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姜嘉茉实在没有心思在海港多逗留。

她整理完所有的信,做笔录交代了楚山海抢夺保险匣的细节。

当天晚饭后,姜嘉茉就带着两个助理,抱着小冕回了北京。

她没有收拾任何行李,只准备了一个箱子,用来装两个人寄情的书信,门票。

有些门票被潮水浸润了。

她尝试着烘干,压平褶皱。

姜嘉茉只觉得身心都满载而归,有种沉甸甸的幸福。

她本来想把黄栗和陈景寅安置在工作室。

两人看她情绪亢奋,似喜似嗔,担忧她不方便照顾宝宝。

黄栗说:“嘉嘉,你不是还想要申请公募基金会吗,我建议去合并现有的基金会。”

“我想陪着你,帮你打理这些琐事,一定有我的用武之地的。”

黄栗看向坐在副驾驶的陈景寅:“……阿寅说楚山海随时伺机报复。”

“他还是和我们住在一起,彼此有照应。”

姜嘉茉点头,柔声对他们说:“辛苦你们了。”

“黄栗,之前统计那些代孕的姑娘,询问清楚她们还有没有继续学业的打算。”

“我想把《金风未凛》所有的片酬捐出来,看看她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姜嘉茉动作很轻地拍哄着熟睡的小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有稳定踏实,赖以为生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先帮她们解决燃眉之急,让她们不用把子宫作为谋生手段,也能靠一技之长赚钱吧。”

她思忖着:“至于其他被楚山海手下胁迫、欺骗来的,被非法囚禁的女生。”

“她们可能楚山海的下落。”

“我们积极和警方联系,一定要他们绳之于法。”

黄栗看她思路清晰有条理,忍不住高兴起来:“看你振作起来,专注工作,我真的替你开心。”

“我们都担心你会罔顾自身安危,把生死置之度外,飞去越南找他。”

黄栗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她紧张地捂住唇:“……嘉嘉,答应我,为孩子着想,别犯傻。”

今天傍晚袁渊宴客的酒局上。

他们都听到姜嘉茉在询问,去越南另纸签证的事情。

陈景寅转过脸,忍不住心悸:“姜嘉茉!你别当你是电视剧的女主角,要和英雄同生共死。”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你从小娇生惯养的,没什么生存技能,去那种水深火热的地方,就是送死。”

姜嘉茉肤白如纸,唇色微红。

她温婉地笑起来:“你们俩在说什么胡话?”

姜嘉茉曲起手指,很轻地敲了下黄栗的脑门:“我答应你们,不会头脑一热去找他。”

黄栗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姜嘉茉:“嗯,我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帮助一些人,让我的家人能为我骄傲。”

“他是我的另一半,没有让我忧患惊惧,反而是我温热的后盾。”

她垂下头望向熟睡的小冕:“爱情才不是生命的全部呢。”

“我清楚我现在需要做什么,需要走哪条路。”

陈景寅急切地询问道:“……哪条路?”

姜嘉茉的位置,被月亮渡了一层浅淡的银光。

她垂眸想了想:“不是去越南冒险的路,而是陪伴小冕和你们回家的路。”

姜嘉茉怅惘地回忆道:“他一个人,孤单地守在家里,历历细数着每一个节日。”

“每一天都思念、牵挂着我。”

“这样的滋味,我也想试一试,看看这种羁绊,多么苦涩。”

她把小冕接过来。

宝宝已经快十个月了,玉砌的小团子,眼睫漆黑纤长,和那个人一样漂亮。

小冕身上有一种浓郁的奶香味,软呼呼的小身体,甜滋滋的。

她好幸福,这些都是他给予的温柔馈赠。

不一样的。

姜嘉茉想,自己有朋友相伴,还有他们的宝宝黏着,很幸福的包围着她。

而六七年前的裴京聿呢。

他失去名字,孤零零地守着她和别人做下的“小满生日之约”。

等一个根本不会回来的人。

她望着月亮发怔,万千情绪一起涌上心疼,眼泪悄无声息地淌下来。

“傻瓜,你能不能早点回来,我好想抱抱你。”

