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件事要成功。

身后绝对离不开千千万万辅助自己的人。

姜嘉茉对这次飞行非常有规划。

根据江葭和陈景寅得到的消息。

甘孜德荣和迪庆藏族自治州之间,没有动车,没有高铁。

途中都是连绵不断的山脉。

陈景寅一行人,转道去了道孚。

他们回了徐以芊的故乡,为去世的她扶灵。

江葭止不住落泪。

她陪同年迈的阿嬷,把徐以芊安葬在野花繁茂的草原上。

经幡在风中烈烈翻飞。

天高云淡,叫声雄浑,翅膀苍劲的鹰,在头顶盘桓。

疾病困住徐以芊三十年,全靠心脏支架维持脉搏跳动。

她终于在雪山下迎来了彻底的自由。

由于当地交通不便。

陈景寅他们辗转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车,才回到德荣。

一群人经过商榷,认为如果有待产的产妇,他们可以用直升机运送。

直升机平稳安全。

对产妇而言,比乘坐颠簸的大巴,在崎岖的环山公路绕行,安稳便捷。

姜嘉茉驾驶直升机并不熟练。

两三个小时的航行路线,她也许能胜任。

但是这一次,飞往云南境内,要横跨青藏高东缘。

而且甘孜海拔太高,直升机爬升力不足,需要有经验的人帮扶。

她在兰州中川机场经停,落地检修加油。

姜嘉茉请来了飞行检验丰富的驾驶员万栎,游枫。

她拿出地图,和他们分析道:“现在还不知道当地的情况,但我会联系你们,告知具体等待的地点。”

“你们辅助一下医生,在直升机上架好简单的医疗器械,把她们运回市区治疗。”

第二天清晨,黄栗在睡意朦胧中,被姜嘉茉拍醒。

姜嘉茉:“快醒醒。”

黄栗:“到了吗。”

在舱窗外青蓝的光晕中。

往下望,入目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和流水。

波澜壮阔,横无际涯,江河漠漠烟如织。

黄栗惊喜睁大眼睛,道:“太壮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万栎介绍道:“这里是阿坝州的松潘县附近。”

游枫在一旁补充:“对,岷江源头,马上就到西昌青山机场。”

“你们要转机去云南参加商务活动。”

“我们快分道扬镳了。”

飞机温度下降,舱窗渡上了一层雾霭的朦胧。

隔着水汽,看苍绿的青山,就像隔着一层帘栊。

黄栗忍不住落泪了,手掌摁在玻璃上:“这些山河湖海,好像和我只有咫尺之遥。”

直升机像一叶孤舟,破开山峰的云雾,驶入青碧泼墨的画卷中。

穿过畏途巉岩的悬崖绝岭。

入眼是飞浪溅雪的长江上游。

他们碾碎飞不出的群山,履不过的高原。

准备奔赴坐车十多个小时、交通不便捷的地方,营救一群困顿在人生绝境的女孩们。

姜嘉茉眼睛也湿润着,就像被群山湿雾泅出了一层薄膜。

她怅惘又坚定,说:“她们的人生,都该是旷野上自由的风。”

-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引起楚山海的怀疑。

在陈景寅一群人,陪同阮佳卉邀请来的新闻记者,走访调查的时候。

姜嘉茉在大理高调出现,参加《流离者的海》电影筹拍的商务活动。

她穿着甜美花簇的高定礼服裙,住着莫奈的春日花园。

上千朵铃兰、碧桃,海棠,虞美人争奇斗艳,春情无限。

脊背镂空,花瓣边缘滚着细密的钻石,光泽柔润,宛如叶片上的晨露。

随着她踏上红毯的曼妙身姿,裙摆漾起粼粼波光。

数以百计的镁光灯下。

姜嘉茉挺直纤薄的脊背。

夏夜晚风中,她就像一朵清雅的白昙。

今年她没有举办生日会,也没参加《金风未凛》杀青宴,像之前几部电影一样,铺张庆祝。

粉丝都很心疼她,纷纷给她递信,祝她生日快乐。

周遭欢呼沸腾。

她驻足在千里迢迢赶来支持的粉丝面前:“谢谢你们的陪伴。”

姜嘉茉动情地说:“我一直很想给大家一些鼓励的力量。”

“今年我选择了一份答卷,我会交出满意的答案的。”

