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明秽城

时灿用了个法术,隐去了自己和林逐月手上缠着的黄绸带。但隐身术不是消失术,即便看不见,它也还是绊手绊脚的,让时灿没有办法大开大合地干架。

而且,早就有鬼魂看见了这条黄绸带。

“他们是活人!”

亡魂大喊道,

“而且还是灵师!”

“灵师?他们来阴界肯定不怀好意,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快去叫帮手过来!”

林逐月动作迅速地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她两手拍在一起,将白纸夹在中间,闭上眼睛道:

“左上右上右下左下,一角二角三角四角,纸成墙,灵为笼,在外不可视,在内不可出——起!”

白纸被金色的火焰焚尽,化为金色薄雾,缱绻升腾。四方结界拔地而起,将要离开的鬼魂困陷在牢笼里。

白纸结界有着“在外不可视”的特性,因此林逐月也不再客气,金色的极阳之火如同细碎的花瓣,又如飞舞的蝴蝶,大片大片地涌向鬼魂,在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焚烧着厚重又凄冷的阴气。

“我错了!我错了!别烧我!”

“啊啊啊啊啊好痛!”

时灿手持灵刃,淡漠地看着亡魂们被金珀火灼烧得只剩下一把灰,又被阴界的风吹得散开。

林逐月解开了白纸结界,和时灿一起行走了一段路,在某个看起来能避风的沙丘下面坐下。不过所谓的“避风”纯属个人感觉,阴风一吹,林逐月和时灿就双双拿起帕子擦眼。

时灿从林逐月的旅行包里翻出压缩饼干和一瓶水,他拆了包装,咬一口饼干,勉强嚼碎后就用水送进胃里,吃了两块饼干后,饥饿感才缓解过来。

林逐月见他不再继续吃了,问道:

“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跑到阴界?又是怎么丢失踪迹的?”

时灿用水沾湿纸巾,一边擦洗眼部位置,一边和林逐月同步信息差:

“你这个问法……你知道的事情好像不多?”

“嗯,应该不多。”

林逐月把持续了半个夜晚的噩梦,和在灵师府窥听到的消息,以及自己是怎么进入了阴界的事,都详细地告诉了时灿。

“这哪里是知道得不多?”

时灿揉了揉林逐月的脑袋,说道,

“根本就是什么事情都没了解清楚。我真想不明白你怎么敢进‘门’的,是自负吗?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等到林逐月的眼神愈发恼怒,时灿才放下手,坐在她身边,和她细细地讲起自己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的。

“自从地府被封锁后,阴界的面积就在不断扩大。灵师府一直有派人,在阴界进行地图测绘工作。元旦定期汇报的时候,临海市这边的测绘者没了音讯,所以才发布了协助任务,要我们到阴界找人。”

时灿摸了摸右手手腕上的黄绸带,说道,

“大概两天前,我正在追寻测绘者的踪迹,和我组队的那个王八羔子一看阴风来了,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黄绸带从我手上摘掉了。我一下子就被吹走了,我的旅行包也丢了。”

林逐月皱了皱眉,说道:

“可是……他说是你自己解开的。”

时灿翻了个白眼,问:

“我干嘛要解开这个?我贱啊?”

“你真的该好好反省了。”

林逐月拍了拍时灿的肩膀,说道,

“别管多不合理的事,只要说是你干的,灵师府就一点也不怀疑。你名声未免太差了,时灿。”

时灿抓住林逐月的手,低着头,研究连着两人无名指的那条红色的缘。他发现这条缘很粗壮,而且好像是连着心脏的,只要一扯,胸口就会抽痛。

林逐月面无表情地问:

“研究出来什么道道了吗?”

时灿回答道:“没有。”

“那就不准再捏了。”

林逐月把手抽回来,说道,

“再捏就告你耍流氓。”

时灿低下头,靠近林逐月的耳朵,轻声道:

“谁家的流氓只捏手啊?”

似乎是因为身处极阴的阴界,时灿说话的气流格外地温热,挠得耳朵痒痒的。

林逐月一巴掌拍在时灿脸上,把他的脑袋推远。时灿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由着她使力。但等林逐月放下手后,他又再度凑过来,好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我跟你说,流氓是这样的。”

时灿直接拥住了林逐月,说道,

“搭档,借我点阳气。”

林逐月:“……?”

林逐月迷茫地问道:

“借阳气一定要用抱的吗?”