“……你怎么这么容易心满意足啊。”

-

裴京聿并没有遵守七天的约定。

他号码停机了。

他失踪的消息,是国际刑警亲自打电话,通知姜嘉茉的。

“失踪?是什么意思。”

姜嘉茉坐在书房,整理剧本和孕期旧物的手,停顿了下来。

她这几天总是眩晕,稳定心神后,小声强调道:“……他答应了我,七天一定回来。”

“你们当时也答应过我,要保障他的安全。”

姜嘉茉露出茫然和错愕的神情:“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你们和我说,他失踪了?”

对方深表抱歉:“这边出了一点事,裴先生他们一行人独自深入未开放的区域。”

“一开始我们还彼此联系。”

“后来所有的反侦察设备都失灵了,情况比较严峻。”

“我们也积极和当地的警方联系了,被告知私人领域,不方便擅自搜查。”

姜嘉茉用手覆上自己的胸口,只感觉心脏一阵阵钝疼:“他是裴泓文的孙子,叶汐文和裴羡清的儿子。”

“裴家里那一位不是身居高位?”

她鼻息翕动得很快,难以置信地换气

:“你们就这样放任他失踪吗,不给家人一个交代?”

姜嘉茉想到这里。

她又觉得浑身麻痹,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

……不应该。

她不应该这样强调的。

在裴京聿眼里。

他一直和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区别,从来不会彰显他的特殊性。

他甚至不愿意普通人去冒险。

电话那头的国际刑警,沉默半晌:“裴先生临走前,只留了您的联系方式。”

“我们人微言轻,说的话没什么份量,根本没办法通知到他们。”

对方鼓励道:“……姜小姐,请振作起来。我不敢保证什么,但我们会尽力的。”

“你也别兀自冒险。”

“有任何情况,我们都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姜嘉茉刚放下电话,不放心的黄栗,立刻冲过来抱住了她。

一旁的陈景寅也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口。

姜嘉茉崩溃地坐在地毯上,浑身失温地摊开双掌。

半晌后,她几乎听不到自己声音地说:“……他失踪了。”

“我不明白,什么是失踪?”

她艰涩地问道:“黄栗,他说过要我半小时给他汇报一次行踪。”

“……他怎么这么绝情,不理会我了呢。”

姜嘉茉破碎地抽噎着:“那个人之前总是缠着我,翻来覆去地问我爱不爱他。”

“他不是要我证明吗,不是一直吃醋不放心我和任何人接触吗。”

她浑身都在颤栗:“他好专.制的,总是吓我。”

“……他威胁我改嫁的话,他会折磨死那些人,和我不死不休。”

姜嘉茉把脸埋进黄栗颈窝里,嘴唇发白,牙关打战:“……他骗我。”

“什么不死不休,他现在在哪里呢。”

泪痕沾湿了姜嘉茉的黑发。

千丝万缕的情丝,都黏在脖颈间。

她四肢百骸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掌压住,喘不过气来。

黄栗安抚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帮姜嘉茉梳理黑发:“他舍不得丢下你的,他只是现在暂时比较忙。”

“警方还没有放弃寻找。”

“他很强大,不会被任何情况打垮,一定会回来的。”

陈景寅端着热牛奶和吐司走进来:“嘉嘉,白天不眠不休地筹措公募,晚上整理物件等电话。”

“你这样……身体吃不消。”

整个房间里全是姜嘉茉无措的恸哭。

好像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长满湿漉哀伤的苔藓。

姜嘉茉缓和了很久,终于擦干眼泪坐起身:“对不起呀。

“阿宴,黄栗,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她吸着鼻子:“……我也不想哭的,可是每次想到他万一不在了。”

……小冕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给我留下的唯一遗物了。”

