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车内,邵岑怀里冒出了声瓮声瓮气的“嗯”,乖得实在过分。
“这么容易相信人,哪天被骗去卖了怎么办?”
“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搁他跟前,倒是比他本人还护着他。
肩膀枕着蹭着温热的侧脸,这姑娘也不吭声儿了,就乖乖蜷在怀里。
大掌托在后脑勺,安抚似地揉了揉,邵岑说:“行了,睡吧,别怕,我就在这儿。”
“哪都不跑。”
这话说完。
邵岑也不催促,等了会,待在怀里本就安静的姑娘,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
温书宜睡了这么会,再自然醒过来的时候,刚刚哭得太多,眼角有点涩涩辣辣的,泛着点微红,瓷白巴掌脸上的泪痕,都被手帕耐心地擦拭干净。
酒意和困意消退后,上涌的是越来越重的羞赧和不好意思。
她刚刚那些话说得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本来想借酒胆,好好跟邵岑聊聊,结果反倒变成了边哭边被哄。
一点都不成熟、真诚,也好丢脸啊。
邵岑等这姑娘安稳睡着后,也阖目休息了这么会。
怀里被不易觉察地轻蹭了下,动作很轻微,小心翼翼的,还是在她刚醒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醒了?”
这才从怀里传出道含含糊糊的应声,像只一股脑委屈巴巴完,才记起来羞赧丢脸皮的小猫。
“小观音。”
装睡的小姑娘犹犹豫豫,装成刚睡醒不久的模样:“……嗯?”
“肩膀被压麻了。”
这话一出。
怀里突然就有些急地动了下。
紧接着,跟双的写着担忧的眼眸对视上,眼眶微微泛着淡红。
温书宜垂眸,看着男人的肩膀:“被我枕这么久,肯定压麻了,我帮你揉揉?”
“揉揉。”
男人口吻似是耐人寻味地重复。
温书宜这会注意力都在邵岑肩膀上,没注意到语气,她也麻过腿和手臂,知道那股劲不好受,纤细手指用了点劲地按着捏着。
她从前经常给奶奶捏肩膀,对力道和手法还是比较有心得的。
手刚按了几下,身前传来道低促的笑,带了点微哑。
温书宜抬眼,正对上男人漆黑眼眸意味不明的笑意。
“阿岑。”
温书宜突然反应过来:“你又逗人。”
男人口吻听着却丝毫没有抱歉:“不然还打算装睡多久?”
“天都要亮了,日出不打算看了么。”
日出,温书宜想了起来。
“书宜,看看窗外。”
温书宜听到,朝车窗外看了过去。
这座临北老城正在苏醒,金色阳光刺破昏黑,连蒙的山峦被壮丽的赤红色覆笼,渐渐层层的几道交界线。
让人屏气凝神、一眼万年的景色。
到了这瞬间,温书宜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为这一瞬的日出,费这样大的功夫,又是趁夜爬山,又是待上一夜,付出漫长的时间等待。
就在身边陪着的那个人,也让这场短暂又梦幻的旅途渡上独一无二的意义。
浪漫完了,温书宜不得不面对现实,她还要回去上班。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从现在赶下山,还要回去简单洗漱,换套衣服,再赶去公司上班,简直是特种兵行程。
不过现在才五点四十,赶赶应该还来得及。
邵岑听完这姑娘碎碎念般的挤牙膏时间安排计划。
“答应我的事儿,就忘了?”
“翘班,跟我走么。”
他太犯规了。
就在面前,顶着这张顶级脸和这副低沉撩人的语调,温书宜觉得换自己十个来,都完全拒绝不了他。
集团大老板带头翘班,实在没有点作为掌舵人的表率。
温书宜也觉得自己不大清醒了。
三分钟后,邵岑看着这姑娘乖乖地应了声后,老老实实地在企业软件里填请假申请表,事假,写的理由是家里临时出事。
温书宜说:“请好了。”
邵岑说:“我还以为家里的小正经,要义正言辞拒绝翘班,并对某个大老板带坏小员工的行为,进行精神和语言上双重的谴责。”
温书宜说:“心里刚刚才谴责完大老板带头翘班,不自觉,带坏人。”
“这会就坏人了,昨晚谁家小朋友一股脑说我好的?”
“嗯?这会被睡够了,就没利用价值了么。”
温书宜顿时就想到昨晚边哭,边反驳一直说男人好的傻气行为,脸颊微微发热,还有什么睡够了……也太有歧义了。
“你刚刚还拿肩膀麻骗我呢。”
这方面哑口无言,就拙劣地转移矛盾。
“然后就不好了?”
