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杜泠静还未来得及收回神思, 男人已从众人间大步掠过,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她讶然,也要起身行礼, 只是还没站起身来,他就按住了她的手, 坐到了她身侧。

“侯爷怎么来了?”她问。

他眉眼悦然, “没什么事,我陪你坐会。”

杜泠静有点闹不清状况,见他只就这么坐着,既没什么要问她, 也没什么要问管事。

她也只好继续随他坐着。

陆慎如却把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她手下初初略有些僵, 慢慢倒也放松软了下来。

这间侯府管事们的议事厅,他甚少前来,连宗大总管非府内要事也不太来。

他看着身边的人,想到她看着正襟危坐, 目光却落在了庭院里的秋海棠上, 就不免想笑。

她竟能来替他做事?还有模有样地……

只是来都来了, 他若是径直将她带走,下面的人说不准要猜疑夫人无有掌家之权, 有损她侯夫人的体面。

此刻一众管事与仆从,果然都偷偷向上打量来。

他们只见侯爷满面悦色, 手心里握着夫人的手,夫人仍旧那般坐着, 倒是侯爷见他们停了停,道了一句。

“夫人听着呢,继续说。”

众人连忙收了偷偷打量的目光。然而方才细细碎碎说得那些日常的琐事, 夫人愿意听也就罢了,但他们怎敢用这些碎事耽误侯爷的时间。

当下几个管事相互一对眼神,便让下面的仆从只捡紧要的事来说。

不到半刻钟,絮絮叨叨回了半晌的事,竟结束了。

下面的人要退出议事厅去,杜泠静还没回过神来。

这么快?

她眨了眨眼睛,见厅里人全都退尽了,她不由转头看向身边的这位侯爷。

男人跟她弯了眼睛,“坐累了吗?我们出去走走。”

杜泠静点点头,随着他一道往外走。

他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她也只能由了他。只是走到庭院里那株秋海棠旁边,他脚下一停,忽的轻声问了她一句。

“这株海棠开得不错,要不要移到我们院中去?”

杜泠静愣了一下,不晓得他怎么突然提议此事,但一想到自己方才看似在听事,实则出神在看花,多少有点尴尬。

“呃……不用了吧。”

谁知他却笑了起来,握住她的手微用了一下力。

“不妨事,只要你喜欢就好。”

他说着就叫了身后随从,一会就把花移过去。

杜泠静有种奇怪的猜测,她猜测他不会是知道她方才在偷偷走神看花了吧?

但她在看花,连下面的管事仆从都没察觉,他怎么能知道呢?

她想不透,他也没多言,只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后面的园子里去。

永定侯府所在的积庆坊,绕着皇城西北角,因紧邻着皇城、太平仓、护国寺,住得无不是达官显贵。饶是如此,永定侯府一门的府邸,也占了太平仓以南的积庆坊小半的街巷。

从前的永定侯府人丁兴旺,只看侯府层层道道的门庭宅院就能瞧出一二。

然而自弘启十四年那战之后,永定侯府元气大伤,不仅嫡枝侯爵府邸,连同族旁枝也都损伤过半。

至于嫡枝,杜泠静看着偌大的侯府,竟只剩下陆慎如一人了。

他牵着她一路往里走。

一连路过两处阔大宅院都落了锁,他低声道了一句,“这是我二叔、三叔家的院子。”

此间已经无人了。

大婚第一日,他带她去祠堂,杜泠静见他祖父老永定侯爷的牌位之下,三个儿子牌位俱在,陆慎如父亲的牌位旁还有他母亲的牌位,已过世多年,两位婶娘虽尚在,却未留在京中,约莫在乡下老家寡居。

偌大的侯府轰然坍塌过半,只剩下他一人守着丹书铁券的侯门,也守着王朝西北的边疆。

侯府没什么人了,但他身后还有二十万永定军,都要靠他一人撑住。

这会他指着前面一间门扉重新修饰过的小院跟她道。

“这里也没人住,但这是娘娘的院子,每岁还是要翻新的。”

杜泠静看过去,见院落不大,里面建了一座江南常见的小楼,确实是翻新过来,处处精致。只是无人居住,冷清之感还是难免。

杜泠静不禁默然看了男人一眼。

二十万永定军要他一力担住,而深宫里的贵妃和慧王,也要他双手扶持……

他回过身来,杜泠静见他眉目见不知哪里来的悦色迟迟不减,同她柔声道。

“侯府的花园,是从前工部照着宫里的花园督建的,颇有几分风趣,过去看看?”

