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是有什么人要来?

陆慎如看着他的新婚妻子, 见她目光并没与他对视,倒也不急着问,只面色依旧地落座到了她身侧。

赵掌柜先见着侯府气象就已赞叹不已, 心里想着该给这位侯爷新姑爷请安,但不知能不能见到。

那可是永定侯, 若是放在以前, 他就是倾家荡产打点,也难说能见侯爷一面。

但侯爷竟来了。

他只见男人竟就坐在自家姑娘身侧,给姑娘带来的燎花糖先放一旁,这会径直向他问来。

“赵掌柜?”

赵掌柜惊诧, 高高在上的永定侯,竟然晓得他。

赵掌柜连忙上去跟侯爷行礼, 杜泠静也有些意外他认出了人来,眨眼看了他一眼。

男人敏锐地捉到她的目光,解释了一句杜氏勉楼刊印古书传阅天下,赵掌柜的功劳不算小, “我倒也有所耳闻。”

赵掌柜受宠若惊, 连忙上前逢迎了侯爷好几句, 引得秋霖在旁又翻了白眼。

陆慎如却不在意这些,只问了他。

“约莫路过保定了吧?保定那边情形如何?”

这话和杜泠静问得一样, 而他话锋一顿,看向赵掌柜。

“前些日, 湛明提及蒋家六郎也在保定,赵掌柜可见了?”

他这话问得语气随意, 似是忽然想到就问了过来。

可众人方才正提及蒋家六爷,就在男人到来之前,刚刚打住。

刚打住的话, 竟被他随口一提,续了上来。

连杜泠静都有些惊讶,刚才的话他分明没听见。

赵掌柜则有点不好开口。

三爷已逝,侯爷娶了姑娘,他总不能把蒋家六爷要与姑娘见面的事说出来。

他只道可巧遇上了,至于来京见面的事,他不禁眼珠转动着朝自家姑娘看去。

他见姑娘极轻微地跟他摇了摇头,当即明白道。

“回侯爷,只是与那蒋家六爷偶遇问了句安,便告辞离去。”

是吗?

男人笑而不语。

赵掌柜这才真正感受到这位君侯的威压,只是隐去半句话,竟令他紧张得后背出了汗。

还是姑娘及时开口,让他下去休歇,“你一路过来也累了,去吧。”

赵掌柜不敢再留,急忙告退。房中的人也都退了下去。

房中有种说不出的静谧。

男人没从赵掌柜口中直接得到答案,可看众人神色,也已经知晓了。

但他也自眼角看到了身旁的人,方才跟赵掌柜轻轻摇头示意。

她不想说,他自然也不多问。

只是安静看着她,问她午间都吃了些什么,“若是灶上的厨娘手艺吃腻了,我们可以再多请几人。”

侯府灶房一共八位厨娘,手艺各不相同,杜泠静还没将这八人擅长的菜式都吃过来,自是谈不上腻。

她思绪还陷在六郎同三郎的事情里,简单回了他不用再请人,问,“侯爷这会回来,可有什么事?”

男人跟她摇头道无事,她便道,“那我先去整理些书册,让赵掌柜带走。”

她听他说好,便去了另一侧的书阁。

她在书案前坐了好一阵才觉心下静了静,然后把近来修好的书册理了出来。

她修补古书多年,从父亲还在世时,便一直沉于其中。

最开始只是可惜那些古人古文,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掉,连书页也留不住,便细心修复又誊抄留存。

到了后面,却发现誊抄之事容易,有些残缺的典籍旧书,其中字句断续难辨,无法直接修复誊抄,只有仔细推敲前后,甚至将整篇文章翻看数遍,才能借来古人些微文思之灵,将缺漏的字句填补上去。

这般查漏补缺,好似织布一件精美却残缺的华丽衣衫,每每修补织就完成,从头到尾地翻看一遍,心中有说不出的安静熨帖之感,这么多年的书也算是没有白读。

然后她再挑来合宜的书册文章,交由赵掌柜让印社刊印发行,这些原本就要流逝的古人文章,也就重新在读书人间苏醒过来。

以文会友,连接古人,她也借此支撑勉楼继续收拢藏书,邀客共读。

杜泠静在书阁里一坐,就到了晚上,抬头想看一眼天色,却见有人端了盏灯过来。

“天色暗了,就算点灯,你眼睛也该累了,要不要我帮你按压穴位?”