她心口没来由痛了一下:“小冕以后长得越来越像他,我怎么会不睹物思人呢。

姜嘉茉刚坐起来,脑袋一阵眩晕,发现自己似乎低血糖了。

她跪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忧思心悸过度,不断地痛苦干呕。

姜嘉茉纤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差点跌倒。

她裙摆卷起来,细白光洁的腿伶仃地支棱着。

陈景寅弯下身,用绅士手抄过姜嘉茉的膝盖,把人横抱在怀里:“黄栗,嘉嘉身体不舒服,你赶快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不要……”

姜嘉茉脸上微泛着疲倦,“我的身体,自己知道。”

她苍白的脸上漾着笑:“……你去楼下找一根验孕棒给我。”

她恋恋地垂着眼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影滟得惊人。

陈景寅把她放在书房的沙发上。

他妥帖地给她拿来小枕头:“你先躺下。”

姜嘉茉听话地依偎在枕上。

她不说话了,很静默很美地,柔软笑着。

她手指在空调中冰凉。

姜嘉茉双手合十,哈点热气搓了搓,温柔地贴在自己薄白的肚子上。

黄栗和陈景寅忐忑地守在卫生间外面。

不多时,姜嘉茉推开门。

她嘴唇抿着,脸上一阵羞耻的潮红。

姜嘉茉注意到他们希冀的眼神,微微含笑,盈盈点了一下头:“有了……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在另外两人的欢呼声中。

她捂住小腹,落寞地垂着睫:“……我还想着,等一切安顿好以后,去找他的。”

“他好混账。”

“他一定料到了我会冒险,所以才会想办法绊住我。”

姜嘉茉小口啜饮着牛奶,自顾自地说:“他是不是担心,我一个人生活,他的父母权势倾天,不一定会给我认同感。”

她茫茫无端地想着:“……他才会再让我怀上宝宝,给我回裴家的理由。”

姜嘉茉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牛奶里:“不,他懂我的。”

“他的爱是底气,扶持我的能力,我会靠自己得到他家人的认同。”

黄栗见她终于舍得端起牛奶,补偿营养了。

她简直欣喜若狂。

黄栗支走陈景寅,悄声说:“不得不说……某人的精子质量是真的很强。”

“什么时候呀,雪山上的那次吗。”

姜嘉茉脖颈都泛着柔润的红晕,她捂住脸:“……你别开我玩笑了。”

她气急败坏,磨着小小的白牙:“那个混蛋一见到我,就缠着我发情,我哪儿知道。”

黄栗给她搭了一件衣服:“行程要改吗?

“是不是需要预约产检。”

姜嘉茉把手贴在脸颊上,把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先不要,产检往后稍稍,我想和救回的被迫代.孕的姑娘见见面。”

“她们一个村都在从事这种黑产业。”

“如果能用双手赚钱,我想她们不会走投无路卖子宫的。”

“帮人帮到底,我们去她们村里看看,能不能和政府合作修路,增加医疗资源,或者修建学校。”

她脉脉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其实我过去从未想过怀孕。”

“但真成为母亲,才知道子宫对女性意味着什么。”

“做不做母亲,都该是姑娘们的自由选择。”

黄栗眼眶湿润:“好,我陪你去。”

-

姜嘉茉不断地转发这种新闻,利用自己的粉丝,拓宽宣传渠道。

工作室的二十个人,也一刻没有闲着。

他们创办基金会,筹资募捐,寻求帮扶对象。

姜嘉茉亲自往返潜江和荆州很多次。

他们带着印刷好的拒绝代.孕小册子,走遍了最贫困村落的学校。

一共建立了七家妇幼医疗机构,一对一帮扶了四百七十六个初中小学的贫困女生。

当地政府热情地接待了她,在落实好具体的医疗机构后。

姜嘉茉返回学校,看着工作室的朋友们,给被召集来的贫困女孩子们,分发了整洁文雅的新裙子。

这些小姑娘,正值九月开学,充满期待。

她们都围绕在她身边,怯怯的,又大胆地说在荧幕上看过她。

姜嘉茉接过从未用过的教学小喇叭。

她语气很轻,但句句感人肺腑,像一阵席卷人心的风。

“我并不想空泛的喊出口号,说一些热血沸腾的话语。”

