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中, 桑青筠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浑身剧烈的颤抖着,手抖得尤其厉害,根本使不上丝毫力气, 几乎拿不住这一张轻飘飘的纸。
她实在没办法接受,谭公公前两天还好好的,今日就中毒身亡, 永远永远离开了她。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她以为一切都已经告一段落, 可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他的命,究竟碍了什么事?
贵妃……你好狠的心。
难怪这些天贵妃从未对她发难,难怪那日她求陛下为请太医后贵妃什么都没做,以她如今的脾性, 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她要桑青筠比她痛千百倍,她要用谭公公的结局告诉所有人和她作对的结局, 是吗?
可谭公公何其无辜, 她不过是想要他好好的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们终其一生只想做个普通人,可到头来连命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只能卑微的乞求他人高抬贵手。
这种日子,桑青筠终于受够了。
她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什么出宫,什么寻常人的生活, 她都不在乎了。
她查明谭公公的死因, 要报仇,要讨回一个公道,更要那些欺辱他们的人一一还回来, 让元贵妃死得比谭公公痛苦千百倍。
狂乱的雨滴从屋檐斜斜地砸进长廊内,可从看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她的脚步就好像被钉死在了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就这么在原地站了半天,纸上的墨迹被豆大的雨点洇开,已经模糊到看不清字迹。可她依旧动也不动的扎根在原地,像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姑姑,姑姑?”
送信的小太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桑青筠脸色十分的差,不免有些担心。可此刻正是皇后生辰,她在侧殿廊下不便久留。
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能耽误了差事。
小太监的好心提醒终于把桑青筠从绝望的战栗中惊醒,她猛然攥紧手中的纸张,寻回了仅存的理智,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他说:“多谢。”
小太监不敢久留,朝她点点头便穿着蓑衣离开了侧殿的方向。
看着他的背影,桑青筠实在不敢想如他们这般的苦命人都在深宫中保持着最初的良善,那些含着金汤匙的人却能做到如此心狠。
皇后和贵妃是对立,如今也是皇后更胜一筹,可贵妃有纪氏这个强大的后台,有和陛下青梅竹马的情谊,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身份,所谓不得已,也不过是贪心不足的借口罢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辜之人不该做她的踏脚石。
只要一想到谭公公中毒身亡的消息,桑青筠便心如刀割,眼神愈发冷了下来。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擦拭了身上的水后转身回到丰元殿内,重新站在了陛下身边。
这次她出去的时间不短,龙椅上坐着的谢言珩多看了一眼。
近日朝政不算忙,明日又是休沐时间,加上这段日子心情还算不错,所以今晚多饮了几杯酒。
不想几盏薄酒下去,桑青筠却去而未返,倒叫他有几分惦记。
这些天以来,她对自己的态度的确比从前亲近了不少,不像之前那么避之不及,除了日常在御前伺候,偶尔甚至还会与他说几句宫中的趣事,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她的主动,他自然乐见其成。
但他也存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探究,不知道她是因为戴铮所说的那般,还是仅仅因为他帮了她一个大忙才得以亲近。
这二者之间有根本的区别。
对桑青筠,谢言珩承认他的兴致从未减弱。但正因他用过心思,才不愿稀里糊涂的被牵着鼻子走。
他当初就说过,他要她,但要她心甘情愿,绝不勉强。
只是眼前大殿之上,他不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所以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等再度举杯浅酌的时候,赵贵人从位置上起身,柔声说了句:“陛下心疼娘娘,帝后鸾鸣真是天下人之喜,今日的生辰宴又会如此隆重,妾身有幸来娘娘的生辰宴,实在是幸事。”
“在此愿娘娘能顺利为陛下再诞下一个小皇子,那便真是社稷之福了。妾身敬陛下,娘娘一杯。”
说罢,赵贵人一饮而尽,看着陛下的神情有些欲说欢迎的娇羞。
皇后看着赵贵人精心打扮的模样,再看到她今天新上身的蜀锦宫裙,发髻上的金钗,唇边的笑容深了几分。