温书宜被逗,不中他套:“我这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你还挺有逻辑。”
邵岑倒也没多跟这姑娘计较。
说开了,这姑娘偶尔伶牙俐齿地刺人一两句的性子又回来了。
“小朋友。”
温书宜刚刚自认为在口舌上争了回先,尾音都有点微微翘起:“嗯?”
后腰被大掌漫不经心地轻拍了下。
“不舍得挪窝了?”
“……?”
温书宜一时不解,目光稍稍下挪,才意识到一直维持着面对面的姿势,她刚刚就坐在男人腿上大言不惭。
五秒后。
温书宜耳尖羞红地从男人身上挪开。
十秒后。
温书宜问:“我们去哪?”
“暂时保密。”
邵岑唇角极淡地轻勾。
下山的路上,温书宜闭着眼睛,还在心想保密得这么严实,是要去哪,想着想着又睡过去了。
等醒来时,猝不及防跟车窗外的停车场对视上,怎么看怎么熟悉,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是到家里了。
温书宜语调不确定地问:“翘班就是为了回家吗?”
邵岑俯身过来,给她解开安全带,而后微掀眼眸,颇为几分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很失望?”
“……?”
手指戳戳点点男人手臂,温书宜说:“你现在是在逗我对不对?”
这姑娘口吻柔声柔气,邵岑也没继续逗人了:“行了,谁让家里小观音爱漂亮。”
“回去洗漱,换套休闲衣服,别穿裙子,也别带任何装饰品。”
“……嗯。”
-
爱琴海上空碧空如洗,海面像是无尽的蓝色宝石。
在工作日请假,千里迢迢地来到异国,即将面临一场从所未有刺激的蹦极。
对于温书宜来说,还是头一回经历的事情。
头顶的遮阳伞投下大片阴影,温书宜安静坐在角落里的木凳上。
陌生的异国环境,陌生的人种,陌生的语系,让她的目光时不时追随着不远处站着的男人。
身旁还有两个人,同样高大的男人,浅橄榄色肤色,高眉深目;还有一个高挑的女人,健康的蜜色皮肤,左臂上是漂亮野性的蛇刺身,身材火辣。
他们看起来很相熟。
温书宜坐了这么会,终于想起这片宝石蓝的海面,所眼熟的原因了,曾在老宅相册里看过张男人攀岩的照片,里面的海域就跟眼前没有分毫差别。
说起来,虽然他们相处了也有几个月,邵岑还有很多面、很多事情,她都还没来得及去了解。
他们像是说到了什么,一男一女不约而同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脸上还带着笑。
温书宜莫名就有些紧张,这两个人很可能是邵岑的朋友。
所幸那两道目光只是善意、礼貌地隔空打了声招呼,很快就收回。
而在另一边,三人继续交谈了会。
Grace是美裔,中文托家属的福,相当的流利,几乎听不出很大的口音。
“Shao,虽然很久没见,这次的谈话也很愉快,可有必要提醒下,你的甜心好像要被拐跑了?”
邵岑微掀眼眸,落到不远处一站一坐的男女身上。
在异国极其显眼的年轻漂亮的东方女孩,皮肤瓷白,气质温柔含蓄,此时微仰着头,薄薄眼睫像是蝶翼微颤。
邵岑说:“到此为止。”
两人见惯了此人多年来的冷漠无情,都没觉得有任何冒犯。
Grace看着迈着大步离开的东方男人背影:“我打赌,这个小甜心非同一般,能拿下Shao这种男人。”
Damon笑而不语。
温书宜一开始被搭话,由于语言不通,只能用英文来交流,对方介绍自己是专业的蹦极陪跳员。
对方讲解了不少专业知识,只可惜专用名词太多,她听得云里雾里。
“现在去试试看吗?”
没有任何有关蹦极的专用名词,这句温书宜完全听得懂。
对方光顾着冲她说话,温书宜被吸引了注意力,还没开口,被身后探来的大掌不容抗拒地按住肩膀。
“去哪?”