“册子后面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人把你们的身体当商品买卖,请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我。”

“这个世界并非永处阳光下。”

“在阴暗的角落里,有巨大的物质诱惑,把女性的身体当成交易的工具。”

“希望你们不要轻视厚重的生命尊严,不要牺牲自我健康,着眼蝇头小利。而应该秉持理想,用双手和智慧,开创自己的一片天。”

她温柔地望向这些稚嫩的面孔:“也许你们未来,拿到了骄傲的学历,依然会为了患不均的资源分配,苦恼困顿,但这些失衡的陈旧规则,并不能阻碍你们——”

“不要畏惧逆风而行,不要惶恐逆流巉石,请勇敢地投身于惊涛骇浪之中。”

到时候,你们已经驰骋在世界的规则里,有了敲任何一扇门,都能毫不怯场的门禁卡,再傲骨铮铮地往前迈步。”

“你们都是灵魂坚韧的女孩子,或许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舞台上重新制定新的条约。”

“女孩子们,可能你们觉得我风光无限。”

“但我只是前面的一个路标,请认准我,再超越我,往更遥远浩渺的前方踏实地走下去!”

姜嘉茉并不觉得自己这番话有多么深远的影响力。

人生是由无数个选择构成的。

她只希望她们每次在荧幕上看到自己,都能想起来拒绝代孕宣传册的电话。

如果实在遇到难题,可以打给自己寻求帮助。

过去她们无人帮助,所以可能会做出错误判断。

现在她能成为她们的后盾,帮她们逃离、拒绝,尽量做出正确的选择。

还不够。

姜嘉茉还想要问清楚阮佳卉她们,是怎么被楚山海胁迫的。

万一段志璋手上,还存在没有解救出来的女孩子们呢?

她丝毫不能懈怠。

-

回到北京以后,袁渊一行人,经常来燕景台探望慰问。

裴京聿的旧友们都达成了一个共识。

所有人都认定他失踪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姜嘉茉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怀孕的事情,尽量打起精神来和他们打交道。

妈妈汤舒雅也带着自己做好的栀子花芯小汤圆,煲着热气腾腾的汤,来探望小冕。

姜嘉茉用勺子舀了一颗。

她没精打采地吃了一口,又开始掉眼泪。

汤舒雅正爱怜地哄着小冕呢,回头一看女儿闷闷地把脸悬停在白雾里。

她佯怒道:“姜满,好好喝汤,一天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姜嘉茉神经一牵一牵地疼。

她其实意识不到自己哭了。

只是觉得满腔悲伤无法抒发。

“……那一年除夕节,我怀着他的小孩,他来家里找我,陪了我很久。”

“我记得你和奶奶,就在做我爱吃的栀子花小汤圆。”

“当时真温馨呀。你们都在我身边,他也陪着我。”

姜嘉茉想起除夕夜晚。

回忆里,那个坏男人被她扇了一巴掌,叩着她的双腕,桎梏在地毯上。

他嗓音沙哑,恣肆到不知廉耻,蛊惑地讥讽她道:“你这幅身体,离得开我吗。”

现在一语成谶。

她好像……真的没办法离开他。

“可是我没有他了……我没有他了啊。”

“这人间的团圆,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了。”

姜嘉茉眼睫濡湿,带着浓浓的鼻音,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我好想他,真的好舍不得他。”

“而且这段时间,国际刑警也不给我汇报他的下落。”

她笨拙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所有人都说,他们放弃寻找了。”

妈妈轻柔地拍打着姜嘉茉的肩膀:“这么大人了,也像个孩子似的。

“你一直都不怎么黏人。”