然而杜泠静还未及表态,崇平从后而来。

“侯爷,几位幕僚先生有事求见。”

男人脚步顿住,杜泠静见他面中悦色浅消三分,他没立刻应崇平,只向她问来。

“你去花园转转,我去去就来,好不好?”

杜泠静对侯府的宅邸花园,其实兴致不大,但他此刻问来,她莫名点了头。

“好。”

他墨色的眼瞳在日光中闪烁,目光在她面上多落了几息,杜泠静被他看得略有几分不自在了,他才迟迟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他同崇平去了,留了崇安引她往花园里走。

秋霖也跟了上来,先是给她擦了擦方才被人握着的手,杜泠静看了她一眼,她小声嘀咕。

“侯爷可真够粘人的。”

“……”杜泠静有点尴尬。

她示意秋霖不要再胡言,跟着崇安往里面走去。

不想走了没多远,突然从草丛里扑棱出来几只白鹅。

杜泠静定睛看去,是湖州太湖鹅,脖颈高长,通身雪白,姿态优雅。只是眼神颇为锐利。

杜泠静正想着,曾见有人游记中记载,道此鹅比犬类不次,夜间有驱贼之能,思绪要掠到这儿,竟见几只大鹅朝着她们就扑了过来。

秋霖倒吸一气,连忙护着杜泠静往一旁撤去。

崇安也没想到这些鹅如此大胆。

侯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宝贝,这几只不知好歹的大鹅竟敢生扑。

他连忙拿了刀鞘就打上去,不想花园常无人来,这群大鹅只当自己是主,为首地竟跟崇安斗了起来。

崇安又不好当着夫人的面真的抽刀,只能用刀鞘与大鹅互斗,鹅毛飞天,一时间有来有回。

秋霖忍不住笑出声来。

杜泠静也忍俊不禁。

但秋霖还是怕祸及自家姑娘,护着杜泠静往另一边走去。

两人走了几步,便见旁边树木掩映之间,有几座紧邻着正院不远的小院。

秋霖眨了眨,不由地就道了一句。

“明面上没听说侯爷有妾室,但会否有其他尚没名分的侍妾之类?”

杜泠静嫁进府里没几日,倒也没见那位侯爷叫女子来给她奉茶。

她说不知道,秋霖却瞧着那几间非常适合安置侍妾的院子,小声道。

“夫人可还记得外面的传言?”她眨着眼睛,“秉烛楼里的鞑靼歌姬这几年不见了,外面的人都说她入了侯爷的后院。”

杜泠静记得这传闻,传闻里的胡姬就在他的后院里,他甚是宠爱,胡姬已为他诞下三子两女……杜泠静念及此,不由想起了初听传闻那日,她做的那个混乱的梦。

梦里的胡姬他确实宠爱,可天旋地转之间,胡姬竟然变成了她。

杜泠静一怔,听见崇安不知何时赶走了大鹅走了过来,当下扑哧笑了一声。

秋霖自觉自己声音已经够小了,却还是被崇安听到,甚是尴尬,但她干脆问去。

“安侍卫,传闻可是真的吗?若侯爷有姬妾,或是真有胡姬已为侯爷开枝散叶,该告诉夫人才是。”