耳畔传来熟悉的男人嗓音,格外低沉磁性,鼻音撩人,听着隐隐的侵袭压迫感。
温书宜稍稍扭头,跟身后的男人对视,又听到身前外国男人问是不是她朋友。
漆黑眼眸里沉着几分意味不明。
“媳妇儿,问你呢。”
温书宜看两人完全陌生的模样,这会才意识到,是自己想错了,她刚刚还以为是邵岑请来的专业蹦极陪跳员。
身前男人听不懂中文,更无法理解“媳妇儿”的意思,以为她没听清,又
执着地重复问了遍。
这次温书宜回神,用英文礼貌回答:“不是朋友。”
微顿了下,又补了句:“是老公。”
外国男人知道没戏,只能讪讪走开。
温书宜也没想到是自己闹了个乌龙,微微偏过头,刚想说话,鼻尖却被修长手指轻勾了下。
“坐着就这么会儿,就要被别的男人拐跑了么。”
温书宜如实说:“我以为是你请来的专业陪跳员。”
邵岑说:“觉得我大老远带你来,会把你一个人丢着不管?”
温书宜微抿嘴唇:“那你刚刚也只顾着聊天,把我放在这里。”
小姑娘柔声柔气的,自己都没发觉的撒娇埋怨口吻。
“怪我呢。”
小姑娘跟家属撒娇,邵岑也纵着她:“小朋友一个人待着,想家属陪着?”
“我在这里有点不适应。”
陌生的异国,在这里只有邵岑一个认识的人,温书宜很轻地拉住男人的衣角,轻声地请求:“邵老师,你别离我太远,好吗?”
邵岑看着小姑娘依赖他的模样:“是我没考虑到这点,以后不会了。”
“没事,不太远就可以,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温书宜微顿了下,注意到自远处投来的视线:“那是你的朋友们吗?”
邵岑逗她:“查岗?”
温书宜微抿嘴唇:“你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嘛。”
“瞧着不像是不想知道的模样。”
邵岑说:“他们想跟你当面打招呼。”
温书宜紧张起来:“那我要去吗?”
她抬了抬眼,正对上那个火辣的漂亮姐姐朝她笑着眨了下左眼。
邵岑说:“被我拦住了,她是个花心的女人,专挑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小甜心下手。”
“离她远点,知道了么。”
“嗯?”
温书宜还是第一次见邵岑这样明晃晃地讲人坏话,看得出来,他们私下的关系确实是相当的好了。
“可是既然是你的朋友,不去打个招呼,是不是不太礼貌啊。”
她还是第一次见邵岑在国外的朋友。
邵岑说:“他们不在乎。”
然后朝着不远处给自家小姑娘放电的女人淡瞥去。
三秒后,Grace不敢皮了,心有戚戚地推着Damon跑了。
温书宜眼睁睁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还在怔神间,被握住手腕拉起身。
“走吧,都准备好了。”
温书宜跟在邵岑身旁走,突然福至心灵道:“所以刚刚是不是去谈准备工作了?”
“这会才反应过来么。”邵岑笑她,“弃猫罪这名声儿我不担。”
……什么弃猫罪啊。
温书宜轻声说:“我没这么说。”
等到做蹦极准备前工作的时候,温书宜才知道,原来她的陪跳员竟然是邵岑。
“邵老师,你是专业的啊。”
邵岑言简意赅:“算是。”
温书宜对这项极限运动是完全陌生的,任由男人摆弄,只带了个人,就连脑子都暂时放下了。
全都准备好了后,邵岑察觉到这姑娘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的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你……是不是带过很多人跳啊。”
温书宜想着刚刚格外耐心细致的准备工作,很熟练,也很熟练,一想到邵岑可能也会对别人这样,莫名就有点酸酸的。
邵岑说:“倒没有很多。”
温书宜微微揪住手指,又听到男人慢条斯理地说:“就眼前的小观音一个。”
闻言,温书宜抿了下唇角:“邵老师,我第一次跳,你要对我好好负责。”
等着临到真要跳的时候,邵岑看这姑娘一副紧张过度,呼吸都屏住。
“别怕,抱紧我。”
温书宜不敢乱往下瞟了,刚刚看了眼,好高,把她那点本就不多的胆量,差点吓得魂飞天外,可想跟邵岑一起跳的想法,也同样的强烈,紧紧抱着男人,侧脸贴在宽阔的胸膛,感受到那股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厚度。
“宝贝儿,倒数三秒。”
温书宜乖乖开口。
“三。”
“二。”
“一”——
在飞跃而下爱琴海蓝色宝石般的海面的那个瞬间,她紧闭住双眼,被有力可靠的大掌和臂弯紧紧地回抱进了怀里。
……
已经回到休息区域的温书宜,还没有从飞跃失重的惊慌和恐惧,还有那种肾上激素飙升的刺激和兴奋,一时走出来。
“还在怕?”