杜泠静是有点累,但也不好使唤这位侯爷,跟他客气道了谢,叫了艾叶过来把书交给赵掌柜。

男人干脆让人摆了饭,两人用过饭,天已经黑透了。

他没往外书房去,杜泠静倒是看到了那封燎花糖。

下晌他回来时,第一句便提及了这糖,彼时燎花糖的香气还热腾腾地飘散出来。

但眼下,点心已经凉了。

杜泠静走过去拿起来,刚拿到手里,就听见他问了过来。

“想吃些?凉了恐不如热着可口,”他道,“我明日再让人买热的来,这封就算了吧。”

糖是他专程带回来的,却被下晌的事情打断,杜泠静有些不好意思。

她说无妨,解开包裹捏了一小块,低头闻了闻,果然是隆福寺门前那家,她许久没吃过的味道。

她轻咬了一口,陆慎如就看了过来。

他见她一连吃了三口,不由地走到了她身边。室内有丝丝糖点心的甜意悄悄散开。

杜泠静许久没吃过这个味道,不由地多吃了几口。

她不免想起前些日在澄清坊,众人提及廖栩廖先生,她那会就想着廖先生常给她带来隆福寺的燎花糖。

可是那天,她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开口提及。

她承认他确实会猜她心思,但这种事怎么猜得到呢?

她眨了下眼睛,眼帘微掀地向他看了过去。

“侯爷怎么不吃?是平素吃得多了吗?”

她难得有主动问他的时候,陆慎如不禁一愣,向她细看过去,开口便回了她。

“我也只吃过一两次,甜口重了些。但你喜欢,我已吩咐他们随时给你买来。”

说到这又笑道,“或者干脆从那铺子里,请一位点心师傅到府里来,灶上养着便是。”

他一连回了她好几句,杜泠静却看着燎花糖和眼前的男人,心下暗暗一惊。

他果然知道她喜好这一口。

京里不是没有其他铺子卖燎花糖,但她唯独吃得惯隆福寺那一家。

连这一点他都知道。

可是她久未进京,也早就没吃过隆福寺的燎花糖了。

他怎会知晓?

杜泠静一时未言语,捏着糖的手停了停。

房中原本的糖丝香甜,不知被烛火燃掉还是怎样,一瞬间转没了影。

陆慎如但见她捏着糖的手一顿,便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是了,她何曾主动关心过他,方才那一句是警惕、是试探,而他竟一时恍惚,跟她吐露了真言。

只是再睁开眼看她,他直道。

“娘子应该喜爱吧。我前些日,专门让人同杜家老宅里的仆从打听,才晓得娘子喜好这一口。”

“侯爷还打听此事?”她问。

她不信。

陆慎如笑起来,“那是自然。”

他不躲不避,反而看着她的眼睛。

“枕月楼里我与娘子初遇,彼时还不知你姓名,不想圣旨赐婚,将你赐我为妻,我知你不那么愿意,圣意如此,我亦无法推拒。但越是这般,我越该上心才是。”

他说着,嗓音低闷了几分。

“娘子有什么疑问?”

他把杜泠静心里的暗疑看了出来,直接解释给了她,这会来问她为何要疑。

杜泠静顿住。

她总觉得自己并不认识这位陆侯,但他却似乎对她了如指掌。

加之她不过是出青州收书,却莫名其妙地进京嫁给了他。

忽略过程,只从结果来看,她很难不疑。

可是他都解释了来,眼下她还没开口,他又道。

他嗓音越发低了,似闷热夏日降落未落的沉沉的雨。

“泉泉是觉得,蒋解元以外皆是旁人,皆不可信吗?”

“……”

杜泠静咬了咬唇,看着那封他兴致勃勃带回来,却被她放凉了的燎花糖,只能低声道了一句。

“我没有那个意思。”

男人不言语。

陆慎如默然看着他的新婚妻子。

下晌蒋六郎要来的事情,她不想告诉他,晚间他以为她难得主动关心他一句,不想却是她的试探。

难道蒋竹修随口说两句,她也处处警惕疑心?

他见她放下了手里的糖,便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手。

她的手指微凉,略沾了些糖的甜意。

唇角亦然。

下一息,他将人抱了起来。

杜泠静一惊,他则径直将她抱到了桌案上。

他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杜泠静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的力道比大婚那日要重。

他抵在她的唇上,鼻尖压住她的鼻翼,他微压着低吻,不过须臾便夺走了她的呼吸。

她呼吸乱了起来。

但陆慎如却以为她乱了的呼吸,比她的提防疏离强上百倍。

他轻轻咬了那唇,她羽睫颤动起来,手下禁不住地抵在了他胸前,他根本不予以理会,直掠她贝齿之下。

她不肯松口。

陆慎如到了此时,反而不再着急。

桌边的灯火轻轻噼啪着,在湿热攀升的气息中摇曳生姿。

他低头细啄,烛火光亮为她唇瓣更添红润。

他一点都不着急,慢慢磨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神思一松。

男人却抓住此时,直掠而入。

她口腔唇舌间的甘露,令他也禁不住迷乱了一瞬。

交叠的呼吸与心跳,如同混合交响的江南丝竹,起起伏伏纠缠交错着,火光亦随着这乐声幽幽晃动。

房外。

秋霖以为自家姑娘同侯爷,也如前几日一样,一人在修书,一人在理事。

她端了茶进入正要给姑娘续些热茶,谁知刚刚撩开门帘,人忽的惊顿在了原地。

她只见姑娘被侯爷抱坐在了桌案之上,侯爷低头,鼻尖细蹭着姑娘的鼻尖,唇齿交叠之间,姑娘呼吸急促连她都能听到。

她愣住,但几息之后,慌忙退出了房门。

艾叶见她脸色奇怪,走上前来问怎么了。

秋霖有点难言。

她看向偌大的侯府,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姑娘确确实实嫁给了侯爷。

她沉默了许久,低了声叫了艾叶。

“给姑娘备水,今夜恐是要用了……”