这话直问得崇安更要笑,但一抬头,只见侯爷回来了。

崇安不敢明笑,但见侯爷闭了闭眼睛,显然是听到了秋霖的话,他更想笑却又不敢笑,只能绷嘴拼命憋在胸口里。

秋霖看见侯爷过来,也连忙绷紧了嘴巴。

杜泠静亦觉尴尬,好像是她在疑问一样。

但偏偏他就向她看来。

他一时没开口,只眸光定定看着她向她走来。

崇安示意秋霖退去一旁,此间只剩下他与她两人。

风吹着小池塘上的秋水浮起涟漪,将水面上的湿气吹拂到两人轻飘的衣带之间。

杜泠静尴尬地眼观鼻鼻观心地,避着他的目光,他则一直走到她身前,近到与她脚尖几近相触、交错着呼吸可闻的地方。

他似是无奈地侧了侧头,在她耳边。

“泉泉,”他叫她,“我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

他说着轻轻叹了一气,“更没有什么鞑靼的公主或者歌姬,给我生过孩子。”

“……”

杜泠静已经尴尬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实是怪秋霖好奇心太重。

她只能低声,“我知道。”

他却道,“我只有你。”

杜泠静倏然想起了大婚那日,他同她未成的圆房。

而他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思量,他只轻声道。

“我等你。”

细细的小风吹不散,胶在了两人之间的水上湿气。

杜泠静心跳微快,人怔在了那里。

男人却抛掉了方才传闻引发的尴尬和无奈,又牵了她的手,笑着指了池塘后面的太湖石堆砌的假山。

“我们往上面走走,自那可见坊外的宫城一角与护城河,景色甚好。”

她还有些发怔,细长的羽睫轻扇,虽然愣着,却并非那等紧张紧绷的神色。

男人悄然瞧着,已握着她的手走到了假山最高处的六角亭下。

风自皇城边簌簌而来。

他转头看着身侧的人,和整座侯府宅邸,嘴角越发翘起来。

此间只有他与她,再无旁人。

*

京城分明入了深秋,但积庆坊永定侯府却春风拂面。

陆侯自娶妻之后春风得意,整个京城都能瞧得出来。

数月前有人曾当着皇上的面,参了陕西都司一本。

陕西都司尽是永定军出身,陆侯自己的人,有人参本指陕西都司肆意扩张军田,强占百姓田亩,屯归将领私下所有,道朝廷应该严查严惩。

此事一出,便有雍王一派的人陆续上奏要求严查,顺便将永定军全拉下水去,明里暗里攻击永定侯府纵兵欺压百姓,永定侯陆慎如拥兵过重,理应重削。

侯府如何皇上没理会,但今岁春日干旱,各地用粮短缺,皇上只得下令严查陕西屯田一事。

不想几月过去,还真就查出了结果。

陕西一带确有人欺压百姓、囤积田亩、偷漏粮税。

可不是陕西都司,不是永定军,更不是那位陆侯,而是封地在陕西的几位藩王宗亲。

这下莫说参奏的人尴尬,而是这些人全都紧张了起来。

没抓到陆氏的把柄,反而因污蔑而把把柄直接交到了陆侯手里。

这要照着之前,侯爷势必趁机将这些往他身上泼脏水的人,一并连根拔起,轻的罢官逐出京城,重的抄家流放不是没有。

但今次,春风满面的陆侯听闻,也只是在朝上笑了笑,不久放出话去。

他道宽柔以教,不报无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就这么轻飘抬手放过了,一场腥风血雨在这三句话里消散于无形。

他这般宽和,竟弄得一众文臣不知所措了好些日。

朝堂也连带着平和了好些日。

皇上特特赏了永定侯府诸多金银物什,自不必提。

杜泠静也渐渐回归了自己的事里。

那位侯爷让她不必再去理事厅,而是吩咐管事半月来同她禀报一番府中紧要之时,诸如各府往来人事等等。

杜泠静暗道这般确实省了她许多事,她对侯府中馈大权并没什么心思,但管事捡紧要说来,倒能帮她尽快将京城乃至整个朝堂的关系梳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

她应下来。

但阮恭来跟她说了件事。

她先前想到自己是被八本宋代古本,一路引到京城门外的,便让阮恭去寻父亲从前的旧友,外城开书肆的章先生打听,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古怪。

不排除她可能是一路被人引上京城。

可阮恭来回,说章先生前些日道是出门一趟,“至今还未返回,书肆也关了门。”

