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嘉茉舍不得他离开,被他弄得有气无力。
她蜷在裴京聿怀里,听他讲小冕前几天发烧的经历。
裴京聿伸手去剥她的裙。
姜嘉茉的湿发掩着潮红的脸:“……别犯浑,不要再发情了,我只想安安静静陪你一会。”
男人不多做解释,没得逞也没有不耐烦。
裴京聿促狭地笑了一声。
他唇角扬起来,翻身下床出去了。
半晌,他端来一盆热水,还带来被他绞得泛着热气的干净帕子:“不是发情。”
“我帮你把腿擦一下,免得闷久了不舒服。”
姜嘉茉眼睫在发抖。
她颤巍巍地把纤细的腿搭在他膝盖上。
恍若回到了孕期。
那时候他也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男人的鼻唇之前还浸没过她的水。
现在,他却专心致志地垂着眼睛,如玉的指骨搁置在抹布上,顺着她腿部细腻的皮肤一路擦下来。
他清嘉矜贵,毫无浪荡的模样。
裴京聿双手用力,把抹布在热水中拧干。
他随意往脊背上一耷拉,坦然地擦拭宽阔肩膀和结实的腰腹。
姜嘉茉被口水呛到,咳得眼圈泛红:“你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这么不讲究。”
裴京聿意味地掀起眼皮瞧她。
他潇洒笑笑,道:“在你面前哪儿有什么忌讳。”
裴京聿埋下头,双手捧起她的脚,把她冰凉的脚掌浸没在热水里:“……我只觉得你被掩埋了那么久。”
他爱怜地拍了她乱动的脚掌,语气有些哽咽:“我受不了…看你吃苦。”
裴京聿手腕绷起青筋,帮她擦拭脚趾上的浮水,搁在他半跪着的膝骨上。
这个女人,他终于失而复得。
她皮肤温热的感觉,令他稍显心安。
裴京聿心念颤动,神经质地垂睫吻了吻。
他眼尾狭长,眉骨深邃,眼瞳是一泓黑沉的湖泊:“姜满,跟着我,你委屈吗。”
裴京聿就这样仰视着看她。
她的眼神勾惹似的,难舍
难分地拘在她身上。
令她脸红心跳。
裴京聿没去理论为什么从家里逃走,没计较为什么去风月场所,更没惩罚她驾驶直升机离开。
他只是这样用多情的眼眸攫住她,像剖开她的内心,去了解她。
裴京聿没斥责她孤注一掷陷入危险,令他陷入孤寂和不安。
他只怕他对她还不够好,让她觉得婚姻里受了一点点委屈。
裴京聿似有十足地耐心:“只是因为被楚山海威胁,才离开我?
“还是真觉得我不够好,不符合你倾慕的标准。”
姜嘉茉脉脉地盯着他。
她怎么说得出口呢。
此刻,连那个人伸手帮她擦拭脚掌。
——她都觉得自己玷污他,亵渎他了。
家里是书香门第,从未娇纵她什么,只教授她光明磊落,风骨铮铮。
所以她还清了沈容宴的债务,不让自己私德有亏。
她实在太过幸运,和世界上最宠溺自己的男人结了婚。
这一刻,彼此夫妻夜话,相拥入眠的情景。
她肖想了七年,十年。
在裴京聿,她第一次得到了疼惜和爱护,不是堆金积玉带来的物质满足。
姜嘉茉在他的视线中,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来。
“我……很怕麻烦。”
就着这个姿势。
她用指腹摩挲着裴京聿的下颚,划过喉结,然后用双手虔诚地捧住他的脸。
“我总怕我自己做得不够好,瞻前顾后,给别人带来困扰。”
