有没有人!喂!快来人!”

禹州第一次看见这种连传说都无从记载的、违反他对神州大地这许多年来运转的原则的认识的现象,当即傻眼了。

我果然还是活得太短……禹州略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皮长戈艰难支撑,挣扎着坐起,抬头望向天际,嘴唇微动。

“那不重要了,禹州。”皮长戈转头,与他道别,“珍重,兄弟。”

禹州:“@#¥%……”

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我来接引你,貔貅,你为下界守候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从未放下自己的职责,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如今,你将离开三界,不需再受轮回之劫、红尘之苦。”

青鸟化作温柔女子,一抖轻纱,跪坐于皮长戈身畔,伸出双臂,将他揽入自己怀中。皮长戈嘴唇微动,离开禹州怀抱,下一刻,化作一道金光投向那天脉尽头的大门。

潮生匆匆赶来,难以置信,望向被青鸟带着飞走的皮长戈,所有人都愣住了。

斛律光道:“飞走了!前辈他去了哪儿?”

“功德圆满,”禹州一脸震惊,“飞升啊!这就是飞升!不容易啊,一辈子为昆仑累死累活,总算有点回报了。”

“我怎么听你这话里有点嫉妒?”牧青山说。

禹州陷入了狂暴:“关键他最后也没说,到底是一个什么!”

“一个什么?”萧琨道。

项弦:“一个什么?”

所有人都在问“一个什么”,禹州露出了崩溃的表情。

斛律光:“飞升……是什么意思?”

“他被西王母接走啦!”潮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双眼,在九天的大门关闭前,站在台阶上,望向那满是仙乐的世界。

众人许久后方回过神。

“我得将白玉宫送回去,”乌英纵朝众人说,“这段时间里,便请各位在此处休息罢。”

宝音说:“这下荣升仙宫大管家了。”

“惭愧。”乌英纵简直汗颜,众人又大笑。

潮生原本因皮长戈寿终正寝而心都要碎了,唯有“肝胆俱裂”能形容。

最后却发生了如此神奇的一幕,飞升后的西王母竟是派青鸟前来,将皮长戈接走,这意味着他从此跳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也不必再轮回了。

他还活着吗?一时潮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被接走了,”潮生跟在乌英纵身后,说,“他被接走了啊!你看见了吗?”

“是,青鸟接引了他,真是功德圆满啊。”乌英纵拾起绿枝,飘浮在法阵中央,就像皮长戈一般,残破的白玉宫再次飞行,划过重重云海,流云伴随着风卷过宫殿。

他又朝潮生解释道:“我先把家搬回去,稍后再给你做饭,你饿了么?”

“我不饿。”潮生的心情很复杂。

乌英纵一身武袍,半躺在法阵中央,悬浮而起,开始控制法阵。

潮生看了一会儿,又问:“可以坐你身上么?”

“上来罢。”乌英纵伸出一手,潮生便爬到乌英纵身上,坐在他腰腹间,将他当作人形的躺椅,片刻后,倚在他肩前,累得睡着了。

牧青山与宝音牵着手,并肩站在平台前,望向世间风流云散。

“总算全打完了,”宝音说,“该回家了罢。”

“回谁的家?”牧青山道。

“罢了罢了,”宝音说,“随你,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也不喜欢待在室韦。”

牧青山看着宝音,片刻后一扬眉。

宝音:“我可以跟着你,去哪儿都行,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牧青山问。

“让我亲你一下。”宝音想了想,说。

牧青山于是闭上眼,宝音端详他的脸许久,亲了下去。

“我跟你走罢。”牧青山随口道。

“什……什么?”宝音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跟你走!”牧青山说,“住敕勒川下,你不嫌憋闷?没有酒,也没有肉。”

“可是,你分明不喜欢热闹,”宝音认真道,“留在哈拉和林,你不会真的开心。”

牧青山:“也没有那么不喜欢。先说好,我不帮合不勒杀人,其他的也还行。”

宝音登时欢喜大叫一声,紧紧抱住了牧青山。

正殿外,禹州躺在水池前,斛律光过来蹲下,说:“师父,你没事罢?”

禹州说:“我原本正闭关,皮长戈死了,又得急急忙忙出来告个别。现在我只觉得,哪儿都不舒服,而且最后一个什么,也没告诉我,我现在很想死。”

“啊?”斛律光问,“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累?”