杜泠静挑眉。

她莫名想到扈家兄妹失踪之后,小弟湛明说还有其他人也不见了,就比如廖栩廖先生。

不管是扈氏兄妹,还是廖栩廖先生,都与她认识,而邵伯举先前,正是想要通过万老夫人和她叔父,强行定下与她的亲事……

杜泠静念及此,让阮恭再去打听书肆章先生又去了何处,然后另外提了几人,都是父亲生前旧友或者学生,“你让人去这些人家中都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阮恭正了神色,连忙领命去了。

日子滑入了深秋,菖蒲往青州打了个来回,眼下回到了侯府,把杜氏刊印社的赵掌柜一并带了回来。

艾叶替他们算了日子,原本昨日就该到,但到了今日下晌才进京。

杜泠静问了一句,“路上可还太平?”

菖蒲连道太平,但指了赵掌柜,“掌柜的昨日,非要去看侯府在城外那座高楼,这才绕道耽搁了半晌。”

赵掌柜是个圆头圆脑的商人做派,进了侯府先是不住打量,这会跟杜泠静行了礼,连道。

“没想到姑娘出门一趟,竟嫁到了永定侯府来,侯门气象果然不同寻常,小人也是见识了。”

他说着,还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放了块羊脂玉牌的匣子,是给姑娘的新婚之礼。

秋霖无语,但还是替杜泠静收下了,这会那赵掌柜又道。

“姑娘让小人进京,可是要在京中再立勉楼。”

他说着眸光亮了起来,“小人昨日去看了侯府那座高楼,听闻那竟是侯爷给您的聘礼。呀,咱们勉楼同印社,往后还不得成北方第一藏书楼?!”

秋霖见他这副眼皮浅的样子,简直翻白眼。

杜泠静倒是不生气,只是同赵掌柜道。

“那到底是侯府的楼,我不便用。我让你进京,只是想在京中另开印社,用不着买楼,莫要惦记旁的了。”

赵掌柜一听,脊背都垮了下来。

“侯爷这么看重姑娘,以如此贵重的楼宇相赠,姑娘真不用吗?”

杜泠静还没开口,秋霖终于忍不住了。

“三爷从前待你薄吗?你张口闭口只剩侯门。”

赵掌柜被她这一问,皱巴着脸低了头去。

杜泠静默了默,倒是想起什么,问了赵掌柜和菖蒲。

“你们来时可路过保定?”

菖蒲点头说在保定宿了一晚,杜泠静问起保定找人之事,菖蒲说暂没听闻寻到。

杜泠静只得点头,又问,“那你们可见到六郎了?”

赵掌柜说见到了,“恰蒋家托小人给蒋六爷送些用度过去,便同六爷见了一面。”

杜泠静闻言示意他说来,他道蒋枫川确实在保定帮忙寻人。

“六爷说,书院走丢的几人,恰都同三爷相识,眼下都不知去了何处。”

杜泠静顿了顿。

“都同三郎认识?”

赵掌柜说是。

“您也知道,三爷的事,六爷没有不放在心上的。哪怕三爷已逝,六爷道也会替三爷寻人,待寻到了人告知三爷,三爷在天上便不会担心了。”

他复述蒋六郎的话,杜泠静却沉默了下来,目光向着书案上的宋版书看过去。

六郎是族里的弃子,他生父与爹娘宗族闹掰一走了之,生母也不知去向,在乡下吃百家饭长大。

三郎某次返乡时,见他偷吃村人的烙饼被赶了出来,大冬天里破衣烂衫,连双鞋都没有,便把他捡回了家里。

三郎母亲亦病弱,夫妻二人只有三郎一个孩子,便把这个弃儿留了下来,认了养子。

六郎比三郎小两岁,但因着自幼吃不饱穿不暖,像差了四五岁的样子。

他每日跟在三郎身边,三郎给他起了名字,给他开了院子,亲自带着他一起读书。

三郎十六岁高中解元那年,蒋氏还没来得及庆贺,六郎就满城地奔走大喊。

“我哥!我哥中了秋闱榜首!我哥是解元了!”