姜嘉茉看着他摄人心魄的黑眼睛,鬼使神差地吻了他冰凉的眼睑:“后来我遇到一个人,我在他这里,多么狼狈的情况,都会被他磨平,他会包容我,给我慰藉,教我学会自尊。”
裴京聿听完她的话。
男人把掌骨陷入她黑发里,勾住她的后脑勺,情热炽烈地含住她水红的唇。
他手掌勾住她的腿部曲线,把她抱在自己膝盖上。
姜嘉茉怯弱地扯着他的衣襟,羞恼地埋怨道:“你好混蛋,刚洗完脚呢,又来碰我。”
她自己好像也根本不介意似的,和他黏在一处。
热气和喘息在房间里流窜。
两人情到浓时。
姜嘉茉悄悄对他耳语道:“我想小冕了。”
她想起隔壁陪伴入睡的徐姨。
姜嘉茉做贼心虚地思忖着什么,给坐在身旁倒完水洗完手的裴京聿捶腿。
半晌,她没力气,不伺候他了。
姜嘉茉巧笑倩兮地揽住他的肩膀,小声提出要求:“喂,老公。”
“你把小乖偷过来,和我们一起睡吧。”
裴京聿“哼”了一声。
他矜冷地栽倒下来,枕在她腿上。
他把脸颊埋进她柔软的小腹上,用鼻梁厮磨,故作姿态地倨傲道:“成啊,你先哄哄我。”
姜嘉茉很享受他枕下来的重量,感恩戴德道:“我想宝宝了。”
她细致温柔地帮他梳理发丝,柔声哄他道:“想让小冕知道,爸爸妈妈很相爱。”
裴京聿半眯着眼睑享受着,神清气爽地翻了个身,霸道地横在她膝盖上,像倨傲倜傥的雄狮。
“就这一句?”
他手腕的骨峰硌着她,眼里占有欲锋锐:“哄得不太真诚,我没什么去找孩子的动力。”
她曲起食指,敲了他光洁的额角,佯怒地甜甜笑道:“你呀,谁舍得委屈你。”
裴京聿把她不安分的手指放到唇边吻了吻,起身出门。
片刻后,他战斗回来了,炫耀似的把小孩递给她。
小冕眼睛滴溜溜转,茫然地躲进妈妈怀里。
姜嘉茉小心翼翼接过孩子,用手整理好好襁褓的缝隙,去蹭小冕奶香味的脸:“我的可爱宝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感觉房间里的布景骤然倾斜。
就着姜嘉茉搂住小冕的姿势。
裴京聿情绪汹涌,一把将他们一起抱了起来。
一瞬间,姜嘉茉的鼻尖旖旎地撞到了他的胸膛。
她紧张地吞咽一口,脊背绷紧,微微懊恼道:“干什么。”
裴京聿掌骨潮热不羁地扣住她。
他们占有欲十足又强势地在房间里原地转圈。
他用气声厮磨地渡来绵绵的情意,不容置喙地告诉她:“我很珍惜你们。”
“你们在哪里,我这一生的牵绊就在哪里。”
一遍又一遍地转圈。
怀里有他的整个世界,他的依赖,他的未来。
姜嘉茉躲在他怀里,紧张地闭上眼。
小冕倒是甜甜笑了起来。
在裴京聿转圈的动作和弧度中。
姜嘉茉的裙摆在半空旋转飞扬。
好像在渴望他,从风情万种的裙下领域,渗透到她的心脏。
她凌乱的黑发恣肆披散在他臂弯上,又像独属于他的小猫挠痒。
姜嘉茉耳畔能听到他心脏狂热的律动。
她在转圈的速度中,无边无垠地沉沦下去。
姜嘉茉搂紧小冕。
她眼神迷蒙地埋怨道:“……我不知道方向啦。”
裴京聿把他们温柔搁在床上,就着小冕在她怀里的姿势。
他埋下英隽的脑袋,和她额角眷恋地彼此相抵。
他昏聩糜烂地警告她,把身影挤入她的眼瞳里,像检阅胜利果实:“姜满,脑袋晕了吗。”
他挑开她的黑发,啄吻她洁白如玉的耳垂,像要把她吞入腹腔:“书里描述过。”
姜嘉茉像濒死的天鹅。
她意乱情迷拉高脖颈,弧度诱惑地弯起来:“哪本书?”