“读大学的时候也是,所有情绪都自己消化。”

“我们都等你回来寻求保护,结果我的嘉嘉突然就红透半边天了。”

汤舒雅爱怜地垂眸,看着小冕蹒跚学步:“人世间的感情啊,就像稚子成长,一天一天加深,到某一天,已经完全离不了这个人了。”

“可是妈妈也要放任你遨游天际,成家立业,对不对。”

“小满,你振作起来,站在他的角度,思考裴京聿会如何处理这些离别,善于去学习他的优点。”

汤舒雅离开后。

姜嘉茉翻找出两个人当时的信,又爱不释手地一封封整理了一遍。

她想到工作室的大家还在各地奔波。

姜嘉茉于是去那个人的电脑前,给朋友们发中秋月圆的祝福邮件。

裴京聿的书桌上,还整整齐齐堆放着育儿书籍。

她抚摸着花花绿绿的铜版纸,眼泪无声息滚落了下来。

燕景台上,果然处处都是他对她爱意的证明。

她的天蓝小柠檬毯子。

裴京聿也搭在身上过,有过他的体温。

她饮鸩止渴,想把脸埋进去。

忽然,电脑屏幕的光线亮了一下。

她看见电子邮件的小信封符号,在不停闪烁。

姜嘉茉把手指停顿半晌,发现这个并不是她的邮箱,而是裴京聿的邮箱。

她心脏砰砰狂跳,凝固在鼠标上很久,才呆滞地点开。

草稿箱里,没有发出去的——

一共是七百三十六条邮件。

日期从七年前,一直到去年十一月。

这种落了灰的邮件,和他装入保险匣,托她交给楚山海的信笺一样。

他那么耀眼嚣张,恣肆狂傲的男人,却从来炫耀过这些爱意。

姜嘉茉颤抖着点开第一条,每一个字都在她心尖剜着,让她泣血。

——2017年5月27日。

姜满欺骗了我,并没有回来庆祝生日,我在这里等了七天。

明明她食言了,我却有一种病态的愉悦。

原来她并没有因为恩情,把“沈容宴”放在心上。

前段时间,樊津云死了,才二十岁。

郁鸣深狞笑着说,他名字像我,是罪人,该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毕竟我死了没人会为我流泪。

我每次痛不欲生的时候,都很庆幸,没交代真名。

只以“沈容宴”的名义和她交流。

我很厌恶自己。

任何方面。

真想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2017年9月15日。

嫉妒嫉妒嫉妒嫉妒。

我实在眼红她栖居的小区对面,那群男人彻夜不停,求偶似的唱情歌给她听。

所以我用了小手段,把那家店整顿停业了。

每次她下戏收工,漆黑的暗巷里都围满了代拍的男摄,像蟑螂一样让我恶心。

我花了点钱,让政府点亮了路灯,派了安保日日值守。

我看这群蟑螂是不是还要缠着她。

——2019年7月11日。

《无人下潜》的导演胡家耀去世三周年。

我孤身一人来了苏梅岛看日落,庆祝自取灭亡的人死于非命。

还是住在这个酒店,只是姜满不会坐在我的窗前哭了。

以后,她只能被我操哭。

——2022年11月7日。

姜满,主动打电话联系我了。

她说着很幼稚的威胁句子,说拍摄到了我交通违法的记录。

说她太无聊,要我陪她玩刺激游戏卖断。

她在说什么,声音在发抖,好可爱。

别说违反交规。

就算我现在想要警车开道,也是打个电话的事。

糟糕,我被威胁到了。

正好,我做了个软件,把她的一切藏进无人知晓的地方。

“藏春”

——2023年3月11日。

姜满姜满姜满姜满姜满。

我着魔了,每看她一眼都觉得自己要疯了,想狠狠独占她。

想一辈子做她的主人,为她买各种内衣和项圈,想要她身上淫.纹上我的名字。

为我生一窝小狗好不好,我的姜满。

——2023年11月30日。

我生日这天,去剧组睡了姜满。

她没发现,我在这之前崩溃了一次,手腕缠着渗血的绷带。

她只在乎她的琴,根本不在乎我。

我从未责怪过她认错我,从未。

我只是无法填满心中的沟壑,认为在她生命中占有的份额太少了。

我算什么?