“我燃烧龙珠,分给你一半修为,”禹州怒道,“你说呢?”

斛律光十分愧疚,说:“那……怎么还你?”

禹州坐起:“还不了。给我按按肩膀!”

斛律光当即跪在禹州身后,认真地为他按肩膀与手臂。

神树前,项弦将宿命之轮摆放在青石上,退后一步,反手解下智慧剑,亮出剑刃,借着全身之力,拖出一道弧光,凝聚毕生功力,挥出了一剑!

“叮”一声轻响,萧琨却犹如鬼魅般出现,出唐刀,准确无比地架住了智慧剑!刀剑碰撞,发出清音,传遍浮空岛。

“果然将我支开没好事,扣下指环时,”萧琨说,“我就知道你心里有鬼。”

项弦的智慧剑压着萧琨手中唐刀,一寸寸逼近宿命之轮,项弦只不吭声,嘴角现出一抹笑意。

“住手!”萧琨的力度骤然爆发,“你疯了么?”

萧琨疾取项弦胸前,气劲扫开,项弦不得已回剑格挡,两人同时躬身滑步,后撤。

“我要击碎它!”项弦喝道,“阿黄!助我一臂之力!”

阿黄飞来,烈火灌注。项弦未降神,只以一身功夫与萧琨相搏,智慧剑几次出手,再被萧琨以巧劲推动,剑气扫去,登时摧毁了园中石柱。

萧琨来不及将宿命之轮抢到手,而项弦情知今天不伤萧琨,无法摧毁宿命之轮,只得朝他动手招呼,反正哪怕将他打成残废,以他的妖族力量,也能自行修复。

萧琨却万万不料项弦会下狠手,挨了当胸一剑,顿时喷出鲜血。

项弦不住喘息,声音发着抖,说:“对不起,但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萧琨很快平静下来,一手挡在胸膛前,另一手斜持唐刀,转念一想,蓦然明白了许多事。

萧琨颤声道:“你从……圣地那日起,便已知倏忽所言?”

项弦:“不错,阿黄探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所以,你始终知道。”萧琨双目通红。

项弦点了点头,认真地说:“交回宿命之轮后,你将被彻底抹除,不复存在于世上。”

萧琨也剧烈喘息起来。

“我以为你不相信倏忽。”萧琨说。

“放弃与背离彼此。”项弦道,“我相信它!”

话音未落,项弦又化作一道虚影,萧琨怒喝道:“住手!”

项弦一剑斩向宿命之轮,萧琨唐刀再出,两人刀剑相绞,发出巨响,兵器险些同时脱手。萧琨使一式推绊,项弦一个踉跄,刀光从面前划过,刷然在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两人再次僵持。

“打一场?”萧琨知道今天不动真格的,以项弦为人绝不愿放弃,“谁赢了就是谁的。”

项弦说:“行,但你得明白,今天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认输。”

萧琨鼻子发红,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说毕,萧琨持刀指向项弦,武袍在流云中飘飞。

项弦:“不用法术?”

“不用。”萧琨道,“别求阿黄帮忙,动手罢!”

两人同时出刀剑,化作虚影,砰然撞在一处!项弦爆发出堪比山崩的力量,以刚猛霸道之势疾取萧琨胸膛,萧琨却刀交左手,右掌使柔力,以巧劲与他周旋,犹如狂风骇浪中一叶扁舟,载浮载沉,待得觑见闪逝时机的刹那化作一苇,乘风破浪而来。

尽管他们经过天魔宫一场大战,俱已到了筋疲力尽、油尽灯枯之时,却谁也不愿放弃。项弦力道虽强,每次撞击如释万钧之力,萧琨却都以四两拨千斤之神技化解。战局胶着之际,漫天气劲凝滞,萧琨避无可避,被项弦剑势连番压制,再无退路。

萧琨先前更受了项弦偷袭一击,胸腹难以提气,最后不得不以刀抵架。

裂金之声震响,森罗刀脱手,萧琨拼着这一记弃刀,左掌按右拳,项弦中门大开,被他一拳抵在胸膛前。

力度顿时逆转,如万顷海波当头砸下,萧琨蓄满气劲,喝道:“破!”