裴京聿轻佻地呼吸着:“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她涨红着脸打他,似乎取悦到了那个人。
裴京聿掰着她的蝴蝶骨,把鼻梁埋进她的颈窝里,用齿尖摩挲她的经络青蓝的薄皮肤。
他撩拨和触碰,为她带来微小的电流。
她羞耻地挣扎,小声地:“嗯,不要”。
“那你还能要谁?”
裴京聿长指偏执地捏住她下颚,沉声和她道别:“记牢我带给你的刺激,不准忘记我。”
他危险地挑唇,告别道:“姜满,除了我,没人敢动你。”
-
第二天,天濛濛亮。
她还没有睡醒,感觉有人吻了吻她的额角。
由于睡得太晚。
姜嘉茉尝试了几次,都没撑开眼皮。
裴京聿俯在她枕畔,似有若无地轻笑了一声。
他没多逗留,洒脱地离开了。
姜嘉茉和陈景寅离开香格里拉后,直飞恒海市。
他们刚下飞机,就在接机人群中看到了沈容宴,盛煦一行人。
姜嘉茉太长时间没看见盛煦了。
她甜甜地冲他挥手:“阿煦,好久不见。”
盛煦一幅海岛休闲打扮,额角架着墨镜。
他没见过几次小冕。
一看到孩子。
盛煦就觉得亲切,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哼着歌谣哄他。
盛煦:“嘉嘉,袁渊也来了。”
“他订好了恒海三号码头附近的海港酒店,在那里等我们。”
周围人潮熙攘。
趁着无人注意。
盛煦悄声对姜嘉茉说:“已经提前联系好张警官,并安排几位警官入住了。”
“哪怕不能擒获楚山海,我们也要保证你的安全。”
“你小助理黄栗也来了,在酒店等你,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呢。”
姜嘉茉漾起笑容:“她呀,做事特别周道。”
她温柔笑道:“我蛮喜欢她跟在我身边,知冷知热的。”
“我想成立一个帮扶生育困难或者被迫代孕的弱势群体的公募基金会,也想聘用她入驻理事会帮我把把关。”
盛煦:“嘉嘉,比起刚认识那会儿,你成熟不少。”
他怅惘地笑笑:“你还记得白鹭湖那次初见吗,你在我们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泪。”
——当然记得。
姜嘉茉想,就是那一次初见,她和裴京聿纠葛了半生。
——也是那一次初见,裴京聿认定她心仪沈容宴。
身后传来沈容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沈容宴穿着亚麻纹的衬衣,仪表堂堂的雅痞贵公子模样。
他在后面和陈景寅暗中较劲,争夺行李箱的归属权:“拿给我!”
姜嘉茉戴好口罩,回眸看了他们一眼。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沈容宴,你和我助理抢什么呀。”
姜嘉茉:“我付了阿寅工资,他本来就该帮我拎行李。”
沈容宴神色倏地暗淡下来,抱臂冷冷地走在队尾。
陈景寅被雇主认同,趾高气扬地哼了声,劈手夺过行李,“没话说了吧。”
“你谁啊你,娇生惯养的,拿的动吗。”
沈容宴被他挑衅,急于自证道:“我高中的时候,在BC省惠斯勒,山地自行车速降,得了华人第一。”
“大学有个激流皮划艇的小队,在安大略参加了团队竞赛。”
“去年冬天,我去阿尔伯塔,参加了冰上攀岩。”
“我二十岁,在落基山脉挑战极限越野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陈京寅嘲讽道:“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情,您都如数家珍呢。”
“裴先生就从来不会炫耀,西装暴徒,他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我也觉得他体能比你强。”
沈容宴被他这样激怒,一口老血郁结在胸膛,不上不下的。
他冷嘲热讽道:“那裴京聿人呢?”