艾叶也愣了一下,但旋即明白了过来。

……

房中。

杜泠静晃晃不知是何时辰。

今日他的吻全然不似那日,带着些闷闷的执意,她根本无力招架。

而他似也有些难以自控了,眼帘遮下英眸,手向后握在她的腰间,握着她向他怀中靠来。

只是他手下触及她的腰身,刚刚略略使力,杜泠静身形就僵硬了起来。

他只得放柔了唇下的吻,想让她放松舒缓几分,然而杜泠静却觉自己唇下已渐渐有些发凉。

她一双手紧攥。

两人湿热纠缠的呼吸在这一刻中断。

男人定了一定,下一息,她听见他长长叹了一气。

他手下松了她的腰,只握住她的手臂,交缠许久的舌尖也终于离开她的唇,他只低头抵着她的额头。

粗浅不一的呼吸,似被他被他强行稳了下来。

他伸手摩挲着她的脸,最后在她微颤的眼角落下最后一吻,退开了身。

他及时退开了,杜泠静怔住。

他则哑着嗓音,向她看过来。

“日后别再疑我,好不好?”

她都快把试探他的事忘了,此刻听见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他这般口气,似是受了多大的冤屈。

杜泠静还能怎么说,只能跟他点了头,“好。”

他闷闷又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尴尬起来,他才背身进到室内,深吸一气呼了出来,坐饮一整杯凉茶。

晚间。

他仍旧只抱了她入睡。

秋夜的风在窗外呼啸游走,帐内温热融融。

杜泠静莫名没睡着,第一次转了眼眸,悄然看向身侧的男人。

纱帐外的小灯细细映在他鼻梁上,他鼻梁上有两道小疤,看起来深浅不一,不是一次作战留下来的。

她顺着他英挺的鼻梁向下看去,目光不由地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只一眼,她倏然想到晚间那他极长的吻,连忙收回了目光。

房外有夜风吹动芭蕉的声音,房里还残留着糖点的甜香之气。

她想起了燎花糖的事,会否……真是她多想了?

她也说不好。

但她又念及了又一次推迟的圆房,她还能一直让他等下去吗?

*

次日男人早早清洗过,去上了朝。

秋霖见姑娘如常起身,没有任何不适,而昨晚房中也没有要水。

秋霖暗暗惊讶。

昨晚那样的情形,侯爷竟忍住了。

侯爷待姑娘同她料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她不由道了一句,“侯爷,倒是颇有些耐性。”

确实。

杜泠静先前便惊讶过,如今看来,能坐到如此高位的君侯,恐都能忍得常人所不能忍。

杜泠静对他实在算不上了解。

她清咳了一声,将此事略了过去。

秋霖伺候她洗漱,但见她唇瓣微有点红肿,拿了药膏出来,给她擦了些许。

杜泠静耳边热了热。

这时阮恭来回了话,道是先前杜泠静让他去寻的老爷生前的学生旧友,但凡在京畿的,他都派人去看了,有了结果。

杜泠静立时收了神思,让他禀来。

他道有几位年纪大的,倒还在家中颐养天年,“但也有两位亦不见了踪影,就是近日。”

杜泠静讶然,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似乎都与父亲有关,包括书院失踪的先生和学生,他们同三郎相熟,正是因为政见相合,都是支持父亲当年新政的人。

她这么一想,想要回一趟澄清坊,去父亲书房里试着寻些东西。

谁料刚出门没多久,竟被人拦了下来。

杜泠静看向车窗外的人。

鹰钩鼻悬在不易相与的面上,邵伍兴跟她开了口。

“陆侯夫人,不知可有闲暇?我兄长有请。”

杜泠静顺着邵伍兴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街边河畔,邵伯举正负手立在树下。

崇安皱了眉,示意她若不想去,根本不用理会。

这是永定侯府的车马,只要夫人不愿意,谁人都近不得夫人的身。

但杜泠静想了想,还是下了车来。

街边人潮川流,邵伯举显然比上一此枕月楼一见,明显瘦削了不少,眸光不再笃定着闪着探花郎的光彩,隐有几分疲惫。

他开口便道。

“静娘不欲嫁我,此番嫁了陆侯,他待你可好?”

杜泠静没回他的话,只问,“邵大哥想同我说什么。”

邵伯举笑了笑,“我想请静娘帮我办一件事,只是小事而已。”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崇安和侯府一众侍卫,压低了嗓音。

“只不过这件事,是你、我、扈氏兄妹,我们这些旧人之间的事。同陆侯并不相干,我只与你相商。“