他喊得恨不能满城的人都知道,他哥哥成了解元,闹得三郎都好笑又无奈。

只是那年的解元,消耗了三郎太多的精气神,次年的春闱没能参加,本想着养好身体慢慢来,可身子总也养不好,他只能待到春闱时,遥遥看向北面的无限春光,独自坐在寂静的书房里。

六郎知道他的心思,铆足了劲头去考举人。

他说只要他能考中举人,次年开春之后,“我就是背,也把我哥背去京城里去,到时候我们兄弟二人同在考场之内,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到做到,殷佑七年还真就中了举。

虽只是倒数的名次,却高兴得似三郎已经进了春闱的考场里。

他被座师留在济南,去一连写了五封信给三郎,催促他赶紧准备行装,待到他从济南回来,他们兄弟年前就启程进京。

三郎也开怀得不行。

他却只是写了七八封信,给从前的旧友同年,希望他们能看在与他的旧日情谊上,日后多帮衬帮衬他的弟弟。

但那年,他只来得及给六郎回了一封简短的信,让他安心留在济南读书,就撒手了人寰。

六郎听闻丧讯赶回来的时候,连发髻都是散的。

彼时整个蒋氏阖族悲痛,人人在灵堂前垂泪,他则站在灵堂外面,一字一顿地问。

“我哥为什么会死?”

三郎的病已延续多年,他难以长寿众人都心有预料。

但他只站在灵堂前的大风里问。

“我哥为什么会死?”

他说他们兄弟说好了一起进京春闱的,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就差几个月了,就差这几个月了。

他说了,他就是背也要把哥背进京城,背进考场。

“所以我哥到底为什么会死?!”

彼时杜泠静从灵堂里走出来,他看见她,只哑声问。

“嫂子,为什么?”

杜泠静说不清自己那日掉了多少眼泪,更不知要如何劝慰六郎一句。

而六郎默然换上了孝衣,他说,“我要给我哥守孝三年。”

没有弟弟为兄长守重孝的先例,族里让他不要胡闹,三个月足矣。

他只嗤笑,“三个月?我哥就值三个月?”

族里不许,却根本拦不住他,春闱在即,济南来人三催四催叫他进京,他直接不再理会,只把自己关在家中,真替三郎整整守了一整年。

直到次年有传言,提及蒋杜两家兄终弟及的事,蒋父蒋母才硬生生将他推出了家门去。

他还不欲走,只听父母说,“若你有心,就该替你三哥,把他没能走的路走完。”

那天,他说好。

杜泠静在勉楼前见了他。

远远地,看见有人从晨雾里走出来。

他穿了一身三郎最惯穿的竹青色的长袍,牵了那匹她初识三郎时,他骑的白色西域马。

他从晨雾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她立在勉楼门前,忍不住地轻声唤出了口。

“三郎……”

直到他走近,她才看清,默默擦掉眼角的泪。

他则向她辞行,说自己要出去游学了。

她给他另外准备了盘缠,他没要,只问了她一句话。

“我会替三哥去京城考中进士再回来。嫂子,你会等他进士及第吗?”

“会。”

一定会。

可是风从京城高深的宅门大院里吹进来,眼前不再是青州与勉楼,而是永定侯府的宅邸。

杜泠静恍惚了一下。

“六郎……怎么样了?”

赵掌柜说蒋六爷很好,“只是找人累着,消瘦了些,倒同三爷有了几分相像。”

说到这,想起是在侯府,连忙闭了口。

杜泠静又问了一句。

“他说什么旁的了吗?”

赵掌柜抬头看了她一眼。

“六爷确实说了。”

杜泠静不意外。

赵掌柜道,“六爷说,他会亲自进京来看望夫人的。”

杜泠静默了默,风推得门窗吱呀作响。

“知道了。”

说话间,她听见外面通禀,抬头看见侯爷穿着通身墨袍,正自外回来,一眼看见她便笑了起来。

“我给你带了一封燎花糖来。”

杜泠静微顿,厅中其他人也都反应有些滞停。

气氛一扫前些日的春暖,透着些微秋日的凉意。

近来京中都道春光满面的男人,此刻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面色未动,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自己新婚妻子身上。

不像是出了什么事。

那么,是有什么人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