“他引渡老郁,不就是为了给他家里一把手增加政绩吗。”
“真是亡命赌徒,从来不知死活,只为了声名显赫。”
走在队伍前面的姜嘉茉,停下脚步。
沈容宴自知口无遮拦地红了脸,自惭形秽地嘟囔:“我可没有污蔑他。”
姜嘉茉站定看他。
她似乎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又像透过沈容宴,看向另一个人。
不是的。
就凭这一句话。
她确定了燕京台上照顾自己的人,不可能是沈容宴。
她记得照顾自己的那个人,鼓励自己的字字句句。
记得对方那颗剔透的心。
记得对方毫无保留不求回报的付出。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就像玫红色的闪电破开漆黑的天幕,带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而她整个人灵魂出窍。
回到了那天的燕京台,掠过时间和距离的迁徙。
所有的记忆,逐渐刻骨铭心。
姜嘉茉开口说话了:“作为裴京聿朋友,不应该和他同一派系,理解他的选择吗。”
她踱步走回沈容宴眼前:“我不认为他所作所为是为了名利,当然他就算是为了名利,有什么错吗?”
“所谓文人风骨,谁不想名留青史,更何况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姜嘉茉:“所以他就算是为了名利,我也觉得他值得被我崇敬。”
“至少他有设身处地帮到别人。”
沈容宴张了张口。
她说的句句在理。
他什么囫囵话都没辩驳出来。
她捏紧了裙摆,慷慨激昂地说:“如果今天你来,是为了批判他,那我也不缺你保护。”
“阿宴,如果你不尊重他……我们的友谊也岌岌可危了。”
“当然你也可以用恋爱脑之类的话语嘲讽我。”
姜嘉茉眼眸有光,神情坚定:“我无权评判他以后怎么样,但裴京聿作为我小孩的父亲,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她停滞了一瞬,朦胧地回忆道。
“之前在月子康养中心,我还没有完全信任他,所以我很乐意从任何人的口中了解他。”
而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做到毫无波澜地作壁上观,放任别人诋毁裴京聿了。
姜嘉茉;“所以,无论你怎么诋毁他,只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而不会改变我对他的信任。”
一旁的陈景寅推着行李杠杆,轻微地背过身去。
好奇怪的。
姜嘉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他却有一种酸涩到想要流泪的感觉。
陈京寅模糊地回忆起去年夏夜的酒店,北京金台夕照的位置。
——他对失魂落魄的裴京聿承诺道:“我能证明她爱你,不是因为感激。”
现在还差一点了。
——帮那个人确认,她由始至终爱的人,只有他,没有别人。
陈景寅心尖颤动,正准备说点什么。
姜嘉茉对沈容宴失望透顶地摇了下头。
她转过脸来,对他们说:“走吧,我们先去酒店落脚。”
沈容宴追上他们的步伐,偏头望向姜嘉茉白净柔软的侧脸。
他倒退着走,解释道:“嘉嘉,你别着急生气。”
沈容宴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或者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难道你不需要我陪着你吗。”
姜嘉茉停驻脚步,略微狐疑地望向他:“为什么会需要你呀?”
“无论什么刀山火海,他如果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她停顿一霎,眼眸脉脉地落到盛煦怀里的小冕身上:“我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小冕,让他在爱中长大,像他的爸爸一样彬彬有礼。”
“我会认同他带回家的姑娘,扶持他们的小家庭。”
姜嘉茉柔弱又坚定地目视前方:“人生辽阔无垠,除了情爱以外还有很多选项,游历江河湖海,高山大川。”
“还能专注开拓事业,给更多需要帮助的姑娘们提供工作岗位。”
姜嘉茉认真地再次划清界限:“我在裴京聿面前,从来不是一个贴心好恋人。”
她稚拙地回忆之前被爱的时刻:“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和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培养感情。”
“……我很早之前就认定,这辈子就他了。”
她一字一顿地宣誓道:“不可能再有别人。”
沈容宴眼睛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
他怅然若失地垂下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陈景寅听到她做出内心的抉择,心里波澜起伏,忍不住替她开心。
——比起曾经,嘉嘉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会躲进杂物间,选择逃避。
现在她变得坚定又勇敢。
面对危险时能迅速冷静地做出判断,甚至现在更是坚决拒绝妨碍他们感情的人。
盛煦轻拍着小冕小小的身体。
他侧头思忖道:“嘉嘉,你是什么时候,转移心中所属,从而认定裴京聿的?”