——2023年12月17日。

我邀请姜满去轮渡,把她弄得全身都是痕迹。

回来后,沈容宴说,他离婚回国,想要和姜满再续前缘。

我要失去她了吗。

我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获得过什么。

我被绑架了两次。

如果死伤,回不来。

家里人会让我彻底牺牲,在公众眼中得到同情。

他们手下的喉舌惯于造势舆论,担忧被诟病享用特权,但最无私总是最绝情。

我不太懂什么是爱。

至少我毫无利用价值的时候,从未在家人身上获得过丝毫关怀。

我并不想谈及这些去计较什么。

但是她太温柔了,对我这种低劣的人,都这么温柔。

让我有了或许我什么都失败,也能被她肯定的奢望。

“姜满,你死了变成飞灰,也必须是独属于我的。”

——2024年1月13日。

当着沈容宴的面,我占有了她,也许她会怀上我的孩子。

也许我手段低劣,但我从未后悔。

她连沈容宴那种脏男人都能接纳,为什么不能渡我。

如果我作壁上观,看她在那群贱男人的苦海倾轧,我会忍不住杀了所有人。

高尚有什么用?

我本来就劣迹斑斑,一团污秽。

姜满,我们不死不休。

……

姜嘉茉看到这里,已经满眼泪痕。

她突然丧失了往下看的勇气。

有他刻骨铭心的挚爱,珠玉在前。

她担忧自己婚后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姜嘉茉舍不得看他患得患失,认定他没有得到爱。

草稿箱的每一条,都昭彰着她被他深切爱着。

——原来……他从未责怪自己把他错认成沈容宴。

姜嘉茉想不起来怀上小冕的那一次了。

她很疼,还是想要取悦他,想看他高兴。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

那个人虽然把她摆成羞耻的姿势,当着沈容宴的面掠夺她。

其实当时,裴京聿心里却很痛不欲生,只为得到一个他看来根本不爱他的女人。

他那么骄傲,不肯低下头颅,只热衷别人欢迎他。

他却第一次在她的反抗和憎恨中,做了罔顾本心的选择。

“傻瓜。”

“我好乐意的……”

姜嘉茉眼中悬泪,不知不觉,坐在书房的桌上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

周围完全黑寂下来。

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铃声悠扬地响了很久,像船桨一样荡漾在空气中。

姜嘉茉昏昏欲睡地惊醒,纤白的手臂颤巍巍地拿起手机。

是一个虚拟号码。

一瞬间,姜嘉茉肩膀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她直觉认定这个人就是裴京聿。

她怔忪了片刻,害怕对方突然截断电话。

姜嘉茉飞快地摁下接听键,声音发抖地询问道。

“……是你吗。”

“老公,他们都说你下落不明,很有可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艰涩地生出一点点妄念:“没有你的下落,说明你一定活着,对不对。”

电话另一端,没有丝毫回应,只有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姜嘉茉嘴唇有些皲裂,刺痒地疼痛:“……你这个混蛋,你说话呀。”

她细微地哽咽着:“如果你不在了,其实我也不愿意独活。”

“我经常会梦到你,变得很软弱……醒来眼泪把枕头都浸湿了。”

对方还是不说话。

姜嘉茉恼羞成怒,湿红着眼睛,绷紧孱弱的身体,叫骂道:“你看我一个人想你到茶饭不思,是不是很得意!”