项弦犹如挨了一记不周山折断般的撞击,右侧肋骨齐断,鲜血吐了萧琨满身,犹如断线风筝般朝后飞去,背脊撞上了石柱,连塌两根,狠狠地一头栽倒在地。

项弦口鼻中满是鲜血,不住咳嗽,挣扎着爬起,两腿发抖。

“你不听话,”萧琨眼眶通红,看着在地上挣扎翻滚的项弦,“凤儿,你答应过这辈子,都要听哥哥的话。”

项弦半晌说不出话,一手在地上不住痛苦地揉抓,两眼里满是泪水,哭了起来,侧头看着萧琨,喉中发出含糊的声音,又朝他摇摇头。

两人沉默对视,萧琨说:“凤儿,随着我的离开,所有记忆、痕迹都将不复存在,你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你不会太难过。”

项弦那英俊的脸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缓缓摇头。

“我恨你。”项弦咽下鲜血。

“我爱你。”萧琨笑了笑,没有再走近项弦,他只怕再与项弦手指相握,便永远不会再还回宿命之轮。

白玉宫回到昆仑之巅,天地脉的能量再次平息,趋于稳定。

一道幽蓝色的流光透过地脉高速回转,疾射向地脉尽头,又在群山之中与天脉相接,笔直升来,汇入新的神树。

“嗡”一声,景翩歌在巨树前现出身形。

“让你失望了。”景翩歌说,“你以为智慧剑能斩断一切,但宿命之轮中所凝聚的,却是支配众生的力量,它是万物书的一部分,或者说,它就是因果的具象化。”

景翩歌缓慢走来,到得石台前,捡起宿命之轮。

萧琨不住发抖,却没有阻止景翩歌。

项弦挣扎站起,近乎无法呼吸,按着断裂的石柱,不住咳嗽,张嘴时仍有血水淌下。

萧琨哽咽:“对不起,凤儿,我下手太重了。”

项弦竭力摇头,仿佛想保持清醒。

“想用任何兵器斩断宿命之轮,”景翩歌淡淡道,“俱不可能,只因此物永远无法被摧毁。其余神兵都将化作虚无,唯独智慧剑与宿命之轮曾有渊源,方能彼此抗衡。”

萧琨哽咽道:“我还有话想说,我放不下他,我舍不得凤儿。”

景翩歌:“一切尚未结束,真奴,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项弦难以置信,抬头望向景翩歌。

景翩歌:“姬满窃走宿命之轮,已有近二百载光阴,五十年前他从巫山夺取了魔种,其后便有了发动此轮,令因果回溯的‘可能’。

“虽然今日你们击破天魔宫,成功驱魔,净化魔王,但在此前的五十年间,任何一个时间点,过去的姬满得到魔种以后,若忽然察觉自己最终落败的命运,不顾一切,提前释放诸鼎中戾气作为能量倚仗,发动回溯,仍有翻盘的希望。你们所看见的,当下的宿命之轮也将得而复失,我们所在的宿命线里奠定的一切胜利,都将被他再次抹去。”

萧琨:“!!!”

项弦眉头深锁,张了张嘴,艰难道:“所以……”

“一切仍处于混沌之中,只有彻底阻止穆天子吞食魔种,杜绝他发动宿命之轮的一切可能后,因果线才能真正收束。以我的修为,无法让整个世界的时间回溯,唯有借助句芒大人之力,”景翩歌摊开一手,沉声道,“将你们俩送回过去。”

景翩歌将戴着指环的一手抚上巨树,霎时天地脉的巨力涌入他的身躯,令他战死尸鬼之身化作幽蓝色灵体。

他的斗篷幻化为狂风扑面而来,两人顿时被冲进了宏大的时间乱流中,萧琨吼道:“凤儿!”

项弦身不由己,朝萧琨伸出手,但他们并未触碰于一处,在那不可抗的巨力中,被卷入了时间长河里。

“去截断最后的一丝可能,让诸多可能消失,留下‘唯一之路’。”

与萧琨经历过的因果回溯截然不同,这一次没有光阴的回退,没有天地脉的灵魂交换,他只是被一股力量扯向某个漆黑甬道的尽头,再从高空中猛地坠落。

天空中群星闪烁,狂风掠过耳畔,萧琨身在半空中,召唤出金龙,倏然腾空而起。

“凤儿!”萧琨喊道。

他环顾四周,只见长夜中的天地与山岭,与大地上灯火闪烁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