盛煦模糊地回忆道:“爱上他,是你怀上小冕吗,还是你和他结婚后。”
姜嘉茉不假思索,如实回答道:“白鹭岛。”
盛煦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感觉整个人毛孔都放大了数倍:“初见吗!”
“也就是说,你陪在我们身边的那些年,心里藏的人,一直都是他?”
他嗫嚅着嘴唇,诧异道:“可是……我依稀还记得当时发生的情景。”
“按照正常的思路来讲,当时你不应该喜欢上沈容宴吗。”
姜嘉茉接过睡醒的小冕,下颚抵在宝宝头顶软软的绒帽上。
她怔怔地落泪了:“可是按照当天的情景,裴京聿才是帮助我最多的人,不是吗。”
“……他好傻,分明比沈容宴付出了更多,却不动声色,从不炫耀对我施予的善意。”
“小冕,你知道吗。”
姜嘉茉搂紧她和那个人的宝宝:“你以后心仪一个女孩,一定要大张旗鼓,在对方面前彰显爱意,而不是不声不响地坐在观众席,为她的幸福喝彩。”
小冕圆润的小手,抓住她的一绺发丝。
他把妈妈丝绸发带拉得滑落了下来。
宝宝没理会苍葭色的长发带,只是用手指勾出了她的黑发,捏在软软的掌心,不肯放开。
他真像他爸爸。
——当时裴京聿的手也很坏,凉津津地绕上她的黑发。
她当时满心都是他,怀着难以言喻的悸动,渴望和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凝。”
姜嘉茉喃喃自语地对宝宝保证道:“爸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他怎么可能舍下我们呢,对不对。”
-
晨雾中的恒海市,笼罩在清寂朦胧的蓝调中。
酒店专属的白色游艇,静谧的停泊在码头上,随着一浪又一浪的潮汐轻微晃动。
这里海域干净,海滩碎玻璃一般,熠熠闪耀。
姜嘉茉浅眠。
早晨六点,她收到楚山海发来的消息
。
对方特意交代,在三号码头名柏酒店的私人海域。
下午六点,他会搭乘直升机,在海滩上完成交接。
【请把保险匣置于名悦酒店的浅水区沙滩上,我们会自行拿取。】
姜嘉茉不敢怠慢。
她带着讯息敲响了张警官的房间门:“楚山海交涉好了具体地点。”
“他们诡计多端,不会住进房间,只用直升机交接。”
袁渊和盛煦他们听见走廊里的动静。
他们也纷纷打开门,一起协调商量。
张警官思忖道:“沙滩周围没有高层建筑,狙击手不方便架枪射击,但事已至此,保证嘉嘉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袁渊说:“我现在立刻叫酒店更换设施,在浅水区私人海域上搭上棚顶,让他们提供遮阳伞,供警方伪装游客,在最近的位置,保证嘉茉的安全。”
“我一直在北京,鲜少露面,也没和楚山海打过交道,不会被认出。”
“我戴着保镖,坐在躺椅上晒太阳。”
袁渊用一种令人信服的口吻:“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能最快速度地照应你们。”
身后的沈容宴也推开房门。
他咳嗽一声,消除尴尬和嫌隙,“嘉嘉,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
“毕竟也到恒海来了,我也想守在一旁保护你。”
张亦远理智分析道:“虽说人员不宜太多太杂,可是完全阒寂无声,也会被对方怀疑。”
他镇静地伸出手指,分拨道:“你们尽量和信任的人组合,包围在海滩附近。”
“我也叫海警和刑警支队的人,融入你们。”
姜嘉茉把保险匣抱进怀里。
她浑身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果决道:“谢谢大家的照拂,我一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下午五点。
狙击手和警察从早上开始就准备就绪,伺机等待。
日光逐渐变得绯金醇厚,像蜂蜜一般洋洋洒洒地缀在海面上。
这里的浪潮比外海温柔很多,潮汐卷出白蕾丝似的圈层浮沫。
远远的。
沙滩上的遮阳伞下面,稀稀落落的置放着三四把帆布躺椅,扶手上挂着柠檬水和香槟。
袁渊,盛煦他们,就守候在遮阳伞下面。
海边的风吹来咸腥的水汽。
远处几只海鸟正在用长长的喙整理羽毛,影子被夕阳拉长。
姜嘉茉站在保险匣旁边。
她戴着遮阳帽,溶入玻璃金的光晕中。
陈景寅答应过裴京聿,不可能放任姜嘉茉一个人冒险。
他把全身埋进干燥的砂砾里。
陈景寅装作做日光浴,不敢怠慢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半晌,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在头顶响起,打破潮汐枯燥的循环。