她没有在此地多逗留。

姜嘉茉走完红毯,立刻筹划离开此地,和江葭汇合。

导演陆风,和早就等候在大理的工作室团队,帮她打点后续的宣发活动。

她和黄栗换上轻便的运动装,带了保镖李威,迅速换车离场。

三个人没有耽搁。

他们低调地湮没在人群中,奔赴香格里拉。

-

当天晚上,月郎星稀。

他们和陈景寅一行人汇合碰面了。

大家住在当地乡民的家里,用玉米糊简单解决完晚饭。

房东是一位七十古稀的彝族老太太。

她和蔼地叮嘱他们,如果要用热水,就去柴锅自己烧。

姜嘉茉谢过了她,并购买了很多老太太编织的工艺品。

乌蒙黑绵羊毛披毯,毕摩法帽穗带,古藤同心结。

她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早早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

高原的拂晓日光冷冽。

阮家卉示意他们回屋。

在一群人聚集起来,紧紧掩好房门后。

她的记者朋友方兰,拿出了他们拍摄到的代孕机构视频。

视频中。

代孕医院是灰白石砌的四层建筑,周围遍布三四个摄像头。

外围绕着双层的带刺铁丝网,把内外阻隔得宛如两个世界。

陈景寅:“这几天我们什么方法都想过了,完全没有绕开监控进去的途径。”

“来这里蹲守这么多天,连医生的车辆都是严密监视。”

“我们必须要破坏掉监控,把产妇转移出去,再联系张警官,配合当地的警方一起捣毁这里。”

江葭:“这里只允许女性单独进入,伪装卖卵者,深入内部。”

姜嘉茉:“张叔帮我准备好了

假.身份证,我也带了体检报告。”

“我比较了解孕期生产的流程,是演员、会化妆,也有一定的伪装经验。

她的神情坚定:“这次,由我进去。”

黄栗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记者方兰拿出实时的微型摄像头,帮姜嘉茉佩戴在胸口上,又准备好了录音笔。

“之前我们就电话预约好了,就在今天中午一点。”

“等你进去以后,中午门口看守岗亭换班。”

她用笔在纸上勾画,分析道:“我会和阮佳卉一群人,拿着摄像机,在门口拍摄闹事。”

陈景寅接过话茬:“接下来,我们和李威他们四五个男人,闯进去解救被骗进来的姑娘们。”

“只要嘉嘉拍摄到非法代孕的影像,你们立刻联系张警官,汇报给当地警方。”

-

姜嘉茉站在视频上的灰白石砌的四层建筑前。

她以为自己会感到恐惧,惊慌。

其实并没有。

这些被欺骗、迷惑,在这里取卵的姑娘。

她们都是被贫穷裹挟着,被迫榨干自己身体的剩余价值。

这样的解救还不够,要从根源解决问题。

姜嘉茉想着,“等出去以后,我筹措一个帮扶基金会吧。”

“一定要鼓励她们去学习,找到适合自己的岗位,脚踏实地地赚钱。”

她在门岗处,递交了自己的体检报告。

这里的外表看起来简陋普通,像一家正常的社区妇科医院。

不多时。

就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哨亭。

对方冷漠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像审视一件商品。

“二十七岁?行吧,先来做检查。”

在昏暗的白炽灯下。

姜嘉茉跟在他身后,胸前的微型摄像头拍摄道。

门诊前的接待室,挂着资质报告和新生婴儿的图片。

姜嘉茉敏锐地察觉到,证书上的正规医疗机构的名字,都像是拼接合成的。

字体歪歪扭扭,不太自然。

由于怕人认出,所以刻意用了婴儿贴纸遮挡。

姜嘉茉悄无声息地摁开包里的录音笔。

男医生草率地翻阅了她的资料后,和她介绍道:“你学历高,又有生育经验,怀双胞胎不成问题。”

他示意姜嘉茉,在肮脏褶皱的检查床上坐下。

“你的身高,体重,骨盆尺寸,牙齿状态,都是初步考虑的因素。”

“根据报告显示,你卵巢功能健康,子宫条件也符合标准。”

男医生:“现在有一种客户,想保龙凤胎,如果你愿意签署协议,我们会在你体内种植四个受精卵。”

“孕期四个月,确认男女后。”

“多余的两个孩子,可以依从你的意愿打掉,免得分散汲取营养。”

他扔给姜嘉茉一张发皱的卖卵宣传单:“按照上面的标准,怀一胎10万,双胞胎30万。”

姜嘉茉心脏被捏紧了。

她表现出了一个初次接触者的惶惑与懵懂。

“医生,我看到这个孕期‘养护费’是我所得金额的五分之一。”