赵贵人入宫以来一直不曾侍寝,所以她只能紧紧依附着自己这颗大树。
她很乖巧,甚至比妍容华还要听话懂事,可她天资实在一般,怎么看都难成大器。当初朝她抛出橄榄枝更多是看重她背后的赵太妃,至于她本人,不过尔尔,勉强是个能用之人。
不过她安分守己了一个月多,今日这么主动,恐怕不光是在陛下跟前多露脸,也是在暗示她,可否在今晚多提携她一二。
今日陛下选谁侍寝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今日皇后的脸面已经挣够了,那点子微末恩宠嫔妃们怎么争抢都无所谓。
只要陛下不厌烦,她也不介意帮赵贵人说两句好话。
皇后以茶代酒,笑道:“赵贵人入宫时间虽短,却也算是规矩懂事了,可见都是当初在陛下身边侍奉的好处。”
有皇后这么说,谢言珩不会不给面子,何况今日赵太妃也在,便随口夸了两句,端起杯盏喝了一杯。
可皇后不在意,殿内的其余人却不是不在意,这会儿见赵贵人这般主动,脸色都算不上太好。
好好的生辰宴,今日的主角是皇后,原本谁都没急着在这会儿邀宠献媚,不曾想赵贵人倒是厚脸皮,扯着皇后的旗子便和陛下说起话了,皇后倒真是大度。
这个赵贵人虽是赵太妃的侄女,但那天她被贵妃戏耍失了恩宠一事早就闹得人尽皆知,已经实打实的是皇后的人,她这幅做派,看来是皇后有心提携也不一定。
见陛下和她说话,赵贵人顿时感觉有了希望,欢喜地坐回了原位。
可一侧的徐常在却阴暗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此刻,外面的大雨依旧倾盆,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时不时的雷声多多少少影响了观看歌舞的心情。
不少人都在想究竟何时雨才能小一点,这么大的雨,如何从丰元殿回去都是一个问题。
说不定明日还有不少人会得风寒。
所以今日皇后虽是寿星,却并不要求众人一定要坐到什么时辰才算恭敬。见雨势不减,便与陛下商议着,说众人今日能来就已经很高兴了,等会儿雨势一弱便各自回宫去即可。
不知是因为大雨,还是因为许多人的心思都揣着心事,这场生辰宴过得虽隆重,却称得上平淡无波。
时间随着雨声一点一滴的过去,到尾声的时候,连高声说话的人都少了。
站在高台之上的桑青筠垂眸不语,更不愿再看到恶心的人一眼,执壶又给陛下斟了一杯酒。
陛下今天高兴,饮酒的量已到最大酒量的七成,估摸着再来两杯就能醉倒。
她虽不确定陛下现在待她的心意到底有几分,还及不及从前,但她等不了。
陛下不胜酒力,今日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迫切的需要一个身份,一个有机会能手握大权,牵起陛下心弦的身份,而非继续做后宫里的高等奴仆。
夜渐渐深了,雨势仍然没有变小的意思。
陛下已经有些微醺,看起来不像是要点寝的意思,一直等到现在的嫔妃们多少有些失望,可眼前顺利回宫才是第一等要事。
陆陆续续的,有不少嫔妃上前说想先行离开,皇后一一允准,到最后只剩下了皇后、贵妃和赵贵人还不肯走。
贵妃心里想的什么在场的人都清楚,皇后可以成全赵贵人,却绝对不会成全贵妃。
“陛下醉了,你们扶陛下下去歇息吧,为了龙体着想,恐怕回不了太极殿。不如将陛下扶到偏殿去,再命人熬上醒酒汤,仔细伺候着。”皇后率先发了话,看着贵妃淡淡道,“天黑路滑,贵妃今日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为好。”
元贵妃自然不肯听她的,一时抬眸看着皇后,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谢言珩懒得看她们打擂台,抬手示意她们都走,带着轻微醉意的嗓音仍然低沉清冷:“雨势太大,你们也都回宫吧。夏季雷雨频发,明日命太医署熬煮祛风寒的汤药发放给宫中各人,他们在宫中不易,也要多体恤底下人。”
皇后笑着福身道:“是,臣妾领命,明日便广施恩惠,宫人和嫔妃们定会对陛下感激戴德的。”
说罢,她率先乘上尊贵的轿子离开丰元殿,贵妃和赵贵人就算不甘心也只能离开。
临走之前,贵妃不放心地看了陛下一眼。
陛下很少会有喝醉的时候,他今日歇在偏殿,难免事事都不周全。
何况身边伺候着的是桑青筠……
元贵妃心中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可一想到今日的信,她又觉得心中的气顺了不少。
桑青筠就算是皇后的人又如何,御前三年她毫无建树,又是个陛下不感兴趣的女人,想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等日子再长些,桑青筠若不识好歹,她也不介意送她和谭二团聚。
当初的纪琦玉已经不在了,她如今手上沾了血,再也回不了头了。
偏殿内,桑青筠和其余几个御前宫女七手八脚地将陛下扶在床榻上,又抬高了软枕掖好被角,殿内烛火被吹灭了一半,暗幽幽的。
廊下的宫灯被吹得哗啦作响,戴铮安排着人在偏殿值守,轻手轻脚的御前侍卫们将殿内围的水泄不通。
今日陛下歇在丰元殿偏殿是无奈之举,可对桑青筠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此时她就坐在床边替陛下喂一盏醒酒汤,陛下的神情似混混沉沉,人也不似从前清醒。
他此时只穿了寝衣,薄薄的丝绸下就是精壮的肌理。
滚烫,热切。
她静静地注视了他许久,最终抽出帕子替他擦拭唇角,指腹极缓慢地从他的嘴角到下巴,再划到喉结停下。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微微战栗,喉头也情不自禁的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