旋翼搅开潮润的空气,把细微的砂砾搅了起来,起落架悬在半空。
一叠云梯从悬停的舱门里滑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
一位雇佣兵模样,身手矫健的人。
他跳到姜嘉茉身旁,劈手夺过保险匣。
还不到十秒钟的时间。
他就迅速登梯回到了飞机上。
姜嘉茉根本没办法看到直升飞机里有那些人。
她站得太近了。
细密的砂砾被溪流裹挟,席卷进入她的眼中,令她根本无法视物。
飞机上似乎有人招呼她。
姜嘉茉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是段志璋。
那人洋洋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在半空中笑道:“小茉莉,你拍摄的电影我百看不腻。”
沙滩上。
姜嘉茉身边的陈景寅,简直气得浑身发抖。
他拦在前方,张开臂弯护住姜嘉茉。
陈景寅指骨握拳,双目赤红,疯狂叫嚣道:“贱人,带着你自以为的罪证,下地狱去吧。”
“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得到想要的!”
“我下一次见你,一定是在牢狱里面。”
陈景寅实在太恨这群人了,令他无法回家。
家人安危被威胁。
他只能改名换姓,做警方的线人,伺机找到证据,报仇雪恨。
飞机上的人也似乎意识道。
——保险匣里并不是罪证。
段志璋慌了,害怕亡命之徒陈景寅,里面是炸弹之类的玩意儿。
于是他们暴力破开保险匣。
察觉到里面的东西并不是罪证以后。
飞机里的楚山海恼羞成怒。
他打开舱门,洋洋洒洒地把破开的保险匣,从半空中扔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
他们还准备派雇佣兵跳下来,把姜嘉茉带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远处狙击手一个点射。
“砰——”
正好射中舱门位置,落在楚山海脚畔。
半空中,楚山海怒不可遏地叫嚣着:“关舱门,别在这里耗,这里到处埋伏着警察,快走!”
落日熔金,海面像金箔一样波光粼粼。
证物保险匣被打开。
被人从直升机上抛洒下来,彻底遗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伴随着直升机旋翼,宛如雪片一般,翻飞在半空中。
比海鸟醒目,缓慢坠落下来的。
——是信。
数以千计的信。
在气流中舒展开来,宛如纸雪一样,落满整个沙滩和海面。
姜嘉茉脑袋“嗡”了一下。
她根本无暇理会远处朋友们的呼喊,也不想去在意落荒而逃的直升机。
……她不受控制地,触碰到了纷纷扬扬的纸片,然后握在掌心。
铺天盖地都是信,纯白的纸张泛黄卷边。
看落款,这些信,已经有六年之久了。
“天天写,封封写满六百句的我爱你。”
“写了十年,从未觉得太乏味,深信最后收得到答复。”
“如果你认同人是有需要做梦,给我寄赠签名的信封,只要一封。”
“顽强地进攻,争取你认同,才年年月月晚晚朝朝密密寄信。”
“明知我们隔着个太空,仍然将爱慕天天入进信封,抬头望星空发梦,仍然自信,等远处你为我写那一封。”
“人人都怕难,怕倦,怕扑空,全球的得我未死心,没有放松。”
姜嘉茉手指颤抖,一封封看着过去熟悉的信。
——“沈容宴,见字安,我是小满。你好久没给我写信了,单曲循环到这首歌,我好难过,一直在掉眼泪。”
——“见字安,我是小满。今天我为《金山观月》改编水调歌头,谱了一曲,乐谱附在后面。”
——“阿宴,见字如晤。我想要种一棵小栾树,需要一点点肥料啦,你记得帮我带一些来哦。”
——“我是小满。阿宴,我好难过。每天都很孤独,我好想被人喜欢,你说被人爱一下是什么滋味呢。”
铺天盖地落下来的——
不只是信,还有燕景台景区的门票。
全是六年前的门票。
那个人闯入她一帘青绿的旧梦,日日来探望她的门票。
她连他是谁,都没有弄清楚。
她还一直认为他是别的男人,叫他阿宴。
他听到这个称呼,是不是也会难过呢。
所以他才一遍遍,让她认清楚他是谁。
那时候裴京聿不是屋主。
他只能用门票,暂时进入燕景台景区,来探望她。
几百张门票。
裴京聿往返几百上千次。
这些她被他深爱了七年的挚证。
现在,纷纷扬扬散落在沙滩和画面上,在波澜中微微荡漾。
保险匣已经被彻底破坏掉了。
但内部干净妥帖的红丝绒,依然保护着她的所有信笺。
红丝绒。
红色!