“……意思是,我还要支付六万给你们吗。”

男医生不耐烦地点头,眼神犀利:“你以为在这里食宿待产,不花钱吗。”

“合同已经拟好了。”

“你想要钱,就赶快签署,名额是不等人的。”

姜嘉茉默不作声,把微型摄像机对准条款。

——“代孕母亲必须交出手机,完全归属于机构照料管理,不得主动于外界联系。”

——“如果因为自身的原因,害得胎儿出现任意闪失,请自行按照客户佣金双倍赔偿。”

姜嘉茉捏着冰凉的笔尖,心神恍惚。

门诊楼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桌上的内部电话响起来,

对方语气漠然:“罗江,你到二楼来看看,A104产妇破腹后出血严重,我们这里没有她的血型库存了。”

姜嘉茉不禁讶然,抬头望向男医生。

她嘴唇苍白:“什么血型啊……需要我给她捐血吗。”

还没等男医生开口说什么。

岗哨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

“快跑!”

“不妙,有人来检查。”

男医生额角渗出冷汗,推开诊所的门。

他抛下姜嘉茉于不顾,立刻夺路而逃。

姜嘉茉皮肤泛起细小的颗粒。

她三步并做两步,来到窗前。

陈景寅一行人穿着制服,戴着红袖章,捏着电击棍和摄像机。

正在和哨所旁的两三名保安缠斗。

他们把解救孕妇的大巴强行开到了医院内部,正在朝门诊大楼跑来。

“这里!”

姜嘉茉心安定下来。

她挥着手,朝他们喊道:“她们都在楼上。”

病房里的情况简直触目惊心。

十几岁的产妇,和四十多岁的代孕母亲,都挤在狭小的格子间里。

她们穿着白色的病号服,更显得病态憔悴。

密密麻麻的试孕仪器发着滴滴的声响。

她们一个个肚子偌大,都是注射了违禁药物后的多胎妊娠,根本没办法移动。

每个人胸前都戴着号码牌,已经失去自己的名字了。

察觉到姜嘉茉是来帮助他们的。

一个女人嘶哑地哭诉着说:“姑娘,你能带我们出去吗。”

“如果他们回来,转移了胎儿,也会把我们带去其他地方繁育的。”

姜嘉茉望着赶来的阮佳卉一群人,眼中含泪点头:“一定要一起出去!”

“我们已经报警了,所有人都会离开这里。”

她突然听到隔壁传来虚弱的呼救声。

姜嘉茉想起刚才那通内线电话:A104产后出血严重。

她不敢怠慢,立刻赶往隔壁。

果然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病床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接近濒死。

姜嘉茉眼泪涌了出来。

她跪在女生面前,把掌根贴紧在她胸骨下半部,交叉扣上。

她按照拍戏时积累的经验,伸直手臂,垂直下按,往下四五厘米的位置。

“你不会有事的,我来给你心肺复苏。”

姜嘉茉稳住心神:“1、2、3、4、5……”

女生的身体好像没有渗血了,但还是呼吸微弱。

姜嘉茉按照标准急救法则做着,按压后让她的胸廓完全回弹。

她的手贴敷着胸壁。

按压三十次。

她用仰头提颏法,给这个昏迷不醒的女生开放气道。

过程中。

姜嘉茉意识到,这个女生口腔里有呕吐物。

她一点也不嫌弃,用温热的手指,替她清理了出来。

姜嘉茉又接连不断的给她按压,捏住对方的鼻子,替她人工呼吸。

身后的黄栗已经泣不成声。

就在她濒临绝望,想让姜嘉茉不要耽误时间的那一刹那。

“咳咳。”

这个姑娘缓慢睁开了眼睛。

见她恢复了意识。

黄栗赶紧给对方盖上急救毯,让她身体回暖。

姜嘉茉跪在她们身边,整个人浑身颤抖,给驾驶直升机的朋友们打电话。

“万烁,游枫,你们到昨天我发给你们的地址了吗。”

她的声音涩哑:“我现在手上全是血……我怕我自己快撑不住了。”

游枫焦急地说:“到了,但是山腰上没有可供悬停接人的地方。”

“只能让她们暂时坐大巴,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我们在山顶等他们。”

“我们调试成了紧急医疗救援布局,这里能载客十五个人。”

“足够了!”姜嘉茉指挥道:“我们先把第一批七个月以上的产妇先转走。”

“保障她们的安全。”