“……你老是玩弄我,又说一些狠话吓我。我告诉你,我再也不会等你了。”

“咔——”

电话挂断了,那边只传来无穷无尽的嘟嘟声。

姜嘉茉恨自己口不择言。

她调出号码,想要回拨过去,只得到虚拟号码无法拨通的提示音。

三天之后的同一时间。

这个电话又打过来了,依然是虚拟号码。

另一端,依然没有人说话。

姜嘉茉望向身旁睡熟的小冕,动作很轻很温柔地下床。

她竭力控制住情绪,不让自己落泪失控。

“老公,你过得好不好。”

“现在降温了,那里气候怎么样,会不会很冷。”

“四楼的小阁楼,灯泡你六七年前就换过,所以才会熟悉螺口,对不对。”

“……你在我发烧的时候照顾过我,给我煲过虾粥。”

“小栾树的肥料,是你捎给我的,它属于我们两个人。”

“我好爱你,真的,我好爱你……”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个人出现,牵连了我全部情.欲,让我寤寐思服,患得患失。”

她的眼泪浸没衣领,喉间发痒:“裴京聿,你别犯浑了。”

“不要认定你的生死举足轻重,对我和宝宝来说,你是最重要的支柱。”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你回到我的身边来。”

她用手背拭去泪痕:“你不回来,一定有苦衷,对吗?”

“咔——”

电话又断了。

姜嘉茉把手腕撑在窗框上,破碎地小声哭泣起来。

这一头。

裴京聿垂下眼睑,静默着看着消耗殆尽的通话时长。

他淡淡闭上眼睛。

彻夜不熄的白光笼罩在他的头顶,给他的眼睫下,渡上了一层清灰的阴翳。

男人经脉贲张的腕骨上套着银白的手铐。

他骨相太优越了,把手铐衬托得像什么天价的奢侈品。

裴京聿薄唇渡了一点笑,像嘲讽:“隔离检查,不准我说话,监听通讯。”

“你们就这样对待,成功引渡犯罪分子的功臣,是吗?”

身边穿着Interpol制服的男人为难地表示道:“裴先生,这些都是必要的流程。”

“现在还差一个月,对你的心理评估,身体检查,保密协议条例审查,就都结束了。”

裴京聿懒得去体谅谁,也不愿意再听这种冠冕堂皇的言论。

他很烦躁,神经衍生出一种无法招架的暴戾情绪:“把你的负责人叫来。”

“现在,立刻。”

片刻后,张亦远和秘书处国际联络官出现在明净的审查室里。

张亦远:“小聿,怎么了,这几天辛苦你了,肩膀上的伤还疼吗。”

裴京聿懒洋洋地用掌背撑着脸,冰凉的眼神逡巡在他们身上。

手铐在他的动作中,发出簌簌的金属碰撞声。

“这小伤倒是无所谓。”

他一想到姜嘉茉哭泣的声音,只觉得杀戮的情绪涤荡着自己的感官,恨不得摁在伤口上,以疼止疼。

裴京聿领口敞开,冷白的锁骨附近,是枪伤触目惊心的疮痂。

他根本没办法,放任他的小狗孤零零地在世界上独活。

一想到她改嫁,在别的男人怀里被生吞活剥,被弄得虚弱无力的样子。

裴京聿只觉得理智被洪水冲垮,整个人要疯掉了。

万一呢。

万一有人乘虚而入,勾勾手指,把她引诱走了怎么办。

他不该这样放任她这么寂寞,她渴肤又娇,好容易被诱惑,简直让他不安到了极点。

他寡淡地哼笑一声,似讥诮:“封锁我受伤的消息,免得裴家发难,我完全能理解。”

裴京聿垂眸,任由联络官半俯下身,亲手为自己点火。

他叼着烟,薄唇很红,五官周围浮着白雾。

“但现在,我老婆可能要跑路了,你们不想点招数,帮我稳住她吗?”

他坐姿矜贵,被这样囚困住,也倨傲懒淡:“行啊——”

裴京聿笑里藏刀地发难道:“当然你们也能什么都不做,她万一为我殉情,或是跟别的人私奔了。”

“说啊!上哪儿去把她赔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