时灿从林逐月身上吸取着仅属于活人的气息,说道:

“也可以亲,亲比抱更快。不过要那种伸舌头的法式热吻才行,我还没尝试过,技术可能不怎么样。”

林逐月头皮发麻。

时灿还是人吗?他是不是已经挂了?所以才化作男鬼来吸她的阳气?

林逐月闭了闭眼睛,说道:

“还是抱着吧。”

林逐月能够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气息正在从自己身上迅速地流向时灿,她因此产生了困倦,有些昏昏沉沉的。

时灿苍白的脸上终于重新有了血色。

片刻后,时灿放开了她。

他打开林逐月的旅行包,从里面翻出罗盘来。因为阴界到处都是阴气,罗盘的玛瑙指针正在疯狂旋转,看起来并不适合用于指引方向。

“要准备离开阴界了吗?”

林逐月大概指了指,说道,

“我进阴界的门,应该是在那边。”

“来往于阴界与阳界的门,仅对亡灵来说是双向的,对于活人而言,门是单向的。”

时灿又从包里拿出黄符纸,问道,

“笔呢?”

“也就是说没法从进来的门离开?”

林逐月从包里找出来一支油漆笔,说道,

“你不在的这几天,天城的笔更新换代了,变成了这种把朱砂液装填在笔杆里的款式。”

“对,没有办法从进来的门离开,也无法像从阳间进入阴间那样开门,只能从原本就存在的门走出去。而且受到各种干扰,原本就存在的门有时候会暂时处于无法通行的状态。”

时灿接过林逐月递来的笔,

“这改动挺好的,我早就觉得每次画符都要用毛笔蘸朱砂墨水很麻烦了,灵师府终于干了点人事。”

时灿画了两张符,在自己和林逐月额头上各贴了一张,明明也没有用胶水什么的,但符纸贴得意外地牢固。

林逐月问:“这什么符?”

“我给它起的名字叫‘你不认识我’。”

时灿把笔塞回旅行包里,重新拿起罗盘,

“它能干扰大部分亡魂的认知,哪怕曾经遇到过,发生过摩擦,亡魂们也认不出贴着符纸的人是谁。”

“听起来很厉害,但是一定要这样贴吗?”

林逐月两只眼睛忍不住往中间看,说道,

“我感觉我都要变成对眼了。”

时灿把林逐月额头上的符纸摘下来,贴到了她脑袋后面,说道:

“只要贴在头上就行。”

时灿捧着手中的罗盘,念诵咒语:

“吾身若水,吾形如风,流落天地,不知去处。天地之大,应往何处?神灵护佑,指引迷途——”

原本在飞速旋转的红玛瑙指针被一股力量压着,渐渐地从暴躁到平稳。它很快就不再转动,直直地指着一个方向。

灿对林逐月说道:“走吧。”

两人带着旅行包,按照罗盘指引的方向前行。

他们在黄沙里跋涉了很久很久,大概有将近两天的时间。

林逐月把手机关机了,关机前定了几个闹钟,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就能在尽可能省电的同时确认时间。

包里的压缩饼干很充足,但不剩多少水了,林逐月和时灿这两天喝水时都很俭省,几乎不敢大口喝。

林逐月很累很累,但她不敢睡。

时灿看林逐月实在支撑不住了,有些不忍,说道:

“你睡会儿吧,我背着你。”

林逐月摇了摇头。

她是挺累的,但时灿在这种鬼地方待了这么久,只会比她更疲惫。她来阴界是想救时灿逃出生天的,要是自己反而把时灿压垮了,岂不是笑话?

两个人找了地方坐下歇了一会儿,又继续启程。

第三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林逐月和时灿见到了一座城池,城门上挂着牌匾,自上至下写着“明秽城”三个字。

“鬼城明秽。”

时灿把望远镜放下,看了看手里的罗盘,

“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我记得之前的阴界地图测绘里,明秽城里有通往阳界的门。”

进城的时候不能再带旅行包了。

旅行包又名基础配制工具包,里面装着大多数任务能用到的工具,灵师们几乎是人手一个。弄丢或者弄坏后,可以向灵师府后勤部门提出申请,领一个新的。

正因为人手一个,很多鬼魂都认识它,如果带着它进鬼城,一定会被亡魂们发现灵师的身份。

林逐月和时灿在离明秽城稍微有些远的地方停下来歇脚,并且补充了体力。这次他们俩没有俭省,大口大口地喝水,把所有的水都喝完了,压缩饼干也尽可能吃干净。

半个小时后,两人带了一些能带的道具,挖沙子把旅行包埋了,朝着明秽城出发。

“生前修行,死后为鬼,这样的鬼怪,我们称之为‘鬼修’。明秽城的城主明秽,就是一个很厉害的鬼修。”