“第二批五个月以上的。”

……

“这里上百人,最后留下的,是不足月的孕妈妈,随警方一起回去做笔录。”

身边奄奄一息的姑娘,伏在黄栗的怀里。

她嗫嚅着,笑了笑,对她们说:“我叫小满,马小满。”

“我在这里呆了九个月。”

“他们只叫我卵妹A104,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马小满气息恹恹,满是湿润的红,已经没力气流泪了。

姜嘉茉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胸口凝滞一腔无处宣泄的悲伤。

她扶她上担架,把她安置在大巴上:“我也叫小满。”

“小满,你的未来还很长,我有个朋友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她摘除了子宫,但她勇敢地回来,辅助我们解救了你。”

姜嘉茉:“疾病,贫困,孤独,没什么能真正杀死我们。”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身后的江葭靠着墙坐下来。

她望着远处巍然高耸脉脉山峰,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

江葭:“徐以芊。”

“你能看到吗。”

“我用你留下来的余热,温暖了我力所能及能帮助的人。”

第三批孕妈妈们,坐着大巴来山顶的时候。

高原的夕阳映在远处的雪山上,山脊泛着珍珠贝内侧的光泽。

圣洁的高原,不容被这样亵.渎。

红日高悬,漫山遍野全是阳光,从西面坠落。

车上大家都在感慨,“明天一定会迎来人生新的篇章吧。”

“……别难过,已经熬出来了。”

两位警察和张警官也在。

他们制服了几个非法买卖人口的犯罪分子。

警察准备马上再来深入调查,先赶

回当地警署,存档登记备案,以便于调派警力。

最后一次撤离时。

江葭忧心忡忡地思忖着什么。

“不对,这里应该还有一个禁闭室。”

江葭猛地反应过来:“你们难道没发现吗!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婴儿。”

阮佳卉:“要不等警方返回清算吧,这里太不安全了。”

闻言,陈景寅浑身一颤。

他脊背宛如电打,猛地站起来:“不行,我们得回去找清楚。”

“他们一定会趁机转移的。”

“再说警方也不知道这里还有孩子。”

他搓着手指,急促地呼吸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孩子们被耽误,缺氧死在禁闭室,我们会抱憾终身的。”

记者方兰也支持:“行,我先把一部分资料给我台里领导传过去,我陪你们找。”

姜嘉茉整个人绵软净白,像一团柔柔的云。

她眼神明净:“那我和你们一起去,作为最后一批撤离。”

“你们放心,有我在,一定会保护你们安然无恙。”

姜嘉茉:“毕竟楚山海要的东西,还需要我转交。”

黄栗被姜嘉茉坚决要求,陪护产妇转移。

她坐直升机升空之前,看见姜嘉茉一行四人,正往代孕诊所的方向去。

姜嘉茉穿着白色的防晒服,衣服被山风吹得鼓起来,像翩然欲飞的鹤。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姜嘉茉扬起手,冲直升机微微笑,对黄栗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黄栗隐隐约约想起。

——珠山岛暴雨中,姜嘉茉一个人去医院的情景。

黄栗的心脏不安地皱缩,感觉到了一种离别的隐痛。

“嘉嘉,求你,一定要好好的。”

-

姜嘉茉逾期了。

她并没有按照约定,准时回来。

警察当晚也没有休息,赶回来彻查清理现场的时候。

只有记者方兰,昏厥不醒地躺在禁闭室。

她后脑出血,严重脑震荡,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七八个婴儿。

当晚,代孕机构被捣毁的消息,就被全国的媒体报道出来。

引起极大的震动。

为了保护当事人的隐私。

所有知情人,都是消音打码后,才出现在荧幕上。

江葭,陈景寅,姜嘉茉,

这三个知道楚山海最多秘密的人,全都不知所踪。

山区没监控。

而警察调取了国道来往记录,没发现任何可疑车辆。

他们好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

满身守寡的疯戾、难过到不能自持的人。

是裴京聿。

很遗憾的。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

今年也是他一个人,在燕景台,过没有她的生日。

在他们两人的家中。

庭院西南角有一株栾树,姜嘉茉亲手种的。

那一年,他冒领别人的名义,给她送来了草木肥料,陪她一起浇灌这棵栾树。

七年后的今年夏天。

现在这棵树,“吾妻手植”长到四层阁楼高度,已经亭亭如盖。

她留下的东西就这么微茫。

这么一点零星的回忆,让他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然后她就洒脱地抛下他,远走高飞。

这叫他如何能满足!