果然是红色。
姜嘉茉忽然想起,她和裴京聿结婚之前。
那人大哥的妻子,戴水绿翡翠镯,温婉优雅的章仪梵。
她告诉自己的那些话。
——“门票。”
——“阿聿那里的门票。”
——“你知道他最喜欢红色吧,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姜嘉茉终于明白了。
她明白了张警官和樊津尧,为什么对另一个保险匣子,充满惋惜,他们意味不明地望着裴京聿。
怪不得检阅完成的张警官会说:“但里面的东西,这些……也是很重要的证物。”
这些证物,证明他七年前就情根深种,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对她隐秘的挚恋。
原来他埋藏了七年的爱恋。
关于她的一切,才是他心底最珍贵的事物。
在裴京聿的心尖,比那群人的罪证,还要珍贵千百倍。
如果今天,楚山海他们把这个保险匣带走——
裴京聿悄无声息地深爱和眷恋。
可能她一生,都不会知道了。
可是这样一来。
楚山海知道裴京聿对她的感情,就不敢再动她。
他真的完全不炫耀,彻底为她着想。
居然为她考虑到这一层!
裴京聿为了她,简直堪称殚精竭虑。
他耗尽心力地爱着她了啊。
满地都是信,他数年的爱意。
她入眼所见的一切,都是他们互相依恋的证明。
姜嘉茉双目刺痛。
她攥着六年前的信拢到怀里,肩胛骨颤抖。
姜嘉茉逐渐克制不住,压抑地咬着手背哭了起来。
她不是为了发泄,或者愤懑。
而是得知自己被爱的感动。
所以哭泣没有声音,却足够震耳欲聋,胜过世间一切冗杂。
姜嘉茉的眼泪大颗大颗掉在砂砾上,细砂簌簌颤动。
好疼,好甜,好满足。
被那个人这样刻骨铭心地爱过一次。
——简直,简直撕心裂肺。
“……原来是你呀。”
“大傻瓜,混蛋,我就知道果然是你。”
“这怎么替代得了呢。”
姜嘉茉浑身震悚,宛如心头滴血,隐秘的涩痛,可是却感到快活。
原来,他一直爱着她。
燕景台寄情的男人,根本不可能是沈容宴。
——因为寄信,就会收到回信。
而她的每一张回
信,都由裴京聿整理的保险匣里装着的。
而假冒的沈容宴,一张都没有。
一定是他。
六七年前,在燕京台陪伴自己的人,一定是裴京聿。
整整上千份证明啊!
她现在才知道。
——就像歌里所唱,“如朝朝代代每个不朽烈士奋勇。”
姜嘉茉颤巍巍地撑起身站直。
她冲着渺远浩瀚的海面,在一浪又一浪的潮水中,勇敢地喊出来。
“裴京聿,我爱你!”
“十年前我就爱你,你知道了吗。”
“……我这一生,真的只爱过你。”
老公,你能听见吗。
或者,你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