时灿把简易罗盘揣进兜里,说道,

“他跟灵师还挺合不来的,要是他发现我们俩身上流着时家和凌家的血,肯定要抹了咱俩的脖子。”

林逐月觉得脖子好像有点凉。

他们俩已经靠近了明秽城,他们的周围,还有很多从四面八方汇来的亡魂,似乎是都是要进城的。

明秽城的城门处有设置守卫。

守卫们只把进城的亡魂们粗略地看一遍,没什么问题,就放进城里去了。

林逐月经过城门的时候,下意识地抓紧了时灿的手。等到从守卫眼皮子底下进入明秽城后,她的手心稍稍有些汗湿,十足后怕地松了口气。

被称作鬼城的明秽城有点像阳界的人造仿古景点,带着浓浓的古风韵味。

阴石磨制的青砖铺开在脚下,整个明秽城都带有着与外面粗粝荒芜的黄沙截然不同的的讲究和整洁。

青砖道路两旁,建筑的屋檐下挂着白色的纸灯笼,灯笼里面,以碎魂魄为薪的青色魂火,正在缓缓地燃烧,照亮、妆点了明秽城的长街。

城中央矗立着一座八角塔楼,塔楼的下方正逢夜市,支着一个又一个摊位。摊主们热情叫卖,许多进城的亡魂都来到了这里,在摊位前认真地挑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逐月和时灿也因为罗盘的指引,进入了热闹非凡的夜市区域。

“你是否曾被灵师追得狼狈而逃?你是否曾被灵师打得满头是包?你是否曾被灵师用奇怪的阵法困住?”

一个光头摊主正在激情地演讲,

“为了解决各位的难题,我,天才厉鬼小杨,开发出了一款全自动报仇装置——扫把星。只要将扫把放置在五鬼位,注入灵力,方圆三百米的灵师就会倒霉!”

林逐月小声问:“真的有用吗?”

“应该没用。”

时灿拉着林逐月从旁边绕过去,

“不管怎么听都像是购物诈骗。”

两个人从夜市上行走,他们发现,罗盘的指针一直指着夜市中间的八角塔楼。

如果没猜错的话,通往阳间的门,应该就在这座八角塔楼之中。至于它到底在哪一层,以什么形态存在,不进去看看的话,很难弄明白。

但是,林逐月和时灿都觉得进这座楼不是个好主意。

不管怎么看,这座八角塔楼都应该是明秽城里最机要的地方,防守一定很重,活人闯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林逐月问:“怎么办?”

阴界的东西她和时灿不能吃,两个人现在已经弹尽粮绝,没有体力也没有资源去寻找新的门了。

时灿琢磨片刻后,说道:

“把门偷出来。”

林逐月露出了迷茫的表情,问:

“门这东西还能偷出来的?”

时灿捏了一把林逐月的脸,说道:

“本来是不可能的,但有你在的话,这件不可思议之事就有达成的希望。”

林逐月拍开时灿的手,低声道:

“说得我好像很厉害一样。”

“把好像去掉,你就是很厉害。”

时灿握住林逐月的手,拉着她往集市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今天但凡换个人在这,我都没有办法逃出生天。我需要做点准备。”

林逐月很想提醒时灿,去年九月份她转学过来的时候,时灿还骂过她没水平,现在倒是变脸了。

两个人在夜市里绕了会儿路。

“忘情水!忘情水!一口下去没烦恼!”

“打地鼠!打地鼠!打得荷包里金银满!”

时灿拉着林逐月,在各种叫卖声中穿梭,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绕到第三圈的时候,时灿在一个卖鸡毛毽子的摊位前停下。

时灿捡起一个黄色的毽子,问:

“这是黄鹂鸟毛做的吗?”

“哎哟喂,黄鹂鸟毛?”

摊主摆了摆手,实诚道,

“就是鹦鹉毛罢了,我可薅不到黄鹂鸟的羽毛。”

“……应该也能用。”

时灿把玩着毽子,问,

“怎么卖?”

摊主比了个手势,说道:

“就收您两块灵石。”

“这么点个小东西哪里值两块灵石啊?”

时灿对阴界的价格也不了解,一顿乱砍,

“一块,我就付得起一块。”

“也行吧,开个张,卖给你了。”

摊主是个还算干净利落的鬼魂,也可能是时灿砍过后的价格并没有让他失望,他答应得很干脆。

时灿在指尖凝聚出一团灵力,片刻后,灵力凝成漂亮的蓝紫色石头,时灿将它递给摊主。

交易就算是完成了。

林逐月接过时灿递来的毽子,两个人一起往八角塔楼的方向走。

林逐月不解地问道:

“这个能用来做什么?”