裴京聿很懂权衡利弊。

他并没有把姜嘉茉下落不明的消息,告诉她的父母。

姜嘉茉生日的第二天。

他约了楚山海见面。

临出门之前。

蹒跚学步的小冕,颤颤巍巍地走向他。

小冕不粘其他人。

多数时候,宝宝都一个人孤独地收拾玩具。

裴京聿懒洋洋地坐在他身边,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他小脑袋上。

小冕坐不住。

裴京聿看见小孩爬来爬去追玩具。

他闲散地点评道:“长得像某人,呆头呆脑,小狗似的。”

小冕像是听懂了,生气地原地跺脚。

裴京聿装作被小冕威胁到的样子。

他哼笑了一声:“宝宝这么任性,非要把脚掌踩在爸爸脚背上吗。”

他长身玉立,站在一旁陪宝宝讲话。

小冕咿咿呀呀地说不明白。

但是每次裴京聿一来,他就特别高兴。

八个月大的孩子,晃晃悠悠地缠住他,死死抱着他西装裤腿:“玩…玩。”

小冕的玩具数不胜数。

意大利手工榉木玩具,和NASA设计的婴儿版流体力学沙盘。

限量版Playmobil模拟联合国总部场景套,定制版的1920年代的steiff泰迪熊。

还有德国Hape的24K金箔包覆钢琴套件。

但小冕只爱黏着裴京聿,嗲声嗲气地叫他爸爸。

他特别依恋他,也特别爱哭。

裴京聿从小是个纯粹的酷哥,话少,人也凶。

从没见过小男孩这么爱哭的。

他凉津津地捏了捏裴云冕软糯的小白耳垂:“跟谁学的,这么像她。”

“只在我面前撒娇是吧,平白折腾我一个人。”

小冕埋在他怀里,小小的圆手在眼睛上擦来擦去。

“痛!坏爸爸,坏…”

见他流泪。

裴京聿的心里酸酸胀胀的刺痛。

“傻小孩儿,一直揉眼睛做什么。”

小冕不太会说话。

宝宝在他临走之前,才抓着他的衣领说:“……想,想妈妈。”

裴京聿垂眸吻了自己小孩的眼泪。

宛如他无数次,吻干他心尖那个女人的眼泪。

裴京聿抓心挠肝,要把这个学会技能,全用来对付自己的女人揪出来。

把她操到脑浆都中毒,彻底离不开自己,才肯罢休。

他滟红的唇瓣上挂着小孩绵软的眼泪。

裴京聿薄唇弯了弯,拍着小冕的脊背,柔声哄他:“爸爸一定会把妈妈带回来。”

“锁在家里,让她只属于我们。”

-

裴京聿很快和楚山海见面了。

赌场俱乐部的顶层包厢,装潢复古。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韵的粤式美人,站在檀木花楹里,用南音唱着“独倚蓬窗思悄然。”

头顶吊灯晦暗,一蓬蓬普洱的茶香,清淡地缭绕上去。

空气充斥着雪茄的焦香气息。

桌上菜品丰盛。

酒是绍兴的古越龙山国酿1959。

菜品琳琅满目,武昌的鲟鱼,无锡沉木香炙烤的脆鳝,南京的黑松

露酥饼,潮汕的花雕澳龙,马来西亚的金丝燕头盏。

裴京聿压下喉间涩腥,淡声问:“酒过三巡,前辈有放人的打算吗。”

楚山海穿着中山装,别着熠熠生辉的胸针。

他低头摩挲着青瓷杯口,看着头顶的灯光,照进茶盏的水纹中。

半晌,楚山海将怒不怒地抿唇:“我损失惨重,两个部下还在通缉名单上。”

“现在,你轻飘飘一句‘放人’,我拿什么止损。”

裴京聿撑着脸,噙着笑:“小钱,计较什么。”

他穿着锋锐的黑西装,额发梳起来,冷白光洁的额头往下,绝色的五官深邃立体。

“你境内的取卵机构,所有的流水都是灰产。”

“医疗器械哪儿来的,被举报出来悉数歼灭,不是自食苦果吗。”

楚山海倚老卖老:“我总要给下面的人,混口饭吃。”

裴京聿漠然道:“与我何干?”

他眉梢动了下,“既然做得出来,他们这么馋,合该去牢里吃饭。”

楚山海沉不住气,咬牙道:“我今天来,不是听你教训我的。”

“而为了和你谈条件。”

“我要你手上的证据。”

裴京聿散漫地玩着叉子,“保险匣?”