温书宜摇了摇头。
一开始跳之前,她是真的很怕,可跳下去,被邵岑抱紧的瞬间,她就突然间什么都不怕了。
过了会,温书宜逐渐恢复神智,感觉到男人目光落在脸上。
她突然有了预感——邵岑现在要对她说些很重要的话。
沉默中。
邵岑瞥着她:“我在过去很多年里,每次在人生的重要节点都会来一次,从高空坠落失重、如同生死的那个瞬间,我总想明白什么是想要的、必须的。”
“我从前以漠视、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态度,看待身边人的分分合合,也曾傲慢地认为有关我人生的森林版图中,并不需要任何柔.软的鲜花。”
“用最好土壤、水源、光照的一片土地,来建造一所精心呵护的花园,并打算付诸实行。”
小姑娘对感情还有着最天真的期待。
“这或许在我人生里,是最想不到、也是最简单的一个选择。”
“这段关系如果往前迈一步,在未来我们将要共同负责对方的生老病死,在感情的排他性里达到种平衡,我们会是彼此唯一的伴侣,好的坏的一面都会展现,让步和妥协在所难免,需要考虑的事情和未来将遇到的挑战只多不少。”
“书宜,唯一主导的决定权在你的手里。”
温书宜握住了微颤的指尖。
他在跟她谈论未来。
她知道自己一向是鸵鸟心态,把自己缩在安全的区域,他们现在相敬如宾的氛围很好,好在让人不忍去破坏。
就像是邵岑说的话一样,她甚至没办法去判断,这个“尝试”究竟是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如果在相处后,发现并不是对方所期待的那个人,如果在相处后产生失望又厌烦的情绪后,又该怎么办呢?
所带来的消极和坏的后果,发生就会发生了,破裂、厌恶、失望的负面情绪,在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里,是不可逆的。
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她甚至好像没有什么语言能形容此时的状态。
可她也很清晰地知道——相敬如宾的状态和氛围很好,她已经不满足了。
温书宜张了张唇:“阿岑,我想……”
临到头,她才发现自己有多笨嘴拙舌,连句像样的话都开不了口。
对视间,邵岑就明白小姑娘的回答:“如果我来换种说法,你愿意跟我培养感情么。”
“做谈情说爱关系才会做的事儿。”
做、谈、情、说、爱、关、系。
才、会、做、的、事、儿。
那些事吗?不同于相敬如宾的关系,他们今后会亲密无间,肌肤相亲。
温书宜骤然又想到那个混乱又昏沉缠.吻的梦。
脸颊腾地冒起了热度,她感觉要是有镜子能看到
自己,肯定特别的红。
邵岑瞥着这姑娘脸颊羞红,一副青涩、丝毫没有经验白纸似的模样。
“不同意?”
“嗯?”
温书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阿岑,你抱下我……”
话音刚落,随着道含混在喉间的笑,大掌扣住后腰,她被男人稳稳地、满怀地拥进了怀里。
一时间,太阳暴晒的阳光气味,清冽的冷杉气息,有力强势的手掌,无一不昭示这个成年男人带给她的安全感。
就像是在蹦极开始前她在害怕时,所得到的那个充满保护欲、毫无保留的拥抱。
也就在蹦极时跳下爱琴海,不是所谓的吊桥效应,在相拥前,分明是她的心跳先响起。
在那一刻的心悸骗不了人。
这股陌生、又酸.胀的情绪在心头蔓延,二十二岁的人生中,可唯独这件事,没人去教她,没有准确的标准答案可以供她参考。
期待、迷茫、欣喜、彷徨……所有混杂在一起、她还没能完全了解明白的情绪,温书宜在这个拥抱里只听到了隔着两片胸膛里的心跳声,鲜活又跃动,像是勇气的呼喊。
温书宜眼睫颤了颤:“我愿意。”
做出了选择后,情感成为天平两端倾注的砝码,好的坏的都是代价,成为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谁都不能确保这是个最好的选择,相应地,他们都知道这是个最值得的选择。
温书宜从男人拥抱里起身,看着这双同时也在注视着她的深邃动人的眼眸。
“邵老师。”
她用着羞涩又青涩的目光,用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说:“明天开始培养感情,还有做谈情说爱关系才会做的事情,请多指教。”
在今后的余生,她会期待跟这个男人有怎样的故事呢?
忐忑、又期待着。
惴惴、又心生痒意着。
她好像已经在期待明天的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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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邵老师成熟的点在于,在小温同学还在迷茫依赖和感情的时候,已经考虑到未来更深的方方面面的问题,把唯一的主导选择权交给她,保护家里姑娘对感情的天真,并打算付诸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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