“黄鹂鸟的鸟毛能用来追寻阳气。”

时灿从林逐月手中拿过毽子,

“虽然不是黄鹂鸟毛,但好歹也是黄色的羽毛,有个意象在,骗一骗自己的话,也不是用不了。”

林逐月问:“你想用这个找到门?”

“通往阳间的门,肯定会带着点阳气嘛。”

时灿轻轻抛着手中的毽子,说道,

“门这东西,从来不会让活人察觉自己的存在,但有意去找的话,总是有办法的。”

他们在八角塔楼西边停步。

这边没有什么摊位位,比较安静。

时灿在毽子里注入自己的灵力,念道:

“生于阳,长于阳,心心念念向阳踪。”

他将手中的毽子朝着八角塔楼用力掷了出去,黄羽毽子化为一道金光,裹挟着强大的灵力,如同一支箭矢射穿窗户。

林逐月召唤出浮世绘卷,卷轴紧紧追随金色的光箭,落在目标上。八角塔楼中的亡魂尚未反应过来,浮世绘卷便已消失。林逐月通过再次召唤的方法,让卷轴以最快的速度闪现回自己的身边。

她迅速地调动灵力,让浮世绘卷将刚刚复制的物品重现。

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出现在她和时灿面前。

时灿一把抱起林逐月,以最快的速度撞进镜子里。

下一秒,他们两人一起跌入水中,被冰冷又沉重的沉溺感包裹。时灿拉着林逐月的手,奋力地向上游去。不多时,两个人一起从水里冒出头来。

林逐月把嘴里的水吐出来,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啊?”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岸。

林逐月从衣兜里把手机掏出来,长按电源键。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马上又熄灭了。

“来来来,我来。”

时灿从林逐月手中拿过手机,说道,

“我最擅长处理这种进水的手机了。”

时灿按着电源键,念道:

“永元大仙,法力无边。永元大仙,法力无边……”

宫永元学得一手好卦,能占会卜,因此在灵师学院有个外号——永元大仙。

手机屏幕亮起,没有再熄灭。

两分钟后,手机开机成功,进入屏幕锁界面。

林逐月在时灿得意的眼神中接过手机,解锁之后,大量的电话、短信以及消息几乎要将这台进水机卡死。

林逐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等手机缓过来后,她给傅星纬打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傅星纬急坏了:

“林逐月,你去哪了?”

“老师,我和时灿刚刚从阴界脱身。”

林逐月对电话那头的傅星纬说道,

“我给您发定位,麻烦您安排一下,让人来接我们回去。”

林逐月发定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定位已经跑到了闽南地区。

发送定位后,她和时灿并没有等很久,当地的国安部门就在灵师府的要求下过来接应他们了。国安部门的人发现林逐月和时灿状态很差,将他们带回了单位宿舍,让他们先休息。

林逐月觉得身体很沉很沉。

“林逐月?林逐月?”

时灿把睡着的林逐月摇醒,说道,

“起来量下体温,你好像发烧了。”

时灿托人买了药,哄着林逐月吃下去。

林逐月退了烧,但在第二天被专车送回天城的路上又开始发高烧。她刚从天城码头下船,就立刻被送进了云泽医馆住院。

回天城后又过了一夜,林逐月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时灿刚从灵师府开完会,来医馆接照顾林逐月的崔怡的班,他坐在床边十分不老实地戳了戳林逐月的脸颊,说道:

“你还挺会生病的,就你自己闯进阴界这个行为,你但凡烧得低一点,都少不了挨老傅一顿削。”

林逐月被他戳得心烦,扭过头去。

“想吃什么?”

时灿看着气鼓鼓的,仓鼠一样的林逐月,忍不住笑,

“我让家里给你蒸个鸡蛋羹,再煮点挂面行吗?”

林逐月蔫蔫地答应了:“嗯……”

时灿打电话让家里的厨师做饭。

饭做好了送过来的时候,林逐月没什么力气吃。

时灿把病床摇起来,坐在床边,一手拿勺子一手端碗,一勺勺地喂林逐月吃饭。

林逐月吃到一半就忍不了了,她挣扎着伸出手,要拿过碗和勺自己吃。

时灿躲开林逐月的手,说道:

“你别把我家碗砸了,好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