“行啊,你把他们放了,我让姜满亲手把罪证奉还给你。”

“……哄骗我?”

楚山海一拍桌子,上面的瓷杯发颤:“我凭什么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

裴京聿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他的茶:“我散了钱,调了赌桌概率。”

“让你的人舒舒服服地,在楼下合法合规赢了一整天。”

“所以——”,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寡淡道:“你的手下,今天眉开眼笑的模样,都在监控里备份。”

楚山海的瞳孔瞬间紧缩:“原来一整天,你在给我下套。”

裴京聿四两拨千斤,饶有兴趣地笑了。

他薄唇叼着雪茄,含混道:“你说对郁鸣深而言,我这个羁绊十多年的仇家有说服力,还是你这个临时的盟友更值得信任。”

“如果我用第三方邮件,匿名发给他,说你是帮我的双面间谍。”

裴京聿:“猜猜看,到时候你是先被他灭掉,还是被警方查获?”

楚山海浑身发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恐吓我!”

裴京聿随意扔下雪茄,灰寂的烟丝簌簌落在珍珠白的桌布上,迅速烫出一圈黑洞洞的烧伤。

他举止温文尔雅,给楚山海夹起古法酥饼,抹上意大利阿尔巴白松露酱。

“尝尝。”

楚山海警惕地盯着他修长的指节。

老人像担忧裴京聿下毒,不敢妄动。

裴京聿倏地笑了,拨雪寻春似的,“今天是你我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怕我。”

“怕我什么,怕我玩死你啊。”

年轻男人恶劣地表达歉疚,但没什么对不起的意思:“你也确实该怕。”

“郁鸣深都被我当狗调教,你这点小伎俩,算什么。”

裴京聿:“没想到还真能威胁到我女人。”

楚山海牙关绷紧了:“……我还有选择的余裕吗。”

“我是不是除了答应你的条件,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裴京聿的眼睛蛰伏着浓烈的戾气,轻描淡写就能让别人的理智雪崩:“不然呢?”

“你把他们放了,我让她亲手把保险匣送你。”

裴京聿拿起湿毛巾,寸寸擦拭手指上的薄茧。

他动作慢条斯理地,宛如收拢艺术品:“或者……公海上孤魂也蛮多的。”

他启唇笑道:“我从不杀生,但难保郁鸣深那种疑心重的人,会不饶恕你。”

“你也知道,我玩刀这么多年,比起亲自动手,更喜欢借刀杀人。”

第一次,楚山海有这种被架在火上炙烤的感觉。

正好,他的心腹之一闯进来,汇报楼下的兄弟们都在询问今晚在哪里用餐。

楚山海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破口大骂道:“一群饭桶。”

“火烧眉毛了,还吃什么吃!”

楚山海杵着拐杖,僵持在原地:“我不可能背叛郁先生放人,但我能抽调一部分警卫。”

“裴京聿,能不能找到她,就看你和她是否心有灵犀了。”

楚山海强行抖擞精神,“总之,七天之内,我一定要见到保险匣。”

裴京聿眉目漆黑,根本没有要交出保险匣的惶惑。

他就像被心魔蛊惑住了,浮出一点惊心动魄的笑容,满脸都是兴奋。

男人潇洒地站起来,手揣在裤袋里。

“只要她回来,你开直升机来拿,我直接送你,保你安然无恙。”

楚山海屏退了周围所有人。

他递给裴京聿一张封着火漆的信:“这是她给你留的一句话。”

火漆分裂,显然被人拆开过了。

裴京聿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有过‘庄重捧上神龛的人’吗。】

裴京聿看见这句话,鼻息一滞,笑了。

敏锐如他,心下了然。

显然洞悉到,姜嘉茉被他们绑在什么地方了。

裴京聿想,绕这么大的圈子。

他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抵在神龛上,操得做不成观音,做他的母狗,才会罢休。

裴京聿:“七天后,恒海三号码头,我亲自把保险匣送你。”

“前提是,她和所有人质,一根头发也不能少。”

他为了她,终于收敛心性,懂得把别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而不是疯戾到锱铢必较,什么都不在乎。

楚山海几乎难以置信:“就凭这一句话,你能把她找出来?”

裴京聿松弛地笑笑。

还需要找吗?

小狗那颗心,昭彰浓烈,这么渴切地盼望他的到来。

他一定会找到她,把她藏起来,再往死里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